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天生坏种

天生坏种

文/癫晃

01.你在与谁同桌共餐

“看啊。”满脸皱纹的警长向警署外的空地看了一眼,一脸不为所动的严肃语气却是在打趣钟离,“你的小熊。”
你的小熊,实在是一个既可爱又显得暧昧的称呼。阿贾克斯靠着车门等钟离下班,小熊本人显然已经听到了,他对这个称呼非常受用,略一挑眉坦然接受,良好的家教让他的礼仪没有丝毫破绽,他向钟离在至冬暂时的同僚问好,然后赢得了阅人无数的老警长良好的第一印象。
维克托从鼻子里冲出一声笑,“去吧,毕竟我们只是聘请你来做顾问,私人时间,我们无权打扰。”随后他又压低声音,“张扬的车标。别和他去偏僻的地方,阿列克辛的治安可比不上你的家乡。”
全程没能抓到机会插话的顾问钟离先生放弃解释,阿贾克斯站直身体,递出一个征询意见的眼神,得到了顾问先生的同意。于是他绅士地贴上来,借贴面吻之名行情人之事,讨要了一个一触即分的亲吻。
从点头之交的邻居到如今可以试探性地有更多肢体接触的关系,阿贾克斯为此付出了相当多的努力。漂亮的璃月面孔在至冬国的土地上还算得上罕见,钟离本人也是因为阿列克辛的连环案件才受邀前来承担顾问一职——要知道在璃月,他原本已经退居二线,颇有点不问世事的味道。
从璃月到雪国来的客人在搬过来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他那位不一般的邻居。“不一般”特指他非同凡响的身份,阿贾克斯是至冬国内鼎鼎有名的寡头财团的继承人之一,一张风流的花花公子脸,却洁身自好得有些匪夷所思。初次见面时这位仅仅与钟离家的院子相隔两道篱笆和一条石板小路的邻居就送来了至冬精致的点心,蜂蜜和黄油的搭配对于钟离而言有点过分甜了,但他欣然接受了这份友好的礼物。
毕竟当时钟离也没有意识到他年轻富有的邻居对他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能把钟离从璃月请到至冬来的案子注定非同寻常。至冬从两年前开始出现第一案的连环杀人案——民众之间更广为流传的代号是“北极光”案,这些案件的共同特点是受害者在普世意义上是个恶贯满盈的混蛋,以及相当具有“艺术感”的凶案现场。现今法律无法处置的人被以充满警告意味的方式处理掉,雪国的人民于是为他起了一个偏向浪漫的绰号,北极光。
浪漫的北极光,每一次的现场都显得不那么“浪漫”,总有不知世间险恶的小警官看过一眼现场就退避三舍吐到天昏地暗,扪心自问,北极光确实是钟离经手的所有案件内最为棘手的一件,对于凶手的画像直到现在还充满争议,有些案件他看起来像个医生,下一起案件北极光或许又会像是个艺术家,甚至钟离本人其实更偏向于“北极光”是个团体的结论,但线索寥寥无几,即使是他也一时找不到可以切入的点。
在钟离初到至冬、工作内容毫无进度可言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经过重重加密的邮件。邮件内容普普通通,是一段音频,内容是钟离远在璃月国内读大学的养女胡桃的声音,女孩显然对于自己被偷录了音一无所知,她在奶茶店等一杯冷饮的间隙与同行的人聊天,有人就在她近在咫尺的地方静悄悄地注视着她。
钟离本来应该立刻乘坐最近的一班飞机回璃月陪在养女身边,然而冬季至冬的天气相当不给面子地接连暴雪,饶是向来以剽悍著称的至冬航空也不敢在这样的天气起降飞机。钟离回不去,只能在电话里试探地询问胡桃现状,并联系自己在璃月的旧友分神关注胡桃的安全。
阿贾克斯在此时恰到好处地提供给他的漂亮邻居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贵公子宽广的人脉一直延伸到璃月,他联系了可靠的保镖悄悄保护胡桃的人身安全。顾问先生提出要为这份周到的保镖服务付账时被阿贾克斯回绝,对方将他的心思大大方方铺开给钟离看:“先生,你应该知道,我这算是在追求你。”
虽然这还够不上吊桥效应的边,但不能否认的是,阿贾克斯这样的举措很为他加分。年轻的至冬人像是雪地里难得一见的一株向日葵,他的常服总是在往温暖的颜色上靠拢,米白,驼色,卡其色,裁剪得体的衣物贴身修饰出他堪比男模的身材,这样天选的一张脸挂上笑时本就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阿贾克斯锲而不舍的努力换来了石头一样的漂亮邻居的软化。钟离开始试着了解他,阿贾克斯和每一个普普通通不务正业的大少爷一样,他曾经读过警校,毕业之后被家里人拦着不许从事相关的工作,只能在自家企业挂了个闲职,百无聊赖做些喜欢的事打发时间。他家里的陈设印证了这一点,过大的、从来没有动用过的烤箱,满满一车库积灰的从不见他开出来的跑车,似乎闲置许久的放映室,以及一整个书架的涉及各个领域的书籍期刊。
阿贾克斯的家装潢配色同样明亮温暖,是一种毫无攻击性的颜色。钟离的防备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温柔侵蚀里被消解掉大半,阿贾克斯在外总是绅士且克制的,但在钟离面前,他更多地体现出符合他年龄的幼稚和任性,更像是一种娇憨的大型动物。至冬式的甜心——钟离倏忽想到一个再合适不过的贴切形容,他年长阿贾克斯近乎十二岁,一旦有了好感,再看阿贾克斯就怎么都是可爱的。
钟离初到阿列克辛参与的第一起北极光案及其限制级。受害人——后续证实他的身份是当地一家拍卖行的负责人的尸体,或许不能被称作尸体,在拍卖场的仓库被发现,现场的气味相当刺鼻,或许还应该感谢至冬寒冷的天气,否则成群的苍蝇和蛆虫也足够让看到现场的人魂飞魄散。死者的每一寸身体组织都被物尽其用,剥下的人皮裹在画板上充当画布,身体组织代替颜料在画布上任意泼洒,最后北极光在画作的右下角用笔杆划出一个“O”,或许是数字又或许是字母,警员一边干呕一边搬运“尸体”时钟离就注意到了这个特殊的字符,并一直在结合受害者的背景试图理解它的含义。
当时他和阿贾克斯暂时还是单纯的邻居友人关系,专注于工作就难免冷落社交活动。约会邀请三番两次惨遭拒绝的大少爷倍感郁闷,堵到了顾问家里去,扬言今天非得要蹲到他忙完他手里没有尽头的工作,否则他就赖在顾问家里不走。
当然,阿贾克斯恰到好处地垂下耳朵卖惨:你要是不同意我会走的。
这叫什么话。顾问把他迎进来,按照璃月习俗给客人看茶。
“我只是在想,画上的那个字符到底是什么意思,北极光不会留下无用的痕迹。”
阿贾克斯捧着茶杯看起来分外乖巧:“你是指新闻里专门给过镜头的那个圈?”
钟离把手指间夹着的那张照片翻过来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是的。”
阿贾克斯曾经差点成为警察,已经见报的内容也没必要对他遮遮掩掩。贵公子若有所思:“这次的死者我认识。”
钟离递了个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有个叔叔喜欢流连于拍卖场,我跟着去过几次,和这个负责人见过几面,我的圈子里也有些流言,他似乎在倒卖假货——我是指,原本他手里有真货,但反而将仿品放上拍卖场,真迹再暗地里高价倒卖给收藏家。另外有些传言半真半假,比如他会低价收购有些人的画作再编造故事卖个高价,原作者往往因此贫困而死。”他把茶杯搁置在桌子上,“当然,只是传言,真实情况还需要调查。”
