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向,全文2.4w一发完
*是癫晃老师新本《杳霭流玉》的G文,本子施工中敬请期待
*Summary:天理一战之后,钟离的一个普通生日。
【沧海山天】
清越的鸟鸣流转进窗,钟离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颗橘色的脑袋,短发微卷,末端翘起。托着下巴发呆的青年坐在床边,见他醒来,百无聊赖的脸上浮现出晃眼的灿烂笑意:“钟离先生,早!”
钟离怔怔地看着他,他这觉似是睡了很久,醒来时眼前模糊一片,思维像滞涩的琴弦。
“钟离先生?“达达利亚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暗红耳坠光华流动,“怎么一副惊讶的表情?又不是第一回看见我。”
钟离哑然失笑,慢吞吞坐起身道了声“早”,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没有生病,单纯是睡得太好太放松,身体还处于懒惰的状态,嗓子没有反应过来。
天理一战后,天理加诸于他的“磨损“有了极大好转,他彻底卸下重担,千年来累积的疲倦如同连绵的群山,接连向他压来。大家都劝他休息,这次他没有拒绝。他仍然选择以人的身份在世间行走,从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变成了经常偷,人偷起懒果真是没完没了,若是从前的他,绝不会醒来后红了眼眶几欲流泪,连视线都模糊不清,像只需要伸懒腰打哈欠才能调整过来的猫科动物。
尽管如此,他还是从灰白红的色块里分辨出今天达达利亚穿着执行官时期的衣服。在天理一战结束后,达达利亚便用迈入人生新阶段的理由将这件衣服压入箱底,并边开玩笑说”这样你也不会总觉得我肚子着凉”边换了件更凉快的,稻妻的一斗看了都鼓掌,须弥的赛诺看了都沉默。
那时达达利亚伤还没好全,钟离被他的各种肌肉和伤疤晃得忍无可忍,达达利亚却误以为钟离盯那么久是因为喜欢,拉着钟离抚摸战斗颁给自己的勋章,钟离的指尖从达达利亚的脊背游走到小腹,到脸颊,再到胸口,肌肤相贴的地方触电般酥痒。情到浓处达达利亚掏出了避孕套,钟离也掏出了七条彩虹色的秋衣秋裤,让达达利亚一天一种颜色,不穿好不许上床。
经过惨痛的男德教育,达达利亚的穿衣风格愈发往成熟可靠已婚男性靠拢,但他心态和灵魂都年轻,比起执着于过去,更喜欢追逐未来,今天把旧衣服拿出来穿实属难得。钟离不知道具体为何,但以他丰富的和达达利亚的相处经验,不需要问出口,达达利亚自己就会回答。
“今天有三件事要告诉你。”如他所料,达达利亚得意洋洋地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件——生日快乐!这是你的第六千……”
有关岩王帝君的年岁众说纷纭,钟离也未告诉过达达利亚自己具体活了多久,原因之一是担心达达利亚按照异乡习俗点上六千多根蜡烛火烧璃月港。
“六千六百六十六。”卡壳不过半秒,达达利亚做了决定,并解释说,“吉利。”
璃月本土形容词从至冬人口里冒出,钟离已习以为常。如今的达达利亚是筷子夹青豆班的优秀毕业生,曾在给钟离筹办的第三个生日宴会上大展身手,喂钟离吃了半条水煮黑背鲈。那次他也信誓旦旦地说这是钟离的六千六百六十六岁生日,少男少女爱将自己永远十八岁挂在嘴边,钟离在达达利亚眼里永远四个六。
“确实是个好数字。”钟离附和着,掀开被子起身。浅色的丝绸睡袍松垮地披在他身上,露出的大块肌肤下有熔金般的纹路流淌,达达利亚无光的眸子跟着被点亮了一瞬,在看到钟离赤足走在地板上后又熄灭。
他很不赞同地皱着眉,喊道:“先生,你不能这样。“
钟离听出了撒娇的意味,毕竟达达利亚除了好言相劝别无他法,但达达利亚总是知道如何哄他,钟离也找到了一些情人间相处的乐趣,比如现在,他很受用达达利亚对他软下来的语调。
“那么,第二件事呢?“钟离笼好衣袍,扭头问道。
达达利亚愣了下,随即竖起两根手指,又并作一处,转了九十度指向钟离侧面,表情严肃:“先生,你没关窗。”
钟离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靠窗的地板上积了一小堆绵延的雪,没有一点化的迹象,显然是随着风落进来的。四方的窗口兜住一大片银白的世界,铅灰的云压在天际,苍山覆雪,这片灰白似没有尽头,风也像被冻结,耳畔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钟离扭头看向达达利亚,执行官的战斗服没有扣最下面的扣子,倔强地漏出一块半腹肌。
钟离忍不住问:“你还好么?”
“我没事,”顿了顿,达达利亚压低了嗓音,“你也没有着凉。”
钟离莞尔,他向前走了两步,抬手,独属于魔神的特殊力量以他为圆心向周围一圈震荡开,将积尘和落雪扫出窗外。他泰然自若地穿好衣服,抓了一把鸟食洒在水渍未消的窗沿上。
达达利亚扶额:“钟离,没有下次了!”
