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号本楼内容修改
海屑镇位于至东国极寒的北部临海区域,但地势相对低平,北上有壮阔的山群挡住了更加刺骨的寒风,在它们和在冬之女皇的护佑下,海屑镇的人们修建起船只和港口,靠着出口珍贵的深海鱼类赚足了一箱箱摩拉和细面粉。
风鼓动着船帆送走又送回了一批批水手,他们有的活到没有力气拉动桅杆的年纪,每天要做的就是给子孙们讲述海屑镇外面的故事;有的却永远埋藏在暗无天日的海底,脸上或许曾留着一位姑娘饱含期待的吻。这看起来似乎有些残酷和任凭天命的意味,但航海确实给这个镇子带来了一笔不小的财富,何况比起打猎,这已经是既赚钱又体面的职业了。
这里太冷,森林比起大海似乎更加残酷。野兽在北风的呼啸声中成长得更加野蛮壮实,一位单打独斗的猎人几乎只有被吃掉的份。猎物的肉也比不上饲养的猪羊美味,皮毛虽然供不应求,但,就像之前说的那样——你无法单独猎杀一头野兽。一场狩猎往往是几位猎手组成小队,经过几天的踩点、追踪、布置陷阱,最后到手的钱分下来还不够喝上一星期,远不如出海来得逍遥痛快。总而言之,是收益很低又十分冒险的活计。
阿贾克斯的小木屋就建在森林中,离海屑镇仅20分钟脚程,不算太远,却是一般人绝不想涉足的地方。猎人阿贾克斯有本事在这里怡然自得,并且镇子上只有一位猎人的时候,往往就成了别人求着他做事。他在此处独居了两年,杀死这些生物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但他不热衷于单方面压制的杀戮。阿贾克斯不怎么需要花钱,往往是心情好了才接上一单,只是现在他沙发上还躺着一条来路不明,万事求精的人鱼,以后可能会较为频繁地出入森林。
正值年末,雪灵节快到了,小镇热闹非凡。水手们都暂停了远航,准备在一年里享受与家人难得的共处。集市上的人比以往更加密集,女人们的篮子里兜满了水果和肉,三五站在一块儿拉家常;孩子们全部围在镇上唯一的糖果店,透过透明橱窗看甜点师娴熟地拉糖,眼睛都瞪直了;男人们则忙些,他们大多正站在手扶梯上,给大门顶挂上雪灵球。但这一切与阿贾克斯都没什么关系,他有意加快步伐,像幽灵一样侧身躲闪人群,走向镇上唯一一家酒馆。但总有人瞥见他黯淡的瞳孔和帽檐边的橘发后认出了他,再附加一声不小的惊呼。
阿贾克斯不耐烦地啧声,推开了酒馆的大门。他一靠近吧台,便听见酒保擦着玻璃杯头也不抬地开口:“走开酒鬼,现在才他妈上午十点,做你该做的事情去。”
阿贾克斯把包裹甩在吧台上,发出一声闷响,说:“乌瑟,是我。”
“阿贾克斯?”酒保抬起眼睛,“你不是才来过不久吗?”
“管这么多干嘛。”阿贾克斯抽出那张狼皮摊开,“两个月前猎到的,刀钝了,割得时候没割好,这块染到血了。”他翻个面,指出一块血迹,“但不碍事,开春的时候再洗一下,我算你150万,够意思了吧?”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价钱,乌瑟点点头,看到他包里那对鹿角,立马伸手要去摸,阿贾克斯眼疾手快抽了回来。
“这个不行,这也是预订货。”
“卖我呗,”乌瑟看着那对秀气的鹿角,两支拼起来才差不多一米长,正适合挂在他家书房里,“我加50万。”
“做生意要讲究诚信啊。”阿贾克斯并不买账,对着乌瑟伸出手,“赶紧的,我今天急着回去。”
乌瑟转身去酒柜下方拿钱,但还是不死心:“那我也订一对,要2米长的,带头,价格你出。”
阿贾克斯没说好不好,只是敷衍吐了一句:“给你留意下吧。”他掂了掂钱袋子,朝乌瑟点了下头,心情好了不少。
他出了酒馆,走向不远处玛琳娜的钟表铺子,一进门就被机械发出的滴答声包围了。柜台后的老人看见是阿贾克斯,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堆出横线,连到她的太阳穴。这份苍老配合着她下垂的眼睛,显现出一份老人独有的温柔,玛琳娜喊他:“快到炉火这边来。”
阿贾克斯走向老人,把包好的鹿角递给她,说:“玛琳娜婆婆,这是您上个月要的鹿角。”
老人眼睛一亮,看起来十分欣喜:“这么快就猎到了!”她拆开包裹,布满深纹的双手抚摸着光滑的骨质,赞叹着:“真漂亮。”
她又恋恋不舍地把玩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给阿贾克斯拿钱。青年摆着手,说什么也不肯收下。“这条鹿是被狼咬死的,我相当于是白捡,送给您了。”阿贾克斯执意推门离去,玛琳娜追不上他,只能混着铃铛的脆响匆忙喊出一句:“过节了,你得回家看看!”
