把老福特的“烧冻鸡翅”合集搬过来!
篇数有点多,试图在首楼搞一些花活,做个目录!
插楼随意的,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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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9更新:成家
璃月人头一次踏上至冬土地时,这里的冬天已经快要结束了。
但这里是无神的雪国,即便冬去春来,积年的冻土也不会化开。倘若是没有经过锤炼的身体,只要在这天气里露出一点点皮肉,便会立刻染上寒冬的印记。当年征战之时,摩拉克斯是熟悉这块地界的,那时候的至冬比现在还要冷,熟悉了温暖气候的龙断然不会冬天来访。比起来这种地方遭罪,他更喜欢半梦半醒地听璃月人放过年用的鞭炮,从年三十晚上一听听到大年初一天亮,黎明前再来两盏上好的竹叶青,然后钻回雕梁画栋的卧室里继续冬眠。
摩拉克斯熟悉归熟悉,钟离还是头一次来。他在璃月过了很多次年,偶尔也想看看别处的冬天。
“这还不算什么,很快就是洗礼节了。按照习俗,男孩子们是要跳进冰窟窿里洗澡的,就算当天下大雪也一样……”
至冬地陪一边絮絮叨叨地在他耳边说,一边挤进马车里,紧挨着他坐下。马车的车厢很小,刚好能挤下他们俩和一只大箱子。那箱子看着又重又厚,但眼看钟离像拎荷包一样轻巧地拎着下船,达达利亚想也没想,就伸手去帮忙接。箱子一换手,年轻人的眼眉立刻一抽,逗得钟离直笑。
“好多行李,”达达利亚吐了吐舌头,“先生给我带礼物了吗?”
说着年轻人摘了毛茸茸的大帽子,甩甩浅色的短发,眉眼间笑嘻嘻的,像等着出差的家长带玩具回来的小孩。只是他的眼睛,颜色还是比平常人要黯淡一些,不会像夜泊石那样亮晶晶,一直闪啊闪的。也好,钟离想。要真是那样,下次他再来至冬,就不得不带更多的礼物更大的箱子,好满足年轻人的期待了。
“给你带了……我想想,朱漆描金龙凤纹的小手炉,还有金疮药,和一些其他的小玩意……”
“就这些?”
“就这些。”
达达利亚撇撇嘴,好像很不乐意似的:“那先生还拎这么重的箱子。早先信里就说,冬装和生活用度的东西我全都备好了,什么也不用先生带……”
他竟然是因为这个不乐意吗?钟离摇摇头,笑了:
“剩下的,是给你家里人的。”
达达利亚一愣,随即又叹口气,脸贴得近了一些:“……先生,不会什么也没给自己带吧?”
“带还是带了的,”钟离想了想,“有一套平时常用的茶具,还有一点璃月的酒和茶……”
先前达达利亚在信上说,先生只管穿最厚的衣服来,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可即便钟离穿了最厚的衣服,到至冬来他还是不习惯,哪怕达达利亚见面就给他塞了最暖和的大衣帽子围巾,吸进肺里的空气仍然是冷的。在四季如春之地盘踞的龙,已经很多年没有安心冬眠过,而凡人钟离先生,也得从头学习如何应对严寒。
然而他已经开始困了。可能是外面的雪山白得晃眼,没什么颜色的景致让他觉得乏了,但他又不打算说出口,因为这是达达利亚引以为豪的故乡,哪怕这片雪地里只有达达利亚的头发是暖色,跑这一趟也是不虚此行。
“找到了,先生!”
钟离把倚在手上的头抬起来,只见按捺不住得了他许可去摸箱子里礼物的年轻人,正举着那个小火炉,笑嘻嘻地朝他显摆。
“不愧是璃月的东西,真是一如既往的精细……可惜我用不了火元素,不然就能点起来了。”
“即便有火元素,也别在这里用为好,”钟离打了个哈欠,“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带在箱子里呢。”
那是年轻人送他的心意,也是他打定主意来至冬的契机——被冰元素封在玻璃瓶里的,至冬的一片雪花。
想起随礼物寄来的短笺上那几句潦草的寄语,钟离又想笑了。信写得太青涩,字里行间都是小孩子装大人一样的语气,横看竖看都写着满篇的可爱,让他没理由不做一次装小孩的大人——
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商船的甲板上眺望璃月港了。
听了他的话,达达利亚摸摸后脑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了:“先生中意就好。”
“当然中意。”
钟离应着他,眼睛又兀自合上。刚有些意识模糊,他又听到达达利亚在他耳边说话:
“我先前就想问了……先生,龙凤纹到底是什么意思?”
钟离看他一眼:“在璃月是吉祥如意的意思。怎么?”
“……香菱诓我,”达达利亚一怔,苦恼地揉揉头发,“她诓我,非说那叫龙凤呈祥,是结婚的意思,先生送我龙凤筷,是希望我早觅佳偶,早回至冬结婚生子成家立业……”
“也不无道理,“钟离故意板起脸道,”璃月婚礼常用龙凤做饰,送你盘龙雕凤筷,说是祝愿你早日成家立业,也不算误解了……”
“唉,连先生也取笑我……你们璃月人,可真是坏心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马车里的空气热乎起来,钟离却比刚才还困。人越困越容易冷,他下意识把手往袖口里缩,被眼尖的达达利亚一把抓过来攥在手里。年轻人的手心好像燃着火一样,他忍不住又把眼合上了。
“先生睡会儿也行,得好久才能到,”像是不愿吵着他一样,达达利亚低声说,“我住的地方,离港口有点距离……”
他说的是“我住的地方”,而不是“我家”。
“不是你家?”钟离眼也没睁地问。
“当然不是,是我自己的秘密基地……先生想跟我回家吗?”
“如果有机会的话,自然是想的。”
所谓伴手礼,当然是要见面直接送出才好……可达达利亚好像多少曲解了他的意思,证据是大男孩凑过来轻轻亲了他一下。达达利亚的心跳像小鼓一个劲儿地锤,但或许人自己是听不到的,不然也不至于欲盖弥彰似的,又往他身上盖一层不知是什么的,热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睡吧,到了我叫先生。”
好动的年轻人说完这一句,再没弄出其他的动静。
若说答应过的每件事都可算作一个契约,那达达利亚的肚子里准是已经装满石头了。
达达利亚没有叫他起来,璃月的客人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塞进了被子,身处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近处的火炉熊熊地烧。钟离伸手一探,发现这床跟璃月的相比大了好几圈,左右都摸不到床榻的头。
莫非这是现今至冬年轻人的流行款?
他正这么一想,带着璃月过油炒菜味的达达利亚就从卧室门口探出半个头来。
“哟,先生起来了,肚子饿吗?”他笑眯眯挥一挥手里的炒勺,“东西不多,勉强做了一点璃月炒菜,先生来尝尝?”
一听有璃月菜吃,璃月人立刻打起几分精神。他在冷飕飕的空气里找了半天才找见盥洗室,这房子对于独居来说实在是有点大了,但左瞧右瞧也没有其他居客在的痕迹,甚至要不是达达利亚特意开伙做了饭,这屋子里都没有多少人味儿。他用冰水忍着凉洗漱了,走回餐厅去,这冷冰冰的大房子里,才总算被他找到一块热乎的地方。
“这地方我很久没有回来过,比较无趣,委屈先生了。”
达达利亚说着解了围裙,往他面前递刀叉和盘子。
“……”
这是怎么用来着?钟离拧着眉毛看一眼达达利亚,后者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
“啊,先生还是用筷子吧,”他说着,顺手掏出那副眼熟的盘龙雕凤筷递过去,“我没有其他的筷子……先生要是不介意,先用这个吧。”
那副筷子被他保养得锃亮如新。想来离送他这东西似乎也有段时日了,钟离接过筷子,夹起一筷子肉菜混炒,细细咂摸自己和从前不大一样的时间观念。自打他安心做凡人,时间就仿佛拉长了,尤其是在达达利亚这里,一分一秒被拉得更长,一天之内能发生许许多多件事,其中又有许许多多转折,许许多多动心,好在他记性好,这些事一一都记下来了,即便达达利亚会忘,他也不可能忘。
达达利亚坐在对面,也不吃,就乖巧地撑着下巴看他:“和香菱的手艺比起来,如何?”
“那自然是香菱更胜一筹——”钟离眯起眼睛,眼看着大男孩的笑容垮下来,“但要想在至冬吃到这样的饭菜,恐怕也只能赖着你了。”
“当然了,”达达利亚眼睛一亮,“你在至冬,可找不到比我更会做璃月菜的人了。”
“说来,这么大的屋子……一直是你一个人住?”
达达利亚飞快把菜咽下肚:“是啊,怎么,先生不会以为我藏了别人?”
“也不奇怪,至冬美女如云,几千年前就如此了。”
“先生又取笑我……”达达利亚无奈道,“我只是,喜欢大点的屋子。将来我征服七国,那是要把很多珍奇宝贝纳入囊中的,没有间大点的屋子,怎么放得下呢。”
钟离低下头,微微一笑:“……铺张。”
“现在不同了,”他用叉子叉了一块蘑菇举在空中,“现在,只放先生,就已经满了。”
“……你再不吃快点,可都让我吃了。”
“唉!给我留点啊先生!”