钟离不是被家人喊出全名会心虚的小孩,但被达达利亚这么说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活得时间久了就容易倦怠,倦怠就容易原形毕露,魔神时期仗着身体好胡作非为的做派又出现,但这次有达达利亚看着。
钟离决定揭过这页:“我已了解了。第三件事呢?“
“喂!先生,可别转移话题啊。“达达利亚大声嚷嚷,对上钟离平静的、像凝了层薄冰的剔透眸子,他声音渐低,最后啧了一声,摸了把自己微翘的光泽橘发,”好吧,暂时没想出来。你不要怪我吊你胃口,我也不想的。“
“无妨。“钟离眼波微微一荡,笑道,”你可以先欠着,这是我许给你的愿望。”
“这怎么行,又不是我过生日。“达达利亚嘴上反对,脸上却露出得逞的笑容,”晚上吧,晚上一定想好。“
钟离只当作不懂,也跟着笑道:“好。“
“哦对。”达达利亚打了个响指,“今年的礼物应该在路上了,我好不容易找了个老熟人送上山来,要不要猜一猜是谁?“
钟离略一思索:“旅行者?”
达达利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长睫脆弱地轻颤。钟离心中暗道不妙,这些年相处下来,他已经充分认识到达达利亚的英俊皮囊包着的是一只金毛巡回猎犬,精力旺盛、自信忠诚,爱撒娇,也善妒……露出这种表情,通常代表他要闹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钟离耳边响起嗷嗷的控诉。
“你就这么希望是他吗?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对他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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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钟离猜旅行者,毕竟大雪封山,除了身怀绝技的他和诸位仙家,难有人能跨越重重艰险与阻碍登山拜访,而后者不能说和达达利亚不熟,只能说不如不认识。
他们和达达利亚的积怨由来已久,听闻奥赛尔事件时,诸位仙家的想法是杀人,等达达利亚那场轰动璃月的告白传到绝云间时,众仙家满脑子只剩下丢人。
当时,达达利亚就站在回至冬的船上,对着岸边的钟离无所畏惧地喊话。船只已经收起船锚,这艘隶属愚人众的庞然大物正缓缓驶离港口,木船与青砖欲在二人之间划出一条鸿沟。太阳在遥远的海平面坠跌,至冬青年的头发在风中卷扬。
“钟离!”达达利亚对着岸边大喊,“你如果现在点头,我就和你走。如果你只是看着,那这次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不会回来,你也不会再遇到第二个我了!钟离,你看着我!我的人生就几十年,你想等到什么时候?你记好了,永远会有人像我,但不会有人是我!”
这话被风吹上了璃月港,惊起了休憩的海鸥,也令周围人都讶异地看过来。出人意料的,往生堂八风不动的钟离客卿快步上前,站到了站台边缘处,他对着前方的船只伸出手,掌心向上,这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他说:“你来。”
坚定肃然,掷地有声。
海风和呼吸都静了。
船只仍在顺水而行,两人中间已经有了七八米的距离,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达达利亚望着钟离,忽然大笑出声,他单脚踩上船舷,肌肉发力,翻身一跃而下,暗红围巾在夕阳下如同一道火流星。
群众们眼前一花,就看到钟离抓住了达达利亚的手,抑或是达达利亚扯着钟离的胳膊,他们纠缠着、齐齐摔入海里。过了大概十秒,二人从水里探出脑袋,围观群众也松了一口气,他们暂时忘记了达达利亚的身份和过往,激动地鼓起了掌。
水里的钟离和达达利亚相视一笑。
老实说,这是一场不被看好的恋情。在知道钟离和达达利亚在一起后,相熟的人们踌躇许久才送来了问候和贺礼,只有空和胡桃香菱少数几个目睹过他们一起吃饭逛街的早有准备,并要求吃席时坐主桌。
这段感情真正被接受,是在天理一战后,钟离元气大伤,达达利亚也并不好受,好不容易才被大夫从鬼门关拉回来。愚人众做的事犹如砝码被摆上天平,一边是战争里卓越的贡献,一边是令人发指的错事坏事,这些东西不能简单功过相抵,无人能替那些逝去的生命说原谅。
最后是由七国现任的领导人——是的,人,以及坎瑞亚代表,展开了为期一个月的战后会议,空荧双子和退役了的最后的七神作为见证人,为天理之战画下了圆满句号,提瓦特也正式开启了人治的划时代新篇章。
愚人众和他们这些执行官怎么样,达达利亚都不在乎,他已经挑战过了神的权柄,也站在了他想要的顶峰,虽然付出了代价,但和他得到的相比不值一提。作为执行官,达达利亚所受的限制并不算难以接受。他也没闲着,伤刚好没多久就主动请缨去负责战后收尾工作,继续享受他喜欢的争斗,一个月投诉信高达上百封,包括治疗过达达利亚的医生也写了投诉。
对方在信中言辞激烈而恳切,痛批达达利亚故意找茬,让他静养他跑出去打架,没有打架机会就创造机会,导致新伤旧疾一起发作,至冬刚结束战争,哪来这么多医保给他报销?
