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玉颓山»
钟离偶尔会唱歌。
达达利亚托着脸,筷子尖一搭没一搭敲着碗。壁炉里的噼咔声闷闷的,敲得心口生烦。但钟离今天心情似乎极好,他捧着瓷杯,眼睛半闭着,脑袋轻轻摇晃起来,翘起的发丝随着晃悠,上卷的尾端漫开灿金色。嗯……达达利亚眯起眼,止住敲碗的动作,这是心情好到连他不合礼数的举措都忽略了,啊呀,真难得啊。
达达利亚很少能从钟离面上显露的神色瞧出点什么来,或者说他总有那么点不信任钟离,可往往第一时间又会鬼迷心窍一样顺着他意思走。满口应下后才惊觉不对。但这时候已经没法改口了,他向来说到做到。即便钟离的请求并不算过分,不过这种被某种陷阱操控的感觉真是不美妙,好像自己心思在他面前无处躲藏,以至于他能精确分辨他每一个动作的起因。
达达利亚拎着刚出炉的热乎糕点,敲开钟离的门——也不算敲开,钟离房屋的门根本没关上,达达利亚看了眼门缝,直接伸手推开。
钟离似乎不在。达达利亚在他房间里转了圈,透过敞开的窗听见后院隐约有声音。钟离在那边?达达利亚眨眨眼,放下糕点,拧开另一扇门。钟离的屋子前通大门后通院子,直进直出的样式不符他一向讲究的审美,不过这边只是个临时的落脚点,也就没那么在意院子错落了。
临时住处,达达利亚哼了一声,怎么不说这是他金屋藏娇的地呢。这话他不是没在钟离面前说过,结果钟离还很认真的思考了下,说,阁下要给我一座金屋吗?
不是,谁要给你啊。达达利亚有点无语,但心念一动,他对钟离心思还真没那么干净。一抬眼,钟离似笑非笑的,似乎将他的纠结嘴硬一览无余。哽到喉口的破罐破摔的承认咽回去,达达利亚不冷不热刺了句,我给别人呀。
呀,达达利亚闭闭眼,牙齿酸唧唧,想着要好好阴阳怪气一顿结果脱口而出的却是没什么杀伤力的语气词。得,算了,和这位先生唇枪舌战简直白给。他不再回想,抬脚朝后院走去。后院植被繁多,一路拂开数根枝条才看见那么点平坦的地。钟离就站那块地的中央,手执扇,扇骨轻拍掌心,闭着眼,似乎正唱着一段戏。
他听见声响,朝后望,睁开的眼由橙红瞬间过渡到界线分明的橙和金,绯红飞来一撇,如同黑猫摆过它那条顶端发白的尾。达达利亚不动声色咬咬舌头,笑着走过去说,我到处找不到您人,还以为您跑了呢。
钟离笑,我跑什么?达达利亚好声好气,怕你变成蝴蝶飞走呀。钟离扬起扇子,不轻不重拍了拍达达利亚的嘴巴,道,别胡说。达达利亚不依不饶,您要是真的变成蝴蝶飞走了,我怎么办呢。钟离瞥他一眼,笑道,阁下不与我同生死共存亡,我也是会很苦恼的。达达利亚也笑,好吧,好吧,先生刚刚在唱什么呀?钟离想了想,说,是我一位故友的曲子,没有名字。达达利亚噢了一声,问,先生能给我唱一遍吗?
钟离说,好。
达达利亚眨眨眼,笑得更欢,眼里跑出一点狐狸的狡黠,我们回屋好不好,回屋后先生再唱给我听嘛。
狐狸叼着石头先生,前脚刚进屋后脚就把先生往床上摁,好一通不讲道理的胡闹。最终唱还是唱了的。云雨初歇,钟离的嗓子都哑了很多。他低声哼唱,眉眼间带着情事余下的濡湿。达达利亚咬了咬他汗湿的颈,展臂抖开薄被,将不断鸣叫的鸟蒙入情欲未消的被褥里。
所以今天又在高兴什么呢,接下来他会不会唱歌呢。达达利亚百般聊赖地把玩着木筷,忽然丧失了食欲。可是下一秒就听见钟离说,上回阁下带来的糕点……
达达利亚放下筷子,舌尖舔舔齿列。他抬起头,和钟离对视半晌,意味不明的笑了声,先生还要吃吗?
