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沧海山天

*原作向,全文2.4w一发完
*是癫晃老师新本《杳霭流玉》的G文,本子施工中敬请期待
*Summary:天理一战之后,钟离的一个普通生日。

【沧海山天】

清越的鸟鸣流转进窗,钟离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颗橘色的脑袋,短发微卷,末端翘起。托着下巴发呆的青年坐在床边,见他醒来,百无聊赖的脸上浮现出晃眼的灿烂笑意:“钟离先生,早!”

钟离怔怔地看着他,他这觉似是睡了很久,醒来时眼前模糊一片,思维像滞涩的琴弦。

“钟离先生?“达达利亚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暗红耳坠光华流动,“怎么一副惊讶的表情?又不是第一回看见我。”

钟离哑然失笑,慢吞吞坐起身道了声“早”,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没有生病,单纯是睡得太好太放松,身体还处于懒惰的状态,嗓子没有反应过来。

天理一战后,天理加诸于他的“磨损“有了极大好转,他彻底卸下重担,千年来累积的疲倦如同连绵的群山,接连向他压来。大家都劝他休息,这次他没有拒绝。他仍然选择以人的身份在世间行走,从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变成了经常偷,人偷起懒果真是没完没了,若是从前的他,绝不会醒来后红了眼眶几欲流泪,连视线都模糊不清,像只需要伸懒腰打哈欠才能调整过来的猫科动物。

尽管如此,他还是从灰白红的色块里分辨出今天达达利亚穿着执行官时期的衣服。在天理一战结束后,达达利亚便用迈入人生新阶段的理由将这件衣服压入箱底,并边开玩笑说”这样你也不会总觉得我肚子着凉”边换了件更凉快的,稻妻的一斗看了都鼓掌,须弥的赛诺看了都沉默。

那时达达利亚伤还没好全,钟离被他的各种肌肉和伤疤晃得忍无可忍,达达利亚却误以为钟离盯那么久是因为喜欢,拉着钟离抚摸战斗颁给自己的勋章,钟离的指尖从达达利亚的脊背游走到小腹,到脸颊,再到胸口,肌肤相贴的地方触电般酥痒。情到浓处达达利亚掏出了避孕套,钟离也掏出了七条彩虹色的秋衣秋裤,让达达利亚一天一种颜色,不穿好不许上床。

经过惨痛的男德教育,达达利亚的穿衣风格愈发往成熟可靠已婚男性靠拢,但他心态和灵魂都年轻,比起执着于过去,更喜欢追逐未来,今天把旧衣服拿出来穿实属难得。钟离不知道具体为何,但以他丰富的和达达利亚的相处经验,不需要问出口,达达利亚自己就会回答。

“今天有三件事要告诉你。”如他所料,达达利亚得意洋洋地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件——生日快乐!这是你的第六千……”

有关岩王帝君的年岁众说纷纭,钟离也未告诉过达达利亚自己具体活了多久,原因之一是担心达达利亚按照异乡习俗点上六千多根蜡烛火烧璃月港。

“六千六百六十六。”卡壳不过半秒,达达利亚做了决定,并解释说,“吉利。”

璃月本土形容词从至冬人口里冒出,钟离已习以为常。如今的达达利亚是筷子夹青豆班的优秀毕业生,曾在给钟离筹办的第三个生日宴会上大展身手,喂钟离吃了半条水煮黑背鲈。那次他也信誓旦旦地说这是钟离的六千六百六十六岁生日,少男少女爱将自己永远十八岁挂在嘴边,钟离在达达利亚眼里永远四个六。

“确实是个好数字。”钟离附和着,掀开被子起身。浅色的丝绸睡袍松垮地披在他身上,露出的大块肌肤下有熔金般的纹路流淌,达达利亚无光的眸子跟着被点亮了一瞬,在看到钟离赤足走在地板上后又熄灭。

他很不赞同地皱着眉,喊道:“先生,你不能这样。“

钟离听出了撒娇的意味,毕竟达达利亚除了好言相劝别无他法,但达达利亚总是知道如何哄他,钟离也找到了一些情人间相处的乐趣,比如现在,他很受用达达利亚对他软下来的语调。

“那么,第二件事呢?“钟离笼好衣袍,扭头问道。

达达利亚愣了下,随即竖起两根手指,又并作一处,转了九十度指向钟离侧面,表情严肃:“先生,你没关窗。”

钟离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靠窗的地板上积了一小堆绵延的雪,没有一点化的迹象,显然是随着风落进来的。四方的窗口兜住一大片银白的世界,铅灰的云压在天际,苍山覆雪,这片灰白似没有尽头,风也像被冻结,耳畔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钟离扭头看向达达利亚,执行官的战斗服没有扣最下面的扣子,倔强地漏出一块半腹肌。

钟离忍不住问:“你还好么?”

“我没事,”顿了顿,达达利亚压低了嗓音,“你也没有着凉。”

钟离莞尔,他向前走了两步,抬手,独属于魔神的特殊力量以他为圆心向周围一圈震荡开,将积尘和落雪扫出窗外。他泰然自若地穿好衣服,抓了一把鸟食洒在水渍未消的窗沿上。

达达利亚扶额:“钟离,没有下次了!”

钟离不是被家人喊出全名会心虚的小孩,但被达达利亚这么说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活得时间久了就容易倦怠,倦怠就容易原形毕露,魔神时期仗着身体好胡作非为的做派又出现,但这次有达达利亚看着。

钟离决定揭过这页:“我已了解了。第三件事呢?“

“喂!先生,可别转移话题啊。“达达利亚大声嚷嚷,对上钟离平静的、像凝了层薄冰的剔透眸子,他声音渐低,最后啧了一声,摸了把自己微翘的光泽橘发,”好吧,暂时没想出来。你不要怪我吊你胃口,我也不想的。“

“无妨。“钟离眼波微微一荡,笑道,”你可以先欠着,这是我许给你的愿望。”

“这怎么行,又不是我过生日。“达达利亚嘴上反对,脸上却露出得逞的笑容,”晚上吧,晚上一定想好。“

钟离只当作不懂,也跟着笑道:“好。“

“哦对。”达达利亚打了个响指,“今年的礼物应该在路上了,我好不容易找了个老熟人送上山来,要不要猜一猜是谁?“

钟离略一思索:“旅行者?”

达达利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长睫脆弱地轻颤。钟离心中暗道不妙,这些年相处下来,他已经充分认识到达达利亚的英俊皮囊包着的是一只金毛巡回猎犬,精力旺盛、自信忠诚,爱撒娇,也善妒……露出这种表情,通常代表他要闹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钟离耳边响起嗷嗷的控诉。

“你就这么希望是他吗?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对他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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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钟离猜旅行者,毕竟大雪封山,除了身怀绝技的他和诸位仙家,难有人能跨越重重艰险与阻碍登山拜访,而后者不能说和达达利亚不熟,只能说不如不认识。

他们和达达利亚的积怨由来已久,听闻奥赛尔事件时,诸位仙家的想法是杀人,等达达利亚那场轰动璃月的告白传到绝云间时,众仙家满脑子只剩下丢人。

当时,达达利亚就站在回至冬的船上,对着岸边的钟离无所畏惧地喊话。船只已经收起船锚,这艘隶属愚人众的庞然大物正缓缓驶离港口,木船与青砖欲在二人之间划出一条鸿沟。太阳在遥远的海平面坠跌,至冬青年的头发在风中卷扬。

“钟离!”达达利亚对着岸边大喊,“你如果现在点头,我就和你走。如果你只是看着,那这次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不会回来,你也不会再遇到第二个我了!钟离,你看着我!我的人生就几十年,你想等到什么时候?你记好了,永远会有人像我,但不会有人是我!”

这话被风吹上了璃月港,惊起了休憩的海鸥,也令周围人都讶异地看过来。出人意料的,往生堂八风不动的钟离客卿快步上前,站到了站台边缘处,他对着前方的船只伸出手,掌心向上,这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他说:“你来。”

坚定肃然,掷地有声。

海风和呼吸都静了。

船只仍在顺水而行,两人中间已经有了七八米的距离,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达达利亚望着钟离,忽然大笑出声,他单脚踩上船舷,肌肉发力,翻身一跃而下,暗红围巾在夕阳下如同一道火流星。

群众们眼前一花,就看到钟离抓住了达达利亚的手,抑或是达达利亚扯着钟离的胳膊,他们纠缠着、齐齐摔入海里。过了大概十秒,二人从水里探出脑袋,围观群众也松了一口气,他们暂时忘记了达达利亚的身份和过往,激动地鼓起了掌。

水里的钟离和达达利亚相视一笑。


老实说,这是一场不被看好的恋情。在知道钟离和达达利亚在一起后,相熟的人们踌躇许久才送来了问候和贺礼,只有空和胡桃香菱少数几个目睹过他们一起吃饭逛街的早有准备,并要求吃席时坐主桌。

这段感情真正被接受,是在天理一战后,钟离元气大伤,达达利亚也并不好受,好不容易才被大夫从鬼门关拉回来。愚人众做的事犹如砝码被摆上天平,一边是战争里卓越的贡献,一边是令人发指的错事坏事,这些东西不能简单功过相抵,无人能替那些逝去的生命说原谅。

最后是由七国现任的领导人——是的,人,以及坎瑞亚代表,展开了为期一个月的战后会议,空荧双子和退役了的最后的七神作为见证人,为天理之战画下了圆满句号,提瓦特也正式开启了人治的划时代新篇章。

愚人众和他们这些执行官怎么样,达达利亚都不在乎,他已经挑战过了神的权柄,也站在了他想要的顶峰,虽然付出了代价,但和他得到的相比不值一提。作为执行官,达达利亚所受的限制并不算难以接受。他也没闲着,伤刚好没多久就主动请缨去负责战后收尾工作,继续享受他喜欢的争斗,一个月投诉信高达上百封,包括治疗过达达利亚的医生也写了投诉。

对方在信中言辞激烈而恳切,痛批达达利亚故意找茬,让他静养他跑出去打架,没有打架机会就创造机会,导致新伤旧疾一起发作,至冬刚结束战争,哪来这么多医保给他报销?