至冬现任人皇一听有道理,给退休的冰神打小报告,冰神念及这是自己老同事的小白脸,当即将小报告转手寄给岩神。几人一致认为不能再让他造作下去,所以至冬的人皇给达达利亚安排了长期出差,名为工作实为放假,以期达达利亚能在气候更适宜的璃月疗养。
诸位仙家爱恨分明,也爱屋及乌,更重要的是讲武德,见达达利亚确实有伤,不好趁人之危,纷纷将自家山头的药草仙果给钟离送来,以盼达达利亚调养好了早日过来挨打。仙家们的切磋之心急切,送来的草药年龄最低都是达达利亚太爷爷那辈。
达达利亚不是第一次喝璃月药,深谙良药苦口的道理,苦中作乐开玩笑道“调理好了长命百岁”。但他还是小看了钟离熬了几天几夜的汤药的威力,浅浅的一口,一股比冬宫还寒凉的清气直冲达达利亚的天灵盖,舌头麻了,脸也皱了。
他放下药碗,严肃地看着钟离:“我总觉得我不止能长命百岁,我一定能一直陪伴着你,到时候我们就搬去山上避一阵子风头,免得璃月港那些熟人问我长生不老药的秘方。“
钟离一阵失语:“……其实,这不是长生不老药。”
“先生,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可以和我说实话的。”达达利亚眼含热泪,“璃月有句古话叫良药苦口,你这药已经不能用苦简单形容了,除非是仙丹,否则我找不到第二种解释。”
“丹么……这倒是个好想法。”钟离唔了一声,托着下巴,“快趁热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这哪里好喝了!”达达利亚捂脸。
他八岁时,觉得自己是世界选中的勇者,在冰盖上摔骨折了都不掉一滴泪,如今二十八岁,因药苦到舌头撒泼打滚,得老婆亲亲抱抱喂糖才能好。
亲完了,钟离也理解了他嘴里的苦味,干咳一声,安慰他道:“若实在难以忍受,下次我会做成药丸,外层用糖衣包裹,快速吞服即可,苦的时间不会太长。”
“所以你也觉得难喝对吧?”达达利亚说。
钟离沉默了。
总之,在钟离的努力与各仙家的折磨下,达达利亚日渐生龙活虎,和钟离成日形影不离。仙人们感慨达达利亚其人果真非常讨厌,还烦人。天空岛坠落后神之眼失去了作用,但魔神本身的力量还在。他们自知和达达利亚对打自身理亏,谁都不想第一个做不讲武德的仙人,达达利亚却不懂其中门道,或者不在意,隔三岔五带着钟离上门拜访,笑眯眯强调契约。烦得仙人们打着云游的名义避开他们,还中止了草药的供给,问就是山上被猪吃空了,只剩草皮,没有内涵达达利亚是猪的意思。
好不容易缓和的人仙关系再度僵化,可见仙人们是真的不想认识达达利亚,交情也少得可怜。
所以在达达利亚提出有信使时,钟离并未想到,达达利亚说的老熟人是甘雨。
她因过于勤劳没有睡觉而错过帝君托梦,误认为岩王帝君真的仙逝,情真意切地祭拜岩王帝君接近三年,每每看到玉京台的琉璃百合都几欲落泪的姿态,一时被留云借风真君传为笑话,编入《甘雨这孩子》套书作为仙人聚会的经典语言类节目永流传。
哪怕是如今误会解开,她面对钟离时依然是羞赧的,眼睛扑闪如在冰湖旁啜水的小鹿:“钟离先生,生辰快乐,这是达达利亚先生托我送来的、今年的礼物。”
她递来一封信件,火漆印是达达利亚给自己设计的吞天鲸纹样。钟离伸手接过,信件表面并不平整,鼓鼓囊囊的装了什么,他的手指在粗粝的纸张上摩梭,忽然问道:“这样的信,以后还会有多少?”
一旁的达达利亚本来懒散地靠在墙上饶有兴味地看着钟离,听到这话,目光倏然转向甘雨,脸上的笑意变淡。甘雨垂眸抿了抿唇,垂下眼睫。
钟离意识到了什么,达达利亚的信使并不固定,但每一任都不会只送一年的量。他的随口一问无疑让她为难了,他正想开口,甘雨却说话了,她摇了摇头,语气柔和也坚定:“抱歉,我不能说。这是我和他的契约。”
达达利亚一哂,颇为得意地哼着小调,摊开双手作无辜状:“我可没有强迫她。”
“无妨。本就是我唐突了。”钟离宽慰着甘雨,轻瞥了达达利亚一眼。
甘雨舒了口气,神色也放松了许多:“玉京台前些日子接到了至冬信使的求助,对方找不到收件地址,我见收件人填了您的名字,便自作主张替他拿过来了,希望您不要介意。”说着,甘雨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完好的盒子,递到钟离的手中,“寄件人叫做冬妮娅·埃阿斯。”
“哈,冬妮娅。“达达利亚柔和地笑了,语气怀念,“她还好吗?”
“她说,她很怀念过去哥哥带着您拜访至冬的日子,那是她一生里最值得回忆的时光。”甘雨瞟着钟离的神色,声音柔而轻。钟离的表情很是平静,于是她转移视线,望着钟离捧着的来自至冬的盒子,和达达利亚的信件,轻声问:“先生,您不拆吗?”