不同层次的人能轻易接触到有些难以调查到的东西,阿贾克斯寥寥的几句话已经提供了有用的东西。钟离微微皱眉:“你觉得这个字符应该指什么?”
“啊,我吗?”状况外的大少爷愣了一下,“出现在拍卖场,我更乐意理解成数字,比如说起拍价,或者说成交价。”
钟离笑叹:“你不去从警或许是阿列克辛的损失,如果有你在,可能会省去很多收集消息的时间。”他站起身,挺直的脊背像是一颗白松。“今晚赔罪,我来下厨,想试试璃月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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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与阿贾克斯相识的第四个月,大少爷终于选择表白,而顾问先生欣然接受。
身份转正的大少爷不知道从谁那里听来了奇怪的传言,决心要抓住来自璃月的情人的胃,此前二十余年不进厨房的他头一次尝试下厨就选择了璃菜。他按照钟离提供的璃式食谱努力仿制的炒菜,不能说是色香味俱全只能说是卖相尚可味道还有提升空间,钟离浅尝过一口,隐去可能会打击到阿贾克斯的评价,给予男友毫不吝啬的鼓励。
不过——
“肉是冰箱里冷冻的?”
阿贾克斯茫然地眨眨眼睛:“啊。”
钟离随即了然,筷子夹起一片切得歪七扭八的肉片,“冰全部消完才动刀的?”
直到被钟离敲了额角,阿贾克斯显然还在状况外,“……不应该吗?”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为数不多的几次进厨房就要尝试高深的璃月炒菜,也真是为难他了。钟离哪里舍得再多教训他一句,“从冷冻室拿出来,消冰到一半,肉块会好切得多……别那么看着我。”
阿贾克斯纠结在一起的五官看着更可怜了。钟离无可奈何,语气里难免染上哄孩子式的好声好气,“已经很厉害了,下次会更好的。”
今天由阿贾克斯亲自下厨,饭后自然应该是钟离清洗碗碟。洗去油污的骨瓷碟子放回沥水架上,阿贾克斯就在他身边不远处,手里抱着家里的日程表,纸张翻动得哗哗作响。
“先生?”
钟离抬眼,示意他听到了。
“这个周末你还有什么事吗?”
“最近需要我操心的只有北极光。上一个现场的照片已经洗出来寄给了我,带到哪里看都是一样的。”他弯着眼睛笑了笑,“说说你的安排?”
“我家在郊外有一座农庄,我在那里度过了相当快乐的童年时光,从这里出发开车要两个小时才能到,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邀请先生和我一起去。”生怕自己的理由说不动钟离,阿贾克斯想了想又急着补上下一句,“农庄旁有森林和池塘,还有马场,我每个星期都会雇人去打扫,不会落灰的。”
阿贾克斯向来体贴入微,说话时看见钟离鬓角散落下来的几缕头发,还不忘伸手去帮他拨到耳后藏好。年长于他的爱人微微挑眉:“阿贾克斯少爷。”
“你让我如何拒绝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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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冬的夏天,温度最高也不会超过二十八度。离开阿列克辛城区再往外,成片的白桦树就逐渐取代了人造的砖石建筑,植被抓住这短暂的夏天肆意生长,一路蔓延到雪线附近。受北极光案影响,钟离常常辗转于各个地区的案发现场,在各种交通工具上辗转时更是没有心情顾及窗外景色,此刻难得用放松的心态欣赏,一路上眉眼间都带着浅浅笑意。阿贾克斯掌方向盘,这条路他来往过多次,离城区越远越是看不见其他人的踪迹,穿过森林间单行道的小路,从车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几丝带着潮意的风。纯木材建造的农庄掩映在一小片森林的弯角之后,不远处就是阿贾克斯口中的湖泊,水面波光粼粼撒着碎钻,小巧的、探向湖中心的码头旁甚至拴着一条小船。
全然不同于城市的气息,混杂晒过阳光的干草香味和雪水清冷。正如阿贾克斯所言,他雇人每周清扫,农庄内偌大的房子,木质地板抛光打蜡光可鉴人,明显不是有人常住,该有的东西倒是一样不少,临近湖泊的那面墙全部换成落地玻璃,缩在沙发上时能将整片湖和另一边远望时呈现出墨色的针叶林尽收眼底。
实在是完美的假期开端。
阿贾克斯先去接通了屋子的电源,在落地窗前找到了满屋子乱逛的钟离。他随身带来的几十上百张照片此刻零散放在桌上,其主人则面向屋外的湖,发梢沐在光下,罕见地发着亮。阿贾克斯悄无声息从背后贴上去,尽力蹑手蹑脚靠近,手还没碰到人,才退居二线没多久的顾问先生回头把他逮了个正着,年长却漂亮得不像话的璃月人睨他一眼:“怎么?”
阿贾克斯只能掩饰般摸了下鼻尖:“不是,我就是想问问你,现在时间还早,要不要去骑马?”
到底是那样优渥的条件养出来的少爷,所谓的马场也是有钱人的烧钱乐趣,马厩里的马匹个个身价非凡,赢来的比赛奖杯满满当当存了一墙。钟离望着阿贾克斯牵来的纯白色赛马,越看越眼熟,试探性地问出他的名字:“冬极白星?”
“喔,先生认识他啊。”阿贾克斯抚摸着冬极白星的顺滑鬃毛,身形依旧健美的退役赛马甩着尾巴去蹭他的手,“白星蹄子受了伤,康复之后也不能再上赛马场,不过他的后代也不比他差,先生要是喜欢,跟我去挑一……”
“不用了。”钟离万分无奈,大少爷想了一出是一出。
“好吧,”阿贾克斯从善如流,“先生会骑马吗?”
他开口问这问题时显然不抱期望,毕竟钟离先生其人简直十项全能找不出有他不会的东西,哪想得顾问先生顿了一秒,坦然承认自己从没有骑过马。有了意外收获的阿贾克斯挑起一边的眉,抿着嘴唇有点得意:“真难得,我总算有些什么能教先生了。”
不过话虽如此,钟离上手还是要比一般人快得多。白星曾经是赛马场上永远领先第二名半个身位的白色流星,为他的主人赢来了不计其数的荣誉和钞票,性子根本谈不上温顺,哪怕蹄子受了伤也依旧矫健。阿贾克斯牵了冬极白星安的是什么心思钟离暂且不知,但再烈的马,到他手下不出一刻钟照样要变成乖宝宝。
很快就毫无用武之地的阿贾克斯倍感惋惜地放弃了争取更多身体接触的想法,谁让他喜欢的先生就是这样的人,经济政治医学再到各国语言,从来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觉得为难。这一跑就跑到了午后,临走时白色的退役赛马依依不舍去蹭钟离的脸,被有一点吃味的主人拽着缰绳拉走。
好啊。阿贾克斯拿腔拿调,我养了你这么多年,竟然比不上先生陪你的一个中午?
午后阿贾克斯翻找出鱼竿打算去钓鱼,钟离则颇为遗憾地示意自己还要处理工作,不过他就在客厅,抬眼就能看见外面大少爷专注的背影。至冬的水泽大部分时间都被冰封,冰钓成了相当常见的娱乐项目,阿贾克斯显然精于此道,他很少有失手的时候,钟离偶尔抬眼去看他时,总能精准捕捉到鱼咬钩的瞬间。私人庄园里的湖泊,放养的鱼也长得足够大,挣扎起来即使是成年男性也差点抓不住,钟离盯着他看了太久,久到阿贾克斯有所发觉,回头看过来,冲他晃了晃手里那一尾鲟鱼,像是在邀功。
