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回璃月的路与他们曾设想的不同。本以为能够昂首凯旋,实则垂头铩羽。
魈一时难以接受那日所见,也明白达达利亚与他怀着同样的心情。拖着沉重的步子向璃月港行进的每一秒,失败的过程都在脑海中一幕幕重映,而温迪不得不回到蒙德更是雪上加霜。
他们浑身湿透一言不发地穿过城市往北国银行走去,准备把自己关起来哀恸几个时辰。魈明白自己应当去同萍姥姥交代一下情况,但首先他得看着达达利亚,以免他太过“人类”,因为伤心过度一时做出什么会后悔的事来。
来到银行门口时,达达利亚无言地向门口的守卫摇摇头,让他不必问候。守卫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也就止住了。达达利亚推开门,两人拖着脚穿过大厅,瘫倒在办公室内。那位名叫叶卡捷琳娜的女士不在前台,魈也无法请她为他们带些水之类的来。
他回想起躺在石板上的帝君,想到这是他所见过他最无助的样子,心中一痛。他长久以来始终那么强大、智慧、而慷慨,绝非…那个模样。这一念头纠缠着魈的思绪,令他不由思索,奥赛尔尚且还被枷锁囚困,帝君究竟如何落入这般境地。奥赛尔绝无可能战胜众仙之祖,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心神不宁,想不通为何帝君会无知觉地躺在那里,又如何会允许奥赛尔碰他的身子。
魈皱起眉头。此事必有蹊跷。既然帝君已然昏睡,奥赛尔为何不杀了自己的囚禁者,而是把他押为人质?
他抬起头,见达达利亚的姿势如发现遗书那日一样。他看起来并不想与任何人交谈,但魈不能由着他。事态艰难,失败固然令人悲痛——何况成功本已近在咫尺却被无情剥夺——但他必须阻止达达利亚懊恼自毁。
“愚人众是什么意思?”他在蒙德就想问这个问题,但一直由于专注别处无暇开口。
达达利亚抬起头,目光中的死气较此前稍弱几分,但惊讶之色仍远不比平日。
“你…不知道?”
魈哼了一声,叉起手臂,“那个酒保这么喊你,我猜是什么骂人的话。”
达达利亚闻言短促一笑。虽然比先前状态好,但魈听得出他这一笑并不走心。
“不是,他没瞎说。我是愚人众,就是指我们这些执行女皇命令的至冬人。这是我的工作。”他说着,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打。
“所以你效忠冰神?”魈略带关切地问。若公子是奉冰神之命前来,他必是大受信任。若有什么能够与之相比,莫过于他自己对岩王帝君尽忠。达达利亚嗯了一声表示认同。
魈轻叹一声,向窗外望去,人影匆匆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出一周前差点被摧毁的痕迹。有些小处还在修补,但大部分都已经被七星规整妥当。他不愿承认,但天权星必要时的确雷厉风行。若有人向他问起,他会说是甘雨工作高效,这位半仙很有些别人万万学不来的组织能力。
“那你很矛盾吧,”魈说着,仍望向窗外,“我是说,因为你和钟离的关系。”
达达利亚只叹了口气。“是啊。我是到这办事的,我们都清楚我早晚会回至冬。”
“你会害怕吗?”他问道。达达利亚苦笑着摇摇头。
“我怎么会害怕回家啊?”他笑道,“我只知道我永远不能叫他跟我一起回去。”
魈察出笑声中的酸楚,希望自己能安慰他总有柳暗花明之日,但钟离终究是璃月的执政神。达达利亚必须小心谨慎,不让冰神怀疑他的忠心由于两人的关系而偏移。一着落错,全盘皆危。
“我一想起璃月,”达达利亚主动开口,露出一抹深情而飘渺的微笑,“首先想到的就是钟离。就算我只是想想美食美景,画面里也总有他。对我来说,他就是璃月全部的美。我怎么能让他离开自己珍爱的大好河山,到至冬积雪不化的冻土上陪我一起吹冷风?”