……
一顿饭的功夫,钟离想明白了。
为何他跟达达利亚在一起时,时间总是显得缓慢又悠长,那是因为他们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不管达达利亚说什么,他都觉得新鲜,好像每一桩都比他攒了六千年的故事宝库来得鲜活,可青年人却反而对他一肚子的陈年旧事感兴趣。所以什么事儿他们都能发散开来说上半个时辰,从前在往生堂同宿时也是,他说着说着,天就亮了,达达利亚说着说着,天又黑了。
而他就在这一晨一昏之间,逐渐蜕变成凡人的模样。
饭后钟离拖了一床床垫,搁在火炉前面,好让俩人有个更暖和的地方呆。而达达利亚从酒柜里掏出了私藏的陈年火水,给两人斟满了。
“这次兑点葡萄汁,不会那么辣嗓子,能多喝几杯。”
说着他递一杯过去到钟离手上,又碰了一下对方的杯子。
“璃月人是不碰杯的,但我们喜欢碰过再喝,而且还得找个名头,否则这酒就没有那么好喝。”
但至冬是不敬神的。钟离想。不敬神,还能敬点什么呢?
“敬我做的超好吃的辣椒炒肉?”
他的玩笑话逗得钟离眯起眼睛:“不错,敬辣椒炒肉。”
“是我做的,超好吃的,璃月,辣椒炒肉。”
“……敬你做的超好吃的璃月辣椒炒肉。”
他们碰过杯,玻璃清脆一响,将微甜的火水一饮而尽。
“既然是独居,要这么大的床做什么?”
“我……呃,那个,“达达利亚摸摸鼻子,看起来有点害羞,”小时候跟哥哥们抢被子,留下的坏习惯,我睡觉的时候喜欢滚来滚去……大点的床,就不会滚下去摔醒了。”
“可之前你去我那里留宿,并没有滚来滚去。”
至冬男孩眨了眨眼睛。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喝,喉结轻轻上下翻滚。
“……因为先生在我身边,我能睡得好。”
达达利亚说着,轻轻伸手顺了一把他家先生的发辫,把微乱的头发弄得整整齐齐。
钟离垂眼,看着他的手慢慢抽回去:“不必瞒我。只是因为璃月不是你的家吧。”
“……唉,还是骗不过先生。”
“这有何妨,久不离家的人突然远行,思乡情切,再正常不过了,”钟离宽慰他,陪着喝了一杯,“我看得出来,在璃月给你灌再多的汤药,也比不上给你啃几口至冬的雪来得奏效。”
“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只会捣蛋的混小子一样……”
钟离挑挑眉毛:“你不是吗?”
“……看来先生对我,误解颇深啊。”
他俯下身来,故意仰头去看钟离的脸,没有波澜的蓝眼睛像是吸收了所有的光源,而下一个中招的恐怕就是他。他不是神了,来至冬也不是为了对抗这深渊的颜色,所以凡人放弃抵抗,任凭毛头小伙子凑上来吻他。但对他来说,达达利亚年轻得过分了,连吻里都是未盛放的清甜气味,而他身上时光的痕迹太重,他不想让那些陈旧的东西扫了兴,最终还是推开了达达利亚。
“……挨着火,不嫌热吗?”
但达达利亚还是盯着他的眼睛,视这婉拒如无物。
“至冬人,也不是天生就不怕冷的……像先生你,是从有记忆时起,就这副性格吗?”
“不是,”钟离想也没想就答,“年轻时冒进得多……像你。”
“是吧,先生不是总说,习惯方能成自然,”达达利亚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这一双反射不出火光的夜泊石,仿佛只会属于他一个人,“所以,我多贪先生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对,是不是?”
钟离合上眼睛。如今的年轻人,总是有这许多歪理,他几千年的智慧都跟不上。
“罢了,”他把胳膊往年轻人肩膀上一搭,半个身体的重量也跟着压过去,“随你喜欢吧。”
火光恍惚,达达利亚感到一滴汗滴进自己眼睛里。他也不知道那是先生的汗水还是他自己的,反正他们两人都湿透了,汗水和酒味混在一起,根本没人再有心思去分辨那些细节。他想起不久前在璃月时,那一切清楚得仿佛是一眨眼前的事——钟离先生带他赌石,说上好的宝石都藏在岩层里,得一点点开垦,方能见其庐山真面目。而他如今在干的勾当,也无异于跟钟离先生学到的那些知识,只是前岩神恐怕从来没想过在自己身上验证一番,于是这甜头就被至冬的大男孩尝尽了。
牙尖在璃月人脖子上留下一道道浅淡的红晕,又渐渐变成血痕。有好几次,他觉得先生的手缠得他太紧了,就像千钧美玉压在他身上,何等富贵奢侈的疼痛。钟离先生不肯出声,那他就用舌头撬开他,逼他出声。反正钟离不是神了,做这事也算不上渎神——就算是渎神,他也做定了。水滴尚能石穿,何况他的先生已经跌入凡尘,纵使心可能还有几层石壳裹着,身体也在他的抚摸下变成了水。
“……看我,钟离。”
他说着用手指节去拨身下人的下巴,逼着那双眼角晕红的眼睛盯着他。他石珀色的眼睛里全是火光,达达利亚不知道他们俩谁会先蒸发成气。
钟离在喘气。但他不慌也不忙,眼睛像磐石那般不会闪烁:“无需瞻前顾后,阿贾克斯,”他轻轻说,“你在我这里,早就百无禁忌了。”
他哪有瞻前顾后?他可没有。
“……小孩子脾气。”
他的神仙很无奈地笑了一笑,然后凑上来亲吻他。就像他照着人捏出自己的模样一般,他的吻也是有进攻性的,只因为达达利亚是他唯一的老师。
“我可没有,先生小瞧我了。”
“好了,没有小孩子脾气,这总可以了?”
阿贾克斯来了脾气。他故意不动弹了,凑上去舔吻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
“过去的事我不清楚,我也不在乎……但现在的先生,对我而言是最好的。”
“……”
神没有吭声,悄悄地在这个寒冬的夜里搂紧他的脖子。
他们贴在一起很久,好像可以就这样一起变成石头。
“这段时间,我其实在带薪休假。”
达达利亚晃了晃手里的珍藏火水,一夜过去,这一瓶价值千金的好酒竟然快被他俩喝光了。
钟离瞥他一眼,仰头喝酒,脖子上一串串的红印露在他眼底下:“愚人众可真清闲。”
达达利亚咧嘴,这次先生兑也不兑了,果然有些事情上,他还是很难彻底成为凡人。
“女皇看我累得不轻,大发慈悲让我回家休息,没想到先生这就来了……先生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可以做无休向导。”
“想见见托克和冬妮娅,”钟离扭过脸来看他,“可好?”
达达利亚笑了,他眯起眼睛,贴了一下钟离的鼻尖,神仙热乎乎的,不像是云端之物。
“当然好。”他说。
《冬都夜话》END
是夜,璃月港灯火通明。
这只是璃月再寻常不过的一夜。商业之都的居民从不缺夜间娱乐,所谓日落而息,并不是为岩王帝君的城市而造的规矩。这里有能从天黑热闹到天明的戏台,有彻夜营业的酒肉餐馆,有人满为患的棋牌场子,不论男女老少,人人都能找到一席乐处。尽管帝君之死弄得人心惶惶,凡人大多还是不会因此就断了夜间的消遣,毕竟白天劳作已经相当辛苦,在这前途未卜的璃月港,人们仍然信奉契约,但也信奉及时行乐。
就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夜里,往生堂却在上演些不寻常的事。看过了想看的折子戏,钟离打戏院回到往生堂居室,一踏进门便微微皱起眉头。屋里有股浓重的血腥味,冲淡了即将燃尽的安神香。
而这肃杀之气的源头,正缩在房间的一角,靠墙坐着。
“最近可好啊,钟离先生……”
愚人众的「公子」朝他招手,苍白的五官挤出一个染血的笑容。他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处,身上大伤叠着小伤,有些深可见骨还在淌血,有些已经干涸了,跟衣料黏在一处。
“夜深了,医馆也都闭门了,思来想去,也只有神通广大的先生可以托付……”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连头也垂了下去,像是死了一般。往生堂的先生快步走到他身边,伸手去探他的脉搏,年轻人的脉搏又浅又快,但竟然还是稳的。
“公子阁下……达达利亚?”
他轻推至冬人的肩膀,对面勉力晃了晃,费劲地睁开一只眼睛,脸上却还挂着微笑。
“没事,我不会死的,”达达利亚以一种不同于凡人的笃定说,“抱歉,没打招呼就来,吓着你了。”
“不碍事,你少说话。”
钟离轻声说。看他这副模样,说半点不担心是假的,凡人之躯的极限远不能跟他相比,说达达利亚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才逃回来也不为过。至于原因,他不急着问,横竖倒也能猜出几分。
“先生的屋里,可真是好闻……我这一身血腥气,倒显得大煞风景……”
达达利亚说完,便一头倒在钟离肩膀上,不再做声了。
这位异域来客带到璃月的,不仅是北国的冷风,同时还有深渊的气息。
但年轻人总是笑嘻嘻的,优雅有分寸,打相识那天就热火朝天地跟着他。至冬人显然揣着些秘密,可说到自己的事时又意外地开朗诚恳,一点小事便能绘声绘色地讲上半天,似乎颇有演戏天赋。
正好,他还偏就爱看人唱戏。
算起来相识时间也不算长,从今往前推大概一月有余,突然有一天,就多了那么一双好奇的眼睛,在后面紧紧盯着他。那会儿钟离要操心的事很多,自然也懒得去抓那眼睛的主人。直到某天他替往生堂挑古玩时,见到一块成色上好的石珀,却因为一点无伤大雅却不能让步的小问题,跟店家争辩起来。
古董店老板面露难色:“八十万,不能再少了,您看如何?”