那张有双漂亮的蓝眼睛的天选的脸冲谁笑起来都会让人移不开目光,钟离露出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笑,信笔勾画下最后一处记号。一百多张照片他仔细看过,死者的背景已经摸清楚,北极光这幅“作品”的立意不难猜出,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热水,打了一通电话。
“……稍后我会发过去。啊,对,我在外面休假。……嗯,和阿贾克斯,你们见过的。……不要打趣我。”
“现在遇到北极光,你我的第一反应都是先去彻查受害人的劣迹,我想这不是个好习惯。……是,如果他之后不按照现在的准则行动,往后的案件只会更难办。”
“……好,”钟离空余的那只手轻轻敲了敲桌面,“之后联系,周末愉快。”
云层在未被注意到的时间内扩张版图,很快占据了大半天空,隐约酝酿了一场雨。没有了阳光,温度下跌的程度要快上很多,钟离出门前为外面的阿贾克斯带了一件外套,不过对方似乎并不需要这点保暖措施,至冬长大的孩子,每一寸皮肤都蕴含着热烫的火,从年轻人身上看不出丁点受凉的征兆,他甚至挽起了衬衣的袖子,裸露着小臂的皮肤,因为握杆的手用了点力气而凸起青筋,天生的肤色白到有点晃眼。
我们晚上就在湖边烤鱼,怎么样?阿贾克斯像个满载而归的猎手那般给钟离看他今天的战利品。未处理的鱼类,身上都沾着钟离不喜的粘腻液体,处理鱼鳞和内脏的活儿都由大少爷代劳。他做起这个倒是麻利得多,从农庄封闭的仓库里翻找出炉子和木炭。原本带给阿贾克斯的外衣现下盖在了钟离身上,他缩在椅子上像只畏寒的猫,眼睛倒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大少爷忙前忙后。
向日葵。白郁金香。至冬少见的新鲜花朵。
今晚无星无月,傍晚没有夕阳,一场凉雨如约而至。钟离来时带了他的眼镜和书本,此刻金丝边在灯下含着一层微光。阿贾克斯泡过澡潦草裹着浴袍过来时钟离鬓角一小束头发还在滴水,垂着眼认真翻书的先生感觉到身侧柔软的沙发陷下去一块,橘子红酒的甜香温和地弥散过来。贵公子今天煮了酒。大部分酒精已经在加热的过程中蒸发掉,余下的只有重叠在一起的果香。夏夜的凉雨在落地玻璃上洗成一层薄薄的河流,屋外漆黑一片,室内暖色调的灯光在玻璃上映照出挂在室内墙上的猎枪的影子——靠近森林的地方难免会有野兽出没,阿贾克斯是这样解释的。
猎枪。作为一个至冬人,阿贾克斯要是跟着父辈去打过猎也并非是意外,他说过他曾经在这座农庄内度过童年时光,换言之,农庄周围荒无人烟的森林或许曾经就是他的猎场。被带出阿列克辛城区、现在正处于阿贾克斯的领地内的顾问先生波澜不惊,翻书的间隙喝完了半杯煮过的红酒,鼻翼间全都是至冬特色的甜香。
钟离合上书摘下眼镜:你带我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来,是何居心啊?
被点了名的阿贾克斯立即正色,表情捉不出丁点破绽。“先生教过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很快把这短暂的对话当成了一个调节气氛的玩笑,“不过先生不同意的话我怎么会……”
“准备得这么齐全了,”钟离好整以暇打断他的话,“你应该不会忘了安全套吧?”
外面的夜色和树木枝桠和雨线一同摇曳,满屋子的酒香。安排好的假期日程,刻意营造过的氛围,好一通耐心细致的文火慢炖,换成谁都要被煨到骨头都软掉,更何况顾问先生很吃这一套,阿贾克斯屡试不爽。沙沙落雨吞掉夜里仅剩的一点微光,温柔的情人今夜喘得比顾问本人还要夸张,带一点年轻小伙子特有的沉不住气,即便这样也差点把钟离从软沙发上顶下去,散开的头发挂在边沿看上去岌岌可危,其实发尾早就掉到地上了。
陪年轻的男友胡闹可能不是个好选择,后半程被挪到床上去的时候顾问先生已经累得没什么力气只能任凭摆布,揉皱的床单在他手里抓出一朵百褶花。意识坠入黑暗之前他看着没有完全掩上窗帘的玻璃窗,那里映照着他的爱人的脸。
窗外很暗,雨夜深沉,他爱人的眼里没有光。
喧闹归喧闹,月亮要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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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早上的电话,多少来得有一点不知好歹。
来电铃声夹着手机振动嗡嗡作响,对这个声音最熟悉的还是努力睁开眼的钟离,他试图去摸索手机时阿贾克斯哼哼唧唧了几声,脸严严实实埋在枕头里,双手搂着钟离布设淤痕的腰宛若桎梏。
嗓子有点痛,他接电话前下意识清了喉咙:“早?”
对面语速极快地说了些什么,钟离牢牢攀附着神经的那一点睡意也荡然无存,顾及阿贾克斯没醒,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动作尽量小地下床往卧室外走:“北极光?怎么又……”
这样短的作案间隔闻所未闻,但受害人符合以往的选择标准。在北极光案占据钟离大部分精力的同时,阿列克辛曾经发生过一起银行抢劫案,两名劫匪的身份已经确认,但因为至冬目前略显捉急的摄像头数目和追查方式暂时无法确认潜逃的劫匪的所在地。这次的死者是劫匪其中的一位,由一位钓客发现。钓客本人常常选择凌晨下钩,但这次咬钩的不是鲟鱼,而是一截人的小臂。
碎尸案,湖泊弃尸……钟离觉得不太对劲,但他现在必须得去现场看看再说。起床的响动弄醒了阿贾克斯,橘发的年轻人睡眼惺忪问他怎么了,面色严肃下来的顾问一边翻找换洗的衣物一边回答他的问题:“北极光有新死者,但是存疑。”
这个答案把阿贾克斯也说清醒了。他表情空白,真的有在很认真地觉得茫然。钟离只以为他是因为假期突然泡汤而觉得备受冲击,心软得一塌糊涂,只能俯身去亲亲他的脸轻声道歉。被亲了一口才回神的大少爷下意识回吻过去,半晌才闷闷应声:“工作重要,先生。我只是有些奇怪。”
钟离挑眉:“……奇怪?”
“时间不对,不可能的……”他拍拍自己的脸,“……我在说什么,我起床,开车送你过去。”
顾问背对着贵公子往自己身上套衣服。钟离早起时未着寸缕,相对于他的人种而言,他的皮肉显得有些过分白,因此诚实地留存了一晚的痕迹。大腿内侧大片的压痕或许还可以将责任推到昨天的骑马上,但其余一看就很疼的咬痕掐痕就似乎不太好解释了。贵公子漫不经心扫过顾问挺直的脊背,从未着寸缕到他惯以示人的、一丝不苟的严实并没有用上多少时间,妥帖包裹的衣物遮住了所有刻意留下的痕迹,他又是那个所有人熟悉的、稳重且神秘的顾问先生了。
阿贾克斯捞起自己的衬衣。
钟离单手握住他脑后的一缕长发,配合另一只手很轻松地用缎带挽出一个漂亮规整的蝴蝶结。阿贾克斯昨晚就是捏着这条细缎带的一角解开了它。
