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人必死(更新至第四十九章)

妈耶,心情立刻激动起来,开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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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很难定义这究竟是一个无心的举动,还是一个有心的陷阱,达达利亚只感觉自己的血液流速仿佛都慢了下来。

现在该怎么办?如果不按纳西妲要求的那样,走过去接触石碑,他就会被人怀疑有特殊的身份。但如果按她要求的那样,就会直接暴露身份。站在原地犹豫不决,同样会被人怀疑。

话说,纳西妲真的是随便点到他的吗?看似是按照从左到右的随机顺序,可自己刚好是第一个……难道说,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某些方面的异常?这似乎不太现实,毕竟,他和纳西妲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或者,她的真正目标是顺序排在自己下一个的钟离的身份吗?

考虑到纳西妲知道钟离的真实身份是摩拉克斯,她可能会认为钟离至今为止的表现太过收敛,缺少作为岩神该有的、引导他人看向积极方向的有效发言。这样的话,她想探明的就是钟离的身份了。

直觉告诉达达利亚,他不能就这样乖乖地走过去,让别人知道,自己是“狐狸”。那么,他要岔开话题吗?可是,究竟该怎么在这种局面下自然地岔开话题呢……?


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他感到自己被无形的枷锁锁住了喉咙和四肢,无法呼吸也无法动弹。达达利亚缓缓回头,朝其他人看了一眼。他看到站在人群另一端的甘雨脸色惨白——这是自然,恐怕甘雨在看到纳西妲的碑文时,才意识到她那段补充的碑文究竟意味着什么。想必她现在正在经历不小的冲击吧。达达利亚看到多托雷支着下巴思考着什么,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将视线投到自己身上。最后,他看向钟离,以一种尽量自然、尽量不展现出任何与慌乱有关的情绪的视线。

钟离回望达达利亚,那眼神依旧平淡无波。达达利亚很想把这个眼神解读成“去吧,不会有问题的”,可是他刚抬起脚,还没走出第一步,却又看到钟离的脸色微妙地变化了一点点。硬要说的话,也只是眉头多皱了一度的程度。

达达利亚有些混乱了。天啊,岩神大人……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去还是不去?

此时此刻,达达利亚对于自己与钟离之间毫无默契的眼神交流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他强装淡定地迈出第一步,而钟离,终于在这紧张的一刻,想到了转移话题的方法。

——不得不打断对达达利亚碑文的查证。他可以询问小草神,如果碑文存在差异,将会意味着什么。若她回答“碑文或许与身份有关”,则进一步追问她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将人们的注意力从达达利亚身上转移到她身上。最后,以“无论是何种身份,都没有现阶段就公开的必要”为由,暂时拒绝她查看碑文的要求。

虽然这样也会招致些许嫌疑,但短时间内,这是他能想到的相对比较自然的、大概可以蒙混过关的办法。钟离刚想开口,第一个字还没来得及遛出口,却突然发生了一件立刻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事情。

似乎是确认了所有人的在场,石碑内浮动的黑色流体短暂地沉寂下来。随后,石碑上出现一篇达达利亚和钟离从来没见过的新的文字。



[通用规则]


1.参加人数

12人。


2.角色分配

开始前,将所有参与人分为善人(神明加护者与村民)与恶人(雷鸟的信徒)两个阵营。

随机抽取三人作为信徒,组成初始的恶人阵营。随机抽取四人作为神明加护者,担任先知、守卫、骑士与法官的职责。


3.角色介绍

信徒:夜间以组队的形式进行杀人献祭的活动。

先知:每夜可检验一人是否为恶人。

守卫:每夜可守护一人不被恶人杀死,但不可守护自己。

骑士:可在白天任意时段亮明身份,与一人进行决斗。决斗对象为善人,则骑士死亡;决斗对象为恶人,则恶人死亡。整场只可进行一次决斗。

法官:可在白天任意时段亮明身份,强制审判某人被处决。整场只可进行一次审判。


4.游戏流程

游戏分为夜晚与白天两个阶段。

夜晚22:00,所有参与者被动陷入昏睡。之后,先知与守卫依次醒来。两人清醒的时间将会错开,只要在石碑上写下自己想要查验或守护的人的名字,技能便会生效。

只有第一夜,骑士与法官会醒来,到石碑前确认自己的身份。第一夜过后,两人在夜晚将不会醒来。

所有神明加护者均将在0:00之前陷入昏睡。0:00到5:00,恶人阵营自由活动。

恶人可以选择杀死一人,杀人方式不做规定。将尸体放置在祭祀场中央。

白天,所有人醒来。每天白天,可以处死一人,处死方式同样不做规定。


5.胜利条件

当存活的人为同一阵营时,该阵营获胜,游戏结束。否则,游戏将永远地持续下去。


6.其余规则

  • 离开这座岛是不被允许的。

  • 允许恶人夜晚不杀任何人,且允许白天不处死任何人。

  • 若骑士发动了决斗,则当天不能再处死其他人。

  • 违反规则的人,将会毫无例外地招致死亡。


除了这篇通用规则外,石碑不再浮现其他的文字了,即便纳西妲将手掌放在它上面,也没有任何反应。石碑内的纯黑流动体像是固定在了这块透明的石头的内部,纹丝不动,宛如一潭死水。

包括达达利亚与钟离在内,不知有几个人心下暗自松了口气。达达利亚收回迈出一步的左脚,没有吭声。

钟离的视线迅速扫过其中的内容。如他所料,根本没有提到狐狸和可能存在的中立阵营。隐藏在规则之外的,绝对的“盲区”……利用这一点,能完美地隐藏到最后也说不一定。

钟离看了眼达达利亚,有些拿不准他刚才的表现在别人眼中看来究竟如何,是否会被人发现他在紧张。从钟离的角度来看,达达利亚身体一瞬的僵硬其实挺明显的。

这毕竟是个用话语和行动伪装自己的游戏,想来也知道,达达利亚对这方面不会十分擅长。看来,只能自己多加努力了吗……

不知为何,虽然达达利亚怎么看都是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队友,可钟离却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不耐烦或者头疼的情绪,反而感到比往常还要平静,仿佛他本就希望出现这种局面一般。钟离疑惑了几秒钟自己这种古怪的感想从何而来,却不得要领,只得姑且放在一旁。

无论如何,只要把身份隐藏下来,接下来的阶段就很好应付了。一群人莫名其妙流落到一座毒雾环绕的荒岛上,第一反应当然是想该如何出去,而不是真的按照规则要求的那样去杀人。所以,他们顺着别人的话茬聊下去就可以了。


纳西妲空落落地看着自己的手,隐约有种刚才仿佛错过了什么重要机会的感觉。她在达达利亚身上闻到的,只是一种很淡很淡的、可疑的味道,但却被她错过了。

纳西妲摸了摸手指,让自己忘记那种微妙的预感。她重新整理情绪,问向所有人。

“总之确认一下。我们之中,应该没有人会真的想要按照这样的规则行事吧?”

虽然在她眼中,进行这种残酷的游戏显然是不可理喻的,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是吗?这可不好说……”

一个低沉而阴暗的嗓音响起。纳西妲一听见这熟悉的音色,便皱起眉头。

“……要知道,根据我的调查,这座岛上的水源与作物都是有毒的,不能长期食用。我们之中,应该有一些人没带多少补给……显然,是坚持不了多久的。恐怕在岛上生活不到一周,就会出现问题。”

当然,是多托雷在唱反调。达达利亚捕捉到了关键词,这正是钟离之前提到的补给的话题。

正如写好的剧本那样,钟离插话。

“的确如此,补给是一大问题。我带了些水和食物,若不嫌弃,可以分享给各位。”

达达利亚连忙跟上:“我也有一些食物,可以分给大家。”

达达利亚讲完这种不太符合他的作风的发言,心中多少有点别扭。钟离看着他,露出一丝笑意,不知道是剧本的一部分,还是他对达达利亚的演技的真实反应。

接下来也如钟离预测的那般,神里绫华站了出来,表示她的船上有足够大家支撑一个月左右的补给,可以按天取用。也就是说,按照常理推测,他们有一个月的时间来研究究竟该如何逃出这座岛。

多托雷却笑了起来。

“呵呵……你们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即便一开始,我们这些人还能维持‘夜晚不杀人,白天不处决’的和平,可谁都不能保证,我们可以在一个月内找到离开岛屿的方法。你们也看到了,刚才那个人离奇的死法……我活的时间也算长了,可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离奇的,我完全琢磨不透的死亡场面。如果我们在一个月之后还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开,等到资源匮乏的时候,这种和平的假象还能维持下去吗?我想,为了自己的生存,每个人最终都会舍弃一些事物。”

然而,面对多托雷如此现实的质疑,纳西妲的眼神中却透露出一股无法动摇的坚定与自信。

“我知道这里的情况很复杂,可能一时无法找到逃离的办法,大家都很担心。但是我们不能放弃希望。我们必须相信自己,相信我们的力量。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我们一定可以克服所有的难关。”

面对纳西妲如此闪闪发光的发言,多托雷无语地抬起手挡在脸前,试图遮挡那不存在的正直的光芒。

“我们不能让恐惧和绝望占据我们的心灵。我们必须保持冷静和理智,寻找逃离的办法。我们可以一起探索这个地方,寻找线索,找到逃离的出路。不能任凭争斗和矛盾分裂我们,我们必须团结一心,共同面对困难。”

多托雷摊开手,耸耸肩。

“随便你吧,小草神。”

说完,他便不管其他人的反应,独自离去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夜色笼罩着整片陆地。考虑到人们需要生火做饭,还要在岛上寻找可以睡觉的地方,集会并没有持续多久。

规则中提出了“允许恶人夜晚不杀任何人,且允许白天不处死任何人”,也就是说,只要所有人想,他们是完全可以维系和平的。纳西妲强调了大家要保持清醒、冷静、乐观,不要受这种残酷规则的指使,做出可怕的事来,便让大家四散离开了。

达达利亚的怀里还揣着那几个罐头,和钟离给他的零用钱。


直到这时达达利亚才反应过来,在这种偏僻的小岛上,根本没有能花摩拉的地方。他们身处一片寂静的土地,四周都是荒山野岭,只有脚下的小路有一丝人类活动过的气息。

由于在外面找不到合适的露营地,他们决定回到他们的船只附近。走了好一会儿,他们才看到那艘小船。

岸边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树下的空地是个可以生火的地方。夜晚的气温很低,空气又潮湿,柴火都很难点燃。达达利亚捡了一些干柴和火种,钟离也在旁边帮忙。他们一起搭了一个简单的火堆,然后点燃火种,火苗在干柴中燃烧,很快烧起了一堆火。

火光照在他们脸上,让他们的脸庞显得温暖而柔和。他们坐在火堆旁,静静地看着火苗劈里啪啦地跳动。达达利亚添了点柴火,忍不住和钟离吐槽。

“钟离先生……难得你给了我点零花钱,可是,我根本没有能消费的地方啊。”

“你收着就是了。”

钟离只是如此回答。

他们打开那几个罐头,里面装着各种食物,有鸡肉、牛肉、蔬菜等等。达达利亚拿出一个小锅,把罐头里的食物倒进去,然后放在火堆上加热。不一会儿,锅里的食物开始冒出香气,这些食物虽然都是简单粗糙的冷冻成品,但闻起来却意外地不赖。

达达利亚用空罐头给钟离盛了一碗乱炖,看着钟离轻轻吹着烫嘴的热汤,心思有些飘走了。这样仿佛在野营的时刻,甚至让他暂时忘记他和钟离将要面对着什么,而是回到了那些美好的旧时光。

美好吗?那些他在拿到钟离的神之心之前,和钟离在璃月当饭桌朋友的日子。达达利亚其实并不是很清楚。尽管现在的璃月港多少有点不欢迎他,可他对璃月却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不喜欢、也不讨厌,璃月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片曾经驻足过的土地。他只是偶尔会想起在璃月认识的这位特别的岩神大人而已。

“公子,光看着我是要做什么。”

“啊?哦。”

达达利亚意识到自己盯着钟离看的时间有点长了,拿起手边的另一个空罐子,给自己盛了碗乱炖。钟离默默地看着他急匆匆地下勺子,又被热汤烫得措手不及的样子,忍不住抿唇笑了。

不知为何,观察达达利亚的一举一动,似乎总会让钟离的心情变好。在群玉阁事件过后,两人不再以虚假身份彼此试探的今天,他们的交流的目的更单纯了,这让钟离在与达达利亚的谈话中能更轻松些,几乎不用去想任何复杂的事。在外人眼中看来,他们二人之间的这种相处模式估计很难理解,钟离想,也许达达利亚的那位同事是对的,他与达达利亚,大脑的构造八成和他人有所不同。

“公子先生,”钟离开口,提起一个话题,“你杀过多少人?”

“嗯?我想想……”

达达利亚叼着勺子思考片刻。他之前的任务多半是消灭魔物的,比如单骑屠灭整个巢穴的龙嗣,或者深入凶险的秘境……需要杀人的任务的确占比不多。那次在某个大贵族的领地里集中杀过一些人,其他的多是零零碎碎的暗杀任务。

“五十人以下吧。三十到五十人,差不多。”

钟离点头。达达利亚有些好奇地问。

“钟离先生,你呢?”

钟离想了想,道:“从很久前开始,我便不再准确计数了。粗略估算,人数大致是你的一百倍,多数集中在某场大规模战争中。”

“那就是三千到五千人?还好吧,平均下来一年都不到一个人,比我强多了,”达达利亚笑着说,“真有意思,不是吗?我们手上的人命数量的差距,就像碑文上提到的那个什么别的地方的神明和恶魔的差距一样。”

“耶稣与撒旦?”

“对,就是他们俩。”

达达利亚的本意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钟离却语气颇为严肃地回答他:“你的说法并不准确,公子。按照碑文上所说,耶稣共杀死两百万人,而撒旦共杀死十人。因此,耶稣的杀人数是撒旦的两万倍。而我的杀人数仅是你的一百倍,这说明了一件事:我们之间的差距,并没有他们二位的差距那般大。”

达达利亚扒了口菜:“这倒也是。这么说的话,是我没有撒旦那么坏,还是你没有耶稣那么好?”

钟离喝了一口吹凉的汤,才道。

“公子,你不是撒旦,我也不是耶稣。”


问达达利亚这个问题,是因为钟离想要确认他对于直面他人尸体这件事的心理承受能力是否足够。按照钟离的经验来看,一个人见的尸体越多,就越会失去对生命的敬畏和对罪恶的认知,要有足够强大的意志,才能控制自己不在温冷的血肉中迷失。根据达达利亚在班尼特消失时的那种震惊的反应,钟离认他对人的死亡还没有抵达自己这种完全麻木的状态,不过只要没有过于严重的应激反应,就足以应付这里的情况了。

这个话题把他们拽回了现实。他们的确正被困在一座孤岛上,而不是在野营或者度假。

“钟离先生,你不觉得那个小草神刚才的发言有些乐观吗?”达达利亚忍不住问,“什么‘只要齐心协力,一定能攻克所有难关’,根本没人能这样保证吧。相比之下,我觉得多托雷的说法还要更现实一些。”

钟离沉思片刻,慢慢道。

“公子先生,你认为今夜的恶人是否会杀人?”

“嗯……不一定吧?”达达利亚有些纠结,“感觉都有可能,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参考一下其他伙伴的意见。其他人如果都坚持不杀人,打算和平相处的话,我也不好非要搞点什么事出来……”

钟离对达达利亚的回答并不意外。

“公子,你这种想法,已经落入小草神的圈套中了。”

“啊?”