钟离长叹一口气:“您恐怕误会了,我不是在与您讨价还价。价钱多些少些都不打紧,但这石珀和岩王帝君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凑巧生长在孤云阁,又少见如此成色上佳的整块罢了。”
“先生,我敬你见多识广,但岩王帝君的事不是咱们凡人可以妄论,这可是大不敬……倘若您还要坚持己见,我们这下次可就恕不接待了。”
钟离眨眨眼睛,一时间没了话。他刚要再找词辩回去,一只戴半截手套的手就从他手里轻轻顺了那块石珀去,光看那精壮的手臂线条和比璃月人稍浅的肤色,就知道是异国来的客人。
他忍不住回过头去看,撞上一张年轻英俊的脸蛋,脸蛋上还生着一双夜泊石一样的蓝眼睛。只是那双眼睛看起来像是久不见光,在这么一张快活的脸上,未免显得过于黯淡了些。
快活的异国年轻人拈起石珀,对着光照了照,煞有介事地点头:“这位先生说的都在理,我信他。”
店主一时语塞:“您是……”
年轻人笑了:“我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块石珀,我出一百万摩拉买下,够吗?”
他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那一百万摩拉用不着他自己付似的。钟离一时没了话,因为那年轻人毫不在意地把石珀放回他手心里,珍重地握了一握。
钟离记性好,什么琐碎小事都能记得,包括那时异国来客滚烫的手心,对石头来说有些太热了,甚至差点灼到了他。
他直视年轻人的蓝眼睛:“出钱的人是阁下,这石珀理应归阁下所有。”
可心思亮堂的至冬人只当听笑话一样摆手:“我可不懂这些,只知道好东西该给懂的人收着,才有它的价值。这一百万摩拉,就算我交先生这个朋友了,怎么样?”
现在,这年轻人又带着一股和平日吃茶喝酒时截然不同的冰冷煞气,一阵寒风般卷进了他的卧室。
达达利亚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钟离只得换了他的衣服,又纵容伤员占据自己的床榻。他坐在床边细看达达利亚的伤势,大男孩饱受锤炼的身体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显现出跟他年轻的面孔不符的老练。钟离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掏出止血的药粉,一处一处仔仔细细给伤口抹好了,刚想去找些纱布替他裹上,床上的达达利亚突然躁动起来,他猛然睁开眼,眼里却没有他,像是被梦魇住了。
“摩拉克斯……!”
从他口中突兀迸出的名字让钟离一愣,猛地抽回手去。
结果他还是反应慢了,达达利亚牢牢攥住了他的手腕,力气还大得吓人。如若他是凡人,腕骨怕是已经断裂粉碎,可钟离却只觉得年轻人手心好烫,烫得他心尖一阵乱。再这么烫下去,至冬大男孩很可能真就性命垂危,搞不好还得出师未捷身先死。
“……可让我找到你了。”
达达利亚小声嘟哝道,又合起眼昏睡过去,手还握着钟离,半点不肯松开。
这下便是顶顶万事通的客卿,也没有一点办法。钟离叹气,吹灭了床头的灯,忽然觉得有点累,也许他现在已经不是特别喜欢摩拉克斯这个名字了。年轻人攥得他太紧,他抽不开手,只得扯了小凳子坐在床畔,视线低了一大截,刚好够他趴在床沿,看达达利亚年轻讨喜的睡脸走神。
白天里至冬人嬉皮笑脸地追着客卿四处跑,摆着体验璃月文化的借口跟他越走越近,亲昵是真的,有意无意地套话也是真的,恨不得把钟离的生辰八字家庭状况有无婚配等等全都扒个底朝天他才能满意;夜里又大摇大摆地揣着小秘密做客卿的不速之客,什么都没有说,却已经什么都说了。
可是成年人谁没有点小秘密呢?钟离装聋作哑,达达利亚虽不骗他,却也不主动提起,两人见面只聊今日菜品一二三四,霓裳花开的季节听什么戏情致最好,自然相处和睦,举手投足间甚至还有点相敬如宾的气氛。
这平和持续不了多久,他对此心知肚明,达达利亚的性情也并非只有天真可爱这一面。
但摩拉克斯经营璃月几千年,神谕也下了几千道,各种机关算尽,最擅长的便是未雨绸缪。
“……真是愈发大胆,今日非得罚你点什么不可。”
摩拉克斯微微眯起眼来。微弱的金光,从达达利亚攥着他手腕的地方渗出,而后顺着年轻人的血管在他皮肤下一路涌动,一阵阵传到心脏处。只消转眼的功夫,那些让人担忧年轻人性命的伤口,便渐渐平复成了普通割伤的程度。
神没有替他把这副坚韧的身体修得完好无损,毕竟这家伙也不是为了什么光明正大的勾当才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总得略施惩戒让他小痛小痒,神仙的小脾气才算是有发泄的渠道。
“契约已成,”摩拉克斯微微一笑,摸了摸年轻人还渗着冷汗的额头,让他得以片刻安眠,“代价……还未想好。算你欠着,来日记得还我。”
他想“杀死”的神,在梦里救了他的命。
这可真是要多离谱就有多离谱。达达利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没死,着实松了口气。
下午他跑到博士的研究所偷偷鼓捣百无禁忌箓,只为弄清楚这东西是否确实能备不时之需,不想竟放出了璃月地底下蠢动的祟神,逼得他非得开了魔王武装周旋一番才算完。意识恢复清明时他已经满身疮痍,在璃月的山间孤身而立,执枪四顾心下茫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去。
总之还得是璃月港,总之还得是他信任的人。
所以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就走去了往生堂,连他自己也不记得是怎么找到路的,反正他昏过去之前,闻到了钟离先生房间里的香味。他在璃月时间尚短,还分不清钟离先生如数家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料,他只知道那香很好闻,闻了让人想睡觉。
他困得不行,钟离还推搡他,担心地盯着他瞧,熠熠生辉的金瞳都沾染了许多俗世气息,足以让他做个好梦。如今那双眼的主人穿着睡袍,趴在他床边睡得正沉,发辫散一半在他胸口上,勾得他心脏砰砰跳,也说不上来是伤势更要命,还是来错了地方更要命——他有好得这么快吗?
达达利亚愣了一愣,伸手去摸侧腹的伤口。那感觉很奇妙,仿佛他睡前那里还没有肉,睡了一觉醒来,伤处的肉就长好了。他被邪祟用看不见的利刃刺穿了身体,一度以为自己的肠子都要流出来,但现在那里只有一道很浅的伤口,渗着一点血,疼是真疼不假,伤却像小刀割的。
此情此景不大真实,他忍不住伸手去挑钟离的额发,见人还睡着没动静,又得寸进尺去挑他散乱的发辫,可算是把钟离弄醒了。先生眯着眼睛瞧他,整个人一身都是懒洋洋的倦意。
“……人刚醒,手就不闲着。”
他面无表情地淡淡说着,一边把自己的长发收回去,扬到脑后。
达达利亚吐吐舌头抽回手去,顺便把攥着钟离手腕的手也收了,眼看先生手腕上多一道红痕,他抿抿嘴唇,像得了糖吃的三岁小孩:“多谢先生救我。”
“我没做什么,是多亏你能找来,救了自己一命。”钟离无所谓地揉揉被捏红的地方,直起身子同他说话,“倒是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没什么,”他摸摸鼻子,视线移去盯着天花板,“为了接下来的任务,提前做些试炼罢了。”
至于任务的真相,他当然还是不打算向钟离走漏半点风声。好不容易这几日走得近了,这会儿堂而皇之地说“我要取摩拉克斯的神之心”,谁也不知道他们未来还能不能一起吃喝玩乐——虽然对面的表情也着实让他好奇得紧就是了。
“听起来……可是个大计划。”
面对他避重就轻的回答,钟离话音里只有了然的笑意。有那么一瞬间,达达利亚觉得自己在他石珀色的眼睛里无所遁形了。
但他紧接着又说:“分寸还是要小心着点,别闹得太大了,不好收手。”
“那是当然的……我可是至冬的使节。”
达达利亚应着,又忍不住去摸鼻子。他终究不是间谍,最不擅长的除了弓箭,还有伪装和遮掩。
“达达利亚,”那点小动作被人一眼看穿,“可是心虚了?”
“唉……先生不要问了,好不好?”
他这一句撒娇话效果很好,成功弄得钟离直叹气。本来有一点僵硬的气氛,也被他硬是给磨软和了。
“好,不问了,”先生拍拍他的手背,站起身来,“我煎着汤药呢,等会儿你得起来喝。”
“啊……?别吧……”
好家伙,可别是白术先生的汤药吧,别吧。
事实证明,白术先生可能确实是璃月最靠谱的郎中,半晌之后钟离端着汤药进屋,离老远就是一股让达达利亚作呕的苦味,而钟离还面不改色地把瓷碗往他手里塞。
“这……真不行,先生,”达达利亚挤出他今夜最痛苦的表情。受伤时他可以笑,但喝汤药时不行,“你要杀要剐,动手便是,能不喝这个吗……”
“不能,”钟离冷淡地回答,“喝了,好得快。”
分明是摩拉克斯的神力更快,要什么劳什子汤药,都是拿来想法子惩治他的坏东西罢了。他委委屈屈地在钟离的注视下一勺勺往肚里咽,感觉自己像是犯了什么大错。最后终于喝完了,他龇牙咧嘴地把碗倒过来,展示自己一滴没剩的武勇。
“可苦死我了……先生何不也尝尝?”