短暂迎来过主人的农庄再度归于寂静。路上两个小时的车程内,钟离简单转述了同僚告诉他的大概案情。安静地听着钟离吐字的阿贾克斯全程捏紧方向盘,眉头不太明显地皱着,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难得情绪如此明显外露的阿贾克斯整张脸都有至冬人的冷冽棱角,钟离几乎没怎么见过他的情绪如此外露,只当他是被搅合了假期,嘴上说着没关系但心里难免怨气冲天。直到警署的建筑体清晰可见,阿贾克斯停稳了车,探身过来为钟离解安全带,顺带讨了一个与一触即分毫无关系的吻。钟离有一点不得体地下车时被共事的警员撞到,对方揶揄地望着他的面色和这辆座驾的车标,飞了一个打趣的口哨给他。
进入工作状态的顾问先生整理了自己的袖口,礼仪性地点头示意,算是回应了他不正经的“打招呼”。
出乎意料的是,钟离今晚回去得偏早,看来是没必要加班,在玄关换鞋时他把外套搭在手肘处,阿贾克斯揣摩过他的表情,并没有显得很严肃。他好奇得实在是太明显了,明显到最后钟离不得不满足他的“求知欲”:“不是北极光。”
但这样的回答更显得吊人胃口,内情不能透露太多,钟离只能言简意赅:“我们猜测是他的同伙动了手,动机可能是分赃不均激情犯罪,善后时尝试模仿北极光处理尸体企图脱罪,但很显然,他差北极光太远了。”
几句话的时间内阿贾克斯一直看着顾问先生,目不转睛,钟离把外套往衣架上挂时他才浅浅笑着反问道:“这个案子,先生不会再负责跟进了吧。”
“是的,毕竟我来这里原本就是为了北极光。”
从农庄返回城区的当天,阿贾克斯开始买花。这些漂亮的小玩意儿在至冬的常年低温下多少有些娇贵,不过在这种凉爽的夏天,它们得以保存更久。立柜上的空花瓶里多了一束白郁金香,花型饱满,从钟离钟爱的室内熏香的味道当中杀出一条路,散着幽幽的清甜香味。
“喜欢吗,”阿贾克斯脸上挂着钟离最无法拒绝的甜笑,在钟离给出肯定的回复之后他更开心了,“我每天都会买一束,就放在这,只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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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越来越长的时候,至冬的阳光依旧清凉。
“要去开会了吧?”
电话那头阿贾克斯已经黏黏糊糊很没有样子地撒了好久的娇。或许因为顾及周围可能会有下属听到,撒娇的内容已经有意识地收敛了许多。“我不想去。”
钟离无奈道:“像什么话……多大的人了,还像不想上学一样。”
那头拖出来的长音突然收住,一板一眼和钟离讨价还价起来:“先说好了。”
“嗯?”
“我回来了之后要八个吻。”
志得意满的阿贾克斯没有给钟离敲打他一个字的时间,最后一个至冬语单词的话音还未完全落地通话就已经中断。听了好几秒忙音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顾问有点苦恼地放下手机,望向窗外晴朗的天空。胡桃那边已经许久没有异状,当时那段意味不明的录音现在也没有下文,最难熬的时间永远是事情真的发生之前。北极光已有的案件依旧没有突破点,而他们对此的策略也只有等待下一次死者被发现以期待可以有新的关键性证据,钟离工作量骤减,每天的行程安排相当自由,他和阿贾克斯的忙碌程度恰好调换,大少爷就算只是挂了个闲职,一旦忙起来也找不见人影。
不过这种平静的表象没能维持多久。阿列克辛的警察没能找到杀死同伙的银行抢劫案犯,特指活着的。北极光的现场依旧极具冲击感,很多满怀正义感和憧憬的年轻警员见过一眼现场就把早饭吐得干干净净。被请到现场的钟离戴了口罩也不得不捂上口鼻,至冬人的菜单里肉类占据大头,屠宰场也会把红白相间的牲畜们挂起来便于切割。当然——如果现场高悬挂起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鱼,挂人的工具只是普通鱼钩而不是被害人的四根打磨过的小腿骨的话,这次的现场也并非那么的……“北极光”。
充满报复意味的现场。钟离仰头看着挂在高处、已经僵硬的死者给出了这样的评价,露在口罩外的眼睛里看不出一点情绪。北极光显然因为有人对他拙劣的模仿而大为恼火,死者将他的同伙碎尸投湖,尸块咬了钓客的钩,所以北极光也把他试图顺风车杀人的模仿者挂上了鱼钩。
对于北极光的画像越来越混杂,对他职业的猜测从医生到艺术家一应俱全,按理来说这样的人不应该有大块的合理时间用以精细处理现场。当然,民众对于北极光的感情以崇敬居多,或许知情人会包庇北极光作伪证,所以调查注定艰难。
但是相应的,因为这次的案件存在报复心理,可供北极光准备的时间并不长,不充分的准备意味着可能残余的线索,对于因为北极光殚精竭虑的人来说,这是机会。
从不失手的钟离先生料想的不错,北极光自犯案以来第一条真正意义上的有调查价值的线索在案发后两天交到了钟离手中。长短不一的视频资料混杂在一起交给顾问甄别,第一现场在阿列克辛随处可见的荒废仓库里,周围住户不多,调查的警员对于可能存在的监控的收集其实不抱希望,但就是那么恰好,当天一家闭店的书店里,店主的女儿正在和家人打视频电话,她的家人有录下每一段通话视频的好习惯。女孩儿中途曾经离开放在桌上的手机去拿果汁,摄像头正对着店里的玻璃窗。那是一面毛玻璃,严格来说拍不到什么东西,但钟离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发现了一点不可思议的东西。
真的是很短暂的时间,几乎还没有一秒,人影一闪而逝,但钟离没有错过这片显眼的、被毛玻璃模糊掉的亮橘黄色。诚然至冬人当中那样的发色并不少见,但顾问突然有了个非常荒谬的想法。
他不太想面对这个想法万一属实的后果。可惜一旦起了头深究下去,那层人类心理天然而有的自我保护机制产生的滤镜撤去,有些事就会显露破绽。案发当日阿贾克斯因为公司事务加班,中途甚至拍过一张办公桌的照片给他看,笔记本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清晰可见,并不长的通话时间内,钟离也能听到阿贾克斯分神和别人的对话,不在场证明也由他的下属证实。
一切都很正常,所以他的怀疑毫无根据且经不起推敲。他如此安慰自己,就算要怀疑阿贾克斯,他也应该有更有利的佐证,而不是依据一段没有一秒的短暂录像和相似的扎眼发色。自我下达的心理暗示没有奏效,因为他开始下意识关注枕边人的一举一动,随着年龄增长已经可以很好地掩饰住的审视此刻落在年轻的情人身上,而阿贾克斯似乎毫无察觉。
他依旧往家里带白郁金香,每天一束,因为换得勤,花像是常开不败。某个夏夜的傍晚阿贾克斯抚摸着钟离的眉眼,话里的疑惑半真半假:“先生。”
“你在忧心什么?”
扪心自问,钟离情绪并不外露,大部分人并不能很好地捕捉到他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真实想法,所以阿贾克斯问出这个问题时,顾问并没有因为情人的细致入微而觉得有丝毫放松,异样的感觉此刻不受控制地开始扩张。他看了阿贾克斯一眼,重新将视线投回阳台地板上有限的光亮影子上:“明知故问。”
在正常语境下,这句话的解读答案应当是北极光。所幸阿贾克斯也这么认为了,他拿出他信手拈来的撒娇语调,从钟离身前绕到身后,将一张薄毯盖上陷进椅子里的顾问的膝盖,双手交叠按在椅背上,仍是富有活力的语调:“看来我好心办了坏事。”
“此话怎讲?”