“我会的。”阿贾克斯点点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一个虚无的保证。
他返回街上,走向人头攒动的集市,打算去给钟离买东西。他去了镇上最好的成衣店,店主低头不敢看他,阿贾克斯问什么都只是嗫嚅着,听不清楚。他只好自己挑了两件摸起来厚实的披风,兜帽边上还缝着一圈细软的雪貂毛发,非常暖和。又去杂货铺买了鱼子酱、牛排骨、腌火腿和香肠,挑了一袋水果,再把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香料全都买了些,盐多买了两袋。阿贾克斯把吃的用油纸包好,勉强塞进背包,沉甸甸地搭在肩膀处,准备回去。
他朝出镇的方向走着,依然和来时一样,把自己帽子拉低,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刚走出没几步,人群骚动起来,纷纷退至街道两旁,阿贾克斯听见急促地马蹄声。但他不回头,依旧只是向前走着。尽管他已经使出全力去低调,但总有麻烦事找上门来。
银白的马腿在他身边停下,一个男孩翻身下马,皮靴上的家徽闪烁着。他站定在阿贾克斯身旁,大声质问道:“阿贾克斯,你怎么又来了?”
他说完,立刻得意洋洋地扫视周围,仿佛自己抓住了人人喊打的老鼠,正等着接受大家一哄而上的礼赞。但当他发现大家都只是紧紧盯着这边的情况,默不作声时,便尴尬地清清嗓子,又对着阿贾克斯口出恶言:“赶紧滚回你的破木屋里。”
“达尼尔。”阿贾克斯感到无奈,说来有趣,这位恶霸少爷总有本事在阿贾克斯最不希望惹人注目的时候出现。
“你这会儿不应该在马厩里喂马吗?”他也回敬了一句。达尼尔的父亲本是海屑镇一个小马夫,但为人聪慧勤劳,很快从给人看马到自己养马,最后垄断了海屑镇以及南下一大片地区的马场,富甲一方。虽然得不到正式封赐名号,但达尼尔家丰厚的财富快赶上一位贵族了。
或许是自己年轻过得苦闷,他非常溺爱两个儿子。达尼尔在父亲和他人众星捧月下成长为一颗歪脖子小树,脾气骄纵,嘴巴狠毒,但总体来说并不是无药可救的坏东西。他平时不常到海屑镇,来是为了找酒馆老板处理他们圈子里的“生意问题”。镇上的人惧他父亲,处处忍让,当然,除了阿贾克斯。即使是变得无人能敌之前,他也从不忍耐达尼尔半分。
“祸害!你怎么没烂死在深渊里。”瘦弱的少爷用他那把细嗓子怪叫起来。“你看看你那双吓死人的眼睛,怎么还有脸出来。”
阿贾克斯对这种不痛不痒地嘲讽没什么感觉,但他讨厌被人围观。他不理会达尼尔,转身就要走,这份沉默的无视让这位坏脾气的少爷更加难堪,他开始口不择言:“怪物!杀人犯!你害我哥哥丢了一条胳膊,你从那种不吉利的地方爬出来,危险地疯子凭什么还被允许在镇子上晃悠!”
“你们——你们都忘了?他当时脾气暴躁,天天惹是生非,说着自己不想伤人的鬼话,可是镇子上伤人的事情哪一件和他没关系?他家人可是为了他搬到最北边的房子去做苦行僧,可惜了,祸种住哪里都一样。”达尼尔越说越激动,“阴沟里的老鼠,就该一辈子活在下水道!”