至冬现任人皇一听有道理,给退休的冰神打小报告,冰神念及这是自己老同事的小白脸,当即将小报告转手寄给岩神。几人一致认为不能再让他造作下去,所以至冬的人皇给达达利亚安排了长期出差,名为工作实为放假,以期达达利亚能在气候更适宜的璃月疗养。

诸位仙家爱恨分明,也爱屋及乌,更重要的是讲武德,见达达利亚确实有伤,不好趁人之危,纷纷将自家山头的药草仙果给钟离送来,以盼达达利亚调养好了早日过来挨打。仙家们的切磋之心急切,送来的草药年龄最低都是达达利亚太爷爷那辈。

达达利亚不是第一次喝璃月药,深谙良药苦口的道理,苦中作乐开玩笑道“调理好了长命百岁”。但他还是小看了钟离熬了几天几夜的汤药的威力,浅浅的一口,一股比冬宫还寒凉的清气直冲达达利亚的天灵盖,舌头麻了,脸也皱了。

他放下药碗,严肃地看着钟离:“我总觉得我不止能长命百岁,我一定能一直陪伴着你,到时候我们就搬去山上避一阵子风头,免得璃月港那些熟人问我长生不老药的秘方。“

钟离一阵失语:“……其实,这不是长生不老药。”

“先生,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可以和我说实话的。”达达利亚眼含热泪,“璃月有句古话叫良药苦口,你这药已经不能用苦简单形容了,除非是仙丹,否则我找不到第二种解释。”

“丹么……这倒是个好想法。”钟离唔了一声,托着下巴,“快趁热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这哪里好喝了!”达达利亚捂脸。

他八岁时,觉得自己是世界选中的勇者,在冰盖上摔骨折了都不掉一滴泪,如今二十八岁,因药苦到舌头撒泼打滚,得老婆亲亲抱抱喂糖才能好。

亲完了,钟离也理解了他嘴里的苦味,干咳一声,安慰他道:“若实在难以忍受,下次我会做成药丸,外层用糖衣包裹,快速吞服即可,苦的时间不会太长。”

“所以你也觉得难喝对吧?”达达利亚说。

钟离沉默了。


总之,在钟离的努力与各仙家的折磨下,达达利亚日渐生龙活虎,和钟离成日形影不离。仙人们感慨达达利亚其人果真非常讨厌,还烦人。天空岛坠落后神之眼失去了作用,但魔神本身的力量还在。他们自知和达达利亚对打自身理亏,谁都不想第一个做不讲武德的仙人,达达利亚却不懂其中门道,或者不在意,隔三岔五带着钟离上门拜访,笑眯眯强调契约。烦得仙人们打着云游的名义避开他们,还中止了草药的供给,问就是山上被猪吃空了,只剩草皮,没有内涵达达利亚是猪的意思。

好不容易缓和的人仙关系再度僵化,可见仙人们是真的不想认识达达利亚,交情也少得可怜。

所以在达达利亚提出有信使时,钟离并未想到,达达利亚说的老熟人是甘雨。

她因过于勤劳没有睡觉而错过帝君托梦,误认为岩王帝君真的仙逝,情真意切地祭拜岩王帝君接近三年,每每看到玉京台的琉璃百合都几欲落泪的姿态,一时被留云借风真君传为笑话,编入《甘雨这孩子》套书作为仙人聚会的经典语言类节目永流传。

哪怕是如今误会解开,她面对钟离时依然是羞赧的,眼睛扑闪如在冰湖旁啜水的小鹿:“钟离先生,生辰快乐,这是达达利亚先生托我送来的、今年的礼物。”

她递来一封信件,火漆印是达达利亚给自己设计的吞天鲸纹样。钟离伸手接过,信件表面并不平整,鼓鼓囊囊的装了什么,他的手指在粗粝的纸张上摩梭,忽然问道:“这样的信,以后还会有多少?”

一旁的达达利亚本来懒散地靠在墙上饶有兴味地看着钟离,听到这话,目光倏然转向甘雨,脸上的笑意变淡。甘雨垂眸抿了抿唇,垂下眼睫。

钟离意识到了什么,达达利亚的信使并不固定,但每一任都不会只送一年的量。他的随口一问无疑让她为难了,他正想开口,甘雨却说话了,她摇了摇头,语气柔和也坚定:“抱歉,我不能说。这是我和他的契约。”

达达利亚一哂,颇为得意地哼着小调,摊开双手作无辜状:“我可没有强迫她。”

“无妨。本就是我唐突了。”钟离宽慰着甘雨,轻瞥了达达利亚一眼。

甘雨舒了口气,神色也放松了许多:“玉京台前些日子接到了至冬信使的求助,对方找不到收件地址,我见收件人填了您的名字,便自作主张替他拿过来了,希望您不要介意。”说着,甘雨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完好的盒子,递到钟离的手中,“寄件人叫做冬妮娅·埃阿斯。”

“哈,冬妮娅。“达达利亚柔和地笑了,语气怀念,“她还好吗?”

“她说,她很怀念过去哥哥带着您拜访至冬的日子,那是她一生里最值得回忆的时光。”甘雨瞟着钟离的神色,声音柔而轻。钟离的表情很是平静,于是她转移视线,望着钟离捧着的来自至冬的盒子,和达达利亚的信件,轻声问:“先生,您不拆吗?”

“喂,这可不行!”达达利亚嚷嚷出声,“惊喜得留到最后。”

在甘雨复杂的眼神里,钟离轻轻摇了摇头。

见他不愿,甘雨也不再多问,毕竟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作为半仙之兽,她的很多思考方式更接近于仙,众仙家认为钟离和达达利亚迟早要分,甘雨则是保守派,觉得这段感情听起来太过离谱,虽然僭越,但她认为并不会长久。未曾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钟离还住在他和达达利亚一起选定的山间小屋里,这是二人公开的蜜月与养老之地,性质特殊,一向爱凑热闹的旅行者和胡桃都不愿去山上讨那个嫌,自然也没人会在他们住这个屋子时上门做客。

所以甘雨也识趣地站在门口,山上的气候对凡人或许难以忍受,对她则无所谓。只是帝君的凡人生活太勾人兴趣,她忍不住向屋内偷偷瞟了一眼。陈设古朴,奢华低调,主体是璃月风格,暗沉的至冬摆设却并不破坏整体和谐,屋内过于整洁,显得生活气息并不浓厚。

甘雨的目光忽然顿住,达达利亚感受到她在看自己,或者说他身后的墙。上面挂着邪眼面具的一比一等比复刻雕塑,他已经忘记发生过什么才让面具直接从左眼处断裂,但裂得挺好看,就随它去了。

达达利亚无声地对着甘雨打了个招呼,后者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他。

达达利亚扯了扯嘴角,单手虚握成拳伸到嘴前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

钟离一开始就发现了甘雨的小动作,甘雨过去时常在他人类和岩王帝君的身份之间踟蹰,如今天平终于倾斜向钟离期望的方向,故而他装作并不知晓。但屋内这位主是个性子直的,有不爽自然会发表意见,没有开口已经是他最后的仁慈。在了解璃月文化后,达达利亚在他生日这天学会了忍耐,不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和人起冲突。

现在的达达利亚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他仅且出于玩笑的心思逗弄一个年岁是他几十倍的仙人,钟离不免轻笑出声。甘雨已经不敢看他,脸上泛着羞愧的红晕,钟离稍微让开了身子:“不妨进来坐坐?”

甘雨眼神慌乱,忙不迭鞠躬,说出的话却很清晰:“玉京台还有事务要处理,先生,若您没有其他安排,我先行告辞了。”她环视屋内,和达达利亚再度目光交汇,贝齿轻咬下唇,抬眸看向钟离时眼神复杂,也坚定,“钟离先生,若您有空,可以下山去看看,璃月不会让您失望。”

钟离和甘雨都抬头看向远方,璃月港也是白皑皑一片,昨晚风雪大,航行的船都回了港,成群结队停在岸边。天已经晴了,太阳从云层后冒出脑袋,悬在高远的天空,松软的白雪在光下有些晃眼,像贴了金箔的奶油蛋糕。随着晨光来临,街道上开始有了人气,各家门前的雪被清扫干净,白痕被青砖红瓦取代,露出奶油蛋糕的缤纷夹层,大大小小的的船慢悠悠驶离了港口,如孩子离开母亲的怀抱,一副万象更新的热闹景象。

“我会去的。”凝望良久,钟离温声说,“今天天气不错,不是吗?”

甘雨露出如释重负的笑:“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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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甘雨,钟离在衣柜里取了衣服换上,提上青花瓷的茶壶走出家门,但并未下山,而是转身来到山崖,取下松树最高枝叶上的新雪装进壶里,掸叶子的姿势都讲究得很。

树有几十米高,但作为本体是龙的魔神,浮空对钟离而言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达达利亚帮不上忙,在树下行注目礼,像果园小偷二人组里放风的那个,又像个看裙底的变态。

他光明正大仰头望了好一会儿,钟离才施施然从天上下来,衣摆上不沾一片雪。

“钟离,你好像瘦了。”达达利亚两手画圆,并在一起,神色认真,“这里都小了。”

“是么?”钟离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屋子,发亮的岩元素造物托着壶的底部,飘在钟离身后。

达达利亚挠了挠脑袋,跟在钟离后头,下雪天路况不太好,钟离却如履平地。等达达利亚推开门时,钟离已经架起了火炉,雪咕嘟嘟化在壶里,钟离就坐在炉子旁,身边摆着一张小凳子。

一看就是为他而留,达达利亚十分自然地坐上去,伸出手烤火。来自至冬的武者并不畏惧寒冷,他也并不觉得冷,只是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

烤了一会,达达利亚觉得够了,他放下手:“已经快中午了,我们不去璃月港吗?”