钟离坦然望着他,麻烦阁下了。
达达利亚起身绕过桌子,一把抱起钟离,他说,先生可要三思噢,这糕点可不是能轻易吃的呀。
钟离揽住他脖颈,不说话,只是笑,笑得达达利亚叹气,低头亲亲他柔软的唇,偷抿走一嘴酒香。得,怪不得高兴,在这等着他呢。还说糕点,这是在回他在床上无所顾忌的荤话啊。潮热里先生好不容易找回点神智,搂着他肩颈,呼吸被顶得一颤一颤,晕晕乎乎问他桌上的是和果子吗。什么果子,和什么,不知道,反正能吃,先生专心嘛。狐狸嘤嘤叫,带着点稚气的脸占满先生视线。先生,先生?先生看看我,看看我。水汽胀满眼眶,又被卷进无边情潮里的先生往他背上挠了两把,趁他低头要接吻,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口,不偏不倚正中侧脸那团最软的肉上。气息不稳快被颠得龙角都冒出来的先生牙也尖了些,只要他想,伏他身上的狐狸下一秒就能被他咬碎了吞掉。但他只是咬了一口,留下个发红的牙印,略长的信子卷过狐狸汗津津的鼻尖。……这样也算是吃过了。被他当成糕点啃咬的狐狸更深地趴伏,先生哽了一声,腰绷得笔直,四肢都往他身上缠。
达达利亚一手勾着钟离腿弯一手揽着他背,一点也不吃力,甚至还有闲心抱着璃月人在壁炉前晃一圈。室内比外边温度高多了,他和钟离的都脱得只剩单衣,橙红的光跃到钟离脸上,烘得他眼睛半眯,露出点猫一般的惬意。也许猫科和犬科基因里刻着猫狗水火不容,狐狸看看猫喝空的几个酒坛,又看看舒服得咕噜叫的猫咪,一低头,半张脸埋到钟离蓬松的发丝里,一口咬住猫招摇的两根呆毛。
哪怕是石头做的猫在接连泡了好几坛酒后也得沾到酒味,酒香厚重馥郁,混合自身的香味更是勾魂摄魄,混合后的浓香惹得石头猫闻起来好吃极了。好巧不巧的是他面前正是一只缺少磨牙石又饥肠辘辘的狐狸。达达利亚胡乱咬了两口,转而盯上钟离的脖颈。他想起方才推盏间钟离仰头时颈部漂亮的曲线尽数露出,细密的汗覆着莹白曲线,喉结上滚下落,流利干净的下颌线蔓到耳后,发丝挡住他探究目光。达达利亚灌了口火水,高度数的酒液吞进胃里却搅起另类的心思。他将钟离更紧地上拥,迫使他不得不抱住自己脑袋,牙尖扣住他咽喉,慢慢吮咬起觊觎已久的磨牙石。
舌面舔过犬牙磕出的浅印,舌尖去抵凸起的喉骨,口腔微微收起,轻轻吮出一点红印。分明是想咬,但一碰到他柔软的咽时又改了主意,含着一截颈吞咽着舔舐着,好似已经撕咬开他的喉管,正吞食着温热的血。钟离仰着头,整个人都被他托着,怪异的腾空感和脆弱地方被含咬的压迫感将他本就不太清明的脑子捣烂。他轻轻拍起达达利亚毛茸茸的脑袋,声音很轻,乖,乖。
达达利亚动作一顿,就这样直直地往沙发上坐,颇有几分被拿捏住软肋的一击致命。他一向抵抗不了年长者这样待他,年轻人的低防在这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但更大一部分原因仅为哄他的对象是钟离。无数个夜无数个梦,无数的情愫和有限的爱,达达利亚在梦里触碰他的脸,第二天白天就会去吻他的唇。钟离安安静静的给他亲,末了碰碰他的脸,一如昨晚达达利亚在梦中怎么对他一样。达达利亚隐约察觉到不对劲,抬眼跟他对视。钟离的虹膜有两个颜色,平和橙红与尖锐的金,但当他微微低眼,两种颜色混到一块。若隐若现的神性忽然消失了,混沌又朦胧的色块助长企图侵入他躯壳的欲。这样事事有回应,就好像我有机会得到他一样,达达利亚想。可钟离对谁都是这样,今天街口的小女孩塞给他一块糖,明天他就还了一串糖葫芦。甚至流浪狗对他表露出明确的喜爱后他都将它带了回去,收拾干净妥帖,再去帮它找下一任主人。而他们间,谁都没说过一句爱。指根抵指根,掌心贴掌心,亲密到令人不安又无比沉沦。当钟离再一次抚摸着他发丝,达达利亚趴在他肩头被顺得昏昏欲睡,在半梦半醒时,他意识到原来自己对钟离来说可能就和那条脏兮兮的流浪狗一样。
……没什么不好的。他对自己说。正如他毫无缘由的留在璃月,正如第二天和钟离散步时小拇指被牵住,他回头望,钟离安静地看着他——他的注视总是这般安静,也无人能透过这份安静看清底下藏着的是什么。达达利亚没说话,他扭过头继续往前走,但顺着钟离勾着他的指尖一路摸到他手心,悄悄和他十指相扣。界线在那一刻就开始模糊,钟离不拒绝他的抚摸、亲吻,乃至更进一步的缠绵。他们在床上也会和普通情侣一样接吻,潮湿的唇舌纠缠不休,龙信子的口感可能这世上除了他跟其主人没有第三个知道的。于是达达利亚又不确定了。
爱?大概是爱的,他不会无缘无故的交托毫无防备的夜晚。不爱?也大概是的。躺在他臂弯栖息的情人微微一动就可以惊醒他,睁开的眼睛干净透彻,诚心说,达达利亚的眼睛很漂亮,他的情人也无数次亲吻过他薄薄的眼皮,温热的唇透过一层皮肉落到他肋骨上。他的眼睫被心口止不住溢出的液打湿,年长的情人伸舌,一点点舔掉那点液,额头抵着他额头,轻声夸赞他无光暗淡的眼——而这双眼在此刻张开,全然不像是睡眠半途惊醒的眼。情事残余的侵略性还掩藏在眼底,他动了动脑袋,眼底积存的就如同水面折射的碎光一样隐匿了。他笑,先生?