“最近的一起案子,案发地点那一块街区是我家的地皮。”他的话落在顾问耳朵里,凭空生出一点天真的恶意,不像是在向爱人邀功而是一种戏弄,“我在警校的同学因此找到了我,希望我能提供可能存在的录像,我当然尽力而为,甚至参与其中,和我的同学一起挑选了有价值的内容。他们说,这些东西最后都会交到你手上。”
钟离睁开眼。
“看来我的擅自做主并没有减轻你的工作量,甚至让你忧心。”
顾问感觉到他年轻的爱人的视线落在他的后颈上,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专注导致的如芒在背的感觉。假使交到他手里的内容阿贾克斯全部看过,那短暂的半秒出镜也是他主动送到钟离面前的,否则那段录像根本不会被采集,甚至没法通过初筛让钟离接触到。
阿贾克斯本人不介意他看到,并且完全不打算解释。
他俯下身来,下巴亲昵地放进钟离肩窝里,相当亲密无间的举动。
“那么先生,你是什么都没发现,还是有所收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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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案件为理由,钟离在将近一周的时间都没有回家。这或许像个借口,但顾问确实在专心工作。他人对于阿贾克斯的评价与钟离对他的初印象别无二致,许多人都说阿贾克斯是个热心的小伙子,在警校的那几年除了喜欢和人一起“活动筋骨”之外没有任何称得上会给人留下坏印象的习惯,况且对于至冬人来说,喜欢打架原本就无伤大雅。
钟离曾经在一线时也很少亲自周转调查,但为了彻底整理清楚阿贾克斯的行迹还是选择尝试。在阿列克辛调查一位寡头企业的少爷并非好选择,直觉并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呈上法庭,依照钟离往常的经验,北极光最后会变成悬案,相关的卷宗被束之高阁。
“今晚先生还是住在警署?”
阿贾克斯的言行与往日没有太大的差别,然而一旦窥见可能的事实,再完美的表象也无法遏制日渐发散的猜想。连日的殚精竭虑已经让顾问罕见地显露疲态,但他回应情人的电话问候时依然滴水不漏。阿贾克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他像个摆弄玩具的孩子一样安排今晚的行程:“我很久没见过先生了,重视工作是好事,但冷落我的话我会难过的。”
骗子。听不出分毫难过,他享受顾问因他殚精竭虑的模样。
“我……”
“说起来,先生认真工作起来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胡桃好几天没有收到先生的电话,我倒是无所谓,但先生总得关心一下孩子的心理健康。”他没有等到回应,不过他不在乎,“今晚先生还是住在警署吗?我已经独守空房一周了。”
“Аякс,”顾问开始整理面前的卷宗,“我今晚会回来的。”
“是吗?”阿贾克斯的声音里满溢会让人听了也不由自主被感染的欣喜,“太好了,我来准备晚餐。”
挂断电话后顾问开始尝试联系胡桃,然而养女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这时候寄希望于年轻爱人的道德感未免有点荒唐,他离开警署时遇到维克托,警长那张斯拉夫人的刚毅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我猜猜,你的小熊来接你了。”
钟离用沉默而得体的微笑回应他的问候。
曾经阿贾克斯确实乐于接他下班,按照他的话来说,这是追求的手段之一。只是现在看来这样的举动也称不上甜蜜了,心事重重的顾问先生回到家里,却意外等来了空房。餐桌上的晚餐还是热的,餐桌布显然是精挑细选过,纹着漂亮的纹饰,但阿贾克斯不见踪影,顾问在偌大的房间里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阿贾克斯?”
“Аякс?”
空荡荡且没有第二个活物的房间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阿贾克斯回来时捧着一束新的白郁金香。钟离已经在餐桌前等待了将近半个小时,因为焦虑和怀疑,半个小时被拉得很长也显得难熬,叠好的餐布已经被下意识揉皱,当然,这只是一处暴露他真实心情的小细节,顾问本人的面色不会有丁点波澜,这样的稳重以往是因为他的阅历,而现在,就更像是一层将碎的面具了。
始作俑者面带微笑:“先生,怎么了?”
阿贾克斯似乎浑然不觉,他带着得体的微笑把花递过来,新鲜花束包裹在浅灰色的包装纸内,白郁金香纯白无瑕。钟离接下他的花,对方紧随着亲吻他:“抱歉先生,忘记告诉你了,今天的花没有换新,我只能临时去买。”
“今天去的晚了,没想到花依然新鲜,意外之喜。”
接到花,然后闻一下,这已经成为钟离一个下意识的习惯。但这一次花苞里除了白郁金香特有的幽香之外夹杂着一丝异味。这时候再屏住呼吸已经来不及了,他几乎瞬间就失去了意识,昏厥之前最后一眼是阿贾克斯倾身贴近他,扶住他不受控制地软倒的身体。
这是一场很短暂的梦,醒来前顾问设想过很多种情况,但无论是最坏还是最好的那一种都没有实现,他依然端正坐在餐桌前的那张椅子上,除了短暂麻醉导致的意识不清之外好得很。他尝试着活动身体,双手自由,但暂时还没法自如活动,双腿似乎被捆住了,触面较宽,不像是绳索。他的大脑像一架旧机器正在艰难运行,每一个齿轮尝试运转时都会引发疼痛和凝滞。钟离闷哼一声,整个人差点歪倒,被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的人眼疾手快地扶住,温和地再次将他“放正”在椅子上。
“很难受吗?第一次没有控制好药量,抱歉。”
“阿贾……克斯。”
被麻痹的声带暂时摩擦不出像样的声音。扶住他的手转圜过来抚摸他的嘴唇,并在如愿得到小动物一样的舔舐之后笑得发抖。“先生,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能干,毕竟你已经退居二线了,不是吗?”
钟离现在分不出多余的力气回答他一个字,他连咳嗽都是奢望。
“……二线……不代表、离职。”
“喔——先生你说得好无情啊,我有伤害过谁吗?”
北极光弯下腰,嘴唇贴在钟离耳畔。“我自诩是个很会照顾人的情人,至少我从没让你吃过苦头。”那双不知道做过什么的手拿起刀叉切开肉排,插在刀尖上送到钟离嘴边,被喂食的人毫无表态。阿贾克斯并不介意,他将切下的食物丢回餐盘,“其实我们不用走到这一步,你少查一些,少看一些,少问一些,什么都依旧是完美的,或许我现在正和你一起在海岸边捡贝壳。”
“你不爱我吗?钟离先生,一开始我追求你时,你说爱人要互相理解才能相处长久,我现在知道你从小到大的住处,知道你满满一柜子的各种勋章,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
“在此前提下,你依然觉得我是个……罪犯吗?”
顾问依然吐不出连贯的词句。“你……一开始……胡桃……”
“是的,”他笑起来,“我承认我利用了人的心理弱点,但那又如何,你会不爱我了吗,先生?”

