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冻鸡翅(搬一搬旧的短篇合集,大部分原作向,全部很纯爱)

璃港夜话


是夜,璃月港灯火通明。

这只是璃月再寻常不过的一夜。商业之都的居民从不缺夜间娱乐,所谓日落而息,并不是为岩王帝君的城市而造的规矩。这里有能从天黑热闹到天明的戏台,有彻夜营业的酒肉餐馆,有人满为患的棋牌场子,不论男女老少,人人都能找到一席乐处。尽管帝君之死弄得人心惶惶,凡人大多还是不会因此就断了夜间的消遣,毕竟白天劳作已经相当辛苦,在这前途未卜的璃月港,人们仍然信奉契约,但也信奉及时行乐。

就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夜里,往生堂却在上演些不寻常的事。看过了想看的折子戏,钟离打戏院回到往生堂居室,一踏进门便微微皱起眉头。屋里有股浓重的血腥味,冲淡了即将燃尽的安神香。

而这肃杀之气的源头,正缩在房间的一角,靠墙坐着。

“最近可好啊,钟离先生……”

愚人众的「公子」朝他招手,苍白的五官挤出一个染血的笑容。他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处,身上大伤叠着小伤,有些深可见骨还在淌血,有些已经干涸了,跟衣料黏在一处。

“夜深了,医馆也都闭门了,思来想去,也只有神通广大的先生可以托付……”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连头也垂了下去,像是死了一般。往生堂的先生快步走到他身边,伸手去探他的脉搏,年轻人的脉搏又浅又快,但竟然还是稳的。

“公子阁下……达达利亚?”

他轻推至冬人的肩膀,对面勉力晃了晃,费劲地睁开一只眼睛,脸上却还挂着微笑。

“没事,我不会死的,”达达利亚以一种不同于凡人的笃定说,“抱歉,没打招呼就来,吓着你了。”

“不碍事,你少说话。”

钟离轻声说。看他这副模样,说半点不担心是假的,凡人之躯的极限远不能跟他相比,说达达利亚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才逃回来也不为过。至于原因,他不急着问,横竖倒也能猜出几分。

“先生的屋里,可真是好闻……我这一身血腥气,倒显得大煞风景……”

达达利亚说完,便一头倒在钟离肩膀上,不再做声了。


这位异域来客带到璃月的,不仅是北国的冷风,同时还有深渊的气息。

但年轻人总是笑嘻嘻的,优雅有分寸,打相识那天就热火朝天地跟着他。至冬人显然揣着些秘密,可说到自己的事时又意外地开朗诚恳,一点小事便能绘声绘色地讲上半天,似乎颇有演戏天赋。

正好,他还偏就爱看人唱戏。

算起来相识时间也不算长,从今往前推大概一月有余,突然有一天,就多了那么一双好奇的眼睛,在后面紧紧盯着他。那会儿钟离要操心的事很多,自然也懒得去抓那眼睛的主人。直到某天他替往生堂挑古玩时,见到一块成色上好的石珀,却因为一点无伤大雅却不能让步的小问题,跟店家争辩起来。

古董店老板面露难色:“八十万,不能再少了,您看如何?”

钟离长叹一口气:“您恐怕误会了,我不是在与您讨价还价。价钱多些少些都不打紧,但这石珀和岩王帝君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凑巧生长在孤云阁,又少见如此成色上佳的整块罢了。”

“先生,我敬你见多识广,但岩王帝君的事不是咱们凡人可以妄论,这可是大不敬……倘若您还要坚持己见,我们这下次可就恕不接待了。”

钟离眨眨眼睛,一时间没了话。他刚要再找词辩回去,一只戴半截手套的手就从他手里轻轻顺了那块石珀去,光看那精壮的手臂线条和比璃月人稍浅的肤色,就知道是异国来的客人。

他忍不住回过头去看,撞上一张年轻英俊的脸蛋,脸蛋上还生着一双夜泊石一样的蓝眼睛。只是那双眼睛看起来像是久不见光,在这么一张快活的脸上,未免显得过于黯淡了些。

快活的异国年轻人拈起石珀,对着光照了照,煞有介事地点头:“这位先生说的都在理,我信他。”

店主一时语塞:“您是……”

年轻人笑了:“我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块石珀,我出一百万摩拉买下,够吗?”