说着,他趁钟离不备时一把揽着人后脑,嘴唇贴上去,苦得要死的舌头大大咧咧地贴到别人味蕾上。
钟离的眼睛在他视线里瞪大了。几个眨眼的工夫,达达利亚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自己也正瞪着眼睛,盯着人家的脸看呢。用璃月话来说,这可是扫兴到极点。于是那只按着后脑的手就往下滑,顺着脖子一路往下,指尖挑了挑耳坠的流苏,又往下走到胸口,不出意外地在钟离胸口摸到一处,岩石触感的坚硬皮肤。
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能够到目标了。但是达达利亚对他的大部分工作都不太感兴趣,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坚持公私分明。应下这次的差事,一部分是顺从女皇的心意,另一部分也只是因为他太想假公济私,跟神仙打一架了。
于是他的指头就那样非常顺畅地划过摩拉克斯的神之心,半点没有停留,直朝着先生的腰去,一把搂进怀里,终于心满意足。
“……确实是苦,但良药苦口。”
钟离推开他,舔舔嘴唇小声总结。达达利亚看着,觉得自己的脸腾一下红起来,这可太没面子了。
“咳……那什么,”他赶紧转移话题,“我占了先生的床,真是不好意思,不然我睡地上也……”
“无妨,你往里面靠些,将就一晚,明天送你去白术先生那里。”
钟离眨眨眼睛,人坐在他腿上,话却说得正气凛然,好像他的过命兄弟一样。
“先生这么‘将就’的人,居然也知道什么叫‘讲究’?”
“你说错了,”先生耐心甚好地指出来,“现在这叫将就,以前才叫讲究。”
药碗被搁在床头桌上,最后一盏灯也熄了,达达利亚被挤到墙和钟离之间。
他受了伤,却不敢动,这床不是两人能睡的尺寸,他万一动了,先生恐怕要掉到地上。说来也奇怪,他对枕边人的底细哪怕不算一清二楚,也算是知道了他最大的秘密,但他却在可笑地担心,跟他一起睡觉的摩拉克斯晚上会不会被他挤到地上。
以后要是真有机会,能跟神明正经切磋一番,想起今日之事,他得觉得多丢脸啊。
“……摩拉克斯,该长着一副什么样子呢?”
他一开口,一扭头,钟离的发辫又拧巴到他锁骨上,像条小龙尾巴。
“……你觉得呢?”钟离反问他。
“我觉得,起码得是先生这样的美人吧。”
钟离哼了一声:“以美人称武神,不敬。”
“万夫难敌的武勇是世间最美的东西了,先生不这么以为吗?”
“……这倒也没错。”
“所以啊,我做梦都想和摩拉克斯打一架。”达达利亚说着,伸手到黑乎乎的虚空里一抓,仿佛真能抓到点什么似的,“以凡人之身挑战武神,无论是输是赢,我都能变得更强。先生觉得呢?”
“打架是可以,”他旁边的人沉吟道,“但不要再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了,家里人会伤心。”
“肯定不会让他们知道。”
“写一封信寄到至冬,他们就知道了。”
“先生可不要打小报告,”达达利亚苦笑,“我与摩拉克斯,有账要算……起码欠他的东西,也得还上。”
“好大口气,”钟离又笑了,他今晚好像被逗笑了格外多次,“你又欠他什么?”
“他救过我一命,还托梦给我。”
“你想如何报答?”
“用摩拉?”
“……未免俗气。”
“为喜欢的人花摩拉,有什么俗气?”
“……又说胡话。”
“这可不是胡话,我家乡的……”
“睡吧。”
钟离少见地打断了他。他侧过身来,达达利亚也忍不住侧过身去,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睡意朦胧的金色眼睛,即便在黑暗中也是干净的。这次他没有去收自己的头发,任凭它亲昵地在达达利亚身上转悠,让年轻人心悸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终于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达达利亚醒来时,发现身上的伤竟已经好利索了,也不知道是摩拉克斯又来帮忙,还是因为那一大碗苦汤药确实有效。
榻上只剩他一个人,钟离先生早就不见了。
他坐起身,忽然意识到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至冬男孩摊开掌心,发现那是一小块雕过的石珀,原石上有一道云龙似的漂亮纹路,像极了他不久前花一百万摩拉买下来的那一块。
再拿到眼前细看,那竟是一枚石珀雕成的神之心。
外面还裹着一张字条,上书一行小字:
送至冬使节一些璃月特产,也算完璧归赵。
打架虽好,切莫伤身。
“真是,叫人摆了一道……”
被钟离先生缠上了,他还有什么办法?
年轻人老成地叹气,扯了衣服下床穿好,翻窗原路离开往生堂。
他得先去查查,送人石珀,在璃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END
好爱……
没有恋爱过程,是告白结婚文学。
梗概:达达利亚想在璃月买一套房子,但他对象比石头还不开窍。
前略,达达利亚想在璃月买套房子。
不同于那些天马行空的冒险念头,这个想法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早在出使璃月的客船上,他就想过置业这回事,后来托克像风一样来了又去,更是逼得他不得不把买房一事提上日程。
他想要一间房子——不,他需要一间房子,也不用太大,够一家人遮风挡雨吃喝玩乐就行,万一有一天,他至冬老家的弟弟妹妹母亲老爹,甚至是早已成家立业的哥哥姐姐,都想来璃月看一看风景,看一看他家书上说的常春码头和神仙眷侣,总不能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和初来乍到时不同的是,他如今有了可以打商量的人。尽管他账户上有的是钱,买房子对他来说只是货比三家决断拍板的问题,那也得跟他家的神仙商量过再拿主意。
“确实,”钟离听了他头头是道的买房规划,煞有介事地点头,煮茶的手顿也没有顿一下,“像你这么大的年轻人,有成家立业的想法很正常。想要的话去做就是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来问我。”
他这反应太过事不关己,达达利亚听了心里不乐意,气哼哼抓起茶杯鼓着腮帮子一口闷下肚,烫得他直吐舌头。
“我没想成家!”他忍着痛反驳,“就是想置业……买套房子,万一家人要来,也有地方住。”
“这茶刚泡好,还不能喝……烫着没有?”
钟离凑过脑袋来,发辫垂到茶盘上。他似乎也没有认真听达达利亚怎样辩解,一双金色眼睛只担忧地看着年轻人,又倒了一杯凉茶往他手里塞:
“煮茶要腾波鼓浪,喝时却不能太烫。”
“还不是先生的错,没头没脑的,就说叫我成家……”
“你早晚都要成家的,不用避讳,是好事。”
他说着,一脸理所当然地望向达达利亚,眉眼间甚至带了点年长者的欣慰。那坦荡的视线看得达达利亚一阵烦躁,至冬人年轻气盛,舌头直通心眼子,这会儿他舌头烫得慌,心里也燥得慌,干脆把堵在肚子里的话一口气问出来,语气视死如归一样:
“……那,我要是买了房子,先生愿意搬来与我同住吗?”
“无缘无故的,怎么说起这个?”
钟离认真看着他,眼神当真十分不解,不是故意戏耍,也不是有意冒犯。达达利亚先是怔住,心里又一阵委屈,干脆挥一挥手,把这个微妙的话题拂开:
“算了……先生的茶,烫舌头烫肚子,不要喝了。”
他说到这份上,神仙这才终于愣了一下,好像没理解年轻人为什么突然间兴味索然,又像是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幸亏摩拉克斯即便在魔神里也是大大的神精,一眨眼功夫就找到了拆招之法:
“那,今天的仙跳墙做得甚好,你尝尝。”
他说着,轻托袖口夹了一筷子菜,放进达达利亚盘子里,指望不着痕迹地哄一哄他。可惜大男孩往后只是低头吃菜,买房子的事,却是再也不肯提了。
翌日一早,空被派蒙从旅店床上喊起来的时候还没有完全睡醒,大辫子上呲出来很多杂毛。但派蒙在一边急得空气跺脚,仿佛是天理叫他出门见客,所以他也没有时间去仔细弄,只是拆了重新草草一绑,洗了把脸就冲下楼去了。
却见满面笑容的达达利亚在前台朝他招手:“哟伙伴!我来请你吃饭了!”
空叹气,看了派蒙一眼:“……你是馋霸王餐吧。”
“不吃白不吃!”派蒙鼓起小脸蛋。
美食三人组由达达利亚带队,七拐八拐走到璃月港郊区,钻进小道尽头的一家民居。只见门口的旧篱笆上挂着个小木牌,上书“桃花源”三个字,左看右看也不像家正经饭店。空打开地图使劲瞧,这地方竟都没个记载,亏得他能找到。
“据说这里的酱猪脚一绝,还有一种名叫‘杀猪菜’的特色炖菜,名字有点草率,但听说很是美味。”达达利亚介绍,俨然一位经验丰富的璃月地陪。
“肯定不是听你家先生说的,”空撇撇嘴,收起地图。
没承想达达利亚一皱眉头,眼睛更暗了几分:“……确实是他说的。”
“你家那位讲究先生,也知道这样的馆子?”
“这璃月哪里有他不知道的地方?”达达利亚闻言摇头,“爱不爱去的区别罢了。我猜他吃不惯这种豪放的菜,所以才叫伙伴你来。”
敢情我就是个替补。可派蒙看起来兴致盎然,空也就止于腹诽,跟着达达利亚进了屋子。民居里的陈设有些旧,烟火味却浓厚,墙上贴着褪了色的年画,桌子椅子都是木头做的,散发着经年打磨的一股亮锃锃。
达达利亚拉开椅子坐下:“好菜都来一份,再来一坛酒。”
空掉了下巴:“一坛?
派蒙瞪大眼:“你自己喝啊?”
而至冬人只是笑:“在我老家,男人都是酒里泡大的。璃月的酒度数不高,别说是一坛,一顿几坛也能喝。”
三人正说着话,酒却先端了上来。达达利亚抢过酒坛子,给空倒了一大杯,又单手把坛子一拎,仰起头直接咕嘟嘟灌下一半,喝完了把坛子一撂,又眯起眼,抹了把嘴:
“……啊,真舒服。”
空一时语塞,偷偷看了一眼派蒙,只见派蒙也在看他,两人便心有灵犀同时开口:
“达达利亚,你心里有事吧?”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奥藏山仙府,坐在石头凳子上的留云借风真君急得心火上涌。难得帝君带了桂花酒来找她说话,她早几个时辰就化了人性等在座上,其间还左看右看,生怕化形仙法久不用而生疏,在帝君面前掉毛。本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人间八卦可以听,没想到钟离上来就送她一朵霓裳花,还说附近又多了几个石珀开采点,叫她有空可以去看看,景色甚是怡人——这是来视察工作的,还是来聊天的?