他咽下一声抽泣。“我永远不能这么对他。”
魈不愿承认,但达达利亚将帝君的意愿放在自己之上的行为值得尊敬。他或许会怒气腾腾地跟别人讲达达利亚的年轻幼稚多么令人恼怒又无奈,但他是自己的神明所选择的人。他虽然不久前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却愿意付出牺牲来捍卫这份感情。
魈先前已经同自己立誓要保护达达利亚,正如他守卫帝君那样,但此时此刻他又立下决心,为了守护他们二人的缘分,即便要直面冰神,他也不会犹豫。
两人沉浸在意外安适的氛围中,魈忽然发现文件堆下半压着的一个信封。达达利亚正在转笔好让思绪从刚刚的谈话中跳转出来,似乎并没有看见。魈小心地拎出那封信,见信封上写着至冬语,便丢给了身旁的人。
“可能是重要的东西,”他说。达达利亚轻松接住了那封信,看了一眼寄信人,皱起眉头。
“至冬宫来的,”他小声说,迅速拿开信刀划开侧边,取出信来。他扫视内容,每读一行神色便多一分震惊。
“啊?为什么…”他低声道,伸手捋了一把乱成一团的头发,魈看得直想帮他整理整理。
“哦?”魈盯着他问道,“说的什么?”
达达利亚起身踱步,“女皇陛下命令所有驻外愚人众返回至冬,即刻生效。”
他似乎有些慌乱起来,魈皱眉起身。
“我现在不能走,我们还没把钟离找回来。肯定有办法的。”
“有什么能让你不引祸上身的办法?”魈思索着,深谙抗命绝非良策。
“说实话?没什么招。”他似乎在认真考虑先无视命令,等到找回帝君再说。魈清楚此举必然反响恶劣,于是想设法模仿帝君说些明智的话。
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他只能想起帝君说的一段关于人类改良锅炉的长篇大论,用阳光而不是煤炭来加热食物云云。信息量很大,却不是那种鼓舞人心的话。
算了,还是即兴发挥吧。
“你们有契约吗?”魈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自责,即便是达达利亚这种笨蛋也不至于忽略契约的存在,更何况他与契约之神本神相恋。
达达利亚嘴角翘到耳根,“契约?魈!你真是个天才!”
看来还是高估他了。
他着了魔一般坐回椅子里,开始疯狂地写回信,一口气写完才撂下笔冲魈笑起来。
“所以你这是找到解决方法了?”魈问道,对方回以一个得意的笑。
“是啊!我从十四岁加入愚人众——”
十四岁!?
对魈来说,那无异于婴儿。他的家长得多不负责任,才能把公子(Childe)还是个字面意义上的孩子(child)的时候就送到给执政神服务的组织里去?
“——就没有休过假,但其实我是可以休假的——”
七神在上,魈准备把甘雨从七星那里偷出来送到至冬去,帮他们好好整改一下未成年人劳动法。虽然他自己并不懂,但隐约记得上次魔神战争刚结束时众仙集会,甘雨曾经提过这些东西。无论他知与不知,这很明显都是不合理的!
“——所以我可以直接请假一两个月!如果女士可以每年到枫丹晒日光浴,那他们也不能拒绝我的请求。”
魈一方面为他找到解决方法而高兴,另一方面又很难不被他从没休过假而心梗。不知道他今年多大了,他起码已经连续工作六到八年没休息过了。他还以为只有甘雨这么不要命。
(不过,魈忽略了他自己遵守与帝君的契约,铲除邪魔数千年也没怎么休息过。那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达达利亚忽然想起什么,抬笔改了落款日期。
“这不是改错了吗?”魈不解地看着信。达达利亚笑得愈发得意。
“正是!如果我回信要求放假的时间比收到这封信早,他们就更难拒绝我了。去至冬的航船没那么多,我只要把这封信放在一堆信下面他们就不会注意到了。”
这是要耍花招了。魈不喜欢这种方式,但事已至此,只要能有个好的结果便无可厚非。他们还要冥思苦想设计一个新的营救方案,毕竟上次的方法无法再用,他也不想那么麻烦温迪。虽然他现在就已经开始想念他的温柔了。
他们正准备去港口把信送上船,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比银行里任何人都更轻快,令魈警觉起来。这个人身后还跟着另一个,魈已经准备好随时提枪作战。
门旋开的一瞬,魈本能地将达达利亚推到身后(毕竟他还有伤在身),做好防守姿势,却不料门外那人直冲过来撞到他胸前,令他轻咳一声。
“等等!你不要——”叶卡捷琳娜随后跑进来一看,忽然住了口。显然,她刚刚在追这个扑到他身上的人。
魈低头,惊讶地看着这个小号的达达利亚——只有眼睛不太一样。这个孩子满眼好奇地看着他的衣服,张着嘴盯了他一会,瞧见他身后的达达利亚,便从他手臂下窜了过去。
“哥哥!我可找到你了!”