“喂,这可不行!”达达利亚嚷嚷出声,“惊喜得留到最后。”
在甘雨复杂的眼神里,钟离轻轻摇了摇头。
见他不愿,甘雨也不再多问,毕竟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作为半仙之兽,她的很多思考方式更接近于仙,众仙家认为钟离和达达利亚迟早要分,甘雨则是保守派,觉得这段感情听起来太过离谱,虽然僭越,但她认为并不会长久。未曾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钟离还住在他和达达利亚一起选定的山间小屋里,这是二人公开的蜜月与养老之地,性质特殊,一向爱凑热闹的旅行者和胡桃都不愿去山上讨那个嫌,自然也没人会在他们住这个屋子时上门做客。
所以甘雨也识趣地站在门口,山上的气候对凡人或许难以忍受,对她则无所谓。只是帝君的凡人生活太勾人兴趣,她忍不住向屋内偷偷瞟了一眼。陈设古朴,奢华低调,主体是璃月风格,暗沉的至冬摆设却并不破坏整体和谐,屋内过于整洁,显得生活气息并不浓厚。
甘雨的目光忽然顿住,达达利亚感受到她在看自己,或者说他身后的墙。上面挂着邪眼面具的一比一等比复刻雕塑,他已经忘记发生过什么才让面具直接从左眼处断裂,但裂得挺好看,就随它去了。
达达利亚无声地对着甘雨打了个招呼,后者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他。
达达利亚扯了扯嘴角,单手虚握成拳伸到嘴前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
钟离一开始就发现了甘雨的小动作,甘雨过去时常在他人类和岩王帝君的身份之间踟蹰,如今天平终于倾斜向钟离期望的方向,故而他装作并不知晓。但屋内这位主是个性子直的,有不爽自然会发表意见,没有开口已经是他最后的仁慈。在了解璃月文化后,达达利亚在他生日这天学会了忍耐,不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和人起冲突。
现在的达达利亚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他仅且出于玩笑的心思逗弄一个年岁是他几十倍的仙人,钟离不免轻笑出声。甘雨已经不敢看他,脸上泛着羞愧的红晕,钟离稍微让开了身子:“不妨进来坐坐?”
甘雨眼神慌乱,忙不迭鞠躬,说出的话却很清晰:“玉京台还有事务要处理,先生,若您没有其他安排,我先行告辞了。”她环视屋内,和达达利亚再度目光交汇,贝齿轻咬下唇,抬眸看向钟离时眼神复杂,也坚定,“钟离先生,若您有空,可以下山去看看,璃月不会让您失望。”
钟离和甘雨都抬头看向远方,璃月港也是白皑皑一片,昨晚风雪大,航行的船都回了港,成群结队停在岸边。天已经晴了,太阳从云层后冒出脑袋,悬在高远的天空,松软的白雪在光下有些晃眼,像贴了金箔的奶油蛋糕。随着晨光来临,街道上开始有了人气,各家门前的雪被清扫干净,白痕被青砖红瓦取代,露出奶油蛋糕的缤纷夹层,大大小小的的船慢悠悠驶离了港口,如孩子离开母亲的怀抱,一副万象更新的热闹景象。
“我会去的。”凝望良久,钟离温声说,“今天天气不错,不是吗?”
甘雨露出如释重负的笑:“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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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甘雨,钟离在衣柜里取了衣服换上,提上青花瓷的茶壶走出家门,但并未下山,而是转身来到山崖,取下松树最高枝叶上的新雪装进壶里,掸叶子的姿势都讲究得很。
树有几十米高,但作为本体是龙的魔神,浮空对钟离而言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达达利亚帮不上忙,在树下行注目礼,像果园小偷二人组里放风的那个,又像个看裙底的变态。
他光明正大仰头望了好一会儿,钟离才施施然从天上下来,衣摆上不沾一片雪。
“钟离,你好像瘦了。”达达利亚两手画圆,并在一起,神色认真,“这里都小了。”
“是么?”钟离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屋子,发亮的岩元素造物托着壶的底部,飘在钟离身后。
达达利亚挠了挠脑袋,跟在钟离后头,下雪天路况不太好,钟离却如履平地。等达达利亚推开门时,钟离已经架起了火炉,雪咕嘟嘟化在壶里,钟离就坐在炉子旁,身边摆着一张小凳子。
一看就是为他而留,达达利亚十分自然地坐上去,伸出手烤火。来自至冬的武者并不畏惧寒冷,他也并不觉得冷,只是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
烤了一会,达达利亚觉得够了,他放下手:“已经快中午了,我们不去璃月港吗?”
炉里火苗摇曳,钟离眼中的金光明灭:“三缺一。”
达达利亚愣了愣:“你叫了人打牌?”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来,撩起钟离柔顺的长发,它如春风般清新柔和,炉火轻轻闪烁了一下。
“哎呀呀——老爷子,不关门是为了欢迎我这个老朋友吗?”绿色斗篷的吟游诗人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捧着一支酒瓶,献宝似的抬了抬,“老爷子,生日快乐!我千里迢迢从蒙德给你带的好酒。感动吗?”
钟离起身,达达利亚眯了眯眼,看清酒瓶的包装:“嚯,蒲公英苹果酒,莱艮芬德家是不是快倒闭了?居然向卖未成年售卖酒精饮料。”
温迪像是没听见达达利亚的嘲讽,走进门,对钟离挤眉弄眼:“好不容易来一趟,先喝两杯?”
“你意下如何?”钟离看向达达利亚,温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眉毛蹙起。
达达利亚耸肩:“这酒鬼会装醉在别人家里撒泼,我才不替他收拾。”
钟离赞许地点头,接过酒瓶放在桌上,笑了笑:“你远道而来,应是辛苦了,不妨我们下山去璃月港转一转。至于这酒……如达达利亚所言,还是不喝的好。”
“达达利亚?”温迪对着达达利亚眯了眯眼,“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哦不,我是说,情深似海啊!”