钟离拿起树枝,在地上简单勾勒出一个草元素的符号。

“你记得吗,这个游戏中,存在‘先知’这样一位角色,每晚都能验证一人的身份。你想想,在不杀人的前提下,先知最多需要几天,便能查验出所有人的身份?”

达达利亚掰着手指数了数。首先,先知知道自己是好人,剩下的就是11人。就算运气不好,查到最后两人时还剩一个恶人没有查出来,那么只要在这两人中查验一个人,就能确定另一个人的身份了。

“要查十个人,也就是需要十天。”达达利亚回答。

“不错。若是按照最简单的方式来计算,最多需要十天,”钟离点头,“我认为,纳西妲实际上是想借这种‘所有人一起寻找离开的方法,所以大家都不要杀人’的说辞作为掩护,给先知尽可能争取到更多的查验次数。如果恶人阵营对她的话信以为真,那么最晚十天,善人阵营便必定精确掌握了全部恶人的信息。到那时,倘若事态不可避免地朝向恶劣的方向发展……那么,有了先知的信息,善人们就可以十分高效而准确地处死所有恶人,最终赢得胜利。”

达达利亚瞪大眼睛:“原来是这么回事。也就是说,恶人犹豫的时间越长,就越会被先知掀出越多的老底?”

“是的。从恶人的角度来看,今晚将是最有优势的时刻。”

结束了和达达利亚的对话,钟离抬头,望向大雾弥漫的夜空。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仿佛被这片血色的雾气所笼罩,他看不清前方,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走。

浓密的雾气弥漫,像是一层薄纱,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其中。钟离感觉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这片雾气所吞噬。夜空中,星星点点的光芒倔强地穿透雾气,显得格外明亮,成为了唯一能够指引方向的凭据。然而,想到连这片星空也是虚假的,又多少让人有些泄气。

“钟离,”达达利亚开口,“……从理论上来讲,我们今晚都有可能会死,对不对?”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的脸的线条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柔和而温暖,和往常给人的那种很有活力的印象不同,此时的达达利亚显得有点情绪低落。

假如这世上少了自己,这片大陆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变化。“我的生命很重要”,这往往只是一个人的自我中心错觉而已。生与死,其实钟离看得很淡。但是,带上公子先生的话……或许,他可以更努力些。

钟离垂眸,轻声道。

“的确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你我今夜便会死去。公子先生,请放心,我会尽力保护你的。”

“什么嘛,这种说法,”达达利亚颇有微词地反驳,“难道没有我保护你吗?你的剧本是不是写漏了这部分?”

钟离忍不住笑了。


他们静静地坐在篝火旁,没有说话。他们默默地看着对方,仿佛在交流着什么。

夜深了,两人回到船上,坐在又硬又潮湿的船板上,作为睡觉的场所。达达利亚一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甚至在胳膊上用水刃划了两道伤口,用疼痛感刺激自己,因为他不想被迫陷入沉睡,进入那种毫无防备、任人宰割的状态。然而,在他完全无知无觉的状态下,他还是莫名其妙地睡着了。

达达利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他只感觉到自己意识陷入一种奇怪的、迷离的状态,身体有一种泰山压顶的压迫感。他试图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整个人也无法动弹。

他失去了对现实的感知,仿佛身处梦境与现实中的交接处,眼前只有变幻的光圈出现又消失。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肢体,也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慢慢地,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

不知过了多久,达达利亚终于看到了一丝血色的微光。他的眼睛紧紧跟着那道微光,仿佛那是他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唯一的希望。

他朝微光走去。他的喉咙很干,四肢发麻,仿佛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环顾四周,看到的仍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达达利亚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但他还是咬紧牙关,继续向微光的方向走去。

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走到了终点。宛如被人当头泼下一桶冷水,达达利亚的身体一激灵,突然间,他的全部知觉都恢复了,感官传来的信息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达达利亚从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的状态中,被拉回了现实。他发现,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穿越了草地,走到那座石碑面前。

石碑上剩下两行淡淡的文字。


[达达利亚,你拥有狐狸的加护。请选择一人,作为你的蛊惑对象。]

[选到普通村民,你将与此人一同加入恶人阵营;选到神明加护者,你将与此人一同形成第三方阵营,并结合为同生同死的命运共同体;选到雷鸟的信徒,你会立刻死亡。]


着了魔般,达达利亚朝石碑伸出自己的手。他将手指放在石碑上,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他便写下了一个名字。

钟、离。

这是他最正确的、存活率最高的选择吗?达达利亚不知道。他只是发现,自己的确想和钟离站在同一战线。合理吗?不合理吗?达达利亚无法分辨。是存活之道?还是死亡之道?达达利亚也无法预测。

随着他的手指移动,钟离的名字浮现在石碑上,又慢慢消失。不知为何,达达利亚甚至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已确认你的选择。你的选择是:钟离。他是岩神加护者,是本局游戏的守卫,因此,你与钟离形成第三方阵营。第三方阵营同生同死,一方死亡,另一方也会立即死亡。]

[被先知查验、与骑士决斗时,你与钟离都将被归为善人阵营。场上仅剩你们二人时,游戏结束,你们将获得胜利。]


石碑上的文字渐渐淡去,达达利亚蜷缩在石碑下,稍微缓了缓。有那么一会儿,他感觉周身冷得要命,仿佛要就这样被深夜的空气冻僵。

达达利亚的全身被裹在彻骨的寒冷中,仿佛浸入寒冬的冰水,甚至,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达达利亚的四肢开始麻木,手指与脚趾都感觉不到任何温度,眼皮开始变得愈发沉重。

在达达利亚几乎有些意识模糊的时刻,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手包了起来。一股力量传到了他的身体中,达达利亚抬头,撞进那双少见地有些焦急的钟离的眼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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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b::sob::sob::sob: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正剧我却那么想哭 也许是真的想看原作里立场不同的两个人真正并肩作战的场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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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这种情况 好奇要怎么破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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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善之道…非恶之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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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达达利亚感觉到一股温暖的电流从手背传来。仿佛被唤醒了般,他慢慢找回了所有现实的知觉。那些在雾中影影绰绰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脑海中飘忽混乱的思绪也逐渐回到正轨。直到他切实感受到轻轻刮蹭着自己侧脸的细小草叶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刚才突如其来的寒意所击倒,正蜷着身体躺在地上。
哪怕是在至冬的雪原上,他也从未感受过如此严寒。在极致的冰冷面前,皮肤与血肉仿佛是一层凝结在骨头上的冰渣,只会雪上加霜。
“……钟离先生……”
达达利亚有些费劲地叫钟离的名字。钟离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公子先生,振作些。”
钟离道。他摸摸达达利亚的额头,发现自己摸到了一把冷汗。钟离又看到达达利亚的手臂上被划出的几道伤口,他抿了抿唇,猜到这是达达利亚为了保持清醒而偷偷做出的自残行为,而不是受到他人的攻击。钟离让达达利亚靠在自己身上休息。他观察片刻,达达利亚渐渐从那种浑浑噩噩、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恢复正常。

与达达利亚的经历相似,钟离感觉自己也是被一种由来不明的力量驱使着来到这里的。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实际上,钟离与达达利亚的观点在许多方面都不谋而合,包括“不愿被迫陷入沉睡、任人宰割”这一方面,只是达达利亚的反抗表达得更直接,而钟离的反抗表达得更含蓄。钟离也测试了一种他认为能使自己尽量保持清醒的方法,就是暂时停止了呼吸,大概一小时四十分钟左右,直到他与达达利亚一样,陷入无意识的沉眠。
决定暂停呼吸的原因是,钟离认为环绕在他们周围雾气中可能会存在某种催眠或致幻的成分,这导致自己在来时的船上莫名其妙看到了达达利亚喉咙被割开的幻觉,也会让他们每晚都不自觉地昏睡过去。“不吸入这里的空气”是否就是夜晚保持清醒的条件,值得一试。
钟离的肉体虽然模拟了人类的外观,但在许多身体系统上的构造都有区别,包括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呼吸,呼吸只是他对人类行为的模仿。
然而遗憾的是,这种测试的结果是失败的。只要时间一到,他还是睡着了。来的路上,钟离尝试挣脱控制,努力使神志维持清醒,却几乎无济于事。这种体验在他六千载的生命中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直到见到倒在地上的达达利亚,钟离的力量才突然间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像是梦游的中途突然被当头泼下一桶冷水,茫然、无措、惊讶,多种错乱的知觉混杂在一起,使人头痛欲裂。同时,这种被未知力量牵扯着脱离掌控的感觉又让钟离感到一种由衷的不适。钟离扶住达达利亚的肩膀,看到他差不多恢复了,才望向那块静静伫立在他们面前、发出不详气息的纯黑石碑。
上面的文字已经更新了。

[钟离,你拥有岩神的加护。请选择一人,作为你今夜的守护对象。不可选择自己。]
[你已被狐狸加护者达达利亚选择,与他形成第三方阵营。每夜你们将拥有40分钟的单独讨论时间,之后回归沉眠。讨论时间结束前,你需要将守护对象的名字写在石碑上。]

钟离用手指揉了两下达达利亚的脸颊,问道。
“公子,你感觉如何?”
“我好多了。”
达达利亚抓住钟离的手。他的后脑一突一突地疼,像连续数天熬夜过度的偏头痛后遗症。不过,也许是觉得刚才表现出的虚弱有些丢脸,达达利亚还是忍了下来。

他们找了个和石碑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坐在草地上休息。达达利亚本想再次生火驱寒,但因为会留下很明显的痕迹,被钟离拦下了。
和作为正常人类的达达利亚有所不同,钟离对寒冷的认知十分迟钝,否则他应该早就察觉,这个夜晚的气温低得诡异。达达利亚缩在一棵粗大的树干旁边搓着自己的手背,试图用摩擦让双手热起来。不知是不是钟离的错觉,他往手心哈气时看着可怜兮兮的,让钟离忍不住质疑自己不让生火的决定是否过于不近人情。
“公子。”
钟离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嗯?我在呢。”
达达利亚应道。哈气顺着他的指缝被吹出来,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挂了一层亮晶晶的细小冰碴。钟离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不过回过神来时,他还是默默盯着达达利亚多看了几秒钟。
钟离在地上用一块小石头简单写下了他们的两个主要目标:一、他们要尽可能快地弄清鹤观异相的真相,找到离开的办法;二、没有找到离开的办法前,他们要在游戏中确保自身的存活。
这是两个独立的目标,似乎很难定义哪个是主线,哪个是支线。达达利亚看着这两行字发了会儿呆,涌入他脑海中的净是些奇葩的战略,比如大家一起在深海底下挖个地道钻出去;或者把所有人的腿打断捆起来,这样就没有人能在半夜爬起来杀人了,诸如此类。不过要是他果真打算这样做,大概会被判定为违反规则吧。
“公子。”
钟离又叫他的名字,将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暂时按了回去。
“既然夜晚的时间是独享的,那么,你我应尽可能将所有游戏内的战略讨论都集中在夜晚。毕竟,白天期间,我们无法确保对话没有遭到他人窃听。”
泄露有关游戏战略的对话内容无异于泄露真实身份,所以白天其他人都醒着时,他们凑在一起聊这些内容的风险就太高了。白天还是留给讨论鹤观异相的真相比较好,算是一种合理的时间分配。
钟离在第二点的下方划了道线,然后在旁边补充他们目前为止的已知身份信息:甘雨为恶人阵营,纳西妲为善人阵营(因为在要求达达利亚展示碑文前,她已经给所有人看过了自己正常的碑文),其余全部为未知身份。他会记得在离开时抹除这些记号。
“不管怎么说,我们今晚好像还挺安全的?”达达利亚开口。由于寒冷,他的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伸手,指向甘雨的名字。
“你看,甘雨小姐在恶人阵营。我觉得以她的性格,应该会极力主张不杀人吧,而且就算她同意今晚杀人,也不会同意让其他恶人第一夜就来杀你。所以你一定是安全的。”
达达利亚又指向石碑:“你还有守卫的能力,只要守护我,我也一定不会被杀。我们就都安全了。”
“嗯。你说得没错,每夜守护你,的确是方案之一,至少能减少我们双双死在夜晚的概率,”钟离赞同了达达利亚的说法,但随即话音一转,“不过,对于恶人们今夜的目标,我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达达利亚微微一愣。难道说,钟离已经猜到了恶人们会选择杀谁了?
“公子,倘若你在恶人阵营,你会选择谁作为今夜的目标?”
在达达利亚提问之前,钟离先一步问了他。
达达利亚挠挠脑袋:“我想想……换位思考的话,如果我今晚要杀死一个人,我应该会最想杀死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人。”
“那会是谁?”
“也许是纳西妲?”有些意外的是,达达利亚突然提起了小草神,“她想检查我的碑文时,可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她观察力很强,对我似乎又有不小的敌意。要说让我感觉最危险的人的话,目前为止就是她。”
钟离点点头,没有发表评论。
他也倾向于认为恶人阵营会选择从纳西妲下手。在这种游戏中,对恶人威胁最大的未必是先知这种拥有特殊技能的人。毕竟如果先知是个十分利己,或者对自己的判断感到不自信的人,那么此人有可能全程都不会对任何人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普通的村民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举例来说,倘若凝光是先知,钟离很难想象她会当众和所有人坦白她就是先知,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先知暴露后十分危险,只要得不到守卫的保护就一定会死。
相比之下,纳西妲白天看碑文那一招,应该给了解其中玄机的人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也切实感受到了来自纳西妲的攻击与敌意。这个年轻的神明执着而敏锐,放任她引导节奏,必定成为恶人阵营的心头大患。再者,纳西妲现在担任善人阵营中类似领头羊的角色,杀死她也有利于挫败人们的斗志,使他们陷入不敢当出头鸟的纠结内心活动中,让先知更加不敢自告奋勇地冒头。
据说纳西妲会用某种类似读心术的能力,只要扫描别人就能读出此人内心的想法。好在这个能力只在须弥境内对须弥民众起效,否则纳西妲见他们第一面时就已经通关了。
达达利亚有些好奇地问:“钟离先生,你认为纳西妲会是先知吗?考虑到你是岩神,就拥有岩神的加护,也许她会拥有草神的加护。”
“目前无法确定,”钟离道,“我刚得知自己的身份,因此无法从她白天的举动推测她是否为先知。只能等明天再多加观察。”
他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现在就看出哪个人是先知,这是不大现实的。
将恶人的目标基本圈定为目前对善人阵营贡献最大的纳西妲之后,钟离便考虑今夜守卫她,再看看明日的情况。毕竟钟离还是想尽可能减少伤亡人数,而且七神之一的纳西妲,是一个不能轻易放弃的重要战力。
钟离看了一眼达达利亚,心下叹气。
无论谁是恶人阵营的那三个人,第一夜就要杀死公子的可能性,恐怕连百分之一都不会有,因为公子对他们几乎不构成威胁,甚至还可能有所帮助。这不是在数落他不够聪明或者如何,而是在白天,若是所有人真的想要处决一个人的话,作为愚人众执行官的达达利亚道德形象确实太差,容易被人推出来当替死鬼。“如果是你,一定做得出来第一夜便开始杀人的事情”,他们会用类似的指控来质疑达达利亚。假如达达利亚没有准备好相应的对策,就这样百口莫辩,结果被众人处刑了也说不一定。