“……您这是要喝到几时才能说点正事?”
钟离抬眼看她:“本来也没有什么正事,想找故人闲聊饮酒罢了。”
“从见面开始过了三个时辰,您说了新的石珀采点,说了琉璃袋有几株要枯萎了,还说了璃月港因为镇压魔神,最近流行吃章鱼冲喜……”
“……我不爱吃。”
留云叹气:“这大家都知道。”
钟离也叹气:“偏有人不知道,还特意做了给我吃。”
“您这话一股酸味。”
“不愧是留云,”钟离笑弯了眼睛,“还是那么会聊天。”
而不远处的璃月港近郊,达达利亚已经喝完了第三坛酒,空掉的酒坛在他脚边排成一线,本人脸上虽无半点醉意,话匣子却已有了打开的征兆。
“其实每次跟先生出去吃饭,我都是垫了一顿才去的,”达达利亚愁眉苦脸。他平日里总是很快活,这副样子少见,于是空也就静静听了下去,“有时我饿得难受,想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先生却是讲究人,他一讲究……我就得饿肚子。”
“你干嘛不直接和他说?”
达达利亚笑得像哭:“说也可以,只怕他以后要找比我更讲究的饭搭子,再不会带我了。”
空和派蒙交换一个了然的眼神:感情出现裂痕了这是。
“要只是这倒也没什么,我不说他也不知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可昨天喝茶的时候,我跟他商量,说想买房子,他却接话茬说我早晚要成家……伙伴,这合理吗?他是不是在堵我的话?”
派蒙摸摸下巴:“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达达利亚一听这问题来精神了,立刻盘起腿来,样子乖巧得很:
“今年海灯节,我说我心仪先生来着。”
“那钟离说什么?”
“他说,他也当我是独一无二的挚友。”
空哑然:“所以你就觉得,你俩这算是成了?”
达达利亚一脸无辜:“……那不然呢?”
——那不然呢?
派蒙跟空咬耳朵:“怎么感觉,这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话……”
空也跟她咬耳朵:“一厢情愿这种话可不能讲出来,太伤人,以后伙伴也没得做。”
眼看对面的达达利亚挑起眉毛,空即刻坐正了,一本正经道:
“我俩一致认为,你们缺乏沟通。”
派蒙伸指头:“起码,你得把喜欢人家说得更明白一点。”
“那也得有机会才成,”达达利亚说罢了又要喝,这次派蒙一脚踩他手上,他这才甩手作罢,“他摩拉克斯见过多少人,我又见过多少人……非你不可这样的话,在他听来,怕不是像玩笑一样。”
空语重心长:“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达达利亚却不正面回答:“伙伴,我问你,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呃……坏人?”
“……真伤人。我问正经的。”
“勇往直前……乐天派?”
“超有钱的麻烦精。”派蒙在一边补充。
“是吧,”达达利亚一笑,笑容里竟然有几分落寞了,“也是,不这样,恐怕也不大行……”
他这酒后情绪来得没头没脑,旅行者二人组无言以对。这下他们再怎么眼神交流,也弄不懂达达利亚究竟想说些什么了。
“算了……我买我自己的房子,不找他商量就是,”他说着,下了一个赌气又别扭的结论,连肉带菜给自己舀了一大勺,“伙伴,有兴趣也可以来和我同住哦?”
“……吃肉吧你。”
奥藏山仙府,三个时辰又三个时辰之后。
“我那个人类朋友,他说想买房子,邀我同住。”
钟离开口时留云酒喝到一半,听了这话,愣是差点一口喷出来。好在她用仙法强压住了,代价是后腰上掉了几根毛。
“是不是应当恭喜您下凡成功了?”
“但我没答应。”
留云眨眨眼,挪了挪腰,预感又要掉毛。
“……愿闻其详?”
“顾虑有三。其一,你也知道,我是不用睡觉的。”
“这倒是,但只是同住,也未必要睡觉。”
“其二,我有很多物什,总不能都放他家,占人地方,扰人清闲。”
“……您的人类小男孩可能不会在意这些。”
“其三,我很久没有休息过了,也不知道睡着了会发生什么。要是化成龙形,那可不是要把他费心买的宝贝房子弄坏了?恐怕他从此再也不会愿意跟我来往。”
留云放下酒杯:“钟离先生,我有一言,不知道您要不要听听。”
“你讲。”
“能说出这些话,您已经和凡人无异了。”
钟离笑起来,似乎很是满意:“谢谢你的美言。”
“我没在夸您。”
“对如今的我来说,算是夸奖。”
“您既已和凡人的思考无异,大可以像他们一样,去痛痛快快地风花雪月,快意恩仇,又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
“这是两回事。”钟离抿一口酒,“我在他们的话本里读到过,人与人之间,距离过近,反生龃龉的事多不胜数……这你大概不懂。”
“……早知我不懂,您何必问我。”
“不懂也无妨,本就没打算即刻论出个短长,我就是想找人说说,你就当闲话听了。”
“您可真是,一点都没变……”
留云无法,只能叹气。早知道帝君有坏心眼子的一面,恐怕他那个小朋友还对此一无所知。但反过来想想,或许正是因为那人类对此一无所知,如今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可天要下雨神要渡劫,如今钟离只是一介凡人,这才哪到哪呢。
钟离笑眯眯给她倒酒:“今天这桂花酒甚好,多的你就不要计较了。”
留云也笑:“那是自然,谁叫我是您一众仙友里最会聊天的呢。”
“您看看这间,坐南朝北的,虽说朝向是稍微差了那么一点,但能直接看到璃月港的船只往来,视野开阔,是最近相当热门的海景房,现在仅此一套,售完即止……”
房产中介走在前边口若悬河,达达利亚跟在后面心不在焉。这已经是他找的第五家房产中介了,璃月港有名的中介统共只有七家,俗称地产七星,如今他来往了五家,中介名片收了一大摞,到了却也没有看上一间自己心仪的房子。
跟前几家沟通时他也问过一些,都说璃月人买房注重风水,可他来自至冬,不懂那些五花八门的讲究,只知道看房凭感觉,第一感觉不对劲的,不想久居的,一定不是他该买的——就跟看人一样。第一眼他看上的,喜欢的,早晚也会是他想要的。
但人家愿不愿意要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又觉得不大开心,肚子里的快乐小鲸鱼沉进了深深海底。他正看的这间房建材高档,自带装修,卧室都够大,看着很是敞亮。唯一的问题是,主卧推开窗子就正对着璃月港港口的塔尖,总觉得哪里怪。
“还有其他的吗?”
达达利亚合了窗户,回头问跟着他的中介。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不如他之前见的那些人看着老道,却至少不会用天花乱坠的话术坑他。
“其他的……”中介小姐从包里掏出厚厚的资料,翻了又翻,“现房没有了,但还有一些地产,如果您有意购买宅基地,我们还可以为您专门聘请一位风水顾问。此人博学广识,整个璃月都找不出第二位,人也谦虚讲究,做顾问再适合不过了。只是,此人不是我们的业务人员,聘请他大概价格不菲……”
“钱是小事,”达达利亚摆摆手,“我只想买到合心意的房子。”
很快至冬使节就无比后悔说了这句话,因为中介的员工动作实在太快,前一天他刚付了五十万摩拉定金,第二天中午,被他花大价钱买来的人就在茶室跟他碰头了。
“公子阁下的行动力……实在让人佩服。都已经开始看房了,我竟一点也没听说。”
他的专属顾问坐在桌子对面,边说边慢条斯理地喝茶水。而达达利亚捂住脸不愿意看对方,甚至都没好意思细看那张檀香味儿的高级木头名片,就草草揣进口袋。因为这话怎么听都有点责备他闹别扭的意思,虽然说话人大概没有这个自觉——但凡有那么一点点自觉,他现在也不可能以顾问的身份坐在这,而是早就应该变成户主的同居人,被堂堂正正填在信息表第一栏了。
达达利亚只能尬笑:“……我都不知道,往生堂还有这种业务。”
“我也不知道,这事是胡堂主临时托付我的。既然是她托付的事,我没有不做的道理,而且宅地坟地都是地,道理当是相通的。”
钟离说得一本正经,达达利亚忍不住信了他。别人听钟离说话时怎么想他不知道,但对他来说,不管钟离说什么,到最后他都会觉得有些道理,说是神迷心窍也不为过。何况眼下木已成舟,摩拉想必早就进了中介和胡桃的腰包,除了好好利用这份特别服务之外,他恐怕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那看风水的事……就,拜托先生了?”