他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那一百万摩拉用不着他自己付似的。钟离一时没了话,因为那年轻人毫不在意地把石珀放回他手心里,珍重地握了一握。

钟离记性好,什么琐碎小事都能记得,包括那时异国来客滚烫的手心,对石头来说有些太热了,甚至差点灼到了他。

他直视年轻人的蓝眼睛:“出钱的人是阁下,这石珀理应归阁下所有。”

可心思亮堂的至冬人只当听笑话一样摆手:“我可不懂这些,只知道好东西该给懂的人收着,才有它的价值。这一百万摩拉,就算我交先生这个朋友了,怎么样?”

现在,这年轻人又带着一股和平日吃茶喝酒时截然不同的冰冷煞气,一阵寒风般卷进了他的卧室。

达达利亚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钟离只得换了他的衣服,又纵容伤员占据自己的床榻。他坐在床边细看达达利亚的伤势,大男孩饱受锤炼的身体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显现出跟他年轻的面孔不符的老练。钟离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掏出止血的药粉,一处一处仔仔细细给伤口抹好了,刚想去找些纱布替他裹上,床上的达达利亚突然躁动起来,他猛然睁开眼,眼里却没有他,像是被梦魇住了。

“摩拉克斯……!”

从他口中突兀迸出的名字让钟离一愣,猛地抽回手去。

结果他还是反应慢了,达达利亚牢牢攥住了他的手腕,力气还大得吓人。如若他是凡人,腕骨怕是已经断裂粉碎,可钟离却只觉得年轻人手心好烫,烫得他心尖一阵乱。再这么烫下去,至冬大男孩很可能真就性命垂危,搞不好还得出师未捷身先死。

“……可让我找到你了。”

达达利亚小声嘟哝道,又合起眼昏睡过去,手还握着钟离,半点不肯松开。

这下便是顶顶万事通的客卿,也没有一点办法。钟离叹气,吹灭了床头的灯,忽然觉得有点累,也许他现在已经不是特别喜欢摩拉克斯这个名字了。年轻人攥得他太紧,他抽不开手,只得扯了小凳子坐在床畔,视线低了一大截,刚好够他趴在床沿,看达达利亚年轻讨喜的睡脸走神。

白天里至冬人嬉皮笑脸地追着客卿四处跑,摆着体验璃月文化的借口跟他越走越近,亲昵是真的,有意无意地套话也是真的,恨不得把钟离的生辰八字家庭状况有无婚配等等全都扒个底朝天他才能满意;夜里又大摇大摆地揣着小秘密做客卿的不速之客,什么都没有说,却已经什么都说了。

可是成年人谁没有点小秘密呢?钟离装聋作哑,达达利亚虽不骗他,却也不主动提起,两人见面只聊今日菜品一二三四,霓裳花开的季节听什么戏情致最好,自然相处和睦,举手投足间甚至还有点相敬如宾的气氛。

这平和持续不了多久,他对此心知肚明,达达利亚的性情也并非只有天真可爱这一面。

但摩拉克斯经营璃月几千年,神谕也下了几千道,各种机关算尽,最擅长的便是未雨绸缪。

“……真是愈发大胆,今日非得罚你点什么不可。”

摩拉克斯微微眯起眼来。微弱的金光,从达达利亚攥着他手腕的地方渗出,而后顺着年轻人的血管在他皮肤下一路涌动,一阵阵传到心脏处。只消转眼的功夫,那些让人担忧年轻人性命的伤口,便渐渐平复成了普通割伤的程度。

神没有替他把这副坚韧的身体修得完好无损,毕竟这家伙也不是为了什么光明正大的勾当才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总得略施惩戒让他小痛小痒,神仙的小脾气才算是有发泄的渠道。

“契约已成,”摩拉克斯微微一笑,摸了摸年轻人还渗着冷汗的额头,让他得以片刻安眠,“代价……还未想好。算你欠着,来日记得还我。”


他想“杀死”的神,在梦里救了他的命。

这可真是要多离谱就有多离谱。达达利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没死,着实松了口气。

下午他跑到博士的研究所偷偷鼓捣百无禁忌箓,只为弄清楚这东西是否确实能备不时之需,不想竟放出了璃月地底下蠢动的祟神,逼得他非得开了魔王武装周旋一番才算完。意识恢复清明时他已经满身疮痍,在璃月的山间孤身而立,执枪四顾心下茫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去。

总之还得是璃月港,总之还得是他信任的人。

所以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就走去了往生堂,连他自己也不记得是怎么找到路的,反正他昏过去之前,闻到了钟离先生房间里的香味。他在璃月时间尚短,还分不清钟离先生如数家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料,他只知道那香很好闻,闻了让人想睡觉。

他困得不行,钟离还推搡他,担心地盯着他瞧,熠熠生辉的金瞳都沾染了许多俗世气息,足以让他做个好梦。如今那双眼的主人穿着睡袍,趴在他床边睡得正沉,发辫散一半在他胸口上,勾得他心脏砰砰跳,也说不上来是伤势更要命,还是来错了地方更要命——他有好得这么快吗?