钟离站起身走到石碑边,打算把纳西妲的名字写在石碑上。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落上那块冰冷的黑石,写下第一个字。他的动作很缓慢,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他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自己的笔迹,心中是空白的。
严格意义上来讲,自己与达达利亚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或许每个夜晚都写达达利亚的名字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但是,钟离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无法否认,这是他心中留存的善意在作祟,他仍然最大限度地希望更多人能活得更久些,尽管在这种游戏中,善良往往是一种陷阱,一个弱点。
钟离隐约有种自己漏掉了什么的感觉,不过他没有过于在意,完整地写完了纳西妲的名字。然而,在落下最后一笔之后,他却突然感觉到了微妙的违和。
他似乎做了一件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钟离看着纳西妲的名字发出微光后缓缓消失,挥之不去的疑虑萦绕心头,仿佛他写下的不是名字,而是一段咒文。他想起那个在旁人口中孤身一人的老太太,坐在夕阳下织衣服的身影。那样独自活到最后的人,留下来的唯一的劝告是……善人必死。
善良只是错觉,只是陷阱,只是弱点。是这样吗?钟离微微摇头,将那丝似有似无的疑心驱赶出脑海。他走回达达利亚身边坐下,达达利亚看他脸色阴沉的样子,以为他也很冷,于是伸手捂住钟离的手。一段时间内,钟离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40分钟的独处时间流失殆尽之前,达达利亚和钟离大致敲定了明天的计划。钟离将计划很详细地列成几点写在地面上,又认真地逐条和达达利亚重复了一遍。
其一,寻找同盟。他们并非是绝对孤立无援的,可以通过观察其他人的言行来判断哪些人是可能的同盟。目前来看,最有可能与他们形成同盟的对象无疑是甘雨,甘雨可以在夜间尽可能阻止她的同伴们对他们下手,而他们也可以在白天尽可能庇护甘雨,帮她解围。如此一来,能够实现双赢的局面,尽管这种双赢大约仅能维持一开始的三四天时间。总之,明日白天,可以去和甘雨聊聊这件事。
其二,低调行事,降低存在感。他们尽可能不要吸引恶人的注意,也不要吸引善人的注意,让存在感稀薄一些。如果被怀疑身份有问题的话,可以直接要求先知查验自己的身份,毕竟他们二人被查验时都会显示为好身份。
其三,建立避难所,收集资源。睡在一艘漏底的船上毕竟不太舒服,他们可以在岛上寻找一些能够搭建避难所的材料,例如木材、石头、树枝等等。然后,他们可以利用这些材料建造一个简单的避难所,以保护自己免受风雨和其他危险的侵袭。为了生存下来,还要考虑把补给品藏到一个十分隐蔽的位置,以免被心怀叵测的人发现后丢弃。此外,他们还可以制作一些基本的工具和武器,例如刀、石矛、弓箭等,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其四,研究毒雾环带的情况。钟离打算明日化身为龙的形态潜进浓雾之中,叼着达达利亚到天与海间巡视一圈,看看出去的途径是否被全部堵死。毕竟眼见为实,若不是亲眼所见,总要对达达利亚的同事的一面之辞打个问号。
要考虑的因素很多,不可能面面俱到,多数情况下,只能走步一看一步。离开祭祀场前,达达利亚将所有写在地面上的文字用鞋跟抹掉,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块竖长的石碑。他胸中的不安不停地叫嚣着,似乎想要向他传递什么信息。
达达利亚晃晃脑袋,像一只甩干毛发中的水珠的小动物般,将杂乱的思绪甩出脑海。至少今夜,他们很安全。




回到狭小的浪船上时,他们已经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了。达达利亚缩在船舱的角落,躺得腿也伸不直,身上的衣服和饰品杂七杂八地揉在一起,有些狼狈。钟离坐在他对面,把脑袋埋在膝盖上。两人都在尽力维持清醒,抵抗睡意,但全然不起效。
这种自己的生命安全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使达达利亚前所未有地焦虑,他忍不住又想化出水刃,往胳膊上剌个口子出来,迫使自己清醒,在他能想到的所有死法中,“在深眠中毫无知觉地被杀”绝对是最糟糕的死法之一。钟离发现他想这么做时,起身坐到他身边。达达利亚抬头,注视着靠近的钟离。
“这是徒劳的,公子先生。”
钟离开口。一片黑暗中,达达利亚几乎只能看到那双金色的眼眸,浑厚而凝重的色彩充斥其中,是一双不会让人忘怀的眼眸。达达利亚费劲地翻个身,他的衬衫领口敞开着,被这片黑暗团团包围。
这里实在太安静,达达利亚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地跳着,提醒他他还活着的事实。他垂眸,钟离在他旁边安静地呼吸。
“钟离。”
达达利亚突然开口。
“你讨厌我吗?”
钟离不知道达达利亚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想了想,问:“你认为我为何会讨厌你?”
“比如我选择你作为蛊惑对象,把你拉下水,”达达利亚说,“原本你归属于善人阵营,有许多立场相同的同伴,但现在你没有了,只和我是同伴。”
“我认为你的选择是理智的,公子。如果是我,我也会做出同你一样的选择。”
达达利亚沉默了几秒钟。他知道自己想说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另一件事。
“好吧,好吧……”达达利亚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旧事重提可能有点那个,我还在璃月的时候,你知道……我曾用百无禁忌箓把奥赛尔放出来,造成了一些混乱。关于这件事,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感觉过后悔,也没有感觉过抱歉。如果你需要我对此道歉,我可以道歉,但这只是出于对你的尊重,而不是出于我的真心。现在回想起那件事,我的心中只有没有亲手将你的神之心带回至冬的惋惜,不再有其他不必要的想法。或许你会认为我应该反省自己的行为,但很遗憾,我并不这样想,也从来没有认为自己犯了错误。如果你不能接受我这种态度,我们也没有必要继续保持着表面的和睦。而且至冬和璃月之间本来就有很多不愉快的经历,七星切断了补给线,在层岩巨渊下被困的愚人众几乎全部牺牲了。他们究竟犯了什么必须受死的错误?就算是凝光也从未向任何人道歉。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厌倦了这个话题,只是想让你了解我的真实想法,因为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地讨论过这件事情,好像它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达达利亚太困了,他只想确定他把自己的想法传达得明确,所以一股脑把他想说的话全都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也说了一些重复的话。他听见钟离在回答他,字句之间,他却已经听得有些模糊了。他拼命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因为他觉得这个话题很重要,比刚才那种今晚守护谁的过家家游戏更加重要。
“……公子,奥赛尔事件的确使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复杂,不过,这是你完成收集神之心任务的方式,而不是出于你个人对璃月的恶意,因此我不会指摘。我同样不会指摘凝光在层岩采取的外交手段,她是否需要道歉,你是否需要道歉,皆为你们的私事,”钟离顿了顿,又道,“若是我们仍要合作,就要抛弃这些过往旧事,将它们埋进土中。这并不意味着你我在回避话题,而是每个人与他人相处时都需要具备求同存异的基本素养,并非全盘接受,或全盘否定。假如一个人要磨平观念上的棱角才能与另一个人和平共处,显然是不合理的。”
达达利亚闷声不吭地听着钟离的话。
“……无论如何,我仍然很高兴你主动与我提起这个话题,让我了解你的真实想法。公子,我很清楚你的性格与为人,对于你的话语,我完全不觉得意外。”钟离沉默片刻,补充道:“有时,我甚至认为,正因为你我之间的阵营敌对、关系复杂,才使我产生了更多接近你的意愿。这是否可以算作一种难得的‘叛逆’,犹未可知。”
“‘叛逆’?”达达利亚闭着眼睛笑了,“都六千多岁了,你原来还会产生这种心情?”
“哪怕是我,也有想要离经叛道的时刻。”
钟离回答。他听上去淡定而理直气壮,戳到了达达利亚的笑点。达达利亚笑得稍微清醒了点,他看向钟离,空气中尖锐的气氛慢慢缓和了。
“我好像对你改观了一点,钟离先生。我稍微改了点主意……如果我曾经伤害过你的感情的话,我向你道歉。只有这个道歉的理由是真心的。”
钟离伸手,揉了揉达达利亚近在咫尺的发丝。
“虽然你在对一件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道歉,不过,我接受了。”
达达利亚的心情放松下来,如同卸下了一块压在心口许久的负担,终于可以轻装上阵。他很高兴自己和钟离在一起时终于不用再惦记奥赛尔和层岩的那些破事了,尽管作为直接或间接关系人的他们原本就没有太放在心上。
关于过往旧事的整段对话中,达达利亚最意外的是钟离说就连他,有时也会产生叛逆的想法。达达利亚想,也许自己本来就是个容易让人产生离经叛道的冲动的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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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师的文!插个眼:blush:
所以开头达达利亚喉咙被割开的场景,是不是在预示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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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 小达是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愧疚的,这是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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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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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终于把这件事情说开了。这样的话以后相处也会更自然更坦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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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达达利亚是在弥漫全身的酸痛中醒来的。他睁开眼睛之后,第一反应并不是庆祝自己还活着,而是下意识去确认钟离是否还在他的身边。

好在他一睁眼,便看到钟离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就在眼前,几乎快要和他的脸靠在一起。达达利亚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无比尴尬地发现,他们晚上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从船舱的左右两侧同时往中间翻了个身,然后理所应当地伸手抱在了一起,把彼此当成了一个很舒适的大号抱枕。

达达利亚想要抽走自己紧紧环在钟离腰间的双手,却被钟离的胳膊牢牢夹住,动弹不得。钟离的另一只手放在达达利亚的胸前,对那里的触感似乎非常满意,也没有动。他们就这样维持着一个疑似在彼此揩油的诡异姿势,香甜无梦地睡了不知道几个小时。

达达利亚看着钟离那张脸,感觉有点怪怪的。他眨眨眼,看着在睡梦中钳住自己的钟离,慢慢回想起昨晚的经历。


达达利亚认为睡前的自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意识恍惚状态,绝对不是吐露心迹的最佳时机。他记得自己的表达比较尖锐,说的话也很草率,然而钟离先生还是没有介意,愿意继续与他维持合作。

如果是现在,达达利亚可能会采取更委婉的表达方式,不过,他还是很高兴他和钟离一起让那些璃月的旧事在他们两人之间翻篇了。这真的让他如释重负。直到现在,他才感觉自己能和钟离坦诚相待了。

达达利亚尽量小心地将一只胳膊从钟离的钳制中慢慢抽出,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分开了一点。清晨的空气中,水汽仍然很重,照进船舱的光线也很暗,他们像是身处一部打上朦胧滤镜的文艺电影,一切都显得如此安稳,又如此寂静。

然而,让他有些介意的是,徘徊在心中的不安,似乎并没有因安全度过岛上的第一夜而减轻。从钟离在石碑上写下纳西妲的名字的那一刻起,他就总觉得他们似乎遗漏了什么关键的事情。

达达利亚边想着,边抬手,轻轻摸了摸钟离的脸颊。做这个动作时,他几乎是以摸弟弟妹妹们的脸的心情去做的,有一点爱护的意味,甚至是温情的。在他还没来得及发现自己的心态有多么匪夷所思时,钟离却刚好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公子先生。早安,”钟离开口,声音微哑,“看来我们还活着。”

紧接着,钟离也注意到了他们之间过近的距离。他几乎靠在达达利亚的怀里,达达利亚的一只胳膊还垫在他的腰底下,而他的手正放在达达利亚的胸口,这是一个很失礼的姿势。

钟离稍显僵硬地把手拿开,两人分开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气氛,冲淡了发现彼此平安无事地存活下来的那丝欣慰。钟离背过身,摸摸自己的脸,被达达利亚摸过的地方微微发麻,不知道他的手套上是沾上了哪里的植物毒素还是怎么回事。

“……早安,钟离先生,”达达利亚干巴巴地说,“我们要去祭祀场看看昨晚有没有人死掉吗?如果有尸体的话,应该会出现在那里。”

钟离往船舱外张望,见草叶上的露水晶莹剔透,透过雾气的光线也不太充足,现在的时间估计在早晨六点左右的样子。按照纳西妲昨天的安排,所有人每天需要在上午十点前到祭祀场集合,也就是说,距离集合还有一段时间。钟离想开口回答,但碍于不清楚雾中是否会有人偷听,因此他在地上用手指虚虚写了几个字。

——这是守卫最关心的问题。

“我们等到十点再去。”钟离说。

达达利亚想了想,理解了他的意思。通常来说,最关心昨晚是否有人死去的那个人是守卫,因为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昨晚有没有守对人。如果他们去得太早,就显得太关心死者,太像守卫了。

达达利亚从船舱里钻出来,朝钟离伸手,把他也拽了出来。和昨晚计划的一样,钟离抱着补给品走到一棵不起眼的树下,打算挖个洞,将今天用不上的食物、药品和日用品全都藏到里面,以防它们被人扔掉。而达达利亚则去搜集一些能够搭建避难所的材料。

钟离的活干到收尾的地方,远处却突然传来达达利亚雀跃的声音。

“钟离先生!”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声音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才见达达利亚从雾中钻出来。

“快过来……我发现了一个你绝对会喜欢的好地方!”

钟离闻言不免好奇,他快速将脚下的土埋好,便被达达利亚拽走了。达达利亚拉着他,一直走到岛中心的山峰旁边,在那里,达达利亚拨开一大片垂下的枝条,露出了刚好够一人通过的小山洞。

钟离走进山洞,才知道达达利亚为何会说自己绝对会喜欢这个地方。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流动的温泉。


这个小型温泉坐落在山峰下方,只有一个泉眼,在岩石之间形成一汪冒着热气的水塘。水清澈见底,是从地下直接涌上来的,没有被海中的毒素污染。水蒸气萦绕在山洞中,使这里几乎变成了桑拿房,而岩石旁边则有成群发光的蘑菇和矿石,成为山洞中的光源。

找不到地方洗澡这件事的确困扰着钟离。原本他觉得岛上环境恶劣,忍忍就过去了,没想到达达利亚居然真的能发现这种地方。钟离走到温泉边上,脱下手套,伸手试了试,水温很合适。

“你洗个澡吧?我去外面等你。”

达达利亚自然地说。钟离倒是觉得奇怪了,他反问。

“不一起吗?公子先生。你我都是男性,没什么可避讳的。”

正在往外走的达达利亚被石头绊了一下。他回头望向钟离,发现他看上去像是认真的。


蘑菇和矿石组成了橙黄与淡紫交织的光线,使这座山洞内部的色调显得有些暧昧。达达利亚和钟离坐在岸边,一件件脱下自己的衣物。

两人都没有看对方,直到下水后,钟离才开始悄悄地打量达达利亚。达达利亚正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泼,水位悬在他的胸口,心脏的位置。他的身材忠实记录着他作为一个武人的锻炼成果,钟离瞥了一眼,便默默收回视线。

刚才向达达利亚提出邀请时,他的想法真的十分单纯。他只是想节约时间,没有必要两人分别泡澡,一个人还要去洞口给另一个人站岗。然而,直到达达利亚和自己一起下水之后,钟离才发觉,这件事似乎没有他想得那般简单。

水面之下的景象全部笼罩在蒸汽中,钟离不动声色地往远离达达利亚的方向挪了挪,试图缓解自己心头如同被羽毛尖拂过般的痒意。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达达利亚在想什么,水蒸气仿佛把他的脑袋蒸飘忽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一半的自己想出去,而另一半的自己又想留下。与一名和自己身体构造相同的男性共浴,为何会产生如此矛盾的心理,钟离完全不理解,他试图找个话题,打破两人之间愈发奇怪的气氛。

“公子先生……”

“钟离先生……”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使本就糟糕的氛围雪上加霜。钟离听见达达利亚连忙补充一句“你先说吧”,又犹豫了几秒钟,才道。

“……有个话题,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与你促膝长谈。这是个比较严肃的话题,但我认为,它或许与我们目前的处境有关联,尽管目前阶段,整件事仍停留在我的猜想阶段。”

达达利亚看向钟离,透过水雾,钟离看到了他好奇的眼神。钟离的下一句话,却道出一个完全出乎达达利亚意料之外的问题。

“关于‘提瓦特的星空是虚假的’这一点,你了解多少?”