炉里火苗摇曳,钟离眼中的金光明灭:“三缺一。”

达达利亚愣了愣:“你叫了人打牌?”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来,撩起钟离柔顺的长发,它如春风般清新柔和,炉火轻轻闪烁了一下。

“哎呀呀——老爷子,不关门是为了欢迎我这个老朋友吗?”绿色斗篷的吟游诗人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捧着一支酒瓶,献宝似的抬了抬,“老爷子,生日快乐!我千里迢迢从蒙德给你带的好酒。感动吗?”

钟离起身,达达利亚眯了眯眼,看清酒瓶的包装:“嚯,蒲公英苹果酒,莱艮芬德家是不是快倒闭了?居然向卖未成年售卖酒精饮料。”

温迪像是没听见达达利亚的嘲讽,走进门,对钟离挤眉弄眼:“好不容易来一趟,先喝两杯?”

“你意下如何?”钟离看向达达利亚,温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眉毛蹙起。

达达利亚耸肩:“这酒鬼会装醉在别人家里撒泼,我才不替他收拾。”

钟离赞许地点头,接过酒瓶放在桌上,笑了笑:“你远道而来,应是辛苦了,不妨我们下山去璃月港转一转。至于这酒……如达达利亚所言,还是不喝的好。”

“达达利亚?”温迪对着达达利亚眯了眯眼,“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哦不,我是说,情深似海啊!”

“谬赞。”达达利亚摊手。

“唔,好嘛,不喝就不喝。”温迪的眼睛灵动地转着,迈着小碎步往钟离身边贴近,语气轻快,“那我们两个什么时候出门啊?”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

“现在就可以。”达达利亚起身,强调,“我们两个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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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璃月不常下雪,但天理一战后,神之眼失效,气候也有了改变,作为提瓦特最中央的国度,璃月的四季愈发分明,只是今年冬天这场雪比往年来得更加早一些。山上冷清荒凉,璃月港却热闹喧哗。正是年末,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如火如荼地张罗着海灯节。

七神已隐退,哪怕是如今人治的时代,仍有神明时代的记载留存,在与神明同行的历史悠久的璃月亦然。

绯云坡的雕塑就属于这一类。

旅行者兄妹如愿团聚,踏上了去往其他世界的旅途,但为了感谢、亦是纪念见证了历史的伙伴,刻晴选择了璃月的几位典型形象,为其设计了雕塑,众人齐心武器指向一处,刻画得正是群玉阁大战的场景。这些石雕特点分明,有仙人、千岩军还有老人,单看背影栩栩如生,但没有一个仔细雕了脸,特指璃月万民。

几十年前的绯云坡还不是这样的景色,在脱离战争的阴影后,璃月人投入了各自的生活,也习惯了这个景色,从旁走过而目不斜视,因而也无人替雕塑擦去头顶堆积的雪。钟离却很有兴趣,他一眼就看到了其间留着蝎尾般长辫的少年。随着时间流逝,雕塑身上有些地方已经被风雨侵蚀。

“哦?这不是我们的友人吗?”温迪左顾右盼,见没人,笑嘻嘻地踮脚,抬手在旅行者头上捏了朵雪做的花。

温迪满意点头:“这样就顺眼多了……欸——?老爷子?”

钟离已经上前,用手抚去雕塑上的积雪和灰尘,指尖细细地在石头纹路上游走,似乎在寻找什么,表情认真,无波无澜地对温迪解释道:“达达利亚曾和我说,他在这里为我留过东西。”

“先生,你的记性果然很好。”达达利亚没问钟离为什么心血来潮现在找雕塑的彩蛋,他托着下巴,狡黠地笑道,“需要提示吗?”

钟离并没有回答,作为曾经的岩神,没有他比他更了解石头的变化。说话间,钟离的指尖已经停在了旅行者腰间的摩拉袋上,虽然已有磨损,但依稀能辨认出上面的图案并不是摩拉花纹。这处的凹陷比其他地方生硬,是新手刻了,再用和石头颜色相近的颜料涂的阴影。

真是……

“大逆不道,对吧?”达达利亚在旁边调侃。

钟离哑然失笑。

有关旅行者的事迹传遍了七国,也留下了诸多实物,包括书籍和雕塑,达达利亚灵机一动,给旅行者和派蒙(主要是后者)塞了大笔好处,让他们有这种好事时稍微带上他。不止是雕像上有小彩蛋,甚至旅行者出版的轻小说的番外篇《龙与大冒险》,讲述的也是名为达达莉娅的至冬冒险家和本体为龙的魔神美少女相识相恋的故事。起初钟离并不理解“最受欢迎轻小说”是什么概念,直到在稻妻的纪念品店看到两位美少女的CP向人偶卖得火热,且人偶与自己和达达利亚八分相似时,他难得沉默了。

达达利亚反而捧腹大笑,豪爽地掏出摩拉买下了一对,他当时对钟离说:“与我们有关的东西多着呢。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也没关系,当你游历七国,必然会发现旅行途中我的存在。就像这些人偶,看到它们,你就会想起我,好像我一直陪着你。”

达达利亚语气轻快,当时的钟离也并未上心,因为每天都很长,过了春还有秋,走过枫丹还有纳塔,在这样充实的日子里,是不会去期望未来的,因为当下已经足够完满。

在过去,钟离发现过不少彩蛋,达达利亚曾给弟弟妹妹写过一个童话,主人公为了寻找传说里能够变出无限糖果的神奇糖罐跋山涉水,他历经千辛万苦种种磨难,最终放弃了儿时找寻糖果罐的理想。当他出走半生,垂垂老矣回到故乡,儿时的村庄已经变成了沙漠,他坐在干枯的树下等待死亡,垂下的手指却忽然碰到了一个冰凉的、坚硬的玻璃瓶。

当时钟离读这个故事时,他正好在须弥沙漠,背后就是一株枯死的大树,骆驼在旁边安静地反刍,他伸手探向大树根部,挖出了一个装着石珀和星螺的透明玻璃罐。

很神奇,但若和达达利亚联系起来,则合乎情理。他一定会在合适的时间地点送上这种惊喜,就像某年风花节,钟离应老友之约来到蒙德,广场上的吟游诗人吟唱的正是达达利亚创作的诗篇,达达利亚的足迹甚至扩张至人类不可能涉足的庆云顶,钟离某日突然很想登高望远看日出,于是在晨曦的微光里,他发现了桌案上压着的一幅吞天鲸和龙的涂鸦,纸张施了仙术,颜料取自特殊的矿石,可保千年不朽。

就算是在家门口的璃月港,这样的惊喜也只多不少,以至于钟离到了今天,才想起在某个月黑风高夜,达达利亚神神秘秘地回屋,摸黑将自己圈入怀中,青年人的怀抱宽厚而温热,滚烫呼吸抚过他的耳边,得意洋洋地宣布自己刚才做了件大事。

“先生,你记性好。你记着绯云坡那处正在修建的雕像,我动了点手脚。你如果找到了特殊的地方,我就告诉你一个有关你的秘密。”

钟离并不在意达达利亚口中说的秘密,他能坦诚的已经悉数告知了,不能说的也在达达利亚的试探里被猜了个七七八八。自己能有什么秘密能够瞒着自己的呢?又有什么是他本人不知晓的呢?

“不能是现在。”达达利亚强调,“得等雕像完工以后。”

在那之后,这雕像修了多少年?

指尖划过断流标记,钟离从回忆里抽身,将探究的目光投向旁边的达达利亚:“阁下曾说,这里藏着一个有关我的秘密。”

“你说那个啊……”达达利亚先是一愣,随后窘迫地挠了挠头发,有些难为情,“你怎么忽然想起那个了?我现在可没带烟花,这样效果就不完美了。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唉,好吧好吧,秘密就是:我画这个图案时在想你,你发现它时肯定也在想我,是吗?”

不知是那片屋檐的雪摔碎在地,脆如玉珠落玉盘。

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是温迪悄悄贴近钟离,绿斗篷的诗人看清石雕上刻的是一枚断流图案,摇着头啧啧称奇:“老爷子,你磨人的小男友有着很多奇思妙想啊。我都有些感动了。”

“是。”钟离轻轻笑了,抬脚碾过新雪,偏头唤了声达达利亚,“多谢,你让我想起一件事。”

他眯了眯眼,却再不发一言。这下轮到达达利亚心里痒,他亦步亦趋跟在钟离身后:“哦?你想起什么了?讲给我听一听嘛——“

“我……”

“钟离先生!“谈话被突兀打断,西北方向冲过来一个人影,风驰电掣停在他们面前,对方穿着往生堂的制服,扶着膝盖气喘嘘嘘,说话时口里哈出一阵白雾,“那、那个……钟离先生,很抱歉打扰您。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祝您生辰快乐……真的很抱歉,我、我们堂主请您过去一趟,他实在忙得抽不开身……”

对方说完,心虚地瞟了钟离一眼。钟离一直沉默而安静地听着,对上视线后,冲对方安抚一笑:“烦请转告一声,我随后就到。”

对方连连道谢,又匆忙告辞。他来如风去也如风,踏起纷乱的碎雪,钟离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身侧投来锐利视线。

达达利亚幽幽开口:“你不是辞职了吗?”