“谬赞。”达达利亚摊手。
“唔,好嘛,不喝就不喝。”温迪的眼睛灵动地转着,迈着小碎步往钟离身边贴近,语气轻快,“那我们两个什么时候出门啊?”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
“现在就可以。”达达利亚起身,强调,“我们两个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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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璃月不常下雪,但天理一战后,神之眼失效,气候也有了改变,作为提瓦特最中央的国度,璃月的四季愈发分明,只是今年冬天这场雪比往年来得更加早一些。山上冷清荒凉,璃月港却热闹喧哗。正是年末,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如火如荼地张罗着海灯节。
七神已隐退,哪怕是如今人治的时代,仍有神明时代的记载留存,在与神明同行的历史悠久的璃月亦然。
绯云坡的雕塑就属于这一类。
旅行者兄妹如愿团聚,踏上了去往其他世界的旅途,但为了感谢、亦是纪念见证了历史的伙伴,刻晴选择了璃月的几位典型形象,为其设计了雕塑,众人齐心武器指向一处,刻画得正是群玉阁大战的场景。这些石雕特点分明,有仙人、千岩军还有老人,单看背影栩栩如生,但没有一个仔细雕了脸,特指璃月万民。
几十年前的绯云坡还不是这样的景色,在脱离战争的阴影后,璃月人投入了各自的生活,也习惯了这个景色,从旁走过而目不斜视,因而也无人替雕塑擦去头顶堆积的雪。钟离却很有兴趣,他一眼就看到了其间留着蝎尾般长辫的少年。随着时间流逝,雕塑身上有些地方已经被风雨侵蚀。
“哦?这不是我们的友人吗?”温迪左顾右盼,见没人,笑嘻嘻地踮脚,抬手在旅行者头上捏了朵雪做的花。
温迪满意点头:“这样就顺眼多了……欸——?老爷子?”
钟离已经上前,用手抚去雕塑上的积雪和灰尘,指尖细细地在石头纹路上游走,似乎在寻找什么,表情认真,无波无澜地对温迪解释道:“达达利亚曾和我说,他在这里为我留过东西。”
“先生,你的记性果然很好。”达达利亚没问钟离为什么心血来潮现在找雕塑的彩蛋,他托着下巴,狡黠地笑道,“需要提示吗?”
钟离并没有回答,作为曾经的岩神,没有他比他更了解石头的变化。说话间,钟离的指尖已经停在了旅行者腰间的摩拉袋上,虽然已有磨损,但依稀能辨认出上面的图案并不是摩拉花纹。这处的凹陷比其他地方生硬,是新手刻了,再用和石头颜色相近的颜料涂的阴影。
真是……
“大逆不道,对吧?”达达利亚在旁边调侃。
钟离哑然失笑。
有关旅行者的事迹传遍了七国,也留下了诸多实物,包括书籍和雕塑,达达利亚灵机一动,给旅行者和派蒙(主要是后者)塞了大笔好处,让他们有这种好事时稍微带上他。不止是雕像上有小彩蛋,甚至旅行者出版的轻小说的番外篇《龙与大冒险》,讲述的也是名为达达莉娅的至冬冒险家和本体为龙的魔神美少女相识相恋的故事。起初钟离并不理解“最受欢迎轻小说”是什么概念,直到在稻妻的纪念品店看到两位美少女的CP向人偶卖得火热,且人偶与自己和达达利亚八分相似时,他难得沉默了。
达达利亚反而捧腹大笑,豪爽地掏出摩拉买下了一对,他当时对钟离说:“与我们有关的东西多着呢。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也没关系,当你游历七国,必然会发现旅行途中我的存在。就像这些人偶,看到它们,你就会想起我,好像我一直陪着你。”
达达利亚语气轻快,当时的钟离也并未上心,因为每天都很长,过了春还有秋,走过枫丹还有纳塔,在这样充实的日子里,是不会去期望未来的,因为当下已经足够完满。
在过去,钟离发现过不少彩蛋,达达利亚曾给弟弟妹妹写过一个童话,主人公为了寻找传说里能够变出无限糖果的神奇糖罐跋山涉水,他历经千辛万苦种种磨难,最终放弃了儿时找寻糖果罐的理想。当他出走半生,垂垂老矣回到故乡,儿时的村庄已经变成了沙漠,他坐在干枯的树下等待死亡,垂下的手指却忽然碰到了一个冰凉的、坚硬的玻璃瓶。
当时钟离读这个故事时,他正好在须弥沙漠,背后就是一株枯死的大树,骆驼在旁边安静地反刍,他伸手探向大树根部,挖出了一个装着石珀和星螺的透明玻璃罐。
很神奇,但若和达达利亚联系起来,则合乎情理。他一定会在合适的时间地点送上这种惊喜,就像某年风花节,钟离应老友之约来到蒙德,广场上的吟游诗人吟唱的正是达达利亚创作的诗篇,达达利亚的足迹甚至扩张至人类不可能涉足的庆云顶,钟离某日突然很想登高望远看日出,于是在晨曦的微光里,他发现了桌案上压着的一幅吞天鲸和龙的涂鸦,纸张施了仙术,颜料取自特殊的矿石,可保千年不朽。
就算是在家门口的璃月港,这样的惊喜也只多不少,以至于钟离到了今天,才想起在某个月黑风高夜,达达利亚神神秘秘地回屋,摸黑将自己圈入怀中,青年人的怀抱宽厚而温热,滚烫呼吸抚过他的耳边,得意洋洋地宣布自己刚才做了件大事。
“先生,你记性好。你记着绯云坡那处正在修建的雕像,我动了点手脚。你如果找到了特殊的地方,我就告诉你一个有关你的秘密。”
钟离并不在意达达利亚口中说的秘密,他能坦诚的已经悉数告知了,不能说的也在达达利亚的试探里被猜了个七七八八。自己能有什么秘密能够瞒着自己的呢?又有什么是他本人不知晓的呢?