这的确是个严肃的话题。在达达利亚与钟离开始讨论之前,需要先对有关“虚假的星空”的一系列问题做出一些概念上的澄清。

在提瓦特,与“虚假的星空”相关的问题,被统一称为“世界真相问题”。提瓦特大陆上的绝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都不会接触到任何与世界真相有关的事实,他们在这个封闭的小世界中工作、生活,从出生到死亡,都很少思考过,他们眼中所见的提瓦特究竟隐藏着什么奥秘。他们的生活庸庸碌碌,甚至不会花一点时间,往那片可疑的星空多瞧上两眼。对于提瓦特之外的未知领域,他们也从未产生过任何探索的兴趣。

提瓦特的各个地区,只会有极少的一部分人知道这个世界与表象截然不同的真实面貌,这些人被称为“提瓦特的知情人”。达达利亚与钟离两人,便同属知情人的范畴,不过两人对世界真相了解的深浅有一些区别。

对至冬来说,知情人有十二人,即冰之女皇与执行官。这些人,是至冬境内所有对世界真相有所了解的人。如果将全提瓦特总数不超过百人的一小撮知情人划分为三六九等的话,那么刚晋升为愚人众执行官没多久的达达利亚无疑是现有人员的最底层。他只知道一些非常基本的信息,比如“提瓦特的星空究竟为什么被大家称作是虚假的”,还有“知情人这个群体大致都由哪些人构成”。

相比之下,钟离则位于知情人的中上层。虽然他对世界的了解没有达到最顶层的水平,提瓦特外部的情况在他眼中仍有不少模糊之处,但他了解的内容比刚开始接触真相的达达利亚要多上许多。璃月境内仍存活的知情人有八人,由岩王帝君、仙人中的数人与七星中的数人组成。

知情人之间可以对世界真相进行讨论,也可以向其他人传授知识,使更多人知情。唯一的要求是,整个过程要始终保持绝对的谨慎,不能让有关世界真相的知识流入普通民众。否则,将会导致蔓延至整个大陆的群体性恐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当他们想要讨论这个话题时,他们会不约而同地采用相同的方式开启,即一方以“你知不知道,提瓦特的星空是虚假的”这句话为开头,另一方作出回答。在他们之间,“虚假的星空”就像一个暗号,像一句打开潘多拉魔盒的咒语,带领他们走向通往真理的、恐怖的道路。


温泉的蒸汽中,两人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达达利亚往钟离身边靠了靠,两人维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达达利亚将被水打湿的后脑勺靠在温泉边的岩石上,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虚假的星空?我想想……钟离先生,我知道的肯定比你少,毕竟我才当执行官没多久,女皇陛下只告诉了我一些最最基础的东西。她说作为执行官,必须得知道提瓦特是怎么被塑造出来的,否则就永远无法参透这个世界的本质,什么的。我是不太懂啦。”

“无妨,聊聊你知道的。”

钟离也猜到达达利亚的知识估计比较浅,得不到新的情报,不过他只是想和他讨论这件事,借此梳理思路。

达达利亚回忆半天,把自己刚上任执行官时至冬女皇曾和他讲过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钟离。达达利亚的声音压低了些,像是在刻意营造一种神秘感,钟离觉得他有点幼稚。

“据女皇陛下所说……提瓦特的星空是虚假的,这是因为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久到甚至连我面前这位伟大的岩王帝君大人还没出生的时候,提瓦特就被某人用一个罩子盖了起来,与外部的世界隔离了。这个罩子的形状就像一个只有上半部分的蛋壳,或者一个倒扣的碗,它死死地盖在提瓦特大陆的上空,让提瓦特变成了一个孤立的小世界。”

“蛋壳的两面有不同的特点:内侧的一面,也就是我们看到的这一面,会模拟符合自然规律的星空,每天按时日升、按时日落,也会阴天,也会下雨,有自己独特的气候变化,看上去非常真实。唯一一个不真实的地方是,它还会按照神之眼和神力的下发而为一些人分配命之座,就是天上的那些星座。我们的命之座安静地挂在天上,成为占星术士们预测未来的凭据之一。比如说,我是鲸天座,你是岩王帝君座……这都是能在星空上找到的。所以,我们都会说,提瓦特的星空是虚假的,因为这片天空其实根本就是人造产物。”

钟离颔首。

提瓦特的星空是虚假的,是因为提瓦特根本不是一个开放的世界,而是一个用人为力量封闭起来的世界。有人将它称之为“世界泡”,因为这罩子就像一层肥皂泡,将提瓦特整个包裹起来。星空上的命之座也是人为的产物,他赏月时总会下意识地寻找自己的命之座,偶尔也会看看达达利亚的鲸天座是否完好,这应该是所有拥有命之座的人的共同习惯。

达达利亚接着说:“然后呢,蛋壳外侧的一面则是一层完美的伪装。从提瓦特外侧看过来,提瓦特就像一片偏僻的、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荒凉之海,外部更强大的力量不会察觉也不会理会提瓦特文明的存在。所以,‘虚假的星空’基本就是让脆弱的提瓦特文明免遭外部侵害的一种保护措施吧?”

“嗯,你的这部分知识与我的一致,公子先生,”钟离道,“实际上,提瓦特大陆在身处其中的人眼中是片大陆,而从外部更广阔的视角来看,它不过是座湖中小岛而已。蛋壳外侧的伪装将这座岛真实的景象完美地抹除了,仅呈现出一种虚幻的海面景象。由此,提瓦特的人民才能在这残酷的世界中相安无事地繁荣发展。”

据钟离的了解,外部世界的文明之间的斗争极为激烈,许多类似提瓦特这样的小文明,在婴儿时代就会被摧毁。这就是这层保护罩存在的意义——使文明仍处在萌芽时期的提瓦特隐藏起来,在不受外界侵扰的前提下发展。虽然钟离从未见过提瓦特外部的景象,然而他却被告知过,外部的高等文明想要摧毁提瓦特,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就像人类踩碎脚下的一个肥皂泡那样简单。


不过,现在去想提瓦特外部究竟存在什么,话题就有些扯远了。钟离将飘走的思维拉回来,继续推演。不出所料的话,他接下来要诉说的知识,应该就是达达利亚并不了解的知识了。

“公子先生。我认为,这层‘蛋壳’,或者说,‘世界泡’,它的情况,与我们聚集在这里的原因有关。”

这句话吸引了达达利亚的注意。他等待钟离下一句话的同时,心中却也冒出了一个猜想。那是他某天在野外露营时,望着头顶这片人造星空曾想过的问题。

“鲜为人知的是,世界泡并非是完全封闭的。每隔五百年,它的表面就会出现一个裂口,连接提瓦特的外部与内部。裂口出现的时间很短,站在提瓦特大陆上某个地点,能够向外界观测,看到真实的外部世界。裂口出现时,人能够穿过世界泡,于两侧通行。穿过世界泡,从提瓦特外部来到内部的人,被称为‘降临者’;而从提瓦特内部去往外部的人,被称为‘出逃者’。”

降临者与出逃者,这是达达利亚曾经在执行官同事只言片语的闲聊听过的词语,但他却从未得知它们的含义。然而,“每隔五百年”这个时间间隔,却提醒了他一件事。

五百年前,正是坎瑞亚灭国战发生的时期。达达利亚在他的战斗间隙时,曾百无聊赖地躺在夜空下,对着这层封闭的罩子设想过:坎瑞亚人当时是否有打破蛋壳的计划,才会招致灭顶之灾。而钟离接下来,便解答了他的疑惑。

“五百年前,坎瑞亚灭国战的发起原因,便与此有关。包括我在内的尘世七执政联合剿灭坎瑞亚的原因有二:其一,坎瑞亚人将神力视为一种生存必需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了打造属于他们的人工神明,‘罪人’,他们进行了大量人体实验,使各地数不胜数的民众丧命。”

“其二……那一年的世界泡裂口,恰巧出现在人体实验进入白热化的坎瑞亚上空。当时,坎瑞亚的人工神明的实力,已十分接近尘世七执政了。可笑的是,坎瑞亚的领导层将裂口的出现视作一种命运的安排、上帝的旨意,他们认为自己是被选中的人,是注定要改变提瓦特命运的人。于是,他们计划当裂口扩展到最大时,动用举国之力攻击裂口,从而打破笼罩在整个提瓦特上空的蛋壳。他们像是受到了某种误导,深信外界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与财宝,而非命悬一线的危险丛林。”

钟离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坎瑞亚人在对力量的盲目追求中陷入疯狂,无论如何都要坚持打破蛋壳的计划,致使相信外部环境极为险恶的七神聚集在一起,决定将他们消灭。

他不愿回忆坎瑞亚灭国战中尸山血海的经历,那段时光对他的精神造成的磨损是不可修复的。之前他与达达利亚提到过,自己有杀过数千人的经历,多数都是在这场战争中杀死的。杀戮刚开始时,他会感到深深的罪恶与愧疚,而越往后,他就越麻木,到最后,杀死一个人,他的内心甚至不会泛起半点波澜。当他看到横在脚下的尸体时,心中唯有一种冷淡的、平常的、对于距离结束这种重复性机械劳动更近一步的宽慰。从这个角度来说,钟离有些庆幸,他至少没有被这场游戏划分到恶人阵营,因为一旦开始杀死什么,或许他便又会回到那种非人状态中去。

达达利亚听完钟离的叙述,瞪大眼睛。也就是说……

“……每隔五百年,裂口就会出现一次。五百年前,裂口出现在坎瑞亚上空。那么,下一次裂口出现的时间,就是现在?或者说……很有可能,正在此时、此地?”

达达利亚看见钟离缓缓点了一下脑袋。

“不错。虽然,我并没有将鹤观异相与世界泡裂口联系起来的直接证据,但从时间线来推断,跨越五百年,于裂口出现的时间段内,七神再次收到来自天空岛的信息,未免过于巧合。直觉告诉我,两件事之间必定存在某种你我仍不清楚的联系。”


达达利亚颓然地靠在温泉石壁上,消化着钟离提供给他的大量信息。作为“提瓦特的知情人”之一,达达利亚对整个世界的认知水平,在这段对话之后从底层提升到了中层。

每当他对这个世界的构造了解多了一点,他都会感到一种对世界观的冲击,在提瓦特童话般和平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太多不为人知、不可思议的黑暗真相。与世界泡这种脱离生活常识的概念相比,发生在这里的杀人游戏的荒谬程度简直都显得不够看了。降临者、出逃者这类人的存在,更是超出了达达利亚想象的极限。

达达利亚曾听说须弥有几个学者天天都在宣扬一种另类的观点:他们并不是生活在天圆地方的世界中,而是生活在一个球体的某块大陆上面,他们给这个球起名为“地球”,甚至还发明了一种诠释他们的理论假说的仪器,叫做“地球仪”。这几名学者遭到所有人的口诛笔伐,被逐出教令院,在路边演讲时差点被路人扔的石头砸断了腿。现在,他倒是稍微理解了这些学者的坚持,或许他们并不是错误的,只不过太超前于这个时代,太超前于提瓦特人的观念了。人会本能地否认那些颠覆自己固有观念的新事物,因为大多数人都是自以为是的,是愚昧无知的,无法接受自己所深信不疑的事物是错误的。

达达利亚甩甩脑袋,将自己对人类本性的批判暂时放在一边。每隔五百年出现一次的世界泡裂口,上一次导致了坎瑞亚灭国,这一次又将导致什么?究竟是什么力量、出于什么目的将他们困在这里,自相残杀?达达利亚对这些问题的好奇心实在太重,他恨不得马上知道答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最后,他只是抬手,用温泉水洗了两把脸,努力让自己尽快接受这些听上去非常天方夜谭的事实。

“你还好吗?公子先生。”

他听见钟离询问自己,转头朝钟离笑了笑。

“我很好。钟离先生,我只是又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真的很渺小罢了。”

钟离盯着他的脸看一会儿,没有回答。达达利亚弯下腰,将脑袋短暂地泡进温泉的水面之下,而当他潜入水中时,他却听到钟离冷不丁说了什么。

“……渺小。”

水中的声音十分模糊,达达利亚只依稀听清了最后两个字。他从水中浮上来,几滴水溅到了钟离的肩膀上,在裸露的皮肤上慢慢滑落。

“你说什么?”达达利亚问。

“我们都很渺小。”

钟离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在这个狭窄的山洞中,他的声音有一点不明显的回音,使他的语气即便平静,也显得有点寂寥。

达达利亚忍不住笑了,没想到岩王帝君也会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的渺小。他想了想,又说。

“钟离先生,虽然你我对于整个世界来说可能是极为渺小的,但最起码……此时此地,你在我心中十分重要。”

话音落下,钟离的表情又变得有点微妙。在达达利亚尝试解读出他的表情的含义之前,钟离扭过头,不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达达利亚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歧义,他手忙脚乱地边比划边解释。

“啊,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个,你在游戏层面上对我很重要!”

“我知道。”

钟离道。他把脸转回来,顿了顿,又说。

“……你对我也十分重要。”

不知是不是达达利亚的错觉,这句话的音量比其他的都小一点。达达利亚又把脸埋进水面下,掩饰自己的脸红。在憋气憋到晕之前,他被钟离拽着胳膊捞了起来。



两人穿好衣服走出山洞之后,身体清爽了许多,从昨天开始积累的疲惫仿佛也一扫而空了。外面的雾仍然呈现淡淡的红色,将他们从方才那个世外桃源般的温柔乡中拽回现实。

他们该去祭祀场了。

钟离无法肯定他们会不会看到谁的尸体,如果昨晚恶人阵营选择杀死的不是纳西妲,就意味着有一个人已经死在了昨夜。一直让他在意的是,从昨晚写下纳西妲的名字起,他就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异样感,即便今晨刚睁眼就证实了死亡的不是他们二人,这种异样感也并未有丝毫减淡。

他没有太多思考时间,便和达达利亚一起走到了祭祀场。抵达时,他们发现,虽然距离上午十点的集合时间还早,但除他们两人之外,其他人却已经全部集合在祭祀场的石碑旁了。

没错,是其他所有人。达达利亚第一时间往纳西妲的方向瞥了一眼,她好好地站在石碑前,在和甘雨聊天,她还活着。多托雷坐在远离人群的一块石头上自闭,还活着。赛诺在给阿贝多和砂糖讲冷笑话,还活着。凝光和神里绫华在石碑旁的泥地上调查脚印,还活着。芭芭拉抱着自己瑟瑟发抖、优菈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他们都还活着。

所有人都活着。

达达利亚和钟离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发现,他们的到来改变了此处的气氛。所有在交谈的人都停下了自己的对话,直直地看向最后到场的他们。每个人的眼神似乎都各不相同,平淡的、怀疑的、憎恨的、惧怕的、求助的,太多情绪混杂着,一时让达达利亚与钟离无法一一分辨。

在这段处于所有人视线焦点的短暂时刻,他们只来得及区分出对自己敌意最大的人是谁。达达利亚看向纳西妲,发现她的眼神中盛满对自己冰冷而尖锐的质疑,而钟离看向多托雷,发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甚至没有费心隐藏的杀意。

看来,昨夜虽是个相安无事的平安夜,但今日迎接他们的却不会是个相安无事的白天。达达利亚面对危机的本能让他下意识进入备战状态,钟离则迅速收起与达达利亚相处时的自然与真实,换上一副无懈可击的社交面具。

“诸位,早安。”

钟离平淡地开启了对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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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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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来了!!