他们是兄弟?神啊,又来一个。魈向帝君默默祈祷,赐予他应付这一切的耐心吧。
“托克?”达达利亚大吃一惊,“你来干什么?”
小男孩害羞地一笑,叶卡捷琳娜上前代为回答。
“公子大人,旅行者今早把您的弟弟带到银行来的,他之前自己一个人在灵矩关乱转。”
达达利亚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弟弟。魈尴尬地站在几人中间,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决定什么也不做。
“我想来找你,因为你从来不回家…我就是…有点迷路了。”男孩惭愧地小声说道。
“不过别担心!好人哥哥*把我带回来了,叶卡捷琳娜小姐也说你工作的时候她会看着我的!”
魈还没见达达利亚这么生气过,属实有些好笑。
达达利亚叹了口气,转向叶卡捷琳娜,“实在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女人笑着摇摇头,“没事,他挺乖的。”
魈强忍着不笑。从刚刚男孩闯进来的样子看,他可不像是很乖。
“你很忙吧,打扰你工作了,”达达利亚继续回道。托克拽了拽他的衣摆,于是他低下头。
“叶卡捷琳娜小姐说她不忙,不用担心!”他把达达利亚拉近些,像讲小秘密一样压着声音说,“她刚才在约会!”
达达利亚吸了一口气,“首先,叶卡捷琳娜,你谈恋爱竟然不告诉我?真是太没义气了。”
“呃,大人,您这段时间都很忙,而且这也是最近的事…”她辩驳道,脸颊发红。
魈拉了把椅子坐下看戏。他们估计都忘了他在场了。
“回头再找你算账。”达达利亚说完又看向弟弟。
“至于你这个小淘气*——”他轻轻捏了捏托克的脸蛋,“——你应该知道不能打扰人家约会。”
托克皱起眉毛揉揉脸,“可她们说她们喜欢跟我在一起…”
魈叹了口气,准备插上一嘴。他们这么下去毫无进展。
“公子,你不是要送封信吗?”
“啊,对了,叶卡捷琳娜,麻烦你把这封信送到下面的船上。”他说着,将信递过去,“我弟弟就交给我吧。你之后再跟我说你那个对象的事。”
她笑着躬身,“是,大人。”
她走后,托克重新打量起魈来,让他有些不自在。
“你是哥哥的朋友吗?”魈不太确定自己应该如何应答,不过好在达达利亚帮他说了。
达达利亚大笑着拍了拍托克的头,“我们当然是朋友了!好啦,等我们准备一下,咱们三个一起去吃饭,好吗?”
托克兴奋地点点头,于是达达利亚到一旁去把湿衣服换下来。魈的衣服也有些湿,便用风元素风干了一下,同时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托克关于他衣服的一连串问题。
他还在回想着达达利亚如此轻巧地称他们为朋友,不由地微微一笑。
或许,说不定,有一天他也能这样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
钟离坐起身,环顾四周水深及膝,抬手拧了一把滴水的辫子,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啊,摩拉克斯,你醒了。”奥赛尔唱歌一般说着走进房间,挥挥手令海水为他让路。
他盯着奥赛尔问道:“我为何躺在这块石头上?”
钟离一蹙眉,从发辫中又拧出些水来,“又为何到处都是…水?”
奥赛尔笑了,“我这当然是遵循契约啊。我确实同意了不会藏着你,但也说好了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你。”
“我的确是如此要求的,”钟离答道,“但这水和这石板又是怎么回事?”
他笑着露出两排密布的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发光。“你那个小夜叉还有一个外国人闯进来想把你带走,我只是阻止了他们罢了。”
钟离惊异地看着他。“魈?他绝不会伤我,为何将他赶走?”
“你也没说过哪些人不用赶走啊,”奥赛尔指出。钟离确实无法反驳。这是他们契约中默认的一款,钟离的确未提及有哪些人可列作例外。他未曾想有人会来寻他。
“我也不知道你说的这个外国人是谁。”他说着,奥赛尔哈哈一笑。
“还不是那个把我放出来的捣蛋鬼?”
“…什么?”