“准确来说,是请年假。在我们旅行完回璃月后,胡堂主又找到了我。我答应她留在往生堂。”

“好吧。”达达利亚不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富人这个缺德玩意儿也会要求员工在生日时加班,但那纯属没事找事,和性质特殊的往生堂不一样,突发情况可以理解,只要钟离愿意他就不能说什么,然而达达利亚还是恨不得掏出摩拉一股脑丢给往生堂,买下面前这人的时间。

达达利亚也只能想想,在很久以前,他认为自己无法从天空岛回来,所以将在璃月全部的财产给了钟离,又把至冬的资产留给了家人。虽然有惊无险地存活下来,但他已经习惯了他人代管钱财的生活方式,所以并未收回送给钟离的那些。

时过境迁,穷光蛋竟是我自己。

被打断约会的达达利亚面色不愉,同行的温迪却似乎早有预料般,笑眯眯地掏出一把琴抱在怀里,对他们挥了挥手:“既然如此,你们去工作吧。我去酒馆转转,我刚才有了个好想法。”

把喝酒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不愧是有着千年酒蒙子经验的前风神。

达达利亚巴不得他快走,压下嘲讽的话,也对着温迪挥了挥手,尾音扬起:“好走不送,下次再来玩啊~”

温迪脱帽行了一个绅士礼,眼瞳如天空般清澈透亮:“那么再见吧,老爷子,还有达达利亚。祝你们有难忘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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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堂的店面比过去大了近一倍,牌匾和装潢都翻新了不知几遍,胡桃和钟离这么多年的努力并未白费,达达利亚也不免夸赞了几句。遗憾的是,堂主并不在往生堂内,里面都是生面孔,沾了钟离的光,员工们默许了达达利亚在一旁观摩。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很多老人没有熬过酷寒,加上逐月节降至,对先人的祭奠事宜也提上日程,往生堂忙得脚不沾地,员工们连个眼神也没给达达利亚。反正帮不上忙,达达利亚索性待在一旁等待。许是怕他无聊,钟离频频回望,达达利亚便在这时对他挥手做鬼脸,逗得他眉眼愈发柔和,员工们则一脸摸不着头脑。

从往生堂出来,已日上三竿,吃虎岩的摊子已经张罗了起来,食物的香气飘出三里地。钟离腰间挂着往生堂刚给的钱袋,对着结冰的鱼池面思索。

“是在纠结去哪家吃吗?”达达利亚给出建议,“先去万民堂看看吧,万一是香菱当班呢?”

钟离望着达达利亚,轻轻摇了摇头:“不可。”

“啊,瞧我这记性。”达达利亚一拍脑袋,“她又不像我。”

“是啊,没有人像你。”钟离赞同地点头,达达利亚直接愣在原地,这是他当年表白的豪言壮语。

“先生,你记性为什么这么好啊?”达达利亚乐出声,下意识伸出手想把人揽进怀里,钟离却已经抬脚转身,停在一家卖玉石的摊子前。

达达利亚扑了个空,忙凑上前看,那是一颗成色上好的夜泊石,它如最深沉最寂静的夜晚,仿佛凝着历代的恒星。

钟离不发一言地盯着,金瞳灼灼,显然是看上了。店主见钟离气度非凡,又停驻在昂贵的商品前久久不离去,眼中精光一闪,连忙凑到跟前介绍。

论对石头的见解,钟离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钟离轻飘飘几句话,店主目瞪口呆。二人一唱一和夸了夜泊石好一通,店主奉承,钟离谦虚,气氛烘托相当到位。

“这样吧,我和你有缘,我也不赚你的钱,原价八百万,卖你七百九十九万。”店主捋了捋胡子,进入正题。

钟离笑吟吟道:“以普遍理性而言,确实是比八百万摩拉要少。”

达达利亚觉得这场景分外眼熟,他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不会又没带摩拉吧?“

“我今日带了摩拉。“钟离面不改色,“但只有二十万。”

“二十万。”达达利亚重复。

这是刚才往生堂员工给钟离的奖金与生辰礼金。

店主一脸见了鬼,达达利亚也见了鬼:“我的钱不是在你那里吗?”

“不过,”在各异的目光里,钟离泰然自若地接着道,“我会在账单上签名,你可以把账单寄给……”

达达利亚忽然想起自己已经退休,看钟离的表情,他应该也想起来了。

排除掉北国银行,剩下的正确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

“钟离先生!”道路尽头,金发少年迎风而立,宛如盖世巨星,达达利亚在来人身上看到了独属于冤大头的普渡众生的佛光。

“好久不见!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你的生日吧?祝你生辰快乐。”空快步上前,和钟离打了个招呼,“钟离先生,你一个人?”

“伙伴!已经学会无视我了吗?”达达利亚不满地眯起眼。

“我和达达利亚一起。”钟离指了指达达利亚的方向,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令妹呢?”

空长久地达达利亚对望,轻啧一声收回目光,耸耸肩:“我也和她一起。不过暂时走散了。要一起走走吗?”

“却之不恭,但是……”

“我帮你把账单寄给往生堂,这个我熟。“空诚恳地掏了掏口袋,手心里可怜兮兮地躺着几枚异世界货币,”我刚到提瓦特,没来得及换摩拉。”

“变阔绰了嘛,但和我比还是有一定差距。”达达利亚竖起大拇指,“这几枚硬币看起来不错嘛。”

就是看上去面值不大。

空神色如常将硬币放入裤子口袋,伴随着丁零当啷的声音,硬币从裤子里滑落,在地上四散滚落。

达达利亚皱了皱眉:“伙伴,你这身行头怎么这么破烂?连口袋也是破的,你真的赚到钱……”

钟离轻咳一声:“达达利亚的意思是,祝你财运亨通。”

“替我谢谢他。”空蹲下身捡起硬币,对着略有些茫然无措的钟离粲然一笑,“你别介意,我和他相处的秘诀就是,他说话一般当听不见。”


买下夜泊石,二人交流了一下近况。

钟离表现出深切的关切意味:“如今你没有摩拉,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准备找熟人借。就比如,”空偏头思索,忽而眼睛一亮,“行秋?“

被他叫住的人身材纤细修长,服饰精致考究,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深蓝眼睛水汪汪的,二人的蓝发皆顺滑飘逸。

男人闻声回头,嘴唇一圈胡茬,声音浑厚:“您认识我二伯公?“

沉默一瞬,空说:“算是。“

“也是,谁不认识他老人家呢?”男人笑道,“你们也是来参加英才书法会的吗?”

“书法会?”钟离挑了挑眉。

“跟我来吧。”男人推开了旁边店的门,走进去将小女孩放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和覆雪的街道相比,屋内是另一番白色的景象,空气里飘着纸张和墨水的淡雅香气,气质儒雅的人们正围着各式各样的书法作品讨论。

男人牵着女孩的手,远远地指着挂在最中央疑似活动标语的纸张:“不瞒您说,这‘偷得浮生半日闲’还是我从他那偷来用的。他虽然写字放荡不羁,但文学素养极高,还有蒙德的画师专为他画画呢……”

他说着,忽然眯了眯眼:”你们两位好生眼熟……我想起来了!我在我二伯公的画片上见过你们,那是枫丹的留影机拍的,错不了。“

钟离笑笑:“家祖和他萍水相逢罢了。”

一直乖巧不说话的小童忽然眼睛一亮:“这我知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哟,厉害啊。”达达利亚也来了兴致,“前面那句呢?”

“囡囡,还记不记得前面是什么啊?”男人哄道。

女孩想了想:“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嗯,囡囡真聪明。”男人摸了摸女孩的头,转向他们,“二位,相逢既是缘,可要题些文字?”

空动作迅速地后退一步:“我就不了,你问他。“

“既是缘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钟离颔首。

男人拿出了自己的笔墨。给钟离挑礼物的次数多了,达达利亚也认得不少文房工具,结合钟离提笔的神态,飞云商会提供的用具还算差强人意。

钟离微微躬身,单手提笔,一气呵成。男人在欣赏笔法,连连赞叹,达达利亚在欣赏钟离,也赞叹不已。

“当时只道是寻常?妙哉,倒是和我这儿的‘偷得浮生半日闲’相得益彰。”男人恭敬地作了个揖,“先生好俊的字,敢问姓甚名谁?又师承何人啊?”

达达利亚很喜欢别人看着钟离宛如看见珍宝的目光,他双手抱臂,轻呵一声:“他啊,师承摩拉克斯。“

“我叫钟离。”钟离面不改色。

男人显然还沉浸在遇见大师的喜悦中,自言自语道:“本以为今日的魁首已经定了,没想到半路杀出来匹黑马。见到此等艺术品,我此生无憾了。”

“还有人能和他比?”达达利亚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空也震惊问道:“什么人能和他比?”


魁首的座位上,金发白裙的少女浅笑着对他们招手:“哥哥,你来啦。”

空瞪大眼:“魁首?”

达达利亚重复:“魁首。”

“是的,魁首。”少女拢了拢身上的毛毯,“这位是?”

“这是和你提到过的,钟离先生。”顿了顿,空心情微妙地指了指身边,“这位是达达利亚,你知道的,执行官。”

少女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浅金的眼瞳闪烁,抬起的手不着痕迹地放下。

荧偏头,对钟离展颜一笑:“好久不见,这么多年了您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遇见的地点是在坎瑞亚还是天空岛,少女并未挑明,钟离听罢也笑了:“确实是很长的一段时光。我仍记得空游历七国寻找你的那些日子,所幸你们有了圆满的结局。”

达达利亚被“你知他知我却不知”的诡异气氛激得缩了缩脖子,象征性地做了个搓胳膊的姿势。

“是啊,等呆瓜自己开窍实在煎熬。”荧神色自若,感慨毕,眨了眨灵动的眼睛,“我和您也算缘分深厚,说回来,我的哥哥有给你们添麻烦吗?”

“有的有的。”达达利亚面色严肃,语气含笑,“这位小姐是想从哪一件听起?”

久别重逢,又或是久仰大名,使用着不同客套话的几人凑在一块儿聊天竟意外和谐,他们没有去管书法大赛,因为最终的获胜者毫无疑问是钟离。

这场书法会将足足持续一周,钟离谢绝了男人到家中一叙的邀请,也婉拒了书法指导的荣誉名号,只将写的字送给了对方,让他自行装裱,对方受宠若惊地接过,喊钟离为“先生”已经非常熟练。

达达利亚表示理解,对钟离使用尊称是一种本能。

好友相见,是需好酒好菜招待的。几人移步去了琉璃亭。侍者在前方带路,钟离走得坦荡,达达利亚走得嚣张。

“可我没有摩拉。”空说。

钟离和达达利亚脚步同时顿住,侍者的耳朵动了动,依然保持笑容,钟离面不改色回头:“哦?竟有此事?”

