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冰

旧文搬运。
本篇内含:
围炉夜话;
平均年龄不超过六岁;
看起来比较冷的描写。

“冬月廿三,遇大雪。北国雪景不同于璃月,凛风过处,天地茫茫皆白。雪积深甚,足以封门。余与公子拥火炉不出,温酒烹肉,隔窗观雪景得趣……”
钟离放下笔的时候,达达利亚已经睡着了。油灯昏黄的光线和柔软蓬松的被褥让他的面容显得更稚嫩了些。温热的火在至冬人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流淌,流过被枕头微微压出一块儿的脸颊。
钟离有时会忽略他的年纪,有时也会想,这孩子真是年轻啊,像是初冬落下的第一抹新雪。长生种大抵就是喜欢在这种方面矫情——他自嘲——既觉得身如朝露者可怜,又觉得有着漫长生命的自己痛苦。
他摘了披在肩头的外套,轻手轻脚地摸上床,钻进被青年人体温捂热的被窝里。达达利亚睡眠极浅,于是被钟离的动作唤醒,半睁开眼看他。
“钟离先生,你身上好凉,热气都要跑走了。”达达利亚好像还有点迷瞪,嘟嘟囔囔地小声撒娇,“是炉火不够旺吗?”
他像条八爪鱼一样往钟离身上缠,略高的体温在至冬这种气候里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钟离把脸埋进对方的颈窝,安心享用自家的人体热水袋,也被席卷而来的暖意烘得困倦起来。
即使魔神的人间体并不刚需睡眠,钟离还是尽量保持着非常健康的良好作息。然而他在至冬待了没多久,就陪着达达利亚熬了好几次夜。达达利亚拉着他看星星,看染彩的绸带似的极光,看冰凉易碎的空气里冷白色的日出,看一切雪国的儿女们能想象到的、璃月不会拥有的黑天。
浓重的夜色里,层叠的群山和针叶林在寒风中回响,他们坐在松木小屋的屋顶上交换一个亲吻。年轻人的唇齿之间还残留着浆果和火水的味道,钟离舔舐他的犬齿,像是在舔一块尖锐的酒心水果糖。无言的金石在这种细微而甜蜜的刺痛下,前所未有地鲜活热烈起来。
“等明天起来再添些火吧。”钟离低声说着,胸腔轻轻振动,“至冬确实好冷。”
————
第二天起来,天终于晴了。达达利亚一大清早爬起来去除雪。壁炉里添了新柴,钟离裹着毛毯捧着热可可,坐在窗户边上看。其实他完全可以用岩之魔神的权能代劳,但达达利亚说,除雪是至冬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无论如何还是要自己亲手除一次。
门前被清理出一条小路,屋顶上的厚厚一层积雪被剥落,簌簌地掉下来。达达利亚隔着双层的窗玻璃对钟离比比划划、挤眉弄眼:我的好先生,你想堆个雪人吗?
钟离摇头:外面太冷了。
达达利亚眨巴眨巴眼睛,从窗台上抓了几捧雪,团成球,非常熟练地捏出来两个小小的雪人雏形。他又催动水元素凝出两柄刀,就是他常用的那两把水刀的微缩版本,安在了其中一个雪人身上。
至冬国的橙毛狐狸头顶上沾着雪,鼻尖和脸颊冻得发红,含着笑意的眼睛是顶好的透水蓝。钟离被他逗得有点乐,于是抬起手指点在窗玻璃上。纯粹的岩元素逐渐聚集在另一个雪人上,结成了一把金色的微型长枪。
达达利亚小心思得逞般笑起来,眉眼弯弯,仿佛在说:我就知道先生拒绝不了这个。
因为你实在可爱。钟离心想。
达达利亚把两个小雪人妥当安置在窗台,自己裹着一身寒气窜进了屋。他头发上挂着的碎雪很快就化成了水珠,渗进了发丝当中。钟离拿起一旁搭着的毛巾给他擦擦头发,达达利亚就顺势把冰凉的脸颊往钟离手心里蹭。
“这种好天气,就应该在雪地里撒野。”达达利亚任由钟离揉搓他脸颊上的软肉,自顾自念叨,“在积得不太深的雪上躺下去,就可以印出来一个自己。还可以堆两层楼那么高的大雪人……先生,你说我要不要做个先祖法蜕样子的雪雕在院子里?”
钟离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有些太夸张:“不,还是别这样了。”
“钟离先生,你不觉得你来至冬一趟,却没得什么趣味吗?”达达利亚凑过去咬他的唇角,“难道只是图我煮的红菜汤好喝?嗯?”
“唔……还有炊茶。”钟离补充。他顿了顿,又说:“达达利亚,我其实也不是怕冷……”
“至冬国的天气是真的会让人冻掉耳朵或者指头的,钟离先生不想出门我也不会强求啦。”达达利亚干脆把自己整个人挂在钟离身上,在他耳边黏黏糊糊地说,“前些年,我还没有成为执行官的时候,和当时的小队一起去出任务……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冷到就算是至冬人都很难接受。我们用了五天徒步走过一整片荒野。那个时候,我们没有什么代步工具,也很难找到补给或者是可供休整的地方。暴风雪刚刚过去,积雪甚至有半人深,连野兽和魔物都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绕路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只能这么硬着头皮穿过去。
“我还很清楚地记得那种骨头里面都被冻透的感觉……其实冷过头之后反而会觉得很热。但是到了那种程度,人也离死亡不远了。我是水元素的神之眼嘛,这种场合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甚至还会帮倒忙。同队里有一个火邪眼的同僚,我们几个只靠着那一点点热量,硬撑了五天,才和大部队汇合。”
“我的体质稍微好一些,冻伤不算严重,只是身上烂了几块皮。但我同队的三个人,一个丢了两根脚趾,一个被冻坏了耳朵,还有一个没能撑过那个冬天。”
“而这种事情每个冬天都在发生。”
他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仿佛他自己并不是故事中的一员,钟离甚至听不出他是否有任何情绪波动。
“你很少和我讲你的事情。”钟离捏他的后颈。
“你们璃月人有句老话叫‘不可与夏虫语冰’。”达达利亚松开胳膊,用那双蓝色的眼睛越过钟离,他的视线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钟离一瞬间有些语塞,不知道是因为达达利亚还在学璃月古谚,又或是因为他没法反驳这句话,或许两者皆有。达达利亚有时会说他永远也当不成一个人类,钟离思考过很多次,认为对方说的不无道理——哪怕是已经退下神位、以人的姿态和姓名行走在大地上,摩拉克斯也永远无法真正成为“钟离”。
“我们所经历的过去,构成了现在的我们。”达达利亚曾在亲吻他的时候这样说过,“凡人有凡人的喜悦和痛苦,因为生命它短暂脆弱。”
————
最终这个话题不了了之。达达利亚并不想在这种方面过多纠结,这不是他的风格。他又给钟离做了些点心,作为不解风情的赔罪。
过几日钟离就要回璃月,海灯节对璃月人来说是头等大事。达达利亚不打算与他同行,只是准备了些至冬特产让他带回去。
午休时间,钟离把自己塞进年轻人热乎乎的怀抱里,借着壁炉的火光读一本很旧的诗集。书是用至冬语写的,翻译成恰当的璃月语需要费些功夫,于是他读得很慢。达达利亚把脑袋埋在他肩头,眼睛半睁不睁,似乎马上就又要睡着……

“在春天的言辞之下,
融化,覆盖的白雪睡去了,
但是,如同被侮辱的火焰,
大地沉寂,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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