TBC

“你在与谁同桌共餐”出自《红与黑》“我与谁同桌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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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很暗,雨夜深沉,他爱人的眼里没有光。
喧闹归喧闹,月亮要睡觉了> 块引用
这句好美……

16 个赞

这个小达又甜又疯 :sneezing_face:
期待下文

3 个赞

超喜欢这种文啊!!!!!!!!!:rose::rose::rose::rose::rose::rose::rose::rose::rose::rose::rose::rose::rose::rose::rose::rose::rose::rose:

2 个赞

太太把这篇搬来了!好期待下文!又甜又疯的小熊软糖打算怎么对待先生呢

4 个赞

劳斯把这篇搬过来了! :heart_eyes:
是不是意味着要有后续了 :star_struck:

26 个赞

小熊真的又甜又猛

5 个赞

啊啊啊,期待后续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香的饭饭:heart_eyes::heart_eyes::heart_eyes:

2 个赞

直觉居然猜对了 :exploding_head: 太太写的太好了 :heart_e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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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狼行成双

“我承认我利用了人的心理弱点,但那又如何,你会不爱我了吗,先生?”
没有质问没有挣扎,钟离垂下眼,也不给他回答。
阿贾克斯无比理所当然地将他的沉默归类为不否认,捻着钟离一束头发,“我看过你老家的那个柜子,先生很优秀,在警校时的荣誉那么大一个柜子都放不下,有很多奖章随便塞到一起放,我猜面试时,你的考官一定对你很满意吧。”
钟离闭着眼,强迫自己摆脱大脑深处的疼痛去仔细听阿贾克斯的话。柜子……那栋老房子好长时间没人住了,很多朋友甚至都不知道他在璃月南方的某个城市还有那样一幢墙壁爬满爬山虎的小屋,可阿贾克斯不仅知道,听他的意思,他甚至进去过。
“先生,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报考警校的时候怎么回答了考官的最后一个问题?”
顾问的呼吸乱了一下,然后沉默三秒来回忆。他在做返聘的顾问之前也是璃月警务系统的一员,常年活跃在刑事案件一线,后来年纪稍微大了些就退居二线只负责一些大案。时间再往前十年,回到当时的面试考场,当时的考官最后只是形式化地问他,你为什么要来报考警校?
“……我说,我想见证一次完美的犯罪。”
阿贾克斯嗤笑一声:“是吗?”
“每一个由北极光精挑细选过的目标,普世意义上绝非善类,并有充足的值得去死的理由。在这样的前提下,钟离,你有没有一瞬间认同过北极光,有没有一瞬间想过找办法给我找出一条脱罪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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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钟离被软禁。
阿贾克斯不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北极光没有新消息的情况下,顾问的工作量少得可怜,以至于一周没有去警署露过脸都没什么人发觉异常,顶多会有调查组的成员小心翼翼来询问他最近有没有新发现,但不会有人多嘴去问他为什么不到场。
现在想来早有预兆,阿贾克斯在很早前就试图让同僚习惯他在没有北极光新案时随便什么地方地走,新的发现以电子报告的形式递交,他人在哪里并不重要。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钟离连逮捕令都申请不到。
小熊越来越“粘人”,用他人眼里并无异常甚至恩爱得过了头的办法要把钟离锁在他身边。之前从没进过厨房的话也是托词,他把厨房刀玩出了花,捏在手里眼也不眨,顺着肌肉纹理切割肉块,然后从厨房探头:先生,今晚我给你煎牛排吧?
这简直像是一场荒唐的梦,仅仅是一个晚上,所有东西天翻地覆,阿贾克斯的那层伪装将掉不掉,维持曾经给钟离看的少爷人设,却要慢慢把里面的北极光剖开给他瞧。他太自信,也有这样自信的资本,完美无缺的现场找不到遗留证物,所以他放任钟离在自己眼前研究案件卷宗。
这简直像是在拿着唯一答案寻找过程,可笑的是顾问甚至找不出过程。钟离全心全意扑在与自己相关的事情上这个事实对阿贾克斯而言几乎等同于钟离在竭尽全力配合他的求欢,因而他在床榻之间也不可避免地开始泄露一点本性——性的本质是征服,总有一方要顺从和交付,而阿贾克斯不会是这个人选。
这样的后果显而易见,被阿贾克斯折腾过整晚的钟离总是很困倦,以至于在翻阅往期案件的卷宗时睡了过去。他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阿贾克斯肩上,年轻的爱人给他盖了件外套,把他照顾得近乎无微不至,甚至不在乎被倚靠了太久而酸麻的手臂。
阿贾克斯在看他摆在面前的卷宗。
其上的案件是所有已经确定要并案的事件里较为特殊的一个。除开之前因为被拙劣的模仿触怒的一回,另有一起案件的受害人让调查组疑惑了很久为什么北极光会选择她。死者是个芭蕾舞老师,小有名气,许多至冬家庭会把自家六七岁的孩子送去学芭蕾,邻居和友人之间对她的风评都不错,但她的现场偏偏惨烈得叫人过目难忘,女教师整个人被封进树脂里,像一块人造的巨大琥珀,这些特殊的材料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融化,女教师接触到空气的尸体也开始逐渐腐烂,被发现时她的双腿保持芭蕾舞步尚且完好,上半身随着融化的树脂一起变成金黄混杂灰黑的流质,她的眼球则被完整拿出,放在“琥珀”旁寸许的桌面上,静静注视着一切。
一个“融化的人”。
现场是她的芭蕾舞教室,一首《胡桃夹子》单曲循环,从早响到晚,充满童真的曲调,欢快得有些诡异。
“……这是北极光的手笔吗。”钟离刚醒来,嗓子还有点低哑,问问题时的声音轻到差点就要听不清了。
但幸好,阿贾克斯和他贴得足够近。
“我猜是的。”他笑眯眯地回答。
“为什么是她。”钟离觉得自己最近问了太多的为什么。
“哎呀,什么为什么?”阿贾克斯捏着嗓子反问。
“别闹。”
这招历来有效。小熊收声了几秒,给了他一个答案。
“穿着贴身裤袜认真练习芭蕾舞的小姑娘大约不知道自己换衣服和联系舞蹈的过程都被拍下来卖给了奇怪的大人。”阿贾克斯轻描淡写,“这些录像在恋童癖之间挺走俏。对了,时间正好,今晚还要加班吗亲爱的?我煮好了咖啡,你可以选择喝还是不喝。”
顾问皱着眉直起身体,阿贾克斯卸去肩上重量,得空起身去沏咖啡。他什么都做得很好,端来的咖啡杯里做了一朵很可爱的小熊拉花。瓷杯放在碟子上推到钟离面前,热咖啡袅袅升起白气。
“你刚刚是不是突然有——‘难怪会被北极光杀掉’,这样的想法?”
如果不是一方在致力于把另一方送进监狱,这理当是一个安和平静、独属于情人间的傍晚。
阿贾克斯单手撑着脸,笑容很乖。
“亲爱的,只要你有一瞬间认同我,你就会成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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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贾克斯认识钟离要比顾问本人所认为的早很多。
两年前,至冬一位寡头企业的新晋总裁死在了自家的浴缸里,彼时还没人把这起案件和日后棘手的“北极光”联系到一起,但因为死者身份实在是太过特殊,多方施压,负责此案的警察别无他法,从璃月请来了钟离帮忙。
经验丰富的顾问见识过各类现场,但还是对本次犯案手法的折磨程度表达了适当的讶异。凶手把死者绑起来扔到浴缸里,将纸张用水浸湿一层一层盖在他脸上,打湿的纸达到一定厚度之后就阻隔了空气,年轻的总裁因窒息而死,下身失禁,形容狼狈,整个过程也许长达半个小时。钟离所看到的现场中,已经干透的纸张贴合死者面部五官的起伏,硬化成一个棱角锋利、生硬且粗糙的面具模样。