第八章

几乎在钟离说出开场白的同时,达达利亚便猛然发现了自己被众人敌视的原因。实在再明显不过了——石碑前方的空地上,有人在泥土中写下一行显眼的字。

起初,达达利亚真的想不到,究竟是什么内容,会对他目前的处境造成很大的影响。然而,看清那行字时,达达利亚睁大双眼,愣在原地,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

这行字简单明了,只传递了一条信息。

一条足够明确的信息。


[我是先知。昨晚查验结果:执行官公子属于恶人阵营。]


这句话安安静静地陈列在地上,分量却像一枚炸弹般,在达达利亚的脑海中爆炸了。他完全不知道这会是谁写下的,对于自己被直接指认为恶人这一点,他措手不及。

“搞什么?”达达利亚发自内心地感到荒诞,“我不是恶人阵营啊,这谁写的啊?”

恐怕在场的很多人和他一样,都没有料到,如此直白的敌对会出现得这么快。太离谱了,这才刚过一个晚上,他招谁惹谁了?达达利亚看着这行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到那行字旁边,甚至有点想骂人,但还是忍住了。不少人都在观察他的反应,他最好收敛一点自己的情绪。

他记得自己无论是被先知查验,还是被骑士决斗,都会显示为善人吧?达达利亚忍不住看向多托雷,多托雷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诬陷他这么缺德的事情,达达利亚总觉得只有多托雷这种素质有待提高的人能做得出来。

短暂的惊讶后,钟离走到他身边,仔细去看那行字。写下这句话的人没用惯用手,字的形状歪歪扭扭,十分别扭,说明这个人不想让别人通过字迹区分出来是谁的手笔。这是一条完全匿名的信息。

毫无道理的针对、不留情面的针对,虽然不清楚理由是什么,但看上去已经有人盯上达达利亚,准备将他第一个推向怀疑的中心了。可为何会是达达利亚?十二个人中,偏偏是达达利亚第一个遭到攻击。钟离打量在场人的反应,试图捕捉始作俑者的蛛丝马迹,却没什么收获。

人们陷入一片怪异的寂静中。钟离可以确定的是,在他们到来之前,这些人已经对这条信息进行过一些讨论了。问题是他们讨论的结果是什么。原以为晚点来可以掩饰自己是守卫的事实,没想到,他们却因此错过了更为重要的环节。

钟离抿抿唇。尽管他想立刻开口为达达利亚辩护,可还是太突兀了,容易被人质疑他为何如此偏袒达达利亚。他们要扮演两个善人,而善人之间是很难对彼此完全信任的。无论从什么角度,他都没有理由表现得过于在乎达达利亚的安危。

达达利亚低垂着头,盯着那行字,内心很混乱。现在,他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就是……

“这绝对不是真正的先知写的,”达达利亚握了握拳头,“我不是恶人阵营,我自己知道。”


其他人对达达利亚的话反响平平。这是自然,因为每个恶人被指认时肯定都会这样苍白地辩解。

这群人真的打算要处决自己吗?开玩笑吧。平时不都摆出一副相亲相爱的样子吗,怎么现在开始想杀人了?达达利亚全身紧绷,一直没有卸去备战状态。如果有人打算对他做什么的话,他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气氛愈发紧张时,刚才站在一边打哈欠的优菈却开口,打破了安静。她的语气很平淡。

“我也认为这不是真正的先知写下的。毕竟每天夜晚,先知都会在恶人之前醒来。如果先知留下这种醒目的信息,恶人们一旦发现,绝不会置之不理,肯定要擦去的。”

纳西妲接话:“你的意思是,这些信息是恶人们故意冒充先知写下,来欺骗我们的。我们可以将这条信息反过来解读,视作公子先生身份偏好的证据?”

优菈耸肩,没有肯定纳西妲的说法,也没有否定。

“你这样理解当然可以。不过,或许恶人反而会利用我们这种心态,故意留下这条信息,使我们认为公子是被人刻意栽赃的。其实他真的是坏人也很有可能。”

纳西妲扶着下巴,若有所思:“是的,各种情况都有可能。信息由先知写下,没有被恶人们发现,则公子先生为恶人;信息由恶人写下,想要故意陷害他,则公子先生为善人;信息由恶人写下,旨在误导我们,让我们认为他是被栽赃的,则公子先生为恶人。甚至还有其他更复杂的语境……我们无法在现阶段就确定公子先生的身份。”

“还有一种可能吧,”凝光不紧不慢地开口,“或许执行官公子的确是恶人,但他是恶人阵营的弃子。恶人阵营的三个人可能就某件事无法达成共识,因此,他们选择用这种方式排除异己。借我们的手,除掉恶人中的不安定因子。”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想借机报私仇呢?”优菈问。

凝光环顾四周:“我们之间,似乎不存在恨公子恨到想马上杀了他的人。要说有仇的话,或许只有我一个人和他有点旧仇了。不过,我不会用这种手段。”

几人并不顾及达达利亚本人的感受,当他不存在般,开始详细讨论所有可能的情况。站在旁边的达达利亚想要为自己辩护,却发现能想到的辩解都是很无力的,他找不到为自己担保的人,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自己不是恶人。

在关于达达利亚的讨论渐渐变得激烈时,坐在人群外的多托雷突然开口。

“我觉得,处决达达利亚也没什么。毕竟就算他是善人,也不会有太大贡献。我们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这人没了就没了吧,不影响。”

达达利亚侧目望向多托雷,多托雷紧接着又说。

“处决达达利亚,或者处决钟离也可以。你们想想看,这位钟离先生如果是恶人,那对我们这些无辜的善人阵营来说该是多大的威胁?他的各种诡计一定层出不穷、防不胜防。我的意见是在达达利亚和钟离中二选一吧,都很可疑。”

达达利亚心头一跳,想过去一刀砍死他的心都有了。这时,钟离才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切入点。

“这位先生,你的说法很片面。你提出的角度调转一下,便是不该处决我或公子先生的理由,”钟离淡淡道,“公子先生即便是恶人,以他的性格,也不会是恶人中制定复杂决策的那位核心人物,所以对善人阵营的威胁较小,无需在形势未定的情况下如此急迫地处决。而我作为善人,会对善人阵营作出力所能及的贡献,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提出处决我,是极度不合理的。允许我提醒你一点:在这场游戏中,杀心太重,容易引火上身。”

听到最后一句,多托雷自讨没趣地撇撇嘴,不再说话了。纳西妲看了眼多托雷,也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又没人说话了。没人接茬处决的话题,也没人继续对达达利亚的身份提出质疑。大家仿佛都意识到了,写在地上的这条信息看似给出了有效的讨论点,实际上却并没有什么意义。“达达利亚是恶人”这件事,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只会迷惑他们的视线。

“我最后询问一遍,有人愿意出来认领先知的身份,说明这条消息的真伪吗?”

纳西妲不抱希望地问。而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

无论谁是先知,至少在现阶段,这个人是不打算露面了。


昨天纳西妲充满正能量的全体动员如同镜花水月的假象,即便没有完全破碎,也被打破得差不多了。达达利亚在众人冷漠的讨论中意识到,这些人打算处决自己时,八成不会感到太大的心理负担。在他们眼中,愚人众执行官被处死,可以称得上是某种程度的罪有应得。

“昨夜无人死亡,至少这是个好消息,”神里绫华试图打圆场,“说不定恶人们响应了我们的号召,没有杀人呢。那么,我们就能和平共处下去了。”

“也可能是守卫猜对了恶人想杀死的对象,保护了我们,”纳西妲道,“我们无法确定是哪种可能。”

想要判断恶人们昨晚究竟有没有动过杀人的念头,同样是难以实现的,他们不知道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纳西妲和神里绫华开始讨论昨夜恶人们是否有尝试过杀人,暂时脱离议论焦点的达达利亚和钟离退到一旁,消化了一会儿他们要面对的现状。

钟离盯着写在地上的那句话,陷入沉思。恶人阵营想要陷害达达利亚的心思如此之重,说他们昨晚没去杀人,钟离是不信的。应该就是他们想要杀纳西妲,却被自己挡下了。

选择达达利亚作为诬陷的对象,或许是因为达达利亚作为愚人众执行官,在他人眼中的道德形象较差,更容易在白天被众人处决。也就是说,恶人阵营已将达达利亚锁定为他们的替罪羊了。留下这条信息,的确无法就此让所有人认定达达利亚是善人或是恶人,然而无形之中,却将达达利亚的身份推到了人们的关注焦点,风口浪尖的位置。等到开始处决后,达达利亚就会因为这个难辨真伪的证据而被不断怀疑。

在这样的游戏中,他不能完全依靠逻辑来分析,要更多地考虑心理因素。现在,假设在场所有人要把一个人推出来处决,达达利亚无疑是会让大家心理负担最小的人之一。“处死愚人众执行官这样的人说不定还是件好事呢”,他们都能用这种理由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不用被罪恶感折磨。

比他想象得更为棘手。钟离微微皱眉。

而且,真正的先知也没有直接站出来表明这条信息是假的。这意味着先知是个谨慎的人,不愿轻易暴露身份。达达利亚即便要求真正的先知查验他,还他清白,似乎也没有太大意义,因为先知可能会始终保持沉默,避免在夜间被杀害。

不如说,恶人们留下这样的信息,也有一个另外的目的,就是为了逼真正的先知站出来澄清,好方便他们锁定目标。


钟离在心中大致构建出了恶人阵营的情况:

一、尝试杀死纳西妲这个善人阵营的领头羊,说明他们对谁的威胁最大有清晰的认知;

二、留下诬陷达达利亚的信息,说明他们的内部制定了明确的战略;

三、冒充先知的身份发言,有助于他们通过观察别人的反应来定位真正的先知。

可以看出,恶人阵营似乎拥有一种常识外的理性与残酷。这是否意味着,不可能由三个如甘雨那般单纯无害的人构成?

钟离瞥了眼甘雨,她紧紧咬着下唇,脸色越来越差。他又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丝不确信:或许,他其实不了解,单纯无害的三个人被逼上绝路时,究竟会不会做出极端的决定。人在面对生死危机时,行为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弯也不奇怪。

想到这里,钟离的袖子突然被达达利亚拽了一下。他转头,达达利亚贴在他耳边,低声耳语。

“钟离先生,这绝对是多托雷那家伙干的好事,他就是恶人里那个带头的,不会有错了。我真想不出来,除了他,还有谁会冒充先知说我是恶人。你觉得其他人干得出来这种事吗?刚才他还说要在我们之间二选一处决,太离谱了。”

钟离没说什么,拍拍他的手。以他们的视角来看,多托雷理所应当地成为那个最可疑的人,也是对他们敌意最大的人。


纳西妲和别人的讨论持续了很久才告一段落。

“我们一起来决定今天是否要进行处决吧,”纳西妲道,“由于大家的观点始终无法统一,我建议投票决定。‘同意处决’、‘反对处决’,各位在二者中选一个吧。”

“投票?”多托雷嗤笑,“多数人排挤少数人,真经典。”

“你有什么更好的提议吗?”

纳西妲眯起眼睛看向多托雷,多托雷摊手,摇头。

“您请便,小草神。”

第一次投票开始了。纳西妲在地上写下同意和反对处决的选项,捡了一把小石子,作为计票工具。

“我更倾向于认为,昨晚是守卫保护了我们,才没有人员死亡。为了不浪费守卫的努力,我选择同意处决。”

纳西妲率先将代表自己的一颗小石子放在“同意处决”下面。神里绫华紧接着开口。

“我认为恶人阵营选择了与我们和平共处,昨晚拒绝进行这种残酷的游戏,今天才没有人死去。我要投反对处决。”

纳西妲点点头,将代表神里绫华的石子放在“反对处决”下面。


投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事实证明,在无人死亡的情况下,多数人还是倾向于继续维持和平。最后,投给“同意处决”的人只有纳西妲、多托雷、凝光,这三个人。

达达利亚看着同意处决这几个字下方的三颗小石子,心情十分复杂。要是他们决定今天处决,选出来去死的人八成就是自己了,毕竟根本没有怀疑其他人的理由。表面上这是“是否要进行处决”的投票,实际却是“是否要处死达达利亚”的投票。

这三票中,最让他意外的是纳西妲。达达利亚感觉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昨天还在积极号召所有人保持爱与和平,一起寻找出去的办法,不要自相残杀……结果到了今天,她的态度却突然转变,开始支持处决了。

达达利亚觉得他已经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架起来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死在白天比死在夜晚的感觉更绝望。死在夜晚,人是没有知觉、没有痛苦的,可死在白天,则是被一群无法说服的人像审判罪犯那样活活冤死。对于自己该怎样才能取得众人的信任,达达利亚没有任何确切的把握,想不到他与钟离在游戏刚开始时,已经处于危机边缘。

“那么,根据大家的意见,今天不进行处决,”纳西妲拍拍手,坦然接受这个结果,“各位辛苦了。等到明天,我们再重新投票。”



解散后,达达利亚仍沉浸在萦绕心头的一丝不现实感中。他走到那条留言旁边,试图在附近寻找脚印、发丝之类的线索,然而许多人的脚印混在一起,使这片泥地像一幅被反复涂抹修改过的画,已经无法分辨。钟离在他身边半蹲下身,看着他做出无谓努力。

太糟糕了。他们对大部分人的身份都拿捏不准,自身也被推到漩涡中心。就像被困在无底的深渊中,被一层层谎言与陷阱包围,四面八方都是黑暗和寒冷。

“公子先生,无需过于担忧,”钟离伸手拽着达达利亚的胳膊,“我们会想出应对办法的。”

达达利亚点头,勉强对钟离笑了笑。

“我相信你,钟离先生。”

钟离看到达达利亚略带苦涩的笑容,不免有些担心他的状态。达达利亚反手握住钟离的手,捏了一下又放开。他们的小动作与低声细语淹没在雾气中,无人知晓。

……或者说,本该无人知晓。


“钟离先生。”

一个空洞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响起,吓了达达利亚一跳。他扭头看去,站在他们身后的,正是从昨天到现在一直脸色惨白、眼神呆滞的甘雨。

“……我有话想和你说。”

达达利亚闻言站起身拍拍屁股,甘雨朝他微微欠身,神情显得十分麻木,与往常那种温和恬静的感觉全然不同。

“那我在附近转转,钟离先生?你们聊吧。”达达利亚道。

“好,注意安全,不要走远。”

钟离不动声色地答应了,他看着达达利亚的背影消失在雾中,确认他没有走远,仍然能听到这边的谈话内容后,回头朝甘雨道。

“走吧。”


他们离开祭祀场,往人烟稀少的岸边走去,一路无言。

处于对立阵营,他们的相处有些尴尬。甘雨的状态很差,她走路时步子有些摇晃,宛如行尸走肉,看上去承担了很大的精神压力,就像一个情绪高压锅,随时有可能爆发。钟离心下叹气,走到岸边,停下脚步。

周围没有人的气息,不过稳妥起见,还是让达达利亚确认一下比较好。钟离微微偏头,见达达利亚已经在排查周围是否有人,才开口。

“甘雨,我猜,你打算聊的话题是,我与公子看到了你的碑文的事。”

甘雨的身形一抖,差点被脚下的石块绊倒。她稍微平复心情,才开口,哆哆嗦嗦地回应钟离的问题。

“是的,帝君大人……你们知道我的身份了。我现在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他们想逼着我加入杀人的队伍,如果我不同意的话……他们就会把我抛弃……”

甘雨越说越激动,她蹲在地上,冷汗顺着她的脸颊流下,身体也不住颤抖。钟离见状,只好坐在她身边,耐心地等待,直到她重新组织好自己的语言。

就在这无人的岸边,甘雨小声对钟离和在不远处旁听的达达利亚说了,昨晚她经历过的事。


甘雨没有说除了她之外的两个恶人都是谁,只是用“一人”、“另一人”这样的代称来表述。

昨夜,甘雨在恶人的活动时间醒来,于石碑旁见到了她的两名“同伴”。没有犹豫地,她向其他两个恶人提出,他们应该采取纳西妲的建议、大家和平共处,不要做出可怕的事情。然而,她立刻遭到了其他两人干脆利落的反对。

“甘雨小姐,你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其中一人说,“小草神的话是故意诓骗我们的。我们必须下手,如果不这么做,等到过几天,先知把身份都验完,我们三个就没救了。”

“同意,”另一人说,“你也看到了,把大家困在这里的力量有多强大。连七神之一纳西妲,都暂时无法抵抗这股力量。我们得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甘雨想要说服他们,而她的反抗却像螳臂当车,根本无法阻止另外两人。到最后,两人对甘雨的优柔寡断失去了所有耐心。

“如果你不配合我们的行动,我们就只能抛弃你了。你想当第一个死者吗?”