空问:“达达利亚怎么说?”

达达利亚严肃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荧镇定自若:“我有。”

“有劳你了。”钟离微笑颔首。

包间金碧辉煌,摆着一张雕刻精巧的实木圆桌,桌上放了三副雅致碗筷。钟离点菜,荧在静心听钟离讲解食物,空咽下口水,找侍者多要了一副餐具。

“达达利亚,你可要吃些什么?”钟离偏头,问。空和荧也刷的扭头看向达达利亚,兄妹俩不着痕迹皱眉的模样如出一辙,氛围凝重的好似三堂会审。

“我……”达达利亚正想如往常一般招牌菜各来上一份,看见侍者和荧脸色有些奇怪,忽然想起今天是荧掏钱,或许在侍者看来这些男人吃软饭吃得过于理直气壮了,他于是改口说:“已经够了,你点得我都爱吃。”

“你们二位呢?”钟离又转向兄妹俩。

空和荧默契摇头。

点餐环节顺利结束,侍者拿着菜单下去,背影慌张,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钟离,能不能借一步说话?“空忽然开口。

“当然可以。”钟离点头,慢条斯理地起身。

二人走到房间屏风后的角落,空压低声音:“达达利亚没有跟过来吧?“

钟离回头,屏风并非严丝合缝,从他的角度隐约可见金发少女的身影,在他们走后场子就冷了下来,她望着桌面的绿植,一言不发,达达利亚坐在她身边,仰头望天,百无聊赖。

钟离摇了摇头:“没有。“

“那好,钟离先生,我接下来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它和你有关,希望你听后不要太……难过。“空有些艰难地吐出这个词,在他心里这个词和钟离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但他仍这么表述了。他抬头打量着钟离的神色,对方依然古井无波,像最坚固的磐石,无懈可击。

空深吸一口气,缓慢地、坚决地说:”我们都看不到你所说的达达利亚。”

静默了一瞬,又或是一整个世纪,钟离偏过头,望着达达利亚的方向,依然年轻、依然如利刃般的达达利亚。有那么一瞬间空觉得自己几乎看穿了钟离年轻皮囊下的灵魂,那是一个疲惫而沧桑的老人,眼中空无一物。

钟离长久凝望着,目光似乎穿越了千万年的漫长时光,历史的浩荡长河奔涌不息,河的那头站着达达利亚。绿斗篷的吟游诗人路过窗口,他在唱歌,歌声飘过两岸,词模糊不清,依稀能听见“梦幻泡影,摧枯拉朽”。

良久,空听到了一声叹息般的轻笑。

钟离说:“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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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一生只有两件事是注定要做的,其中一个是出生,另一件就是死亡。哪怕登上过天空岛,创造了为后人所惊叹的奇迹,达达利亚依然改变不了他是人类的事实。

被至冬人皇停职送来璃月疗养时,达达利亚像个精神亢奋的破布风筝,疑似风一吹就要散架,但坚持在大风天穿短衣。好在他能进去钟离的话,钟离只是劝他多为家人着想,达达利亚便乖乖让他探查岌岌可危的身体状况,在钟离皱着眉时笑嘻嘻伸手捏他的脸颊。

仙人们对二人关系颇有微词,但世间千年对他们而言不过转瞬,达达利亚再碍眼,最多也就几十年光阴,于是也就自我安慰着忍了下来。他们从未见过钟离对哪个凡人如此上心,喜欢到山里的鸟雀都知道这二人形影不离的地步。对岩王帝君的敬爱超过了其他一切情绪,仙人们犹豫再三,几乎将各自的山头都薅秃了,忸怩着给达达利亚送来仙草,期待着有朝一日至冬青年能重新生龙活虎,届时再来找他们挨揍。

接受仙人指点,这种殊荣并非谁都能有。

然而现实不是童话,时间与命运不可违逆,伤病和衰老是对战士是最残忍的诅咒。达达利亚对老去和死去早有准备,但从未想过在病痛的加持之下,它会来得这样早这样猝不及防。据说二十五岁时人的新陈代谢到达顶峰,随后开始走下坡路,作为至冬引以为傲的战士,达达利亚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了如指掌,他开始容易觉得困倦疲惫,无法整夜整夜不睡觉,也再没有曾经的精力和反应力,握着武器时间久了手会颤抖,幼时喜欢的至冬甜腻的食物咬了几口就再咽不下去,连衣服也不得不多穿些,以免受了风寒。

而当他回首,钟离还是一如既往,像他们初遇的那个灯火阑珊的晚上,人群影影绰绰,如河流从他们身边行过,达达利亚是岸边的过客,钟离是河中亘古不移的石头,静默注视着一水之隔的他。

达达利亚知道,也明白,但他仍不可避免地产生贪婪的想法。太短了,每分每秒都用起来仍不足够,他还有太多事情没尝试,也有很多话还没有说,他的时间永远不够,因为他每时每刻都会产生新的想法。他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天空澄澈高远,海的那边还有山,丰富的绿色如麦浪起伏,飞鸟盘旋,但时间给他、给所有人类在沙滩上划下了一道边界,说“你只能在此处,不可僭越”。

这一次达达利亚要对抗的是自己,他将藐视命运,执着于不可能的希望,直至跨越汹涌壮阔的海,在那山上留下又名为“奇迹”的痕迹。他看着依旧年轻的恋人,想说我做了、也将做很多伟大的事情,你可一定要记得我啊,但话出口,却变成了玩笑语气的“先生,这是长生不老药吗?”

他们亲吻时舌尖发苦,一定是药太苦了。

自那之后,钟离也开始变化了,他的眼角出现细纹,皮肤也不再白嫩,连指甲都不再是气血丰沛的粉色,他眉目更加深邃成熟,走在路上都有小孩喊他大叔。钟离跟着达达利亚一同老去,好像这样就能一起死去。

仙人们意识到了离别不可避免,他们从中抽身,不再搭理达达利亚,似乎只要他们不承认这段别扭的关系,它就不存在,他们就不会因达达利亚的死亡而悲伤。

与他们不同,钟离作为寿命最长的魔神,他清醒地意识到死亡的本质,那是一场永不会相遇的别离。他从未因为害怕结束而拒绝开始。

他还记得胡桃拉着他的手,笑吟吟喊他先生,她的手干瘪而燥枯,布满皱纹和老年斑,指甲却仔仔细细涂得黑亮。她看向他时,浑浊眼里的梅花似乎在随风盛开,明艳至极:“虽然我知道你活了六千多年,有丰富的与时间为敌的经验,送走的人比我要多很多,但还是要说一句,别太难过。”

耄耋之年的老人声音沙哑,透着风霜沉淀的味道,面前的老人头发花白,钟离却不合时宜地看出了俏皮的意味,就像很多年前的下午,胡桃走在他前面,双马尾随着她蹦蹦跳跳的动作起落那般的俏皮。

她不再是少女,他还是钟离,他握着她的手,说:“自然。”

“嗯嗯,这才对嘛!”老人眯起眼,轻声哼起调子,仔细听才能听出词,是一首口水歌,“往前走莫回头,不过美酒变苦酒,就算浪迹天涯无归舟……”

达达利亚死去的第十四年春天,胡桃的眼睛永远闭上,桃花落在她身上,像天地赠予的一席芬芳棉被,祝愿她就此安眠。

同胡桃一样,行秋、重云、香菱……钟离注视着璃月的孩子们成长为青年,看着他们独当一面,或成家立业,或游走四方,也看着他们老去,死去。凝光辞世时,满城缟素,民众走上街头巷尾,送行的队伍一路跟到郊外;刻晴离开时,民众自发去她设计的工程前献花悼念,那些天的璃月港变成了蝴蝶与蜜蜂的城池。

钟离主持参与了一场又一场葬礼,送别了老朋友,也认识了新朋友。璃月是个历史悠久的地方,也充满生机和活力,永远都会有新面孔,也会看到老面孔的影子。

就好像他背着走不动路的达达利亚在璃月港慢悠悠晒太阳时,一身方士服的女孩好奇地跟着他们,她的头发是蓝色,雪白的睫毛也镀了一层蓝,声音像凉凉的冰沙:“爷爷,你的力气好大,像我的小姨婆。“

“小姨婆又是什么亲戚……”钟离听到达达利亚小声咕哝,钟离弯下身把他放到躺椅上,达达利亚不知从哪顺了把蒲扇,边摇边问她:“她是不是叫申鹤啊?“

小女孩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达达利亚严肃道:“我会算命。”

“……我,我也会。”小女孩不甘示弱,“这种事情不可能算出来的!”

钟离看着老大不小的老头子,和小女孩据理力争胡说八道,被逗得哑然失笑。小女孩说不过他,急得脸颊通红,每天都来堵达达利亚,达达利亚教了她好多至冬黑童谣,女孩表示原来还有这种丧心病狂的儿童故事,她心悦诚服地要来了达达利亚的地址,大有等她长大了再来对付卑鄙的大人之意。

达达利亚没有看到她长大的模样,他们的房屋也被拆迁,钟离带着过往的回忆搬到了山中。他依然在璃月走街串巷,只是变回了年轻的模样。某一日他与眉目清冷如雪的方士少女擦肩而过,她忽然转身叫住他,打量他片刻,问道你和之前那个四处散步的叫钟离的老爷子什么关系?

钟离回答,是祖孙。

她眼睛一亮,又问那和他在一起的达达利亚搬哪里去了?