达达利亚说得心虚,钟离也没有再揶揄他,只是倒了一杯茶,这次亲自吹了几圈,才搁到他面前。一半是公事公办,一半又像在暗暗宠他。
“其实风水当是以前的旧说法,如今这么叫的人已经少了,”往生堂顾问不急不慢地娓娓道来,就像平时给达达利亚讲做菜用料和璃月传说那样,语气平和友善,也令人安心,“近些年来,枫丹和至冬多有学者来访,璃月的度量衡也有些许变化,各种测量和推论更为精确,所以现在业内人也不再提风水师,替人提购地置业建议的,一般叫做相地顾问。换个角度来说,将其理解成因果也是可以的。比如房屋朝向,益坐北朝南,是因璃月夏季日晒太长,西晒使屋内燥热;而正东晨光太早,非喜早睡早起者不适宜……”
他懂的可真多啊。达达利亚撑着腮帮子,眼睛直勾勾盯着茶杯里微微波动的浅绿色水面,思维早就飞出了茶室,甚至飞到了璃月港之外。钟离是一本行走的璃月百科全书,关于璃月的事,没有他不知晓的,没有他不记得的。他能准确说出大约一千年前的某一天某一夜某一条货船在几时出港,能记得璃月史上所有大大小小的灾害和受损情况,但他就是偏偏不知道,眼前人对他存的什么心——或者是知道了,也佯装不知呢?他有如斯城府,要对付他一个年轻人可说是易如反掌,这些达达利亚早都心知肚明。
心知肚明又如何,他就是爱听钟离说话。菜品也好,故事也罢,哪怕是那些他闻所未闻的璃月选地原则一二三,只要是钟离说出来的,他就爱听,甚至觉得一直这么听下去也好。虽说跟钟离先生吃饭吃了半年,才发现自己喜爱的不是璃月美食,而是陪他吃饭说话的人,这觉悟来得实在晚了些,但也算是适时,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他又何尝不是跟钟离先生一样的讲究人?只是钟离讲究吃穿用度,他讲究的,是钱要花给心上人罢了。
“公子阁下……?你在听吗?”
“嗯?我在听啊,先生你说……”
钟离掩唇笑了笑,那眼神显然明知他没有在听,但也是不打算怪罪的样子:“我在问你,对购房购地有何需求,我好记下来,帮你筹谋一下。”
“嗯……先生知道,我上面有哥哥姐姐,都已经成了家,下面三个弟妹,还有爸爸妈妈,一家八口人,都能住下是最好。然后还想要间客房,然后还要一间……一间……”
我想在家里给先生留一间屋子。璃月天大地大,但先生在我这里,永远都能有个家。
这不是一句困难的话,却卡在他喉咙眼里上下难行,面对那双澄净的金眼睛,达达利亚愣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会不会太唐突了?会不会太傲慢了?自打他提出同住的邀请,被钟离不着痕迹地绕开之后,他心里好像就有那么小小的一个角落,开始令人惶恐地缩小进阿贾克斯的壳子里。那个总是胆怯的,犹犹豫豫的,永远停在十四岁的小壳子。
对武人来说,这可是天大的耻辱。阿喀琉斯之踵,谁有都可以,他怎么能有呢。
钟离看着他,眼睛里的颜色微微波动:“一间书房?”
达达利亚瞬间直起了腰。借坡下驴,这有何难:“对……书房,一间书房。”
“还有其他的吗?”
“其他的,好像也没有什么了,非要说的话就茶室……算了。”
他声音很小,近乎自言自语,却还是被钟离听到了:“……茶室?”
“没什么,我不喝茶……其他的就,到时候再说吧。”
欲盖弥彰,下一步就是原形毕露。达达利亚攥着拳头摁在自己大腿上,眼前的茶都凉了,他也没有心思去喝。而钟离把他的小记事本收了起来,两只手在桌面上交叉,眼神和语气都比刚才更柔和了一些,像好的预感,也像更糟的。
“达达利亚,我有一事想问,”他轻声说,“为何你之前……会想着买了房子邀我同住?”
……好啊,神仙都这么能戳人痛处?
达达利亚猛然抬头,只见钟离以一种近乎无辜的平和注视他,而他的样子一定不怎么冷静,因为那眼神在他抬头之后竟然透出一丝悲悯来,让大男孩心里愈发不爽。
那还不如就一股脑说出来算了。是死是活,也就这一次了。
“因为我一直都以为,先生待我跟待别人是不同的。”
钟离点头:“确实不同。”
“我说的不同,跟先生说的,肯定也是不同的……”
达达利亚急得直揉头毛。此刻他只恨自己没有从小学点璃月语,否则哪至于告白都这样词不达意。他把柑色的头发揉成个鸡窝一般,又直叹气,直到钟离伸手,拉了他的手腕:
“别揉了……乱了。”
年长的人说着,又伸手替他把头发拨弄得好看一些。可年轻人一股子心火上头,也管不了那么多,一把拽住那只帮他弄头发的手,劈头盖脸一肚子话开闸,却是句句都在硬掀自己伤口:
“海灯节那日,我说心仪先生的话,你可还记得吗?”
钟离皱皱眉,似是没料到达达利亚会怀疑他的记忆力:“……当然记得。”
“先生说当我是挚友……可我不行啊。我只是一介凡人,人生梦想是征服世界,自然心也贪得很,既然心仪先生,那可不是跟你做所谓朋友就足够的。吃饭喝酒,这些个都是乐事,要做乐事,找谁不行?先生也无非是觉得我人爽快,还算聊得来,哪天要是再来个璃月人,为人比我更爽快,比我更能跟先生聊得来,那先生……恐怕也不是非我不可吧?”
完蛋,他还是都说出来了。
说到底,他想要的不过是神仙的一句非你不可。哪怕他能抓住的,只是银杏树上的区区一片叶子,那他也得确信,这片叶子是完完整整属于他的——所以他才懒得去管什么摩拉克斯的生前身后事。偌大一颗银杏树,六千年的历史书,璃月港茫茫人海,其余的他都不要,他就只要钟离这片叶子。只要这片叶子能让他抓在手心里不放,那他就已经在征服世界的路上前进一大步了。
“……你别跑,达达利亚。”
回过神来,达达利亚手腕子一阵疼,方才意识到他半截身子已经不争气地准备从这尴尬的气氛中跑路,是钟离把他拉住。他力道又大又牢固,像用石头枷锁箍着他。
“要是现在跑开,你又不知道要去哪里发泄。所以……别跑。”
达达利亚苦笑:“我不跑,先生就会给我答案了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钟离松开他,转而摸着下巴,像是在解难题——可他明明不难的,达达利亚委屈地想。他就差把心都掏出来给人瞧瞧看了,“难道是我先前有什么不妥的举动,才让你有这样的误会……?”
那这可真是好大一个误会。达达利亚吐吐舌头,几乎要在心里嘲笑自己。
“确实如此,先生待我本是君子之交,是我自己多心——”
“不是的,达达利亚,”钟离少见地径直打断他说话,“你又误会我……”
他的好神仙好顾问蹙着眉毛,看起来困惑又迷茫。这副跟他安定的金色不搭调的神态,连达达利亚都从未见过。他甚至咬了一下嘴唇,才说出下面的话,却又给了至冬大男孩一记重击,让他的心脏直接要顺着喉咙跳出来飞到天上,变成稻妻的漂亮烟花了:
“我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就不是非你不可了呢?”
是日秋雨连绵,璃月天气阴冷,空瘫在旅馆床上睡到中午,心满意足之时两眼一睁,正对上派蒙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吓得他整个人弹起来,一口气缩到床头去。
“……你干嘛啊!”
“你醒啦,旅行者,”派蒙抓着他衣服晃,“起来起来,今天又有人请我们吃饭呢。”
又来?空拍拍脑门,从床上一骨碌爬起。这次他可学聪明了,出门见客之前,先将屋门欠开一条缝,瞧瞧楼下是不是深渊来的冤家之类——只见钟离坐在一楼,正慢悠悠地品茶,听到楼上有动静,才抬起头来笑眯眯地朝他俩招手,看上去比平日心情还好。
空把门关上,扭头向派蒙,神色沉痛:“……他今儿带钱了吗?”
派蒙摇头:“忘记问了,多半是没带。”
“七星跟愚人众都闹掰了,总不能再往北国银行寄账单了吧?”
向导摊手:“北国银行不成,那不还有胡桃吗……”
唉,怎么说也是六千来岁的老人家,出门吃个饭,还得年轻小姑娘小伙子付账——派蒙等着空收拾,嘴上还不忘嫌弃几句楼下的神仙。好在男孩子梳洗快,她还没嫌弃够,空就开门走下楼了。
钟离一见他就笑:“近来可好啊,旅行者?”
……我好不好不知道,我看你好像挺好的。
空咳嗽一声,把这句按下去。
“托先生的福,挺好。”
派蒙凑过个脑袋来:“今天钟离要带我们去哪吃好吃的啊?”
“璃月近郊有一处好吃食,藏在民居里,对外虽不是餐馆,但确是在招待客人。路不大好找,名字却别致,叫做‘桃花源’,你可听说过吗?”
空:“呃……”
这可叫人怎么说呢——真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此外,”钟离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纹金龙的别致荷包,摆到茶桌上,“我吸取前番教训,特地带了钱包,先前托二位垫付的摩拉,今日也可以一并还清了。”
派蒙:“……啊?”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愚人众执行官“公子”大人风也似地出现,将胳膊肘往接待窗台上一杵,笑得像朵太阳花:“哟,我找安德烈。”
许是他的热情似火今日格外让人难以招架,叶卡捷琳娜下意识往后一闪。
“好的,现在帮您联系。请问是您自己的业务……还是债务那边的问题?”
“我自己的,”达达利亚还是笑。他脸都僵了,但就是很难不笑,“取款,大额。”
“……您这是?”
“我要买房,”执行官说,“用他们璃月人的话说,我要成家立业了。”
“那……恭喜您?”