“不能是现在。”达达利亚强调,“得等雕像完工以后。”
在那之后,这雕像修了多少年?
指尖划过断流标记,钟离从回忆里抽身,将探究的目光投向旁边的达达利亚:“阁下曾说,这里藏着一个有关我的秘密。”
“你说那个啊……”达达利亚先是一愣,随后窘迫地挠了挠头发,有些难为情,“你怎么忽然想起那个了?我现在可没带烟花,这样效果就不完美了。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唉,好吧好吧,秘密就是:我画这个图案时在想你,你发现它时肯定也在想我,是吗?”
不知是那片屋檐的雪摔碎在地,脆如玉珠落玉盘。
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是温迪悄悄贴近钟离,绿斗篷的诗人看清石雕上刻的是一枚断流图案,摇着头啧啧称奇:“老爷子,你磨人的小男友有着很多奇思妙想啊。我都有些感动了。”
“是。”钟离轻轻笑了,抬脚碾过新雪,偏头唤了声达达利亚,“多谢,你让我想起一件事。”
他眯了眯眼,却再不发一言。这下轮到达达利亚心里痒,他亦步亦趋跟在钟离身后:“哦?你想起什么了?讲给我听一听嘛——“
“我……”
“钟离先生!“谈话被突兀打断,西北方向冲过来一个人影,风驰电掣停在他们面前,对方穿着往生堂的制服,扶着膝盖气喘嘘嘘,说话时口里哈出一阵白雾,“那、那个……钟离先生,很抱歉打扰您。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祝您生辰快乐……真的很抱歉,我、我们堂主请您过去一趟,他实在忙得抽不开身……”
对方说完,心虚地瞟了钟离一眼。钟离一直沉默而安静地听着,对上视线后,冲对方安抚一笑:“烦请转告一声,我随后就到。”
对方连连道谢,又匆忙告辞。他来如风去也如风,踏起纷乱的碎雪,钟离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身侧投来锐利视线。
达达利亚幽幽开口:“你不是辞职了吗?”
“准确来说,是请年假。在我们旅行完回璃月后,胡堂主又找到了我。我答应她留在往生堂。”
“好吧。”达达利亚不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富人这个缺德玩意儿也会要求员工在生日时加班,但那纯属没事找事,和性质特殊的往生堂不一样,突发情况可以理解,只要钟离愿意他就不能说什么,然而达达利亚还是恨不得掏出摩拉一股脑丢给往生堂,买下面前这人的时间。
达达利亚也只能想想,在很久以前,他认为自己无法从天空岛回来,所以将在璃月全部的财产给了钟离,又把至冬的资产留给了家人。虽然有惊无险地存活下来,但他已经习惯了他人代管钱财的生活方式,所以并未收回送给钟离的那些。
时过境迁,穷光蛋竟是我自己。
被打断约会的达达利亚面色不愉,同行的温迪却似乎早有预料般,笑眯眯地掏出一把琴抱在怀里,对他们挥了挥手:“既然如此,你们去工作吧。我去酒馆转转,我刚才有了个好想法。”
把喝酒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不愧是有着千年酒蒙子经验的前风神。
达达利亚巴不得他快走,压下嘲讽的话,也对着温迪挥了挥手,尾音扬起:“好走不送,下次再来玩啊~”
温迪脱帽行了一个绅士礼,眼瞳如天空般清澈透亮:“那么再见吧,老爷子,还有达达利亚。祝你们有难忘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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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堂的店面比过去大了近一倍,牌匾和装潢都翻新了不知几遍,胡桃和钟离这么多年的努力并未白费,达达利亚也不免夸赞了几句。遗憾的是,堂主并不在往生堂内,里面都是生面孔,沾了钟离的光,员工们默许了达达利亚在一旁观摩。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很多老人没有熬过酷寒,加上逐月节降至,对先人的祭奠事宜也提上日程,往生堂忙得脚不沾地,员工们连个眼神也没给达达利亚。反正帮不上忙,达达利亚索性待在一旁等待。许是怕他无聊,钟离频频回望,达达利亚便在这时对他挥手做鬼脸,逗得他眉眼愈发柔和,员工们则一脸摸不着头脑。
从往生堂出来,已日上三竿,吃虎岩的摊子已经张罗了起来,食物的香气飘出三里地。钟离腰间挂着往生堂刚给的钱袋,对着结冰的鱼池面思索。
“是在纠结去哪家吃吗?”达达利亚给出建议,“先去万民堂看看吧,万一是香菱当班呢?”