那时候的阿贾克斯已经警校在读,穿着随性活泼,模样看起来还年轻的很,就算计划再周密,到底是个生手,一时得意忘形留下了些微不足道的证据,偏偏被钟离抓了个正着。浴缸沿的水渍已经干涸,顾问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几乎看不清的臀印,简单猜测凶手在半个小时的时间内应该保持坐姿,将泡湿的纸一张一张盖在死者脸上,如果在此之后尸体没有被挪动过,那这应该是让凶手能以一个相对而言比较舒服的姿势伸展手臂的距离。顾问亲身实践过之后,以成人臂展和身高的比例给出了嫌犯的身高参考范围:应当和钟离本人相差无几。
顾问生得很高挑,但在斯拉夫民族中,这样的身高一点都不少见。负责此案的至冬警察——也就是钟离的老友维克托,听到这条结论之后只来得及高兴了一下,又立马皱了眉。
“和你一样高的,我出门一趟能碰到二十多个。哈,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范围还可以缩。”顾问戴着手套,回答问题时还在专心翻阅现场照片,“作为凶器的纸张你注意过吗?是一些合同和大额支票。以普遍理性而言,凶手大可不必用这么曲折的方式从死者的保险柜和办公桌上收集作案工具,浴室里的卷纸近在咫尺,效果也相差无几,甚至更好些,它更柔软,泡湿之后更贴合面部轮廓。”
钟离顿了一下,“这些合同我似乎无权翻阅,支票我看过,似乎有一部分是作为‘事成’的‘答谢礼’送来的,有一张还压在一个新鲜的果篮里面。这些都是不少见的贿赂手段,我只是好奇,他所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吗?”
维克托不自在地干咳一声,“钟离……”
“维克托,你知道,但因为利害关系你不能告诉我。我只是提醒你,从他不能见光的那方面试试——虽然也许到那一步就不是你们能接手的事了。嫌疑人或许和死者在这些事上有仇,另外他有正当的理由和身份约一个寡头企业的总裁在他家里见面,这些人的圈子就这么大,按理来说不会太难找。”顾问将所有照片重新收拢在一起装进信封递还回去,“以我的感觉而言,他像是在‘表演’。他确信在不算短的行凶时间内不会有人发现,早有预谋。”
阿贾克斯满足其中大部分条件,理所当然被纳入排查范围。他收到传唤消息时还有些讶异,但过硬的心理素质和充分准备的不在场证明使他无惊也无险地通过了警方的盘问——负责审讯他的警官甚至是他一门选修课的老师,在他被排除嫌疑之后甚至慢悠悠地要求他记得把某个小作业发到他邮箱里。
阿贾克斯笑眯眯地应好。
他来警局的座驾是辆很惹眼的车,离开时见到他的某个从警的叔叔站在路口,开车经过时朗声打了个招呼。叔叔瞧见他那张脸,挑了一边的眉:坏小子,犯什么事了?
“我能犯什么事……前几天的一起命案,我被纳入排查范围了。”
“多此一举。”他嘟囔道,“小阿贾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
阿贾克斯不置可否,抿着嘴唇一笑,轻飘飘带过了这个问题:“叔叔,我听同学说,这回的案子很麻烦,你们请了个很厉害的人来帮忙?”
“哼……”从警多年的老警察很显然对于一个比他小很多岁的顾问很不服气,即便不大乐意承认,还是和家里的小辈说了实话,“一个璃月人,叫钟离的,是他给了大部分的犯人速写。”
阿贾克斯的嘴唇依然有弧度,但笑意已经不达眼底,他原模原样地重复了一遍那个璃月名字:“钟离?”
“应该还在警署里面……出来了,瞧。”老警察用长满了毛绒胡子的下巴指了个方向。
……他在发光。阿贾克斯想。
那天中午是个大晴天,阳光落在钟离脸上身上,薄薄镀上一层金。璃月的美人站姿挺拔,仪态很好,隔了不短的一截距离也依然看得出漂亮的五官。
他在发光。
阿贾克斯在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舔舐着自己的齿列。
“北极光”的第一案,阿贾克斯认识了钟离。
或许是他的眼神实在是不加掩饰,钟离发觉了有人在看他,很轻巧地回望过去。那地方已经没有人在了,一束风卷起地上一片落叶,打了两个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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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梦到了他到至冬来暂居,刚搬完家,遇到阿贾克斯的第一天。
现在看来,实在算不得一个好梦。
当日多云,至冬要降雨雪的天气就是这么阴沉。搬家剩下的零碎垃圾被钟离打包收好,明天早上自然有专人来收走。一月份的至冬,即便在稍微靠南边还要温暖些的阿列克辛,冻死仍然是现在位列第一的死亡原因。钟离不想出门,窝在新家里小口小口喝热茶驱寒,即便屋子里壁炉烧得劈啪作响,他的手指尖还是因为体循环不佳而冰凉发红。
凌冽的寒风送来了敲门声。
钟离去应门,可视门铃的屏幕里是一张被围巾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蓝眼睛的年轻脸庞。钟离开口问道:“你好?”
“你好,先生,”对方听到他的声音,眉眼弯弯,“我是你的邻居,今天看到隔壁换了新住户,来送一份小小的见面礼。”
阿贾克斯很会搭衣服,配色舒适,衣料柔软,能给任何人留下不错的第一印象,不具攻击性的颜色很容易让人对他卸下一部分防备。他送来的小小礼物是一盒蜂蜜黄油饼干,据说是他亲手烤制,小巧可爱,一口一个,搭配热牛乳应该很好吃。
外面天冷,钟离邀请对方到家里来坐坐,应阿贾克斯的选择为他冲泡一杯热可可。
“钟离先生,”阿贾克斯安静坐在沙发上,接过茶杯,眼神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位久别的朋友,“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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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猛地睁开眼睛。
轻微的颠簸感表明他现在在路上。阿贾克斯今天换了辆车开,而他在副驾驶上,椅子往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角度,他被系好了安全带,身上还盖了一条毯子。
被抱上车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
钟离吐了口浊气,眼睛平视前方的路,抬手去揉自己的额角,神色古井无波。
“你又用药。”
阿贾克斯扶着方向盘,一点都不真心实意地道歉:“抱歉啦先生,毕竟你最近的睡眠质量太差了,药物只是一点辅助。地西泮,药量在合理范围内,大可放心。”
难道我还要称赞你给我下药越来越得心应手?钟离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药物的后遗症还在,他有点头痛,又闭上了眼睛,往毯子里缩了缩。“去哪里?”
阿贾克斯手里的方向盘转了一点,车走过一个大弯。
“我们的农庄,你去过的那个。”
故地重游,但心境远不如之前。钟离踩着柔软草地缓步到湖边去,湖水一层盖过一层冲刷岸边,这座农庄其实就是一座物资齐全的孤岛,而他现在被人为带到了这座岛上,仅有的陪伴都来自阿贾克斯。他没有掐断任何钟离与外界联系的方式,或者说,他根本不担心钟离会和别人说什么。一些闲聊的话题不足以被当做证据呈上法庭,但足以让钟离对一切心知肚明。阿贾克斯对外经营的形象太好了,好到所有人都在说他拥有一个优秀的爱人,他像是玻璃展柜里的精致艺术品,别人都在称赞他们两个天作之合,没人相信他在以身饲狼。
有什么东西呼哧呼哧地跑过来了。
热情,活跃,毛茸茸。一条脖子上有项圈的阿拉斯加雪橇犬,在至冬实在是再常见不过的犬种。大狗追到钟离脚边直起身体,前爪攀着钟离的衣料想去舔钟离的脸颊,而阿贾克斯跟在它后边,手里握着一条折好的、从项圈上拿下来的牵引绳。
“我养的狗,让人从家里带过来陪你。”他踩着草坪凑到钟离身边,先弯腰抚摸狗柔软的头和耳,然后把牵引绳交到钟离手里,“拿着这个,尤拉奇卡会听你的话。”
阿贾克斯靠得太近了,呼吸一点一点落在钟离脸上,接着他的蓝眼睛转动,把视线从阿拉斯加身上转移到钟离脸上,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钟离叹了口气,主动往前凑了寸许,浅浅接了个吻。