身后的家仆看见阿贾克斯脸色大变,赶紧去拉达尼尔,但已经晚了,阿贾克斯走到他面前,揪住达尼尔的衣领,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
“是你哥哥先来挑衅我的。”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是你哥哥,拿着剑,说要割了我的头发证明自己有多强大,我只不过扭断他一只手,这难道不算仁慈吗?”阿贾克斯磨着锋利的犬齿。他本是极为俊逸开朗的容貌,但不笑时,那双眼睛就变得死气沉沉,吓得达尼尔闭上眼挣扎,说道:“胡扯!你做事不认,我看不起你!”
“我不需要你看得起。”阿贾克斯松手,他立马就跌坐在地上,腿软得像面条,家仆赶紧扶着他站起来。
“别再找我麻烦,达尼尔。你耗光我的耐心了。既然你觉得我是疯子,我不介意更疯些,回头让你和你哥哥做一对残疾兄弟!”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尽量无视其他人的窃窃私语以及恐慌。他听见有热心的女人给达尼尔建议,让他给自己道个歉,不然自己很可能真的会做些什么。
我不会。阿贾克斯在心底无声地说。我不会这么轻易就伤害他人。
但这个提议在达尼尔听来简直是侮辱,他心高气傲,从没有为自己做过的事道歉,更别说受到威胁。他气得浑身哆嗦,抽出隔壁侍从的佩剑,直直向阿贾克斯刺去——*
阿贾克斯感受到身后歪斜的剑风,本是懒都懒得躲,给他刺一下也没事,免得他当真集结小队去森林里找阿贾克斯的麻烦。
只是他的剑离阿贾克斯还不到半米的距离时,便像是刺中了什么一样,“咣”地一声,把达尼尔的虎口震得发麻,他不敢置信,复又刺出一剑,却依然无法扎进阿贾克斯周身,面前这人像被透明的屏障保护着。
“你……”达尼尔睁大眼睛,像见鬼一样:“你果然有问题。你肯定是又和恶魔做了交易,它们用地狱火的呼吸给你做了透明的铠甲。”
这一幕同样惊呆了阿贾克斯和围观的人群。他动了下手臂,人们立马如同鸟兽状散去,纷纷回家关紧了大门。徒留阿贾克斯一人站在原地。人潮退去后,这条街显得如此宽敞,阿贾克斯形单影只,他抖了抖背包,抬头向林中的家走去。
他开门时,正看见钟离拨弄着窗台上的忍冬花。
“欢迎回来。”钟离看见他身上的大背包,放下花瓶,轻轻挥了一下手指,背包就自动漂浮起来,又稳稳地落在地上。
“果然是你。”阿贾克斯见怪不怪,双手抱胸靠在门边,问:“你是不是在我身上放了奇怪的东西。”
“是我。”钟离很坦荡,“与我签订契约后,我的能量可以生成屏障保护宿主,不论是精神还是物理层面。你受到攻击后,能量会反馈给我这一信息,开启通感。我很抱歉你被人污蔑与魔鬼做交易,你在镇子上似乎已经不太受欢迎了。”他半点没给阿贾克斯提出疑问的机会。
“……我又没怪你。”他只能嘟囔了一句。又去把给他买的披风抽了出来。
钟离突然握住了他的手,阿贾克斯定了神,试着抽出来,没成功,他疑惑地看着人鱼。
“也不要怪你自己。”钟离手心冰凉,“你是很好的孩子,阿贾克斯,他们只是无法理解你,和你经历的事情。”
男孩子低下头,嘴唇颤抖着:“那你又知道什么呢?”
钟离平静的望着他,说:“我能有机会知道吗?”