先生拢起自己凌乱的长发,凑过去,亲了亲他干燥的眉眼。
达达利亚被吻得想笑,他更重地抱住他,下巴搭在他发旋处。他就像说明天早饭吃什么一样,他说,先生,一想到你不能跟我去至冬,我就焦心的睡不着啊。先生唔了一声,为什么不能跟你去?达达利亚笑,你会跟着我离开璃月吗?先生拍拍他赤裸的肩,会。达达利亚安静下来,他沉默的时间并不长,两个呼吸后,他开口,……那就这样说定啦。
他的先生轻声应,随后抱着他、抚着他,给他唱起璃月的童谣。
钟离揉着达达利亚的脑袋,达达利亚不让他的腿落到沙发上,他只能保持一个有点变扭的蜷缩动作,像是半路被抓来一顿猛吸的猫,蜷在腿上,柔软的腹敞着,头发也微微乱了。掉进酒坛的猫沉思一会,又像放弃思考了,他扒拉着达达利亚的肩,口吻很严肃认真,阁下,我喝醉了。
达达利亚眼皮一跳,至冬的酒不同璃月,大多是直白爽快的烈酒。他先前险些被璃月醇厚的老酒灌醉,但看钟离,面不改色,脚边酒坛比他的还多。现在酒没过三巡就说醉了?达达利亚也不急着和他理论,且不说在辩论里谁能斗得过他——这么显而易见的谎言目的是什么呢?
达达利亚蹭蹭他鼻尖,声音含笑,哎呀,先生喝了这么多是该醉了,想睡觉了吗?钟离也蹭蹭他,说,我不困。达达利亚说,噢,那是想唱歌吗。钟离歪歪脑袋,达达利亚的呼吸全撒他脸上了,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残留的酒的辛辣味。钟离慢吞吞道,为什么这么说?达达利亚笑,先生一开心就会唱歌啊。钟离看了他一会,酒对他终究还是造成了一些影响的,他的眼睛软成一滩滢滢的水,晃悠悠,晃悠悠,中间卧着一个小小的人。……啊,这样吗,钟离说,阁下观察的还不够仔细啊。哎呀,怎么这样说一位战士呢先生,达达利亚故作不满,但也没放心上。
钟离摸摸他的脸,笑得眼里那滩水都要淌到外边。达达利亚被笑得莫名其妙,刚想咬他手指,钟离又开口,按阁下这样说,那么我在阁下身边就要不停唱歌了。
……啊?达达利亚清楚听见自己血管里的血液逆流的声音,他大脑没反应过来,耳朵却熟透了。眼尖的先生捏住那一块透红的软骨,轻声喊,阿贾克斯,阿贾克斯?达达利亚猛低头,瞧清先生眼底满是笑语盈盈的揶揄,他的脸肉眼可见的泛红,唇抿着,此时他这青涩的无措才和他那张年轻的脸对上。
达达利亚掐住钟离的腰一翻身,把猫摁沙发上,对着柔软的肚子乱吸几大口。他脑袋还是嗡嗡的,挤出来的声音小小的,钟离,钟离。
钟离抚着达达利亚宽阔的背,耐心应声。他被那么大只小孩压着,只得望着天花板上跳跃的橙色,神思恍惚。钟离很早就看清其中错差在哪,但他没想到达达利亚如此——如此可爱。他想着想着,失笑,把埋他胸口的小孩扒拉出来,往他呆滞的脸上亲了一口。
有些人啊,说着喝醉了,却跟只下了几杯白开水一样稳当,甚至还有闲心欣赏他新鲜出炉的爱人原地呆滞数十分钟。
达达利亚眨眨眼,眨眨眼,再眨眨眼。大脑终于重新运转了,当初想的有多潇洒可怜现在就有多呆愣。他下意识回亲了一下钟离,想了想,原来是这样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