意识到面前的两人的确有现在就把她杀死的能力之后,甘雨哑口无言,不再讲话了。

两个同伴经过讨论,确定纳西妲作为今夜的目标,因为纳西妲聪慧、敏锐、做事不留余地,是善人阵营中的领头羊,是他们目前最大的威胁。

石碑上,所有人夜晚休息的位置都有标注,他们往纳西妲的方向前进了。甘雨跟在两人身后,和他们保持着距离,她的脑袋被膨胀成庞然大物的恐惧和自责填满了,已经无法再思考,只是机械地重复行走的动作。


找到纳西妲时,她正睡在一棵树下。她的睡颜是如此恬静,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使整个画面看上去仿佛是从精美的童话书中撕下的一页。

然而,甘雨的两个同伴却无心欣赏这个场景的美感。他们手中没有武器,左右打量后,一人搬起纳西妲身边的一块大石头,朝她的脑袋狠狠砸去。

“不——!”

他们身后的甘雨惊恐地尖叫出声。几只在林间的树梢上沉睡的小鸟被她的尖叫惊醒,飞往高空,片刻后被毒雾杀死,直挺挺地栽下来。甘雨害怕地闭紧双眼,几秒后,她却听见同伴带着恼怒的抱怨声。她这才敢慢慢睁开眼睛。

令她无比意外的是,她看到,纳西妲的周身被一圈淡金色的屏障环绕着,用各种手段都无法靠近。甘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纳西妲今夜被守卫守护了。

那条诬陷达达利亚的信息,也是她的两个同伴写下的。尽管这是个拙劣的骗术,但因为诬陷的对象是达达利亚这个缺乏多数人的信任的执行官,效果反而还不错。


在甘雨讲述她的经历时,达达利亚花时间清理了一下周边的情况,确保不会有人在浓雾中偷听。这种谈话内容,要是被别人听去了,可真要完蛋了。

甘雨讲完昨夜发生的事,咬了咬嘴唇,以更低的声音说道。

“帝君大人……我究竟该怎么办?请告诉我……我已经无法再承受这种压力了……”

钟离默默地听完她的话,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想活下去吗?”

听到这个问题后,甘雨显得十分茫然无措。她混乱了一会儿。

“我想活下去吗?我、我……我不知道。我可能想吧,但是活下去,就意味着我要伤害别人……这样做是不对的,一定是不对的……”

钟离打断了她的自我谴责。他看向甘雨,开导她。

“想要活下去,这是万物的本能,并不是件可耻的事。甘雨,你不需要感到自责与内疚,在这场游戏中,所有人都是被威胁的,你也是如此。”

“可我觉得这样很卑鄙、很无耻……”甘雨喃喃道,“帝君大人,大家都是无辜的,都有自己的梦想和希望。我怎么能这样对他们?”

钟离感觉此时的甘雨就像一层随时会碎掉的薄冰般岌岌可危。他思考片刻,缓缓道。

“你有许多值得活下去的理由,有许多值得去做的事。你在这里做出的妥协与让步,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你所珍视的一切。你的生命,不需要给此处的任何其他生命让路,你可以将自身的安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也有正当的理由这样做。”

钟离一步步开导甘雨,过了一会儿,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达达利亚有种感觉,也许甘雨只是迫切地需要一个人告诉她,她想活下去的心情是对的,是正常的。

道德观强的人活得确实是要累一点,达达利亚想。要是他被分到恶人阵营,绝对不会纠结这么多。


也许整场游戏,误入恶人阵营的甘雨注定要受到精神上的摧残,但至少现在,得到心中尊敬的岩王帝君对自己的求生欲的肯定之后,甘雨脸色好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惨败得吓人了。

“帝君大人……您有特殊身份,对不对?我猜,您就是先知,或者是守卫。”

甘雨轻声道。钟离倒不显得惊讶,只问:“何以见得?”

“因为您这两天的发言,都太不积极了,有帮助的也很少。所以,我认为您在刻意隐藏。”

这个话题让钟离产生警觉,他沉默了,没有立刻回答。甘雨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解释。

“我不会把我的猜测告诉其他人。我只是……只是有这样的想法而已。现在,我的那两个同伴最优先的目标,除了纳西妲,就是没有露面的先知和守卫,所以……我想,他们如果足够敏锐的话,可能很快就会怀疑您是神明加护者,并在夜晚尝试将您杀死。”

钟离蹙眉。原来如此。白天的处决环节,是达达利亚要面对的危机,而夜晚的杀人环节,则是自己要面对的危机。

不过,既然甘雨已经大致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他倒刚好可以顺势提出,自己从昨晚便开始策划的“联盟”的事。

“公子。”

钟离提高音量,把达达利亚叫过来。达达利亚从雾里冒出他那标志性的一头橘发,和甘雨对视,发现她的精神状况好转了不少。

三人围坐在岸边,钟离说出自己的提案。

“甘雨,倘若你愿意的话,我们之间,或许能达成短暂的同盟。”

钟离在地上画了三个圆圈,代表他们三个人。

“你在恶人阵营中,想办法在其他人打算杀死我时阻止他们,将他们的目标引到别人身上。可以做到吗?”

甘雨点点头:“应该可以。”

“好。作为交换……我每夜都会守护公子,不再妨碍恶人的杀人行动。”

甘雨听到“守护”这个词,瞪大眼睛。她的视线在达达利亚和钟离之间转了几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用力点头。

“了解,帝君大人。其实,即便您不提供这样的条件,我也会尽可能阻止他们将您定为目标的。”

“变成双方都有付出的契约形式,会更牢靠些,”钟离道,“当然,我们的这种联盟,是绝对保密的。我们的身份,也不会对外人透露。在白天的处决阶段,若三人中的某一人被广泛怀疑,另外两人要负责转移视线,减轻怀疑。”

达达利亚意识到,三言两语间,钟离便将他们的危险降低了不少。

甘雨同意了钟离提供的条件。她站起身,与钟离、达达利亚两人握了握手。

现在,他们是伙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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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更新力!我飞来!!赞美太太:rose::rose:好期待之后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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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如果以“感性-理性”、“良知-自我”两个轴来进行分类,那么,可以将人大致分为四类。对于任何心中以感性与良知为主导的人来说,“杀害别人而使自己活下去”都绝非一件能够轻易接受的事。所以,甘雨在所有人中,恐怕是最不适合扮演恶人身份的人之一。

此刻甘雨面对的这种理念与现实之间的矛盾,并不是只言片语的开导就能解决的。她只是暂时接受了现实,尽可能强迫自己接受她所排斥的事情而已。

相比之下,如果把恶人的角色安在达达利亚或者钟离的身上,他们内心的犹豫与矛盾会少许多。达达利亚性格中的“自我”部分更多,使他重视自己的生命远胜过重视一群他不怎么熟悉的人的生命;而钟离性格中的“理性”部分更多,使他能更灵活地处理道德困境,任何情况下都能采取最合理的行动,哪怕这意味着他的良知要做出一些妥协。

出于对甘雨的信任,钟离决定与她形成同盟。让甘雨在夜晚尝试不让其他恶人将目标锁定在自己身上,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可靠的计划,犹未可知。

甘雨实在太不稳定了,钟离无法确定她的精神状态能否支撑她走完接下来的几天。而且,钟离心知肚明,他们与甘雨的合作注定只是个短暂的合作。如果真的有全场只剩下他、达达利亚、甘雨三人的那一天,他与达达利亚大概还是会选择将甘雨处决的。这个事实过于残忍,以至于他和甘雨都没有将它点明的勇气。

只能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了。



他们与甘雨在结盟之后便分开了。到了下午的时间,人们再次简单碰了个面。这次他们没有提起与游戏有关的话题,而是对“究竟有没有办法从这座岛离开”这件事做了未尽的讨论。

根据阿贝多的说法,其实昨晚,他与砂糖,加上神里绫华,他们三人就已经利用岸边唯一的客船,对岛周围的海面做了近距离勘察。

在雾中,他们很难准确分辨方向,只能缓慢前进。离开岛后,雾气会变得越来越浓,越往外,雾的腐蚀性越强,直到皮肤能感觉到明显的灼伤感,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毒雾环带的边缘,立刻掉头回来。回来之后,他们全身的皮肤有好几个小时都不正常地发红,过了很久才恢复。

阿贝多把他手上提着的一个小布包解开,摊在地上,达达利亚见里面装的是几只飞鸟的尸体。鸟体表的羽毛都掉光了,皮肤像是被烈火烧灼过一遍,整个融化了,露出底下的肉与骨骼。

“这些鸟儿应该是飞到天上之后,碰到了上空的毒雾,因此掉了下来,”阿贝多道,“鉴于我们已发现的这些情况,我不建议各位贸然尝试离开岛屿,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中深入环带,进而被毒杀。”

飞鸟的眼睛在烧灼后变得不再透明,蒙上了一层焦黑的壳,看着像一道被新手厨师烤焦的菜肴。达达利亚移开视线,听到身旁的钟离问。

“海面下的情况是否调查过?”

阿贝多微微摇头。

“虽然我们没有潜下去,但我们发现,海中的毒素含量同样很高。接近毒雾环带的那片海,海水变得像酸液一般,人是不可能穿越的。”

“原来如此。”

钟离扶着下巴思考。

其实,他有点想要验证,如果自己幻化成龙形,他的鳞片是否能够抵抗住毒雾的腐蚀。在岩龙形态下,他的表皮会变得比石头还要坚硬,和人形有很大的差别,有一试的价值。他甚至想过,如果他能够经受得住穿越毒雾带时遭受的腐蚀,也许他可以把公子先生含在嘴里,将他一起带出去……

达达利亚如果得知钟离有这种想法,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被一条龙含在嘴里,可能也是个很新奇的体验。

一旁的多托雷开口插话。

“虽然你们调查过了,不过我还是想去看看,采点水样。神里小姐,把你的船借我用一会儿吧。”

神里绫华很错愕:“你打算做什么?明明我们已经调查过了,那里很危险的。”

多托雷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我更喜欢相信我亲眼见过的事实。而且,根据我的采样结果,或许能分析出毒素的源头和产地,为我们提供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当多托雷切换为科研人的身份时,不知怎么,他特别容易给人一种专业而靠谱的感觉。达达利亚见神里和他聊了几句,很快被说服,同意了多托雷的借船要求,自己也有点想去看看。恰在此时,钟离按了一下他的手,凑到他耳边说。

“我们也去。”


片刻后,达达利亚、钟离、多托雷、还有芭芭拉,这四个人踏上客船,对离开这座岛的可行性进行最后的验证。

这个奇怪的四人组是这样形成的:达达利亚纯粹是好奇心作祟,钟离想测试一下自己的鳞片能否抵抗浓雾。多托雷是来采水样的技术人员,而芭芭拉则是医疗人员。当有人出现意外、皮肤烧灼时,芭芭拉会负责进行伤口的处理。

芭芭拉在之前的讨论中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她看上去像个特别正常的普通女孩。班尼特死时,她是唯一一个尖叫的人,此后她一直魂不守舍的。直到今天,她发现没人死去,才好了点儿,能够正常工作了。

芭芭拉是最后一个上船的。她怯生生地和他们打了招呼,到货舱里翻出医疗箱,坐在木桶上,不再和他们说话。她的裙子皱巴巴的,鞋和袜子上还沾着泥土,这让她看上去仿佛完全失去了她作为年轻偶像应有的活力四射,变得格外沉默。

“你还好吗?”达达利亚和她搭话,“其实我在至冬听说过你,你在蒙德很受欢迎。”

芭芭拉看向达达利亚,有一瞬间,达达利亚似乎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慌。她抿唇,勉强对他笑了一下:“……我还好,多谢。”

那笑容在她的脸上显得不太和谐,像是从一本杂志的封面剪下别人的笑容,贴到她的嘴上似的。

钟离对她道:“我与达达利亚负责掌舵,路上你方便的话,可以帮忙做一些整理货舱的工作。若是遭遇险情,就麻烦你了,芭芭拉小姐。”

“这是我应该做的。”

钟离注意到,她用手指反复摩擦着膝上的医疗箱,似乎想通过这个动作缓解不安。他瞟了眼多托雷,不过多托雷还专心地趴在船舷上,往几根试管上栓绳子,对他们这边的谈话没有任何兴趣。

在这种环境下,感到不安也很正常,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像是恶人……达达利亚这么想着,又甩甩脑袋,把这个念头丢出去。他的思维真的被这款游戏带进沟里了,每次看到一个人,就开始没完没了地怀疑他是善人还是恶人,这种行为根本没意义。

“开船了。”

钟离让达达利亚把船锚拉起来。很快,客船安静地离开了岸边。


为了避免一头栽进毒雾里,钟离开得很慢,船几乎是一点点往外挪着。达达利亚在旁边用船上的望远镜帮他观察水面的情况,以防撞到浅滩的礁石,还要按照钟离的想法及时调整帆的方向。差不多就是舵手和水手的分工。

上船之后,达达利亚才发现这里的空间其实比他想象得更大些,船舱里有不少房间,每个房间中都有床、桌椅和柜子,可供船员与客人生活起居使用。达达利亚看着房间里叠得很工整的枕头被子,几乎有点羡慕了。

“你觉得我们住在这里怎么样?”达达利亚边调整望远镜边说,“比我们现在睡的地方条件好多了。”

“神里小姐应该不会同意,”钟离想了想,回答,“换做是我,我不会让身份不明的人在船上留宿。”

达达利亚只能承认,钟离是对的。

他们驾驶着客船,缓慢而安静地穿过了一层层雾气,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海水灰蒙蒙的,透着隐约的深紫色,没有一丝波纹,也没有任何生机,只有偶尔传来的水花声和多托雷的叫喊声打破死寂。

“停船!我采个水样。”

多托雷趴在船边,把他拴好绳子的试管慢慢放下去,装满水之后再提上来。带盖子、能够自动开关的试管还能采到海底的水样。他在自己的本子上记下每个采样点之间的距离,将所有试管都编上序号,一路上已经采了十多支。

达达利亚回头望向多托雷的方向,感觉那里的科学能量已经耀眼得超出他的承受范围了,默默收回视线。货舱里的芭芭拉从梯子上到甲板,看到忙碌的多托雷身边所有试管内的海水呈现出一种漂亮的渐变色,走了过去。

“这些淡紫色的部分是毒素吗?”她问。

“不确定,我需要用试剂逐一测验,”多托雷拎起试管,又朝舵的方向喊了一声,“开船!”