这并不是他的错。你不能责怪一个孩子好奇的本能,何况他已经付出了足够沉痛的代价。他永远忘不了,自己从那片光怪陆离中脱身而出,重回母亲怀抱时,直到她的热泪滚在他的脸颊上,他才重新找到活着的感觉。阿贾克斯连流泪都忘记了,只是本能地像只困兽在她的手臂中发出哭似的哀嚎。透过手臂的间隙,他看见平日里和蔼可亲的乡民,脸上布满了他难以理解的畏怯。
他低下头看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紫色粘滑的液体。因为他刚刚用小刀刺中了一只怪物的眼球,从里面爆裂出的眼浆弄脏了他的衣服,但没有办法,衣服脏了总好过被它吃掉。要是被这种怪物吞下,它胃部释放的迷幻气体会让人在恐惧中衰竭而死。阿贾克斯就被吞过一次,他在幻觉中自杀了,醒来后,他用小刀像划黄油块一样划开了它的肚子。
他以为大家只是害怕那只怪兽。阿贾克斯从妈妈的怀里钻出来,对着从前熟悉地面孔,骄傲又快乐地宣布,大家别担心,怪物已经被我杀了。
他当时天真的以为自己是被选中的勇士,深渊就是赋予他的挑战。尽管他在此期间也有过嚎啕大哭、不够勇敢的时候,但阿贾克斯已经杀死了恶龙,荣归故里啦。这时,母亲从身后抱住他,捂住他的眼睛,恳求道,别说了,别说了。等到他再长大一点,再也无法曲解那些恶意时,才逐渐明白过来:平静祥和的海屑镇没有恶龙,也就从来不需要勇士。他经历的一切不是他成为海屑镇传奇的资本,相反地,它让阿贾克斯成为了那条龙。
一开始,他还会试图对他们解释深渊,用冒险的口吻去讲述。但这除了让人们更加惧怕他以外没有任何用处,只能让他处于一个更加孤僻的境地。孩子们无邪天真的一面让他们自诩正义的使者,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作恶。只需要一些父母的谈话声中的一知半解,再自己发酵成事实。于是,大孩子们总来挑衅他,更粗鲁地会丢石头,但阿贾克斯从不反抗。直到有一天,他文静的弟弟安东带着脸颊上的淤青回到家,还试图装出无事发生的模样后,阿贾克斯就再也不会忍受任何针对他的恶行了。
“但后来我发现,我其实很喜欢那样做。”
“你是指……伤害别人吗?”
“什…?当然不是!”阿贾克斯有些着急,“我只是很喜欢战斗。当我握住任何一把武器的时候,它们立马就变成了我的一部分,挥舞它们和动动手指一样简单。”
“我明白,就像你不费吹之力就结识了一位朋友,又在几秒后成为至交。”钟离嘴角微提,“这是你的天赋,阿贾克斯。”
对于这段经历,他从来没有收到过正面的回应,霎时间因为这几句话高兴起来,眼睛亮亮地。但很快想起来什么,又小心翼翼地问他:“所以你不会觉得,我是一个残暴的神经病?”
人类孩子当真是很可爱的,钟离不禁想着,唇角的弧度又上升了一些。他和阿贾克斯不经常说话,但现在他们交流开后,孩子总是希望得到回应的那一个。
“他们不理解你这段经历,阿贾克斯。”他鼓励道:“就像如果是其他人发现了我,他们也不会理解。更有可能是纠集一批人,用鱼叉把我钉在原地。但你不会,你见过更加恐怖的东西。”钟离的手背划过阿贾克斯的脸颊。“你内里的善良从未改变,我依然感激你出手相救。所以不必在乎他们的言行举止,这点上你一直做得很好。”
这些话不是没有其他人对他说过。母亲抱着他,抚摸他的头发,一遍遍地说过。托克看他带着伤回家时,也曾委屈地拉他的手,让他不要去在意那些坏孩子的话。但阿贾克斯始终明白,只有他自己站在那座孤岛上。可那些类似的话从钟离口中说出后,却带上了更加强力的慰藉。钟离就这样出现在他小岛旁的海域,搭着礁石,只是静静地呆在那儿,也能让阿贾克斯感受到同伴的气息。
他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重新拉过搭在沙发上的披风,塞进钟离手里,说: “试试看,这里很少有人喜欢染色,大多只有黑白灰。你要是不喜欢,以后我可以去南边一点的镇子给你买。”
“无妨,谢谢你。”钟离接过那件披风,满眼新奇。他披上后尽量把自己的尾巴也团起来,但披风还是不够长,盖不住他的尾鳍。尽管如此,钟离看起来依旧很高兴,引得阿贾克斯也有些欣慰。他可能是真的寂寞太久,独自居住这片林中,北风呼啸时的声音会让他的心都感到寒冷。阿贾克斯看钟离修长的手指摸着兜帽的软边,不免微笑起来。他的家里可是有条会魔法的人鱼!光是这点可就赢过海屑镇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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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这个原创工具人为了推动剧情,行事莽撞没有逻辑,大家就当他得了青年狂躁症吧(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