他说,和钟离一起辞世了。

她“啊”了一声,道,节哀。

钟离说,你也是。

对视片刻,少女递给钟离一根冰棍:“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了笑:“钟离。“

少女一愣:“那不是你爷爷的名字吗?“

钟离从容不迫,信口胡诌:“此事说来话长。实不相瞒,此乃钟某家中的传统,每一届年轻人中会有一人继承‘钟离’的名号……“

钟离说得有鼻子有眼,时间恰好卡在饭点,少女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爱听故事,她不愿故事断在这里,便自掏腰包请钟离吃了一顿饭,钟离的故事是说不完的,于是少女成为钟离的第四十七个饭票。

所以,要问老友和恋人离开后的钟离是否孤单,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他的人生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他会不断遇见新的风景和人,而每个人都只能和他同行某一段岁月,然后在某个岔路口和他告别,再也不见。如胡桃所说,在六千年岁月里,钟离早有了丰富的与时间为敌的经验,他本习惯了凡人拥有的短暂的一生,也独自背负起了那段记忆。但他总觉得,好像达达利亚第一次给自己庆祝生日起,就有什么超脱了掌控。

达达利亚说,这是钟离的六千六百六十岁生日,那么它就是。

钟离不会永远是这个年纪,但他长久地停留在这一年。

淡泊平静如钟离,倨傲稳重如钟离,也曾放任自己被情绪裹挟。最初送走达达利亚时,钟离并未有什么感受,他的生活一如既往。直到那年生日,他在吃虎岩的摊位上瞧见了一条几十斤的大鱼,天上开始飘落小雪,等钟离反应过来,他已经下意识喊出了那个名字。

身侧人来人往,无人应答。

钟离买了许多好酒,沉默地与天地共饮,半醉半醒之间,他已身处边界。他走过记忆的迷宫,破除漆黑的迷障,在金光弥漫的云端,望着来来往往的执念未消的灵魂,他独坐在地,慢慢地啜饮着桂花酒。

他没有遇到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的一生没有遗憾。

那一年生日,也是钟离第一次收到达达利亚的信和礼物,胡桃年纪大了,没法亲自来边界和他对瓶吹,派了酒量最好的小徒弟来送东西。那是一坛结婚那年达达利亚偷偷埋下的酒,到现在也有四五十年之久。钟离邀对方共饮,小徒弟学艺不精,加上被醇酒熏得晕头转向,竟找不到离开的路,钟离哭笑不得把人领了出去,胡桃知道后坐在轮椅上笑得花枝乱颤。

热闹褪尽,窗外是璃月港沉寂的夜晚,落雪没有跨越边界的信笺寒凉,至冬的信纸上携着那个国家不化积雪的冷香,达达利亚字迹豪放地写道酒是参考璃月女儿红做的改良版,人家有的我们也不能少。

钟离倒在床上,家中另一人存在的痕迹反复鞭笞着他,他在枕头上发现了一根银白的短发。他忽然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是醉糊涂了,忽然庆幸达达利亚并不长寿。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长生的苦痛,不断拥有再失去,到最后除了回忆,没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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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精致的深红木盒,由至冬雪地里特有的昂贵木材打造,外壳采用经典的流水纹设计,锁扣由坚硬的金属打造。里面整齐地摆放着物品,分别是老旧的巴掌大的毛绒狐狸玩偶,两颗包装完好的乳牙,一只红色的儿童保暖手套,奇形怪状的石头若干(多是河床的白色鹅卵石),三张团成球的纸张,拼起来是一张成绩不佳的试卷,署名为至冬语写的阿贾克斯,搭了一半的船只积木,船身画着至冬的符号,一把生锈的小刀,依稀可以看清刀柄上刻着字母AJ,一只未完成的刀工粗糙的小鸭子木雕,一小团鱼线和几枚冰钓款的鱼钩,两只氧化的纯银耳钉,似乎是刚打耳洞时戴的适应品,一支笔尖磨损的白色羽毛笔,三枚高定款成衣的特制纽扣,吞天鲸样式的火漆印章,保存完好的琉璃百合干花书签,以及一封落款是冬妮娅·埃阿斯的信。】

致钟离先生:

不知您近来可好?

本想亲自来探望您,只是年纪大了,实在走不了这么远的路,或许再过不久我就会去见我的家人们了吧。如有机会,我会替您向哥哥问好。

前些日子收拾家里的时候,找到了一些哥哥的旧物,比起所剩时日无多的我,您更适合长久地拥有和保存它们,以及它们所承载的记忆。所以我自作主张将曾属于哥哥的一部分寄给您。

愿我们的思念和祝福能穿过至冬的风雪到达璃月,祝您身体安康。

                  冬妮娅·埃阿斯

【甘雨带来的信,红色的火漆印画着吞天鲸图案,雪白的信封已经被裁纸刀划开,里面装着一小袋种子,和一封带着至冬甜淡冷香的信。】

亲爱的钟离先生:

你好!生日快乐!

见字如晤(墨水划掉的痕迹)还是不要见了,怪吓人的。

如果我的安排没有出错,今年是我死去的第十九年,如果在边界的那一边有灵魂的国度,那我今年也十九岁了,差不多是我遇到你的年纪。

一晃眼我居然变成了孩子们口里的叔叔,真奇怪啊,和你相遇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你那时候可是毫不犹豫地欺骗了我。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在意了,甚至会产生骄傲的想法:那么多人里,你只骗了我,是否也代表着我对你来说是与众不同的呢?

哈哈,开个玩笑。

但是,钟离先生,我很高兴你在这些人里选择了我,像我走向你般坚定不移。我真希望时间再过得慢一些,大叔模样的钟离先生很可爱,这样下去就算变成老头也是璃月港最帅的小老头吧。虽然想看到你其他的样子,但希望那天到来的再慢点。

我就是这样自私贪婪,我爱你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够。所以我将自己拆成碎片,零星地给你,亲爱的,现在我有成为你漫长生命的一部分吗?

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你正在房内睡觉,窗外在淅淅沥沥下雨,四十九岁的达达利亚因为一件错误自觉地睡在了沙发上,他在枕头上发现了手指长的白头发,并将它藏了起来。

请期待明年吧!

你的阿贾克斯、达达利亚,你忠实又可靠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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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滩,夕阳将人影拉得无限长,钟离身后缀着一长串脚印,又被卷着白沫的海浪抹去。投到沙滩上的影子蹲了下去,影子的主人弯腰随手捡了一枚星螺,把它放在自己的耳边。钟离听到了很多声音,大海的呼吸、潮汐的起落,像飘渺的来自天国的歌。

太阳就要落下去了,站在壮丽寂寥的余晖里,钟离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一种难以抵御的情绪漫过了他,他在海滩上躺了下来,像跌落进时间缝隙的深渊,模糊了自身的瞬间与永恒。他任由着冰冷的海水冲刷全身。在四肢都浸得酥软的彻骨冷意里,他听到了和星螺里如出一辙的海的声音。

暖意从体内翻涌,海在涨潮,他在下坠,包裹住他的海水温暖如母亲的羊水,像达达利亚和他表白时他们共同坠入的那片海,那样温柔那样包容。俗世的噪声在他们耳边飞速远遁,他们在水面下接吻,交换着灼热的呼吸和心跳。

尘封的回忆之匣骤然打开,过往的情景一一浮现,钟离的记性很好,近如五十年前达达利亚亲手做出的惨不忍睹的至冬风味腌笃鲜的味道,远如三千年前难得安逸的午后,他们稍作休息。远处的大树边,浮舍把魈从上面拽了下来给他包扎伤口,近处,归终和留云借风真君席地而坐,在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机关术,魔兽形态的甘雨枕在留云的脚边,脑袋一点一点像是要睡着了。院子里,少女模样的阿萍利落地耍着长枪,水火二位夜叉在旁边鼓掌。

钟离坐在檐下,马克修斯递过来一杯水,问,你未来将要如何?

大家的动作都停了,同伴们都看向他。钟离还记得每个人的表情,那是一种别样的充满信赖与希望的生机,有的人目光含蓄,也有人眼神热切,好像他们真的会和他有未来。杯里的分明是无色无味的水,钟离却总觉得,他当年咽下去的是香甜回甘的酒。

他将回忆作美酒,分门别类地储藏整理,贴好标签,以供日后随时取用。朋友们是,恋人也是。现在名为达达利亚的酒又多了一壶,被放进他珍贵的展柜里。

二十岁的达达利亚穿着执行官的制服,意气风发、野心勃勃地穿行在璃月街头,他不在乎他人目光,潇洒利落地掏出巨额的钱袋甩在他和店家之间,笑容晃眼;二十五岁的达达利亚身穿大红喜服,背着他在璃月港转了一圈,直到登上了去往至冬的船只才把他放下来,一路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巨大的烟花升上天空,缤纷的花瓣翩跹飘落,璃月港卡在白天与黑夜之间,他们身上的红色是天地间第三种颜色。

三十岁的达达利亚左眼留了一条疤,不再锋芒毕露,他稳重成熟,目光像沉默的孤狼,这是一把有了刀鞘的刀,拥抱自己的刀鞘时像是要把钟离揉进身体里,他们接吻时达达利亚的嘴巴是苦的,有着草药的味道;四十岁的达达利亚不再掩饰自己对死亡的抗拒,嘴唇有微微的胡茬,他依然背着弓,眉目深邃,是经由岁月沉淀的战士。他们走遍了很多地方,在冒险家协会小有名气,总会有人请他们喝酒,听他们讲那些波澜壮阔的冒险故事,也有人发现了暧昧的端倪,他们大大方方承认,收到了许多真诚的祝福;五十岁的达达利亚头发白了一半,他的父母相继过世,兄弟姐妹也有了各自的家庭,他不再有经常去往至冬的理由,便安心在璃月定居下来。他重新开始钓鱼,和鱼友们炫耀钟离给他缝补的衣服,钟离某一天下完棋,提着食盒去找他,正好撞见他把鱼友桶里的鱼抓进自己空空如也的桶里的场景。钟离忽然就明白了达达利亚这些天带回家的鱼从何而来,达达利亚眨巴着眼,钟离从五十岁的老头眼神里看到了清澈的无辜。