这…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几千年来奥赛尔积攒了足够打破封印的力量,而不是有人解封了他。那是谁——
啊,他早知道是谁,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他知道愚人众要有些动作,但没料到会引起如此轩然大波。他曾希望公子不会卷进来太深,但那是不可能的。
“一个凶巴巴的至冬小子,”奥赛尔漫不经心地说道,如同在谈论天气,“他似乎很想捅死我呢。”
只有公子符合这一描述。那么他是罪魁祸首?钟离明明知道这是事实,心里却希望并非如此。他希望公子不会做那种事,希望只是一个不知名的手下动的手,但是…他也知道执行官对女皇的忠心不可轻视。若是女皇下令让他释放魔神,他毫无疑问会谨遵指令。
“公子(Childe)?”他讶异道,而奥赛尔略感疑惑。
“不,我保证那是个成年人,摩拉克斯。我以为你已经过了把所有人类都当小孩的那段年纪了。”钟离闻言只得忍着不发作。
“你误会了,奥赛尔,”他起身,继续拧着衣服上的水,“我认识他。他让我称呼他‘公子’——这是他的化名。”
“我明白了。”漩涡魔神的语气里清楚写着他并不明白。
钟离回望石板,将一只手搭在上面,又转回向奥赛尔,“也就是说,当我专心做准备的时候,你未经允许移动了我的肉身,而且差点把我的两位至亲之人淹死,还以为自己有功。”
奥赛尔咧嘴一笑。“他们擅闯我的领地,我所为也是正当防卫。”
钟离再度忆起自己曾经为何如此厌恶与奥赛尔打交道。他总是恣意妄为,乐于发掘他们之间契约中的任何漏洞。不过,他也不曾料想公子和魈会联合起来找他。
“那两人…你没伤到他们吧?”
奥赛尔叹了口气。“可能有一点吧,那也是因为他们没有即刻抱头鼠窜。你得谢谢我,摩拉克斯,我觉得如果杀了那个小夜叉,你会直接翻脸把我们的契约毁了。”
“那公子呢?”钟离眯起眼睛,语含尖刻。他与公子相识仅仅一年,但很关心他的安危。不,这也不准确。奥赛尔没有提及公子的情况令他的心跳得如同要破膛而出。魈能够应付魔神,更何况奥赛尔无意伤害他。但公子只是个人类。
“他可是我有机会与你立这契约的原因,摩拉克斯,”奥赛尔狡黠一笑,“况且,杀他也浪费我的精力。”
一根石柱从奥赛尔面前一两寸处拔地而起,魔神面不改色。钟离的声音染上属于岩王帝君的威严,直令闻者俯首敬听。
“若再见到他们,不许动一根毫毛——于身于心都不许。”
他稳住语气好显得不过于心急,以免授人以柄。不过方才的问话恐怕已泄露了不该有的情绪。
奥赛尔斜眼看着他诡秘一笑,已然听出他的焦急。“这是不是你第一次要求补充条款?”
“这不重要,”钟离不容置喙地说,尽力将急切抛却一旁。
石柱散去,奥赛尔走上前来,始终盯着他的眼睛。他伸手撩起钟离的辫子把玩起来,钟离神色不改。
“你要知道提出这么个…请求…你得再多给我点好处。”
他们都知道这并非请求,但钟离不会退让。他们原本的契约是为璃月而立,但他也不愿自己最重要的人们因此受到伤害。
“开价吧。”钟离坚定答道。
奥赛尔的嘴角扬得更高,握着钟离辫子的手又紧了些。钟离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目光,忽觉自己应该为他的价码设下限制。
奥赛尔笑出声,低沉的嗓音令钟离感到一阵冷颤。
“哦,摩拉克斯,”他柔声嘲弄道,“你会后悔的。”
tbc
*原作没有说明旅行者性别,中文台词“好人哥哥/姐姐”对应的英文台词是nice person也没有性别(中文真的很喜欢用哥哥姐姐这种称呼,可莉对凯亚阿贝多丽莎的称呼也是这样,英文没有后缀,中文有,也确实是中文的习惯),所以这里按照作者玩哥哥写的哥哥,但愿不会太冒犯大家。后期能不提旅行者性别的地方都会尽量不提,希望把妹妹玩家的不适降到最低。
*恋爱的叶卡捷琳娜:好几部海外作品都会把叶卡捷琳娜和仪倌小姐写成一对,颇有些上司一对属下一对的意思…
*小淘气:这里公子形容托克的词是rascal,也就是英文钟离形容公子的词。英文钟离关于达达利亚语音里,“至冬的武人”这里说的是that rascal from Snezhnaya(也就是那个官方广告第一句话),和中文意思完全不一样,是那种爱惹是生非的感觉,符合钟离给公子安排的角色(给璃月制造考验),某种角度细想或许有些宠…?可以和公子形容托克这里配合着品一下(笑)虽然翻译成小淘气就不太合适了,但同样是知其胡闹有没有真的生气责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