达达利亚愣了一愣,伸手去摸侧腹的伤口。那感觉很奇妙,仿佛他睡前那里还没有肉,睡了一觉醒来,伤处的肉就长好了。他被邪祟用看不见的利刃刺穿了身体,一度以为自己的肠子都要流出来,但现在那里只有一道很浅的伤口,渗着一点血,疼是真疼不假,伤却像小刀割的。

此情此景不大真实,他忍不住伸手去挑钟离的额发,见人还睡着没动静,又得寸进尺去挑他散乱的发辫,可算是把钟离弄醒了。先生眯着眼睛瞧他,整个人一身都是懒洋洋的倦意。

“……人刚醒,手就不闲着。”

他面无表情地淡淡说着,一边把自己的长发收回去,扬到脑后。

达达利亚吐吐舌头抽回手去,顺便把攥着钟离手腕的手也收了,眼看先生手腕上多一道红痕,他抿抿嘴唇,像得了糖吃的三岁小孩:“多谢先生救我。”

“我没做什么,是多亏你能找来,救了自己一命。”钟离无所谓地揉揉被捏红的地方,直起身子同他说话,“倒是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没什么,”他摸摸鼻子,视线移去盯着天花板,“为了接下来的任务,提前做些试炼罢了。”

至于任务的真相,他当然还是不打算向钟离走漏半点风声。好不容易这几日走得近了,这会儿堂而皇之地说“我要取摩拉克斯的神之心”,谁也不知道他们未来还能不能一起吃喝玩乐——虽然对面的表情也着实让他好奇得紧就是了。

“听起来……可是个大计划。”

面对他避重就轻的回答,钟离话音里只有了然的笑意。有那么一瞬间,达达利亚觉得自己在他石珀色的眼睛里无所遁形了。

但他紧接着又说:“分寸还是要小心着点,别闹得太大了,不好收手。”

“那是当然的……我可是至冬的使节。”

达达利亚应着,又忍不住去摸鼻子。他终究不是间谍,最不擅长的除了弓箭,还有伪装和遮掩。

“达达利亚,”那点小动作被人一眼看穿,“可是心虚了?”

“唉……先生不要问了,好不好?”

他这一句撒娇话效果很好,成功弄得钟离直叹气。本来有一点僵硬的气氛,也被他硬是给磨软和了。

“好,不问了,”先生拍拍他的手背,站起身来,“我煎着汤药呢,等会儿你得起来喝。”

“啊……?别吧……”

好家伙,可别是白术先生的汤药吧,别吧。

事实证明,白术先生可能确实是璃月最靠谱的郎中,半晌之后钟离端着汤药进屋,离老远就是一股让达达利亚作呕的苦味,而钟离还面不改色地把瓷碗往他手里塞。

“这……真不行,先生,”达达利亚挤出他今夜最痛苦的表情。受伤时他可以笑,但喝汤药时不行,“你要杀要剐,动手便是,能不喝这个吗……”

“不能,”钟离冷淡地回答,“喝了,好得快。”

分明是摩拉克斯的神力更快,要什么劳什子汤药,都是拿来想法子惩治他的坏东西罢了。他委委屈屈地在钟离的注视下一勺勺往肚里咽,感觉自己像是犯了什么大错。最后终于喝完了,他龇牙咧嘴地把碗倒过来,展示自己一滴没剩的武勇。

“可苦死我了……先生何不也尝尝?”