六十岁的达达利亚旧疾复发,时间在他身上烙下深刻的痕迹,他极速衰老成了佝偻着身形的小老头,于是钟离也变成了老头,和他额头抵着额头,仔细地感受着光阴留在他眉间的刻痕,细碎的粉尘在微光里沉浮,达达利亚和他十指相扣,咯咯笑起来,笑了几声就变成咳嗽。

六十五岁的达达利亚不得不坐上了轮椅,他购买了味道浓重的香水,想遮住自己身上将死之人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他依然爱笑,也爱晒太阳,于是钟离带着他在璃月港慢慢走着,有时候一走就是一整天,达达利亚笑道你每天风雨无阻带着我出门,好像在遛狗啊,说罢他又汪汪叫了两声,声音格外哑。

七十岁的达达利亚连出门也成了奢望,风一吹就咳嗽,似乎连内脏也要呕出来,他喘起气像破败的风箱,躺在床上翻身也困难,大多时候达达利亚都在睡觉,偶尔在半梦半醒之间冒出一两句梦话,比如“女皇陛下,我会拿到岩神之心”,又比如“钟离先生近来可好啊,要不要去往生堂找他呢”。有时候他也会和钟离聊天,他不认识老头模样的钟离,坚持“虽然你是个帅老头但我的钟离不是凡人,他不会老的”。但他和年轻时一样讲不过钟离,便气鼓鼓的扭过头不再说话,钟离只好变回原来的样子,达达利亚听到他的声音,就会睁开浑浊的眼睛,笑得一张脸都皱起,轻声说:“你来啦。”

钟离每天事无巨细照顾着他,并不觉得麻烦。原来被时间抛弃的人会变成这样,他出神地想。

达达利亚,你已经乘上了在时空之间穿行的船舶,你会找到家吗?


大多时候,钟离仍保持着老人模样,好像这样就可以和达达利亚有些许感同身受。他替达达利亚擦拭脸颊,达达利亚闭着眼,喉咙里响动着野兽般的咕噜声,那声音越来越微弱,显然是被伺候得舒服了。钟离将毛巾在旁边的脸盆里打湿又拧干,再覆上来时,达达利亚已经没了呼吸,他面容安详,嘴角带着浅浅的笑——达达利亚的船靠岸了。

钟离先是喊了一声达达利亚,没有反应,他又喊了声公子阁下,没有回答,钟离于是喊道“阿贾克斯”,声音里带着他不知道为何会有的呜咽颤抖。啪嗒,钟离以为是下雨,他抬头,泪水从脸颊滑落。

他颓然地坐在达达利亚身边,抓起他依然温热的、枯槁的手,抵上了自己的额头。钟离已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他企图阻止眼部的局部小雨,但徒劳无功,于是他闭上眼。尽管早有准备,他依然贪恋着恋人最后的温度,太阳般的灿烂光华在他身上流转,皱纹、白发、老年斑……老态悉数从他身上褪去,时间在魔神的身上倒流,他弯曲的背脊又变得挺直如竹,眼神明亮,皮肤白皙。光风霁月般的青年用年轻的手与老人衰老丑陋的手十指相扣,他轻柔而小心地靠着老人,似是睡着了般岿然不动。因为他知道再睁眼时,他将不再是与达达利亚共度了一生的凡人钟离。

凡人钟离将随着达达利亚一起离开,他的名字将传承下去,成为曾名为摩拉克斯的魔神日后每一轮人生的的姓名,“钟离”这个名字是漫长岁月为数不多留给他的东西。

遵照遗愿,达达利亚四分之一的骨灰埋在至冬,二分之一的骨灰撒进江河湖海,还有四分之一被钟离带在了身边。

自此,达达利亚自由地存在于天地间,也在钟离跟前。

生命宛如静静相拥的河,河流汇聚成江海。钟离就躺在海里,躺在生命归去又来的路口,倾听着万物的潮汐,在千万道浪涛声里,忽然,响起张扬轻快的、朝气蓬勃的、桀骜不驯却又柔和的声音——

“先生,别这么睡在这儿啊,会着凉的。”

那是最初的、与他相遇的达达利亚。

钟离蓦地睁开眼,潮水湿润了他的眼睛,他眼前只有模糊的一个影子,月光下,青年橘色的头发被月色点亮,如同一盏明霄灯,映照着他灼烫的灵魂。

“哦,这么说不对,毕竟你不会有事。是我自作多情。不过,我就是忍不住关心你,我就是这种人。”

达达利亚在笑,眼神像潮水,这潮水把钟离淹没。

“所以,先生,第三件事、你许给我的愿望——”达达利亚说,“前进吧。”

风与海潮暂停了两秒。


钟离想起当初筹办婚礼时,达达利亚的语气也是这般狡黠又缱绻。达达利亚嚷嚷着要办两次从璃月和至冬都要。钟离说好。达达利亚说要背着钟离,钟离摇头说不可。达达利亚笑嘻嘻凑上来,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说先生你以后会有机会背我的,好不好嘛。

达达利亚从不骗他,每当钟离背着老得走不动路的达达利亚一遍遍踏过璃月的木桥与石板街,他总会恍然忆起这件事。会不会达达利亚早料到了呢?

但他再得不到答案,他询问背上的达达利亚,放缓语气抬高声音说了好几次,达达利亚才听清楚,老人唔了一声,哑着声音:“我才二十岁,怎么就结婚啦?你又是谁?”

钟离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答,我是钟离,和你结婚的人。

“钟离……真好啊。”达达利亚又闭着眼睛睡去。

好在哪里,钟离不知道,但他觉得,这几十年确实很好,好到他总想留在这段时光里。

他曾带着达达利亚去过绝云间,他们站在最接近云的地方,将整个世界尽收眼底,此世风景似乎千秋万代亘古不变,山河连绵犹如恢弘画卷,达达利亚逆着光,声音清亮:“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沧海山天。我是沧海,你是山天,我们相遇,我变成了你,你也变成了我。”

“是沧海桑田。”

“钟离先生,不要打断我的浪漫发言啊。我刚说到哪儿了来着?”达达利亚清了清嗓子,“哦对,我们是沧海山天,我们拥有彼此,也成为彼此。世上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了。”

钟离望着他,想说话,达达利亚却用嘴堵住了他的唇。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达达利亚,我是亘古不变的山岩,我是千年万代的沧海,你只是天空里的一滴水。

这滴水落入大海,大海被染成鲜亮的颜色,它落入山间,山岩被侵蚀出磨损的形状。

这水流走了,他离去了,却对海山说别回头,向前看。

可笑又可悲,钟离活了六千余岁,与人类打交道也有三千余年,达达利亚却笃定他不懂人类的爱与自私,对着他大喊:“你不会再遇到第二个我了!“

达达利亚没有骗他,钟离确实失去了,再找不到了,永远会有人像达达利亚,但不会有人是达达利亚,不会再有人和他在海里接吻也不会和他在雪山相拥,为他点燃整座璃月港的烟花。

钟离该如何去寻找一滴流走的水?找不到的。

他有充分地与人告别的经历,但没有哪一次让他如此无所适从。但他也不需要去习惯,达达利亚会永远在他身边,他如此承诺过。

钟离知道自己该醒来,他深呼吸,试图从记忆的泥沼里里把自己抽离出来。他手心一松,星螺被浪潮卷走,在洋面上小小地打了个卷,那是一只水化形的独角鲸。

钟离站起身,历代的星河悬在他头顶,衣服还是湿的,但海水已经退到了三尺之外,回忆的达达利亚们也和潮水一同散去了。最后只剩下和钟离说话的、最初的达达利亚。他对着钟离挥了挥手,转身向大海深处走去。

从大海彼端吹来一阵风,不似冬日寒风般冷冽,它行过瑶光滩,撩起沙滩边矗立着的男人的金色发尾,又拂过归离原,亲吻废墟上的琉璃百合,它来到绝云间,描摹叠嶂千山的形状,随后直直攀上了庆云顶,卷走了压在书案上的石头,信笺们在风中蹁跹如至冬静谧湖畔的风雪,被带到辽阔的高天之上。


致亲爱的阿贾克斯、达达利亚,还有我永远的爱人:

见字如晤。

信件和种子我已收到,若我猜得不错,这是魔神遗迹里的野生琉璃百合种子。难为你将它们寻来,待到来年,我会将它们栽在我们家的后院。事先说明,有关起死回生一事,钟某才疏学浅,并不能保证沉眠千年的种子是否会开花。若出了差错,还望阁下勿要失落,因你的心意我已收到。

不知你近来可好?上次生辰,我收到你所著的故事集后,便动身前往了须弥,放着石珀和星螺的糖果罐是个绝妙的想法。你总能有令我惊叹的主意。

从须弥回到璃月,我本想小憩片刻,但天不遂人意,再醒来时已是冬天了,又是一年逐月节。

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早,俗话说瑞雪兆丰年,想必明年的璃月更加丰饶,只是酷寒实在难熬,我预备去轻策庄走一圈,望你能与我同行。

说回来,开春后的旅行计划或许得延后,年关将近,往生堂的事物变得繁多,尽管我已不再是客卿,但终归与胡桃有着帮衬往生堂的契约。新堂主性子顽皮,写得一手好打油诗,从这孩子身上我看到了几分胡桃的影子。

你应当认识他的,他是你离开那年在边界和我品酒的孩子。他带来的陈年桂花酿出自你之手,他喝了十一盅便脸上发烫,我尚且记得你在他这般年纪将火水当水的举动,由此看来,单论酒量,他是不及你的。他有个朋友是至冬人,名为阿纳托利,有着和你一样的蓝色眼睛,但没有你的深邃,行事冲动毛躁,这点也是不及你的。

最近来璃月港的至冬人多了起来,虽然知道你的发色在至冬人里并不算少见,但同样风尘仆仆,旅人们的头发却不如你的明亮柔顺,说来倒也奇怪。我还遇见过一个骁勇的战士,他拿剑的样子像你,但用起弓来就不像了。