达达利亚摇摇头,比了个剪刀手:“成家归成家,置业归置业,喜上加喜,你得恭喜我两次。”
此时的桃花源酒家。
空看着酒坛子摆到桌上,哑口无言。这场景实在眼熟得很,但他一直没找到由头跟钟离解释他不是第一次来,一路也就糊弄到了这里。
“璃月俗话讲,酒香不怕巷子深,这里最好的,便是这女儿红。女儿红本是璃月人生女时埋下,嫁女时开坛的陪嫁,取家宅安康之意……但这里的酒,早已不是旧俗的产物。店家祖上有些仙人血统,在璃月人缘甚好,跟璃月的冠婚葬祭行业也多有往来。但凡璃月有嫁娶之喜事,人们多会往这里送些礼物,好沾些仙人喜气。后来,店主干脆用这些礼物折了摩拉,都用来酿酒了。现在喝到的酒,都是十几年前,某家人婚礼时埋下的……想来倒是别有一番情致,要细细品来才好。”
空听完故事,只能大大叹气。还是不要让他知道,这样的宝贝好酒,前几天是怎样被至冬人拿来买醉浇愁的好了……他肩膀上被人戳了一把,只见是派蒙在朝他使眼色。
“咳……”空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就当是报答伙伴动不动请他吃饭的好意,“你平时不是都跟公子一起吃饭?今天怎么想起来带我们……”
“我是和他提起过这里,但他年轻气盛,又似乎更喜欢铺张华丽的东西,未必愿意和我体验这样偏僻的农家风味……也罢,不提了,”钟离摇摇头,“这次找你出来,也是有话想问。”
空歪歪头,钟离合了合眼,似乎是在盘算如何开口,很快又睁开来:
“达达利亚……他最近是不是找你商量过事情?”
……这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干嘛。
“确实找过,”空忍住了没翻白眼,“还请我俩吃饭。”
“莫非,是买房购地的事情?”
空想了又想:“算是吧,但也不是……”
“那太好了,”钟离点头,看起来竟像是松了口气一样,“虽然这些,理应由我直接去问他……但我现在是他的相地顾问,碍于身份,可能有些话他不会与我直说,所以想来和你打听打听,他到底心仪怎样的地产,平日里又有什么习惯,多掌握一些信息,我也好替他选一套更合他心意的房子——”
“才不是买房的事!”派蒙先急了,忍不住打断他,脑袋摇成个帝君拨浪鼓,“是你的事呀,钟离!”
北国银行二楼VIP客户接待室,达达利亚翘起二郎腿,看向面前推眼镜的安德烈:
“你不好奇吗?”
经理没懂他:“好奇什么?”
“不好奇我成家的事吗?”
“……执行官的私生活,我们没有权力过问。”
“你又没有问,”达达利亚笑嘻嘻,“是我想说而已。”
“…………那您请讲。”
“也没什么,就是最近发现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所以高兴,想立刻买栋漂亮的房子,拉着那人一起搬进去住。”
他看起来确实很高兴,安德烈想。虽然此时泼冷水有些大煞风景,但他还是得说:
“考虑到您的身份,这样跟人分享私生活,是有安全隐患的,‘公子’大人。万一有仇家想对您不利的话,那就……”
可达达利亚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无妨,我不会给任何人伤害我亲近之人的机会,更何况……我的心上人,也根本不需要我保护。”
年轻的执行官笑得灿烂,甚至透露出一点这个年纪才有的傻气:
“因为他是最强的……也是我最喜欢的。”
安德烈皱眉:“这之间,有必然联系吗?”
“他强,我喜欢,有问题吗?”
“……没问题,您高兴就好。”
“哦还有,心上人约我明天晚上见面看地,所以请在那之前,帮我准备好现金,我明天下午来取——”
达达利亚说完,又一阵风似地刮出了接待室,安德烈想喊住他时,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执行官……还真是一群有个性的家伙。”
桃花源里,空和派蒙连捧带逗地描述了前几天达达利亚买醉的糗事,钟离安静听完,只是摇摇头,无奈一笑:
“都说了,倘若他找你麻烦,找我应付他便是……你又何必陪着他胡闹呢。”
“倒也不算麻烦,”空喝一口酒,“他说了,喜欢先生。”
“我知道。”
派蒙惊了:“你知道?”
钟离叹一口气:“……前两天刚知道。”
“你答应了吗?”
“我……说了实情。”钟离答,泰然自若中少见地显露出一点犹豫,“既投我以木瓜,当报之以琼琚。他用真心待我,我当然要为他做力所能及的事,这便是我今日来找你的原因……他如今想要一套房子,那我便当尽心竭力,为他选最适合他的房子,不只是完成工作,必得挑能让他真心欢喜的。”
派蒙揉揉脑袋。她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完全懂:
“可我怎么觉得,公子想要的,好像不是这些呢……”
钟离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抿了一口酒,又轻轻放下酒杯,动作中带点忧愁。
“……我又何尝不知道?他虽不求回报,但我当给他最好的……问题只是,我也不知道到底给他些什么才好,按照自己想的给,也担心他不喜欢。”
神仙一番话,说得二位旅行者哑口无言。空无意识间已正襟危坐,而派蒙坐在酒坛子上,眉毛耷拉下去,看着甚至有点让人心疼了。
“家是凡人休憩的地方,但作为魔神,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摩拉克斯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休息,凡人对家庭的执念,自然也没机会去了解。过去几千年,我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横竖都是这样过来的,从未觉得哪里不妥……而你,旅行者,你是人类,也有家人……我也想问一问你,对凡人而言,家,到底应该是什么?”
“钟离!”派蒙急得跳起来,“你别勾人伤心事啊,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空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既然话到这里,酒也正酣,能跟摩拉克斯把酒谈心的机会,怕是也没有第二次了。
“别人我不清楚……于我而言,有妹妹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或许有一天,我找到她,带她离开,也会不再旅行,在七国哪个好地方买栋房子,两人一起生活……你是庇护璃月的神,自然不明白。家对凡人来说,是凡人庇护自己的地方。人类能也只能靠这种方式自我保护。”
我猜达达利亚他也是这样掂量过,才邀你同住的。
空这样说完,一口饮尽杯中的女儿红。
气氛一时消沉,三人谁也没说话,只默默喝酒,各怀心事,直到后厨骚动,老板娘从帘子后面走出来,一眼看到空这一桌,立刻兴高采烈打招呼:
“哦,又来啦,小伙子和吉祥物!这回连钟离先生也来了,可真是稀客!唉!前几天带你们来的那个,贵气的外国小伙子呢?这次他没跟着一起来吗?我女儿前几天听我说了,一直吵着要见见他……”
空一时尬住,望向钟离,只见神仙一脸了然,似乎已经什么都懂了。
“怪不得……”他垂下手,眼带笑意饮一口茶,“他也真是……何必如此呢。”
钟离在璃月港城区入口和他们道别,说是还想去附近看看地,便急着离去了。
派蒙看着他走远,才叉起腰:“好像我们又做了一件好事呢!”
空却默默掏出荷包,数摩拉数了好半天。
“钟离还钱了,事情也都解决了,走吧……买两份杏仁豆腐,找魈去。”
时钟一转,黑白颠倒。
翌日入夜时分,达达利亚准时在北国银行门口等钟离来。他午饭后就在这里转悠了,一杯茶从下午喝到晚上,早早取了五千万摩拉,搁在北国银行的私人保险箱里备着,当是买地的头金。有了这笔钱,璃月就没有他拿不下的房,何况钟离很可能只负责帮他看地,远没到开工盖房这一步。一块宅基地皮,理应头金只一两千万就都足够,可谁叫他们家神仙讲究,指不定从什么犄角旮旯给他变出天价好地来,钟离可以不用,但他不能没有。
太阳没进山凹处,钟离走上北国银行的台阶。达达利亚远远就看见他,赶紧拉起帅气造型,一只手肘架在窗台上,在钟离经过的时候,两根手指一挥,打个潇洒的招呼。
“哟,先生来啦。”
钟离在走廊上站住了,也不急进去,就看着他笑:“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达达利亚晃脑袋:“不是很久,我也刚到。”
“……入秋了,风凉。你是年轻,却也不要老吹风。”
他说着,伸手捻一把年轻人柑橘色的发梢。虽然没有开口拆穿,达达利亚却也知道,自己早被看了个透心凉。他衣服是凉的,头发丝也是凉的,开着窗巴望了半天的事,怎么瞒得过人家六千年城府。
“咳,知道了……”他摸摸鼻子,手一撑窗框从屋里跳出来,轻盈得像只快活的鸟,“先生今天带我去哪里看地?”
“昨天夜里我去转了一圈,替你看上一块宅地,在渌华池边,归离原西。这地方颇有故事,我边走边和你说……”
北国银行窗户太小,不够至冬男孩施展,他衣服后摆蹭了白色墙灰,钟离随手替他掸掉。一时间距离拉近,年轻人高挺的鼻梁离先生的耳坠就剩几寸,丹凤眼的眼角走进金色发梢,模样若隐若现,风景一片大好。
达达利亚看着愣了两秒神,随即上半身往后一闪,耳朵通红。
钟离眯起眼睛看他:“……先前是谁那般信誓旦旦?前倨后恭,不好。”
“先生!可不要戏弄我!”
两人一路边走边聊,终点是归离原。钟离停脚的地方,北方抱水,南面绕山,离望舒客栈不远,横看竖看,都是一处绝佳的安宅之地。
“关于此地种种……想必你已知道了。”
“先生——”达达利亚拉长了音,老大不乐意,“你不是故意的吧?”
“怎会?”钟离挑眉看他,“放心,魈自有人缠着,大约没空找你,只要你不上门,必能相安无事……倘若你想活动筋骨了,可以来找我。”
他补上后半句,眼看达达利亚的眼睛在月光底下闪了一下。
“从前魔神战争时,这里曾是伤兵营,适宜休养生息。地势虽矮,岩层却结实,不易水蚀,也少有土石流;环山绕水,视野开阔,沿途景致甚好,路也比天衡山那边容易走些。你要的屋子大,房间多,可打四方地基,坐北朝南,冬暖夏凉,卧室都有光照,应当能满足你的所有需求。”
达达利亚没有说话。他默默听完了,盯着脚底下的一株薄荷发呆。那薄荷像他一样蔫头耷脑,看得年轻人触景生情,忧心忡忡显到了脸上,惹得钟离拧起眉头来看他:
“……怎么,可是不喜欢?”