钟离望着达达利亚,轻轻摇了摇头:“不可。”
“啊,瞧我这记性。”达达利亚一拍脑袋,“她又不像我。”
“是啊,没有人像你。”钟离赞同地点头,达达利亚直接愣在原地,这是他当年表白的豪言壮语。
“先生,你记性为什么这么好啊?”达达利亚乐出声,下意识伸出手想把人揽进怀里,钟离却已经抬脚转身,停在一家卖玉石的摊子前。
达达利亚扑了个空,忙凑上前看,那是一颗成色上好的夜泊石,它如最深沉最寂静的夜晚,仿佛凝着历代的恒星。
钟离不发一言地盯着,金瞳灼灼,显然是看上了。店主见钟离气度非凡,又停驻在昂贵的商品前久久不离去,眼中精光一闪,连忙凑到跟前介绍。
论对石头的见解,钟离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钟离轻飘飘几句话,店主目瞪口呆。二人一唱一和夸了夜泊石好一通,店主奉承,钟离谦虚,气氛烘托相当到位。
“这样吧,我和你有缘,我也不赚你的钱,原价八百万,卖你七百九十九万。”店主捋了捋胡子,进入正题。
钟离笑吟吟道:“以普遍理性而言,确实是比八百万摩拉要少。”
达达利亚觉得这场景分外眼熟,他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不会又没带摩拉吧?“
“我今日带了摩拉。“钟离面不改色,“但只有二十万。”
“二十万。”达达利亚重复。
这是刚才往生堂员工给钟离的奖金与生辰礼金。
店主一脸见了鬼,达达利亚也见了鬼:“我的钱不是在你那里吗?”
“不过,”在各异的目光里,钟离泰然自若地接着道,“我会在账单上签名,你可以把账单寄给……”
达达利亚忽然想起自己已经退休,看钟离的表情,他应该也想起来了。
排除掉北国银行,剩下的正确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
“钟离先生!”道路尽头,金发少年迎风而立,宛如盖世巨星,达达利亚在来人身上看到了独属于冤大头的普渡众生的佛光。
“好久不见!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你的生日吧?祝你生辰快乐。”空快步上前,和钟离打了个招呼,“钟离先生,你一个人?”
“伙伴!已经学会无视我了吗?”达达利亚不满地眯起眼。
“我和达达利亚一起。”钟离指了指达达利亚的方向,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令妹呢?”
空长久地达达利亚对望,轻啧一声收回目光,耸耸肩:“我也和她一起。不过暂时走散了。要一起走走吗?”
“却之不恭,但是……”
“我帮你把账单寄给往生堂,这个我熟。“空诚恳地掏了掏口袋,手心里可怜兮兮地躺着几枚异世界货币,”我刚到提瓦特,没来得及换摩拉。”
“变阔绰了嘛,但和我比还是有一定差距。”达达利亚竖起大拇指,“这几枚硬币看起来不错嘛。”
就是看上去面值不大。
空神色如常将硬币放入裤子口袋,伴随着丁零当啷的声音,硬币从裤子里滑落,在地上四散滚落。
达达利亚皱了皱眉:“伙伴,你这身行头怎么这么破烂?连口袋也是破的,你真的赚到钱……”
钟离轻咳一声:“达达利亚的意思是,祝你财运亨通。”
“替我谢谢他。”空蹲下身捡起硬币,对着略有些茫然无措的钟离粲然一笑,“你别介意,我和他相处的秘诀就是,他说话一般当听不见。”
买下夜泊石,二人交流了一下近况。
钟离表现出深切的关切意味:“如今你没有摩拉,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准备找熟人借。就比如,”空偏头思索,忽而眼睛一亮,“行秋?“
被他叫住的人身材纤细修长,服饰精致考究,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深蓝眼睛水汪汪的,二人的蓝发皆顺滑飘逸。
男人闻声回头,嘴唇一圈胡茬,声音浑厚:“您认识我二伯公?“
沉默一瞬,空说:“算是。“
“也是,谁不认识他老人家呢?”男人笑道,“你们也是来参加英才书法会的吗?”
“书法会?”钟离挑了挑眉。
“跟我来吧。”男人推开了旁边店的门,走进去将小女孩放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和覆雪的街道相比,屋内是另一番白色的景象,空气里飘着纸张和墨水的淡雅香气,气质儒雅的人们正围着各式各样的书法作品讨论。
男人牵着女孩的手,远远地指着挂在最中央疑似活动标语的纸张:“不瞒您说,这‘偷得浮生半日闲’还是我从他那偷来用的。他虽然写字放荡不羁,但文学素养极高,还有蒙德的画师专为他画画呢……”
他说着,忽然眯了眯眼:”你们两位好生眼熟……我想起来了!我在我二伯公的画片上见过你们,那是枫丹的留影机拍的,错不了。“
钟离笑笑:“家祖和他萍水相逢罢了。”
一直乖巧不说话的小童忽然眼睛一亮:“这我知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哟,厉害啊。”达达利亚也来了兴致,“前面那句呢?”
“囡囡,还记不记得前面是什么啊?”男人哄道。
女孩想了想:“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嗯,囡囡真聪明。”男人摸了摸女孩的头,转向他们,“二位,相逢既是缘,可要题些文字?”
空动作迅速地后退一步:“我就不了,你问他。“
“既是缘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钟离颔首。
男人拿出了自己的笔墨。给钟离挑礼物的次数多了,达达利亚也认得不少文房工具,结合钟离提笔的神态,飞云商会提供的用具还算差强人意。
钟离微微躬身,单手提笔,一气呵成。男人在欣赏笔法,连连赞叹,达达利亚在欣赏钟离,也赞叹不已。
“当时只道是寻常?妙哉,倒是和我这儿的‘偷得浮生半日闲’相得益彰。”男人恭敬地作了个揖,“先生好俊的字,敢问姓甚名谁?又师承何人啊?”