说些其他的事罢,我今日买了一块上好的夜泊石,店主很高兴,与我分享了他儿子娶妻的喜糖,还送了我一小块石珀的边角料,我准备拿它们做一对耳钉,送一只给你,给自己留一只。

这封信是在庆云顶写的,这里很安静,只是鸟雀实在聪明,在案上蹦蹦跳跳找我讨食,机灵顽皮得很。我将带来的餐食悉数拿来讨好山间野雀,略尽微薄之意,还望你不要介意钟某没有照顾好自己。因为看着它们,我会想起“浮生”,你六十四岁时我们一起养的团雀。

在你离开后的第三年,它飞出窗口,再没回来,那只名为“踏雪”的猫,也在十四年前离开了我,十二年前,“白星”的坟墓被大雨冲刷塌方,我在家里的角落找到它曾经磨牙的兽骨,重新立了一个碑。我猜他们是去找你了,这样也好。

你可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待往生堂的事物处理完,我便同你一道去,来年的春天应是个好天气。

璃月港的炊烟升起来了。今日就写到这里罢,明天的故事明天再与你讲。

另,近来天气很好,夜空辽远无云,星星仿佛触手可得,我访遍了提瓦特的高山,没有摸到鲸天座。

                你挚爱的、

                也思念你的钟离

——《沧海山天》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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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为您写下一则评论,
但是点开之后我却又哑口无言,这是第一次阅读,我一口气看了三遍,尽力不放过每一个细节……您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掷地有声,像某种坚硬而来被磨损的岩石掺杂着冷雨的斑驳压在我的心头……事实上,在我阅读前半部分时,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但我不承认……或许会有转折?直到那把大刀径直挥向了我,我站立不动,但心脏已倒在了血泊里……痛!太痛了!我自认冷面冷心,所阅虐文无数,亦见过许多作品无病呻吟,强加因果,他若儿戏我便将其视作儿戏,因此大多不屑一顾,或仅当消遣,一笑了之……可我真没料到,今天竟然栽在了这里,“悲剧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一刻,似乎是被藏匿在空气里的透明的风沙狠狠的刺激了泪腺……我蜷在被窝里痛哭流涕——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我在替谁悲伤呢?谁需要呢?我又能悲出点什么呢?我又在吟叹些什么?是那终究逃不过的命运吗?……可我是个局外人罢了,自始至终那都是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命运,也是,他们的时代啊……
十分感谢,您和您的文章。

“悲剧是美学的最高境界”。
这是一场染了色的默剧,是蝶翅间喷薄的鳞粉……亦是石珀为星螺所做的最凄美的挽歌。
您以最平静的笔调,谱写了最破碎的葬礼蓝调。
多美啊
却终究是
——“梦幻泡影,摧枯拉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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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难过又理所当然,呜呜呜谢谢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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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神的结局似乎一开始就注定了。
不论达达利亚是多么锋利的白银利刃,都会在时光流逝中生锈。而钟离却是恒古不变的磐岩,历尽千年不衰。达达利亚一开始便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将童话中的玻璃罐埋藏在须弥的树下,用幼稚的涂鸦宣示主权,偷偷在雕像的钱袋上动手脚……
尽管这些举措并不明智,但事实证明这很有用,因为钟离总能在人间的每一处感受到达达利亚的气息,这总是令他不断地想起那永远明亮的橘色毛发和飘扬的红色披风。
达达利亚说的没错,永远都会有人像他,但永远没有人会是他,因为他将永远屹立在钟离的回忆里,是一座名为沧海山田的墓碑。
呜呜呜,咪写的太好了,大半夜我在床上看的吱哇乱哭,疯狂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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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你的阅读与回复!你形容我的文字“像某种坚硬而来被磨损的岩石掺杂着冷雨的斑驳”,我非常喜欢这个比喻,这也是我在创作这个故事时融入的个人理解。没有比亘古不变但会磨损的“岩”更适合拥有漫长生命的钟离的意象,而达达利亚这样的水即能温柔细腻地浸润拂过岩石,又能化作大水冲刷侵蚀岩石。而二人间被时间沉淀结晶后留下的东西,回忆也好情感也罢,必然是用坚硬的外壳去包裹内里的柔软缱绻。世事易变,而匪石弗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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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不客气,元旦快乐喔!

顾城的诗《避免》这样写道:你不愿意种花 /你说:“我不愿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您避免了一切开始。
以下是我的个人理解,公钟都不是怯懦之人,哪怕彼此都知道结局,我想他们依然会开始这个故事,因为彼此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这几十年的经历哪怕和钟离漫长悠远的时光相比也毫不褪色。
钟离愿意种下达达利亚这朵花,永远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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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好有文化,我只能半夜躺在被窝里哭,看到那句二伯公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了,行秋已经老去,而达达利亚依旧是年轻的模样,我以为是达达利亚突破了时间的束缚,不再困于凡人短暂的时光,后来感觉不对劲,果然是刀,一切都是虚幻,先生只能在漫长的岁月中一遍遍的回想自己的爱人,以为放下,其实刻骨,寿命论痛,太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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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我去我竟然打了错字!罪过啊(明明发之前还检查了两遍——可能是因为当时被泪水模糊了双眼)当时想的应该是“坚硬却被磨损的岩石”吧。
万分感谢大大的回复(大大在我心中已然登神,回复对我而言已经属于奢望了wwww好开心)
可是……您的文章也为我带来了一系列的后遗症……由于您的文字太为逼真,我的大脑已经默认了,这部分情节是真实存在过的!所以我现在看糖也是刀,看车也是刀,看刀也是刀。
大脑总会不合时宜的提醒我“泥看什么哦,公子已经没(mao三声)有了”“嚯嚯嚯,纸片人也逃不过寿命论”……如果大脑只是一个软件,我会毫不犹豫的卸载它。
孩子已 经 被 刀 傻了,我在这里看几遍,又跑到老坟头上再看几遍,一边哭一边笑,试图麻痹大脑:“我亲爱的大脑,请你看看,这,是他们之间的羁绊啊!”“被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所以鸭鸭永生!(死神永生借代一下)提瓦特的每一处都有他的气息!”
大脑:可是,单个儿死掉就是be……放弃挣扎吧,这篇文章已经深深烙印在了我的海(脑海)。
我:笑容逐渐消失。
无论是诸仙还是巴巴托斯大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温柔啊(除了空哥),可这样的温柔正是大大你结好的一只芬芳的网,容我在其上辗转徘徊,最终在这被水雾所遮挡岩刃里溺亡……恰如浪花绵延的声响也能揉碎琥珀,山石的倒影也会为海水带来斑斓……
无论如何,再次感谢老师和你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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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钟离一个人,一个人站在时光的河流中,看着河中一片片回忆的碎片笑。向前走着怀念过去,怀念到最后就只剩未来了,永远不会有第二个阿贾克斯,永远不会有第二个达达利亚了。谁哭了,我哭了。好痛,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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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钟的寿命论真的一把大刀杵进我心里,点开之前还以为是生日的小甜饼结果是一把巨型大狙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face_holding_back_tears:不管钟离在绝云间发现的涂鸦还是雕像上被动了手脚的钱袋都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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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虚幻,但是“梦幻泡影,摧枯拉朽”。或许是不知梦的缘故,流离之人才会追逐幻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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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钟离活在未来,达达利亚留在过去,爱是唯一剩下的东西,但足以抵御漫长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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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入公钟坑以来没看过be,就怕被创到,因为实在厌恶无情的寿命论,现在被太太的be创飞拖拽八百米并在心口反复碾压。
我看文时会经常走神发散联想,在读到前面庆云顶的鲸鱼和龙的涂鸦时我就突然很想,让钟离失控一次,ooc一次,让他抱着达达利亚说你不要老,也不准死。但岩神是不会失控的,失控且任性的只是看着他们的我自己罢了。我一边安慰自己说达达利亚很幸福,这辈子都能看到钟离,我也想象过钟离用力量改变自己的外貌和达达利亚一起变老的场景,一边努力消化太太的文字,终于在达达利亚说出“前进吧”三个字时崩溃了。
他那么好,那么热烈,是钟离生命中的一滴水,一缕风,流过,吹过,灿烂过喧嚣过。就算已然溶于大海化为千风,仍被刻在钟离的好记性中熠熠生辉。6000岁的岩神不需要谁去教他向前看,谁都不够格,但这是达达利亚说的就变得意义非凡。这不是钟离第一次离别,也不是最后一次,但确实最难以忘怀的一次。明明不过是“尽管尽头是离别但我们曾经拥有过彼此”的老生常谈了,但相处过的生活细节还是像刀子一样一寸一寸割在心口,越温暖越致命,叫人无语凝噎。
我自私的许愿所有的be都有演艺圈paro,所有人都是演员,活在一场无人退场的喜剧中。
对不起只能写出这样拙劣的感想。
就,很几把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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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陪伴了五十余年,但他们之间的故事远不止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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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实在是太好了,看下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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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太太的文章,一直没有去细想公钟的寿命论,读完感觉很刀也很感动 :sob: :sob: :sob:太太写的虽然是游戏里每天跑的地图却熟悉又陌生……尤其是买夜泊石那段,好奇妙。前面璃月山上两人同居小屋的的描写也好有意思,已经两年没回国了,看了这篇文章还非常的想要回家 :sob: :s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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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生活总是不容易,在国外要照顾好自己 :smiling_face_with_three_hear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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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与评论,摸摸!我也曾设想过钟离崩溃的情景,理智的神变为人也仍然是理智之人,他的崩溃是静默无声的。他不会将情绪带给恋人,因为达达利亚也想不老不死。所以他将话压在心底,在达达利亚离开后,他会在发现枕头上达达利亚的白发时笑出声,也会在某天看到某物某景时忽然喊出那个名字。他从来无法做到坚不可摧,流水已经将磐岩冲刷出了缝隙,所以钟离才会去往边界寻找奇迹。
我所写的只是一种结局,或许都不能称之为结局,故事还在继续。而他们会拥有许多可能性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