“钟离先生,”达达利亚低声问,“你喜欢吗?”
一双金眼睛不解地看他:“买地的人可是你。”
此话不假,买地的是他,掏钱的是他,想跟相地顾问谈恋爱的是他,但神仙真给他挑中了一块千金难求的宝地,不愿意出手的人也是他。
他可真是个顶难伺候的客户。达达利亚想。但钟离应当是不会生他气的。他说过更过分的话,做过更过分的事,钟离都没有生他的气,那总能让他生出一些挑衅般的期待来——或许他还能再过界一点,再来一点?
“这里是不错,但我有更好的,”他说着,拉起钟离的手腕。至冬人行动力拔群,买房子看地都是想到就做,追求心上人亦然,“我带先生去一处地方,先生替我相一相那块地,可好?”
钟离没有应声,脚步却跟着他走。他一路上没有说话,像是在费尽心思琢磨达达利亚的想法——可他的心思难道不是昭然若揭?达达利亚想。老人爱回忆往昔,青年却只看须臾。他只是希望钟离稍微活得年轻一点,除此之外可以说是别无他想。毕竟神的故事太多,像连绵山峰看不到尽头,那些层层叠叠云山雾绕的故事与达达利亚无关,可这只被他握住的手腕,被他牵着往前跑的人,此刻却是热的,鲜活的,比年轻人着了凉风的身体,还暖和许多许多。
神仙记性好,理应记得这一刻——该记得比任何时刻都要牢固,干脆刻进石头里才好。
后来走得累了,达达利亚不再硬牵着他。两人并肩在月色下缓缓行路,还是钟离先开的口:
“你带旅行者去桃花源,也不叫我吗?”
达达利亚一惊:“?!先生怎么……算了,肯定是伙伴嘴溜……”
“空可没有说,是老板娘问你怎么没来,我才知道的,”钟离一本正经道,“听说她家的女儿吵着想见你,可不能负了人家姑娘的心意。”
“……先生你又取笑我!我是以为先生不爱吃那种大菜,才……”
“我只是喜欢与懂我的人分享,”钟离轻轻打断他,“至于分享什么……倒不大重要了。月色,晚风……也都可以。”
他越说越像是自言自语,达达利亚听了直笑,圆眼睛眯成蓝色的小月亮:
“好啦,下次我跟你同去就是了。以后你说的地方我都记着,一家一家吃过去,可好?”
他笑着可爱,钟离看着看着,自己也忍不住笑:“当然好。”
两人这一走便是大半夜,到了达达利亚所说的地点,东方已经有些亮了。
此处是归离原之南,遁玉陵之西,正对着云来海的群山之顶,刚好能将彻夜灯火通明的璃月港一览无余。
达达利亚拉着他坐在草地上,侧过脸看他:“我觉得这里很好,先生帮我相一相?”
钟离愣了一瞬,摇摇头:“山顶可不能盖大房子,路难走,地不牢。”
“小点也可以,”达达利亚坚持,“我最近还在想,父母和哥哥姐姐,都自己成了小家,倒也不必非得住在我这,我自会找最好的客栈给他们住……想买房子的人是我,买的是我自己的家。容得下我和弟妹……还有先生,就足够了。”
“山顶也实在太高,不方便你弟妹出入行走。”
“那可以盖在稍微低一些,至少……先生随时可以来。”
男孩子的语气实在太倔,钟离半是宠爱半是无奈地扭头看他,那双像深海一样暗沉,此刻却静谧异常的蓝眼睛,正执拗地盯着璃月港星星点点的灯光。神知道很多事,却不愿言明,人类的大男孩又何尝不是如此。摩拉克斯的夜晚用来守望璃月港,这事人人都知道,但只有他一个,看见了神站的地方。
“……什么时候知道的?”钟离温和地问他。
“我见过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很多次,”他指着远处的塔楼,“我从北国银行的楼顶,可以看到你,但你大概……看不到我。”
说到最后一句,至冬人的语气凉了很多,神抓住他的手腕,用自己去暖他。
“……怎么会看不到呢。”
达达利亚瞪大眼睛,狂喜从他的每根发梢散出来:“真的?”
“若说有什么看不到的,也只是因为我在璃月太久了。璃月之于我……大概就像是,你想要的房子罢。床榻是璃月的山脉,被子是璃月的天空,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很久很久,从没觉得哪里不对,直到你说……想要与我同住。”
他姑且掏出八分真心来试水,而达达利亚看起来已经像要被打垮。至冬男孩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握住钟离的双手,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憋得难受,只好吸吸鼻子,一抬头又是嬉皮笑脸:“先生这样说,那我岂不是早就钻了先生被窝?”
钟离也不恼,反过来打趣:“你都在被窝里好一顿闹腾了,现在才说这个?”
从善如流是好事,做过头了就是引水上身。他俩挨着坐在草地上,身体本来就近,达达利亚闻言又凑上来,鼻尖顶着鼻尖,温热呼吸在秋夜寒风里混去一起,像两个混孩子打架。
“……先生不知道,我小时候,可还要更闹腾呢。”
他说着顽皮的话,却献上了最安静的吻。破晓前一瞬间的山顶是最冷的,钟离在这里看了无数次日出,但只有这一天,这一个极寒的瞬间,他身上是热的,唇上是热的,心里也是热的。小男孩伸手抱住他,期待他回应的样子热情任性又委屈,他也只好亲回去,学着人类的样子去取悦心上人,将他固若金汤的心脏,分出一小块柔软的地方。
“你看,我说了,我很会抓机会的。”
达达利亚离开他,俏皮地朝他眨眼睛。天已经亮了,夜与昼的交界已过,但他的胳膊还挂在钟离脖子上,热乎乎的暖流顺着皮肤相连处传过来,神仙都几乎要眯起眼来小憩。
“确实,”钟离觉得有点倦,但他还有正事不能忘,“可房子实在不能盖在这么陡的地方,不大好。”
一句话说得达达利亚俊脸塌了:“先生,你怎么又能绕回去的……”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我习惯了,你不必介怀这些。魔神战争,也是过去的事了。你未曾经历过,本来就与你无关,也不必……”
“钟离先生,”
他仿佛说了不该说的话,证据是达达利亚的眼睛忽然暗下来:“你还是没明白我……”
年轻人喃喃道,脸上还微微笑,身边的露水却缓缓蒸腾,竟形成一道水刃匕首,直朝着他胸口扎过去。
“……!”
钟离一挥手,凝聚的石子将水剑打碎。他出手去拦时想也没想,身体动作全然出于本能,直到几秒之后,达达利亚被他摁在地上仰面朝天,眉毛无辜地撇着,他才想起来生气:
“……又胡闹!”
“这可不是胡闹,”他生气,达达利亚倒乐了。年轻人伸手去摸神仙的脸颊,皮肤触手生温,那让他笑得更软和了,“你看,如果有利刃刺向我,先生想也不想,就会为我挡着。所以……那些让你磨损,让你伤神的事情,我也都会为你挡着。”
以普遍理性而论,这契约,他必然不亏。钟离眨眨眼,感到胸口发热。他胸膛里揣着石头,捏这副身体的材料却是人类的血肉,血肉之躯尚且知道在这热情面前动心,他又如何能不遵循这自然之理呢?
“咱们不住归离原,不住什么伤兵营,也不住什么孤云阁之类听着就不吉利的地方……要住,就住能看到璃月港的地方。住先生喜欢的地方,先生高兴的地方,我也高兴。先生爱和懂的人分享……那景色,也得有我一份。”
“罢了,也行吧,”钟离合了合眼,他没办法了,出钱的人最大,只能妥协,“璃月海景,起码地产还能保值……”
话音未落,达达利亚就拽着他的发辫,将他反身压在草地上,用亲吻堵了个牢。没头没脑地,钟离忽然想起空说的话,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那他这个顾问恐怕也不必再说,而达达利亚,也不必再听了。
于是这海景地产的诸多好处,他便再也没说完。
来自至冬的愚人众执行官达达利亚,想在璃月买一套房子。
年轻人身强力壮,行动力也与常人不同,在出使璃月后的第二个海灯节前,他就搬进了云来海的新家。这新家满足了他所有的期待,并不太大,够他和弟妹神仙遮风挡雨,还有个漂亮饭厅,能偶尔吃喝玩乐。餐桌够大,迎客足够,即便是至冬一大家子组团来找他,围着桌子挤挤,也能勉强塞下。
“冬妮娅说她还想来,”达达利亚坐在窗前大声读信,念给厨房里的另个人听,“她想吃先生做的糖瓜,说至冬没有这么好吃的糖。”
“她年纪小,还是少吃糖,”钟离在厨房里煮茶,听着人念家书,手上顿也没有顿一下,“下次来,给她做腌笃鲜吃。”
海灯节习俗,煮过了茶,热过了酒,念过了家书,便得放灯。钟离的故人多,灯也多,达达利亚只为家人各放一盏,放完了便帮着钟离放,直放到大半夜,才把灯都放完。
入了夜,他们才腾出空来,坐到窗边喝一壶酒,看这远处璃月港满眼的海灯,载着回家的路标飞向远空。
“难得的海灯节,”钟离看他,饮一杯桂花,“许个愿吧,摩拉克斯来听。”
达达利亚却只是看着他笑:“我想不到愿望了,不如先生教我?”
※ 很多璃月历史都是我编的,请不要在意。
※ 关于地形,也是我开着游戏看地图编的,也请不要较真。
家是什么呢?
一方土地,一间屋子;人类不嫌麻烦,跨越山水,漂洋过海;挤在一起,满堂欢喜。
呜呜呜太好看了,火水劳斯你是我的神!
玛雅这句话瞬间戳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