他们谨慎地前进着,船上的时间似乎过得很慢。达达利亚不时看看天空,然而这里没有阳光和蓝天,只有和海水一样灰蒙蒙的颜色,除了厚厚的云层和雾气,什么都看不到。像是被困在一个无尽的迷宫中,没有出口。望远镜在越来越浓的雾中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达达利亚用嘴含了含自己的食指,然后将食指举到空中,指向天上。

“你在做什么?”钟离有点好奇。

“这是湿指法,用来感知风的方向。我小时候自己出门,经常这么认路,”达达利亚笑眯眯地回答,“原理呢,就是把手指沾湿之后举到空中,感觉哪边更凉,风就是从哪边吹过来的。虽然这个方法精准度很低,但既然罗盘失灵了,好像也只有它能用了。”

“原来如此。这个法子,倒是可以代替风向标。”

钟离伸出自己的食指,却在舔湿手指之前犹豫了一下,总觉得这个动作不是很雅观。在他犹豫时,达达利亚却凑近了他,在他作出反应之前,先一步含了含他的食指。

钟离看着达达利亚,因达达利亚温暖而柔软的嘴唇触感而感到恍惚,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

“……”

达达利亚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都没过脑子地做了些什么。他脸上一阵发烫,连忙松开手指,移开视线,完全不敢看钟离的眼神。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语气慌乱。钟离看着达达利亚,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并不觉得达达利亚出格,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可能还有点别的感觉。用一句不大符合他的风格的话来调侃就是,道德再败坏的人,嘴唇都是软的。

“不用介意,公子先生。”

钟离将手指举在胸前。现在,他的确可以感知到风的方向了。


不知该用可爱还是恶心来形容他们之间的互动,但很快,他们就到达了环带边缘。

和喝海水的反应类似,达达利亚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这里的空气使他的头有点晕。钟离让船暂时停在这里,看着海面斑斓的色彩,几乎像是一种浮在水上的油质。天空和海水都有一种奇异的色彩,仿佛在向他们暗示着什么。

“我想我们不能再靠前了。”

多托雷的声音淡定地在他们身后响起,他手里举着一张红色小纸条,朝他们挥了挥。

“这里的海水对木船有腐蚀性。再往前的话,船底可能会漏水。”

钟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站到船头凝视着他们身处的这片迷幻的场景,与此同时,达达利亚靠近结束采样工作、正在收拾仪器的多托雷。

“多托雷,那行字是你写的吧?总觉得看上去很像你的作风。”

“嗯?”

多托雷想了想,才明白达达利亚指的是哪行字。他头也不抬地把试纸收好,对达达利亚说。

“那行字不是我写的。我是善人阵营,是普通村民,你爱信不信。”

“你是善人阵营?……不好意思,我实在无法相信。之前你甚至说,要从我和钟离先生里面二选一处决。难道你觉得这种发言像好人吗?”

显然,达达利亚对多托雷之前的发言耿耿于怀。他现在最怀疑的就是这个人。而且从甘雨之前对恶人夜晚交流的描述中能够听出,恶人队伍中显然是有一个素质有待提高的人在带队的,说话语气也和多托雷最吻合。如果让达达利亚现在进行处决投票,他绝对会一票扔到多托雷头上。

多托雷瞥了他一眼,像是在表示“可真服了你了”的意思,深深叹了口气。

“末席,你能不能动动你的小脑袋,想想我为什么要针对你。假设你是善人,你十有八九是因为愚人众执行官的身份而被人诬陷的,而这里的愚人众执行官,除了你就是我,只有我们两个。从被人优先处决的风险上来看,你我处于相似的劣势地位。而且我的席位比你高,丧尽天良的事做得更多,会让别人处决我的动机更强。如果我不抹黑你,那么第一个被众人推出去处决的,大概就是我了。”

这番为自己开脱的言辞,竟意外地具有完备的逻辑,让达达利亚语塞了几秒钟。随后他问。

“那为什么被写字诬陷的不是你这个形象最差的人,而是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问那些恶人去吧,”多托雷摊手,“也许是因为你不像我这么擅长为自己狡辩,所以你更容易百口莫辩地被人处决。或者,也许让你怀疑我是恶人,就是他们的目的之一呢?”

达达利亚抬手扶额,又问:“为什么你还要针对钟离?”

“哦,反正我看他肯定要和你站在同一战线了,干脆顺带把你俩打包踩一脚,省得我太被动。”

“所以,你真的是毫无道理地提出要处决他?”

“我当然有我自己的道理,”多托雷挑眉,“在我看来,事到如今关系还很密切的两个人只有可能都是恶人或都是善人,不太可能是一善一恶的组合。如果你和岩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话,那我想要处决你俩的发言可是很有水平的,为我们善人阵营的生存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

真的很少能见到像他这么厚脸皮的人。达达利亚道:“遗憾的是,我和钟离都属于善人阵营,你根本没有任何贡献。如果你是恶人,我还能把这看作你是在做恶人该做的工作,可如果你是善人,你就只是在帮倒忙。”

多托雷咧嘴笑了。

“帮倒忙?这种事谁知道呢。你们俩活着,对大家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而且,我只想帮自己活下去罢了。”

多托雷嘴上发表这一番玄妙的话,手上动作也没停下,他把试管盒收好后放进包里,东西全放得整整齐齐。

达达利亚突然意识到,他心中“多托雷绝对是恶人”的想法居然有所动摇。

但不是多托雷,又会是谁呢?昨夜,甘雨的一个队友对她说“你的想法太天真了,小草神的话是故意诓骗我们的”,这听上去太像二席的语气了。那个人还威胁甘雨,如果她不配合工作,就要先杀死她。达达利亚不觉得这里除了多托雷之外,还有谁会如此冷血无情。

难道是凝光?……总觉得不太对劲,她对同属璃月的甘雨秘书说话会那么不留情面吗?

难道是他和钟离都不认识的那两个人,优菈或者赛诺中的一个?

达达利亚被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绕进去了。多托雷看他这样子,忍不住出声道。

“别再想了,末席。每次你一思考,我都感觉自己在看一台老旧的电脑,不管怎么重启,始终卡在开机页面。”

达达利亚眨眨眼:“什么是电脑?”

多托雷张张嘴,似乎想给达达利亚科普,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算了吧,别在意。”


达达利亚听到船头的钟离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叫了一声“公子”,于是走到他身边。他看到钟离握紧拳头,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手给我。”

钟离道。达达利亚朝钟离摊开手掌,钟离把手盖在上面,一枚温热而坚硬的小物品落入他的手心。这种触感让达达利亚一开始以为这是块玉石,钟离移开手之后他才看到,原来是片棕褐色的鳞片。

这是……

“这是你的?”达达利亚有点惊讶。

“是的。”

“怎么弄下来的?”达达利亚看看身后的多托雷和芭芭拉,压低声音,“你不会是刚才趁我不注意变成了龙形,然后从身上撬下来的吧。”

钟离朝他笑了笑:“公子先生,你的猜测很接近。我方才的确化为了龙身,不过,只有一部分。”

达达利亚把钟离打量一圈,才看到他垂在身边的另一只手的指尖时不时滴下一滴血,钟离戴着黑手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达达利亚牵起钟离那只受伤的手,摘掉手套,看到钟离手背上靠近虎口的位置有一小块皮肤没有了。血仍在慢慢地渗出,看着有点疼。

“你只把手龙体化了吗?”达达利亚问钟离,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没有放开钟离的手,转身要去叫人:“我让芭芭拉小姐过来帮你处理一下。”

“别着急,”钟离拽住了他,“让我先做个测试。”

钟离让达达利亚和自己站得靠近些,帮他遮挡鳞片发出的微光。在多托雷和芭芭拉看不到的角度,达达利亚手心的那枚鳞片慢慢飞了起来,悬在他们的前方。随后,它以很快的速度,“咻”地一下朝前方的毒雾飞了出去。


这枚鳞片是从钟离的龙身上剥下来的,其中蕴藏了充足的元素力,钟离可以驱使它前进,也可以感知它的状态。钟离的想法是,如果鳞片穿过这片毒雾后受到的创伤是可以接受的,他那个把达达利亚含在嘴里飞出去的计划就不是完全不可行的。

鳞片仿佛一个小型探测器,飞速穿梭在这片似乎永无边界的雾中。浓雾中,达达利亚只能看到一点微弱的光芒在闪烁,它以惊人的速度飞行,并且在不断调整方向和高度,寻找穿过环带的最佳路径。

它像一条在空中游动的灵活的鱼,空气在它的身后形成漩涡,像尾巴般拖在它的后面。雾气被它搅动,产生了微弱的波纹和声音。但这些都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们身后的多托雷和芭芭拉竟然还在交流多托雷身上那个看着很小、实际却能装很多东西的斜挎包是哪里买的这种神奇的话题。

鳞片飞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远,然而数秒后,钟离却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异样的感觉几乎在瞬间便扩大成为了现实。在一小段快得常人无法捕捉的时间内,毒雾侵蚀了鳞片的表面,它仿佛突然冲进一罐浓酸液中,层层叠叠的酸性物质将它坚硬无比的表面瞬间溶解成了液体和气体。鳞片中心残留的骨质在失去外壳保护后受到损坏,之后,钟离便失去了来自鳞片的一切信号。

从鳞片开始受损到完全解体,仅仅经过了一两秒的时间。鳞片在此期间走过的距离大约有五十米左右。也就是说,如此强腐蚀性的环带的厚度,至少在五十米以上。

对于这样的结果,钟离虽然猜到了,不过仍未免有些遗憾。他对身边的达达利亚轻声说了一句。

“它被溶解了。”

达达利亚看着眼前的这片雾,无计可施,只能朝钟离苦笑。

“好吧。看来我们果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出去的。”

钟离颔首。

他又对着斑斓的海面观察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脑袋也有点晕时,才收回视线。突然,钟离看到达达利亚的腹部出现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仿佛有一把隐形的刀狠狠扎进他的肚子。达达利亚的血和内脏从那道伤口流淌出来,瞬间在船头的甲板上形成一大片血泊。

钟离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去拉住达达利亚。达达利亚的血无休无止地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浸湿他们两人的全身。那道伤口持续扩大,几乎将他的整个上半身都剖成了两半,钟离看到达达利亚仍在跳动的心脏从他的胸口露了出来,垂在一个它不该在的位置。

此时的钟离大脑空白。他麻木地抬头去看达达利亚的脸,然而在这片血海中,他却望见了一双依旧明朗的深蓝眼眸,甚至带着一丝未褪尽的笑意。

“……钟离先生?”

他听见达达利亚在叫自己。他眨了一下眼睛,这副画面竟又全部消失了。达达利亚还完好无缺地站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异常。一切都和刚才一样。

钟离下意识抓住达达利亚的手,只收到达达利亚困惑不解的视线。他闭上眼睛缓了缓,最终说道。

“我们回去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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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是笨蛋呜呜呜
终于等到更新好开心 :slm_s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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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预知视角的句子到底代表了什么意义,好好奇啊啊啊

3 个赞

感觉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这种错觉了,好好奇,,,

4 个赞

第十章


环带边缘,船启程返航。

达达利亚熟练地为钟离手背上的伤口消毒涂药,也同样处理了自己昨晚为了维持清醒而在手臂上弄出的伤口。因为都不严重,所以没有麻烦芭芭拉处理,而且达达利亚总感觉,她似乎不太待见他和钟离。

或许是因为达达利亚不受人待见的情况实在太多,已经形成他生活中的某种常态,达达利亚并没有把芭芭拉的态度放在心上。钟离看着他在手臂上一圈一圈仔细地缠好绷带,突然问他。

“来到岛上后,你可曾出现过幻觉?”

“幻觉?什么幻觉?”达达利亚分出心思回答。

“看到一些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例如,某人的死亡画面……当然,只是转瞬即逝的虚影。”

“嗯?完全没有过。你看到谁死了吗?”

钟离没有再说下去。他看着达达利亚缠好绷带之后,将那件深红衬衫的袖子撸回去,而后很有精神地挥挥手臂,朝他笑了。

“大功告成。”

被达达利亚的笑容所感染,钟离的心情也渐渐缓和下来。他暂时没有将自己目睹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告诉他。也许这是雾中的某些致幻的成分作祟,使他看到不存在的幻觉,不是什么值得小题大做的事。


客船安静地朝返航的方向驶去,在深紫色的海面上划出一道道水纹波澜。达达利亚和钟离从船舵旁回到后方的甲板上,见多托雷和芭芭拉正坐在一起,聊些无伤大雅的话题。多托雷正在向芭芭拉介绍他身上装着的义体,他将一根手指卸下来放在手上,手指居然会自己沿着掌纹慢慢挪动,场面多少有点惊悚。

达达利亚总是会忘记,多托雷的肢体构造全都是机械的,因为那具身体的模样很像人类。因此,他第一眼瞥过去时也稍感惊讶。钟离看到芭芭拉抬头望了他和达达利亚一眼。她盯着多托雷的手指看时眼中的那份好奇很快消失了,转眼被不安所取代,仿佛他们两人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这种反差同时引起了达达利亚和钟离的注意。达达利亚觉得他们有点自讨没趣,刚想离开,却被钟离拉住了。钟离拽着达达利亚,坐到多托雷和芭芭拉的对面。

多托雷往后挪挪,给他们让出位置。芭芭拉站起身撤了半步,和他们拉开距离。

“芭芭拉小姐,请原谅我们的打扰,”钟离有意让自己听上去很友善,“我只是想澄清,我与达达利亚都是善人,你不需要对我们如此戒备。”

芭芭拉抿紧嘴唇,点头应了一声。她用双手抓住裙子,布料被她攥起褶皱。

“嗯。我没有怀疑你们,我只是……我、我只是不太适应这里的情况。”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明显的异常,比平时更尖细一点点,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恐惧,展现出友好和睦的表象,从而给自己的状态做出最合适的辩解。

一旁的多托雷摸摸下巴,冷不丁道。

“这位……‘钟离’先生,你说你自己是善人,这我可以理解。但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公子也是善人?难道说,你有什么确认他身份的方式吗?”