达达利亚很喜欢别人看着钟离宛如看见珍宝的目光,他双手抱臂,轻呵一声:“他啊,师承摩拉克斯。“
“我叫钟离。”钟离面不改色。
男人显然还沉浸在遇见大师的喜悦中,自言自语道:“本以为今日的魁首已经定了,没想到半路杀出来匹黑马。见到此等艺术品,我此生无憾了。”
“还有人能和他比?”达达利亚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空也震惊问道:“什么人能和他比?”
魁首的座位上,金发白裙的少女浅笑着对他们招手:“哥哥,你来啦。”
空瞪大眼:“魁首?”
达达利亚重复:“魁首。”
“是的,魁首。”少女拢了拢身上的毛毯,“这位是?”
“这是和你提到过的,钟离先生。”顿了顿,空心情微妙地指了指身边,“这位是达达利亚,你知道的,执行官。”
少女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浅金的眼瞳闪烁,抬起的手不着痕迹地放下。
荧偏头,对钟离展颜一笑:“好久不见,这么多年了您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遇见的地点是在坎瑞亚还是天空岛,少女并未挑明,钟离听罢也笑了:“确实是很长的一段时光。我仍记得空游历七国寻找你的那些日子,所幸你们有了圆满的结局。”
达达利亚被“你知他知我却不知”的诡异气氛激得缩了缩脖子,象征性地做了个搓胳膊的姿势。
“是啊,等呆瓜自己开窍实在煎熬。”荧神色自若,感慨毕,眨了眨灵动的眼睛,“我和您也算缘分深厚,说回来,我的哥哥有给你们添麻烦吗?”
“有的有的。”达达利亚面色严肃,语气含笑,“这位小姐是想从哪一件听起?”
久别重逢,又或是久仰大名,使用着不同客套话的几人凑在一块儿聊天竟意外和谐,他们没有去管书法大赛,因为最终的获胜者毫无疑问是钟离。
这场书法会将足足持续一周,钟离谢绝了男人到家中一叙的邀请,也婉拒了书法指导的荣誉名号,只将写的字送给了对方,让他自行装裱,对方受宠若惊地接过,喊钟离为“先生”已经非常熟练。
达达利亚表示理解,对钟离使用尊称是一种本能。
好友相见,是需好酒好菜招待的。几人移步去了琉璃亭。侍者在前方带路,钟离走得坦荡,达达利亚走得嚣张。
“可我没有摩拉。”空说。
钟离和达达利亚脚步同时顿住,侍者的耳朵动了动,依然保持笑容,钟离面不改色回头:“哦?竟有此事?”
空问:“达达利亚怎么说?”
达达利亚严肃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荧镇定自若:“我有。”
“有劳你了。”钟离微笑颔首。
包间金碧辉煌,摆着一张雕刻精巧的实木圆桌,桌上放了三副雅致碗筷。钟离点菜,荧在静心听钟离讲解食物,空咽下口水,找侍者多要了一副餐具。
“达达利亚,你可要吃些什么?”钟离偏头,问。空和荧也刷的扭头看向达达利亚,兄妹俩不着痕迹皱眉的模样如出一辙,氛围凝重的好似三堂会审。
“我……”达达利亚正想如往常一般招牌菜各来上一份,看见侍者和荧脸色有些奇怪,忽然想起今天是荧掏钱,或许在侍者看来这些男人吃软饭吃得过于理直气壮了,他于是改口说:“已经够了,你点得我都爱吃。”
“你们二位呢?”钟离又转向兄妹俩。
空和荧默契摇头。
点餐环节顺利结束,侍者拿着菜单下去,背影慌张,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钟离,能不能借一步说话?“空忽然开口。
“当然可以。”钟离点头,慢条斯理地起身。
二人走到房间屏风后的角落,空压低声音:“达达利亚没有跟过来吧?“
钟离回头,屏风并非严丝合缝,从他的角度隐约可见金发少女的身影,在他们走后场子就冷了下来,她望着桌面的绿植,一言不发,达达利亚坐在她身边,仰头望天,百无聊赖。
钟离摇了摇头:“没有。“
“那好,钟离先生,我接下来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它和你有关,希望你听后不要太……难过。“空有些艰难地吐出这个词,在他心里这个词和钟离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但他仍这么表述了。他抬头打量着钟离的神色,对方依然古井无波,像最坚固的磐石,无懈可击。
空深吸一口气,缓慢地、坚决地说:”我们都看不到你所说的达达利亚。”
静默了一瞬,又或是一整个世纪,钟离偏过头,望着达达利亚的方向,依然年轻、依然如利刃般的达达利亚。有那么一瞬间空觉得自己几乎看穿了钟离年轻皮囊下的灵魂,那是一个疲惫而沧桑的老人,眼中空无一物。
钟离长久凝望着,目光似乎穿越了千万年的漫长时光,历史的浩荡长河奔涌不息,河的那头站着达达利亚。绿斗篷的吟游诗人路过窗口,他在唱歌,歌声飘过两岸,词模糊不清,依稀能听见“梦幻泡影,摧枯拉朽”。
良久,空听到了一声叹息般的轻笑。
钟离说:“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