说着,他趁钟离不备时一把揽着人后脑,嘴唇贴上去,苦得要死的舌头大大咧咧地贴到别人味蕾上。

钟离的眼睛在他视线里瞪大了。几个眨眼的工夫,达达利亚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自己也正瞪着眼睛,盯着人家的脸看呢。用璃月话来说,这可是扫兴到极点。于是那只按着后脑的手就往下滑,顺着脖子一路往下,指尖挑了挑耳坠的流苏,又往下走到胸口,不出意外地在钟离胸口摸到一处,岩石触感的坚硬皮肤。

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能够到目标了。但是达达利亚对他的大部分工作都不太感兴趣,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坚持公私分明。应下这次的差事,一部分是顺从女皇的心意,另一部分也只是因为他太想假公济私,跟神仙打一架了。

于是他的指头就那样非常顺畅地划过摩拉克斯的神之心,半点没有停留,直朝着先生的腰去,一把搂进怀里,终于心满意足。

“……确实是苦,但良药苦口。”

钟离推开他,舔舔嘴唇小声总结。达达利亚看着,觉得自己的脸腾一下红起来,这可太没面子了。

“咳……那什么,”他赶紧转移话题,“我占了先生的床,真是不好意思,不然我睡地上也……”

“无妨,你往里面靠些,将就一晚,明天送你去白术先生那里。”

钟离眨眨眼睛,人坐在他腿上,话却说得正气凛然,好像他的过命兄弟一样。

“先生这么‘将就’的人,居然也知道什么叫‘讲究’?”

“你说错了,”先生耐心甚好地指出来,“现在这叫将就,以前才叫讲究。”

药碗被搁在床头桌上,最后一盏灯也熄了,达达利亚被挤到墙和钟离之间。

他受了伤,却不敢动,这床不是两人能睡的尺寸,他万一动了,先生恐怕要掉到地上。说来也奇怪,他对枕边人的底细哪怕不算一清二楚,也算是知道了他最大的秘密,但他却在可笑地担心,跟他一起睡觉的摩拉克斯晚上会不会被他挤到地上。

以后要是真有机会,能跟神明正经切磋一番,想起今日之事,他得觉得多丢脸啊。

“……摩拉克斯,该长着一副什么样子呢?”

他一开口,一扭头,钟离的发辫又拧巴到他锁骨上,像条小龙尾巴。

“……你觉得呢?”钟离反问他。

“我觉得,起码得是先生这样的美人吧。”

钟离哼了一声:“以美人称武神,不敬。”

“万夫难敌的武勇是世间最美的东西了,先生不这么以为吗?”

“……这倒也没错。”

“所以啊,我做梦都想和摩拉克斯打一架。”达达利亚说着,伸手到黑乎乎的虚空里一抓,仿佛真能抓到点什么似的,“以凡人之身挑战武神,无论是输是赢,我都能变得更强。先生觉得呢?”

“打架是可以,”他旁边的人沉吟道,“但不要再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了,家里人会伤心。”

“肯定不会让他们知道。”

“写一封信寄到至冬,他们就知道了。”

“先生可不要打小报告,”达达利亚苦笑,“我与摩拉克斯,有账要算……起码欠他的东西,也得还上。”

“好大口气,”钟离又笑了,他今晚好像被逗笑了格外多次,“你又欠他什么?”

“他救过我一命,还托梦给我。”

“你想如何报答?”

“用摩拉?”

“……未免俗气。”

“为喜欢的人花摩拉,有什么俗气?”

“……又说胡话。”

“这可不是胡话,我家乡的……”

“睡吧。”

钟离少见地打断了他。他侧过身来,达达利亚也忍不住侧过身去,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睡意朦胧的金色眼睛,即便在黑暗中也是干净的。这次他没有去收自己的头发,任凭它亲昵地在达达利亚身上转悠,让年轻人心悸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终于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达达利亚醒来时,发现身上的伤竟已经好利索了,也不知道是摩拉克斯又来帮忙,还是因为那一大碗苦汤药确实有效。

榻上只剩他一个人,钟离先生早就不见了。

他坐起身,忽然意识到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至冬男孩摊开掌心,发现那是一小块雕过的石珀,原石上有一道云龙似的漂亮纹路,像极了他不久前花一百万摩拉买下来的那一块。

再拿到眼前细看,那竟是一枚石珀雕成的神之心。

外面还裹着一张字条,上书一行小字:


送至冬使节一些璃月特产,也算完璧归赵。

打架虽好,切莫伤身。


“真是,叫人摆了一道……”

被钟离先生缠上了,他还有什么办法?

年轻人老成地叹气,扯了衣服下床穿好,翻窗原路离开往生堂。

他得先去查查,送人石珀,在璃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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