达达利亚注意到,芭芭拉揪着裙摆的手又紧了紧。但这个问题似乎难不倒钟离,他以一种几乎是娓娓道来的方式答道。

“以我的经验看来,人只要站在那里,便自动形成一个庞大的信息集合体。人类不仅通过语言传达信息,情绪、态度、眼神、动作……这些皆为传达信息的常用手段。我与公子先生朝夕相处,自然能从他的状态准确分辨出,他不会是恶人。即便不是十成把握,也有九成九把握。”

钟离说完后,看了眼达达利亚。达达利亚接收到眼神,连忙补上一句:“没错,我也认为钟离先生是好人,我也有九成九把握。”

多托雷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耐人寻味地转了一圈,又道。

“钟离先生的判断大概的确是准确的……不过末席,你觉得你的九成九把握很有可信度吗?我记得你在璃月时,甚至连岩王帝君的真实身份都是直到最后才搞明白。女皇陛下读完你交上来的报告,甚至还特意嘱咐普契涅拉多锻炼一下你的识人能力,不要哪天被骗了还要帮人家数钱。”

这人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达达利亚无法反驳他始终没有自己发现钟离先生就是岩王帝君本人这一点,只能硬着头皮道:“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可信的。人可以通过眼神传递信息,你不知道吗?”

多托雷无语地摊手,一脸拿他没办法的表情。

“随你便。要是再被骗一次,你就怪自己倒霉吧。”


多托雷的意思是,钟离可能像当时向达达利亚隐瞒岩王帝君的身份那般,再次用这场游戏中的身份耍达达利亚一把。从达达利亚和钟离现在的角度来看,这种事自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百分百确认彼此的身份。可如果他们不是夜晚会见面的关系,类似的欺骗就很可能会发生了。

事实上,达达利亚和钟离的关系,原本就是从欺骗与隐瞒出发的,不是什么健康的出发点。多托雷的提醒是合理的,只是他没有料到,达达利亚和钟离在这场游戏中的关系,从各种层面来说,都不是他了解的那么简单。


这番话他们三个自然都理解,但芭芭拉却没有完全听懂,因为她是在场四个人中唯一一个不知道钟离就是岩神的人。和这里的许多人不同,她只是个生活安逸的小偶像,关于提瓦特大陆内正在酝酿的大事件、以及隐藏在大众视野之外的种种神秘力量,她几乎一无所知。

达达利亚以为芭芭拉不会加入他们的对话,然而紧接着多托雷,芭芭拉却开口问出一句话。

“公子先生和钟离先生,会是恶人吗?”

芭芭拉的话音轻轻落在甲板的地面上,少女的声音如此柔软、无害,可空气中却突然多出一丝微妙的紧张。多托雷稍微一愣,赶在达达利亚和钟离回答之前,很快答道。

“现阶段,所有人的身份都不太确定,所以这个话题没什么意义。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比较好。”

多托雷将卸下的手指装回去,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似乎不想让她参与这段有关身份的讨论。芭芭拉也没有坚持,她闭上嘴起身,从达达利亚身边取回药箱,抱着它走开了。她走到船尾望着远方的海面,其他人只能看到她沉默无言的背影,仿佛藏着一个心事。

钟离望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太自然。她方才那句话,是在征求多托雷的意见吗?

“芭芭拉小姐是因为看到写在地上的文字,才会对自己和达达利亚抱有如此深的戒备心”,这种假设是合理的,但她并没有信任多托雷的理由。除非……她得到了某种信息,使她产生“多托雷值得信任”的想法。


钟离沿着他的思路思考,而达达利亚却趁着芭芭拉走开的机会,开始和多托雷交流另一个他一直很在意的话题。

芭芭拉不是提瓦特的“知情人”,但他、钟离、多托雷却都对世界真相有所了解。尽管不确定多托雷究竟是善人还是恶人,不过和他讨论与身份无关的事,应该还是可以的。他想问问多托雷关于这座岛和岛上发生的怪事的看法。

达达利亚开门见山道。

“多托雷,我一直想问你,你对‘我们究竟是被谁困在这里’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吗?”

达达利亚象征性地举起手比划了一圈。

“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难以抗拒的力量……你也知道,它用毒雾将我们困在小岛上,昨天晚上,它还能成功地强制我们陷入睡眠。它能监控我们的行为,甚至能决定我们的生死……我感觉,这已经超出了我的常识范畴。我们这些人里,有七神中的岩神和草神,还有你和我这两个执行官。要控制我们,需要非常强大的力量。你不会觉得鹤观的一只雷鸟就能做到这些事吧?”

“当然做不到,”多托雷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这一点,“那段把罪魁祸首推卸到鹤观传说中的雷鸟身上的碑文,显然是编造的。不过……你问我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谁,我也无法断言。这正是女皇陛下派我们过来调查的事,不是吗?”

多托雷拍拍他那个装满水样的挎包,表示自己正在为查清真相而努力。

“我会仔细检验一下水样的情况。如果毒素中存在来自深渊、来自天空岛、甚至来自提瓦特蛋壳之外的成分,我都有办法去检测。”

“什么时候能得到结果?”

“顺利的话,明天就能得到结果,当然,前提是明天我还活着。”

多托雷依旧很淡定,仿佛他在谈论的是别人的生死似的。

达达利亚追问:“结果出来之前,你有什么假设吗?还是现在就告诉我们比较好,免得之后没机会了。”

“末席,你的话可真是一点都不中听……”

多托雷表达完自己的不满,还是回答了达达利亚的疑问。

“关于‘把我们关在这里的力量究竟有什么目的’,我还真有一个自己的假说。要阐述这个想法,首先需要你们接受我的假设:提瓦特正在经历一种持续数万年的衰落与退化。”


多托雷随即将他的想法分享给了达达利亚和钟离。

他认为,提瓦特大陆内部所具有的力量,正在随时间而不断衰退。

许多年前,提瓦特的“蛋壳”形成之初,一些强大的生物被困在这片荒芜的弹丸之地,他们为了取得自己的地盘,展开了激烈的争斗。那是个混沌的战乱年代,“第一王座”、“第二王座”、魔神、魔龙……各种听起来很厉害的生物层出不穷。按多托雷的说法,那是个“街上掉下块广告牌都能砸死五个神”的时期。人人都是长生种,神力是被严重滥用的,他们的争斗如此激烈,以至于蛋壳内的所有生物都遭受了灭顶之灾。

严酷的战争中,大量强大生物将自身的力量消耗殆尽,或是死去、或是沉睡。战争结束后,各路魔神们两败俱伤、惨淡收场,还能留存下来的力量,已经比战争开始前虚弱百倍。这个过程于数万年间重复了许多遍,到了包括摩拉克斯在内的尘世七执政诞生时,提瓦特大陆内的整体战斗力已经衰退到了一个弱得可怕的程度。

也就是说,提瓦特正在激烈地退化。和蛋壳刚形成的时代相比,现在的提瓦特人,脆弱得简直就像一只虫子。

令人唏嘘的是,尽管提瓦特人所拥有的力量正在退化,他们对此却完全不以为然。这是理所当然的,现代人虽然没有神力,但他们的生活比战乱年代更稳定、更富足。他们不用面对尸山血海,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出门时看到的只有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梦境般的美景。普通人对力量,已经没什么追求了。多数人的想法都是,“能过好现在的生活就可以了”,至于万年前的生物们拥有开天辟地的力量,他们没有途径,也没有欲望去了解。


达达利亚刚想问多托雷,“提瓦特在退化”这件事,究竟和他们目前遭遇的情况有什么关系,然而,他却突然想明白了。

从时间线来看,提瓦特的退化,在近几千年来接近停滞。由尘世七执政构建的和平社会,它的构造非常稳定,提瓦特已经不再发生从前那种整个大陆生灵涂炭的超大规模战争了。七神之间也不再像古老的神明们那样,彼此仇视、针锋相对,恰恰相反,他们友好共处,没有挑起战争来消耗彼此的力量。并且,随着拥有神之眼的人的数量慢慢增加,提瓦特大陆的整体战斗力……甚至出现了缓慢提升的趋势。

不断退化的提瓦特,第一次有了复苏的倾向。

……那么,如果有某种存在,它不想看到提瓦特复苏呢?

如果要让这种退化继续下去,它只能进行干预。

“只要……”

“……将所有强大的生物聚集起来,集中消灭,就可以继续退化。”

钟离接上达达利亚的话茬,和他一起联想到了这个事实。

这正是此时此刻在鹤观发生的事。他们被聚集在这里,然后被消灭。当他们这些拥有特殊力量的人全部死去,复苏的倾向就像一个被折断的幼苗般被掐死。

提瓦特将完成退化。


“那为什么在我们之前被引诱到鹤观的前几批人,他们都是稻妻的普通居民?”达达利亚问,“要消灭的应该只有拥有神之眼的人和七神,和普通人没什么关系才对。”

“或许是‘它’为了调整游戏规则,或者测试自己对人的监视与控制,”在多托雷回答之前,钟离便给出自己的答案,“等到万无一失,再开始将持有特殊力量的人群分批次引入,进行集中消灭。”

达达利亚还是不理解:“你说的那个‘它’,假如真的具备强大到能够杀死我们的力量,为什么它不直接把我们杀掉,还要让我们参与这种规则复杂的阵营游戏?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钟离思考片刻,没有说话。这一点,的确依旧解释不通。

多托雷插话:“也不一定要有什么特别严肃的理由吧。也许它就是觉得这个方式更有趣、更好玩?看着我们猜忌与背叛很有观赏性?我们又不知道它的心理是什么。它可能会把我们做成一档真人死亡游戏的电视节目,可能会把我们写成一本悬疑推理小说,它的真实目的我们无法预测。”

多托雷的说法让达达利亚完全无法接受,这也太扯淡了。要是他只是因为某种娱乐性的目的,比如真人节目或者被写进小说,才被关在这座岛上遭罪的话,他绝对会把那个拿自己当素材的家伙从世界的另一端拽出来一刀捅个对穿。

相比之下,钟离显得比较平静,他只是朝分享完想法的多托雷点点头。

“你说的这些内容,很有参考价值。接下来,我会阐述自己的一些猜测。‘世界泡裂口’这一说法,你是否有所耳闻?”

得到肯定回复后,钟离继续讲了下去。


钟离先前的猜测是,出现在鹤观的异相,与每隔五百年出现一次的“世界泡裂口”有关。

这并非是毫无根据的猜测。根据钟离本人六千年来的记忆与历史资料的记载,当连通提瓦特内部与外部的裂口出现时,经常会伴随着一些奇怪的现象。有时,是一场毫无征兆的天灾,如山崩、地震、海啸等;有时,会出现一些从未见过的怪物,它们在地上肆虐、摧毁城镇与村庄;有时,一些裂口下方的人会毫无征兆地失忆、疯狂、消失、死亡……总之,离奇的、至今无法解释的事件层出不穷。几乎可以肯定,每隔五百年,裂口都会为提瓦特带来或轻或重的某种灾难。这些灾难可能在当时就显现出它的威力,也可能作为隐患潜伏下来,等到很久之后才显现出来。

根据时间轴推测,他们现在的时间段恰好在裂口出现的时间内。而鹤观发生的事情,又和以前有过的灾难有几分相似。把二者联系在一起,是很自然的想法。

结合多托雷的猜想,他们可以粗略地得出一种推测:利用裂口出现的这段时期,提瓦特外部的某种势力将提瓦特内部拥有特殊力量的人分批集中消灭,从而实现让提瓦特继续退化的目的。


由于环绕岛屿的雾气的存在,他们无法抬头看看天空,确定裂口是否真的出现在鹤观上空,也就没办法直接验证这种猜想了。否则,这个猜想其实是很容易验证的。

“原来如此。你们认为,鹤观的‘阵营游戏’可能与裂口的出现有关。这样一来,幕后黑手就很有可能是来自提瓦特外部的某种东西了……”

多托雷似有所悟,扶着下巴思考片刻。

“……虽然我们看不见裂口,但我可以尝试验证你们的猜想。我想想,我可以把它抽象成一个数学问题。”

多托雷从自己的写字板上撕下一张纸,在上面潦草地写了几个带有x、y、z的式子。他边写边讲解。

“我将整个世界泡抽象为一个卵形面,将裂口抽象为这个曲面上的一个点。然后,根据它以前的位置坐标,我可以试图预测它现在的位置,看看它是否在鹤观上空。可以在卵形面上根据裂口每个时刻的速度构造一个微分方程,以直角坐标或者极坐标分解,三个方向上位移的导数是速度,然后解方程。如果没有轨迹,但有规律,那么大概率是随机过程,需要在布朗运动随机游走的思路上下手。那就变成了纯粹的概率问题。”

达达利亚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每个字都能听懂,合在一起却像在听外星语一样。多托雷在纸上唰唰地写满方程和坐标,达达利亚稍微瞥了一眼,严重触及了他的知识盲区。

“这是对号吗?尾巴为什么那么长?”达达利亚问。

多托雷有点无语:“那是根号。”

达达利亚完全不知道什么是根号。他又有了新发现,信心十足地指着多托雷写的式子。

“你把6写反了。”

“……这是∂,偏微分方程的计算符号,”多托雷如鲠在喉,失去了和达达利亚对话的耐心,“你可以不要和我说话吗?有点影响我的数学水平。”

他埋头一顿狂算,再也没有理会他们。达达利亚追求武技,以练功为重,自然不懂这些,而钟离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却不知微积分,因此两人只得袖手旁观。

达达利亚想,原来钟离先生也不是什么都懂的。这个发现不知为何让他轻松了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达达利亚和钟离听到一声沉闷的咚声,像是木头与木头之间的碰撞。

客船靠岸了。



达达利亚记得自己曾看过一本小说,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自幼被遗弃在游轮上的天才钢琴师,他的一生从未下过船,最终与船一同消失在海洋中。其他的情节他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还记得书中的主角有一次决定要下船,站在下船的阶梯上,却迟迟不愿离开,最后又回去了。

他觉得自己下船时的心情和那个主角微妙地重合了。仿佛自己的脚一旦沾上这座岛的土地,就要回到那些半梦半醒的黑夜中,回到这个荒诞的故事里。

达达利亚跟随芭芭拉和多托雷踏上港口的木板时,他回身望向走在最后的钟离。钟离察觉到他的视线,也看向他。被雾气遮盖的天色显出黄昏的余晖,昭示着这一天接近结束,而钟离的脸庞笼罩在这淡淡的黄昏中,让达达利亚看得出神。

直到此时,达达利亚仿佛才第一次意识到,岩王帝君大人,其实长得很好看。

在他的世界中,评价一个人的第一维度永远都是实力,对于谁长得好看、谁长得难看,达达利亚几乎不曾分出脑细胞去思考过。不过此时,他却突兀地认知到了这件事。达达利亚不太清楚这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只是下意识伸出手,给迈步下船的钟离搭了把手。

钟离牵住他的手,维持自己的平衡。两人都下船后,达达利亚半跪在码头,将缆绳系紧,让船固定在原处。钟离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稍稍走神。

他似乎很久以前就有这种感想……公子先生的仪态很好。这种自然的仪态没有刻意训练的痕迹,将他意气风发的一面展现得恰到好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有他独特的风格。

达达利亚系好绳子、起身,钟离才让自己将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暂时抛开。

多托雷和芭芭拉两人已经走远,他们打算收拾一下就回去了,准备迎接今天的夜晚。然而,他们还没离开这个小小的码头,却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岩王帝君,还有公子先生,请留步。原谅我占用你们的时间,只要几分钟就好。”

娇小的身影自雾中显现,叫住他们的人是纳西妲。

达达利亚在心中咂舌。钟离微眯双眼,面上不动声色。

“请。”

他示意纳西妲。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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