晚饭后钟离在屋子里的书架上找到了不少至冬文小说,为了打发时间,他挑了一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在不久前,他和阿贾克斯在这张沙发上度过了回忆相当美好的初夜。屋外有猫头鹰起飞时的叫声,室内灯光浅黄,间或夹杂一点翻页时纸张的哗啦响动。客厅铺了地毯,阿贾克斯就盘腿坐在地上倚在钟离腿边,怀里抱着那条名叫尤拉奇卡的大狗。
如阿贾克斯所说,尤拉奇卡是他从小养大的,蹲坐在他怀里,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花。它被领来记住了钟离的味道,热情舔吻过主人的脸颊之后,它跃跃欲试,去趴钟离的膝盖。大狗趴在自己腿上,活泼好动,钟离只能将手头的小说合上放在一边去摸摸他,被从头到尾好好摸过一遍的雪橇犬心满意足,阿贾克斯拍了拍它的背,它就乖乖从钟离膝上下来,趴到一边去了。
距离和姿势都刚刚好,阿贾克斯侧过脸,把自己的下巴垫在了钟离腿上,惬意地闭了眼睛。钟离伸手去摸他的发顶,偏凉的手从阿贾克斯的柔软头发转圜到他漂亮的下颌线,宛若在安抚另一条大型犬。这条看似无害的大狗在几分钟后睁开眼,定定望着俯视着他的钟离,唇线一弯钟离就知道他又要发疯:“我挺喜欢你在警署的那位警长朋友对我的称呼。”
钟离默不作声。维克托对他的称呼是“你的小熊”。
“‘你的小熊’。”这个词组经阿贾克斯的口说出来,柔软甜蜜,满是缱绻的爱意,“先生,你喜欢我吗?”
屋里突然什么声响都没有了。尤拉奇卡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有第四个活物的地方不会有多余的声音,一片死水一样的寂静里钟离轻轻应声。
“喜欢的。”
他甚至有点像是在说服自己。
喜欢的。
啪嗒。
今晚又要下雨,第一滴雨水已经砸在了玻璃上。
阿贾克斯笑出气音,他抓住钟离一只手拉到唇边,亲吻微凉的指尖。“你喜欢小熊,不能只喜欢他柔软的皮毛和肚腹。”
“小熊会杀人,你也一样要喜欢。”
阿贾克斯撑起身体,跪上那张软沙发,手探到钟离身后,轻而易举挑开他扎头发的发带,空余的那只手捧起顾问的脸,拇指摩挲他眼角一点红痕,用力往外一擦,那抹红色便顺着眼角的弧度,斜斜长飞出去一道。
“我不要在这里。”顾问侧过头,以便阿贾克斯去吮吸他锁骨处的皮肤,“回房间里去。”
雨下了整整一夜,次日太阳升起时雨云才散去,湿润的土壤稍有些泥泞,钟离换了一双靴子以防染脏裤脚。雪橇犬每天都要在外面撒欢才能消耗掉过剩的精力,早餐时钟离把尤拉奇卡放了出去,它不知道在哪玩了好久——或许到马场那边跑马去了,总之它回来时,带给了钟离一份不同寻常的“礼物”。
一块弯曲发黄的骨头。
尤拉奇卡并不能理解它带回来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它叼着那根骨头,呼哧呼哧摇着尾巴邀功,把东西放在钟离面前的草地上,吐着舌头,眼巴巴等待他的一句赞赏。钟离蹙眉,捡起地上的骨头,形状简单好认,相当有辨识度。
人的下颌骨。
他吸了口气,蹲下身看着尤拉奇卡,“好孩子,告诉我,你在哪里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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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橇犬把钟离带到了湖边。
昨夜那场雨不算小,今年至冬夏季的降水尤其多,这片小小的私人湖泊水位大涨,波浪一点点泡塌了湖岸的土壤,冲刷出来的除了盘根错节的植物根系,还有一具完整的人骨。
那块下颌骨恰好暴露在外,被尤拉奇卡发现,然后刨了出来。
得益于他的工作,钟离总是随身带着一双乳胶手套。他简单清理了一下泥土,在不借助工具的情况下不太容易地挖出了一个头骨。尤拉奇卡以为他在和它玩什么寻宝游戏,兴奋异常,两只前爪并用,和钟离一起往外刨土。草本植物的根系弯弯曲曲从头骨的眼眶里扎根,钟离挖到枕骨部位,并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弹孔。
顾问立刻站了起来。半蹲许久又突然起身,他有点头晕,往后踉跄了一步,直直撞进另一个人怀里。他甚至不知道阿贾克斯在这里站了多久,对方扶稳了差点摔倒的他,下巴抵在他的肩窝放好,语调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今天的天气怎么样:“看来你不太喜欢这位老朋友。”
尤拉奇卡不明所以地起身,绕着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兴奋蹦跳。阿贾克斯喟叹一声,微微眯起眼:“推断出什么了?”
顾问扫到地上的头骨,拧起眉:“你……”
弹孔。
他突然想起挂在屋内墙上的猎枪。
那这座所谓的农庄,是否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曾经是阿贾克斯的“猎场”?
耳畔阿贾克斯低笑起来,像是在肯定钟离没能说出口的猜测。“先生,就算是很多合法的私人猎场,也不会放任伤人的野兽在里面活动。在我的学生时代——或许你也有所耳闻,至冬境内连发杀人食人案,嫌疑人没能锁定就突然销声匿迹,大部分民众都猜测,他为了逃避追捕而不再犯案。”
“咬死过人的野兽都不能让它们活着,尝过人肉后的它们将会一直捕杀人类。”
钟离没有应他的话,迅速回想几秒,然后在记忆里找到了案件的相关信息。
“……那段时间正好是圣诞节,我在休假,白天来庄园这里一个人住。”
……然后那位没能落网的凶手恰好流窜到阿列克辛,不巧找上了阿贾克斯下手,或者是阿贾克斯找上了他,总之无论是哪种情况,穷凶极恶的食人魔碰上了比他更难搞的、暂时还算不上是“北极光”的北极光,他像一头被围剿到山穷水尽的野兽,面对枪口只能仓皇逃窜,而尚且年轻的北极光在他背后端起了猎枪。
只言片语,但足够让钟离为这个由阿贾克斯开头的故事补上一个结尾。钟离没来由地觉得很累,连日来他都不敢有所松懈,生长在危墙下的郁金香,并不知道这堵墙会在什么时候坍塌。他半阖着眼睛,阿贾克斯善解人意地将指尖戳进手套和他手掌间的空隙里,一点点把手套反脱下来,扔在地上。
“累了?……也是,挖了那么久,我也不忍心干扰你的工作,回去休息吧。”
“你是故意让我看见的。”
北极光嗤笑一声,“先生怎么会这么认为,是尤拉奇卡把骨头叼给你的。”
他都知道。
“还有吗?”
阿贾克斯只是轻笑,没有回答。
现在纠结于这个不会有结果的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顾问听从他的“建议”,回到房子里睡了一觉。北极光会把现场处理到没有一点有用的证据,况且真要深究,恐怕也只能认定是对方私闯民宅以正当防卫的理由击毙,就算是认定阿贾克斯隐瞒不报,一笔保释金交上去,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
钟离真的太累了,以至于有点自暴自弃一样睡了很久,他强迫自己不思考,即便在沉睡中他的眉头依然拧紧,中间有人轻轻抚摸他的眉眼,似乎试图将那点起伏的肌肉抚平。这漫长的一觉里没有梦,他醒来时阿贾克斯在床边,大而漂亮的蓝眼睛分毫不动盯着他。
阿贾克斯趴在他枕边,手里还握着他的一束长发随意把玩:“已经是傍晚了,亲爱的。”
钟离已经习惯了阿贾克斯用这样叫人心底发毛的眼神盯着他。顾问眨了眨眼,一点点唤醒休息中的肢体。年轻的少爷在此刻将顾问的手机丢上了床,食指中指并拢在一起把那个四四方方的金属块儿推了过来,眉眼含笑。
“先生睡着的这段时间,你的友人打来了一个电话。”
仿佛是为了印证阿贾克斯的话,电话铃声在此刻恰到好处地响起,手机屏发亮,配合一首和缓的至冬文歌,来电人的姓名呈现在屏幕上。
维克托。
阿贾克斯与钟离对视,唇线弯起似乎是在笑,然而笑意没有深及眼底,以至于一张脸以鼻尖为分界线,上下呈现出极强的割裂感。
“接呀。”
“……晚上好,维克托。”
“好久不见,钟离。本打算带着珍藏的酒到你和你家里拜访,没想到扑了个空,你和你的小熊去哪放松了?”
“在他的庄园休假。”钟离言简意赅,“怎么了?”
阿贾克斯抓住他空闲的那只手,一点点亲吻他的指节。柔软湿润却冰凉的触感,像是有一条蛇绕在他的手指间爬行。
“办公区好几天都见不到你,觉得很新奇,你也有旷工的时候?”
顾问尽力让自己的声线平稳正常,带着一点点面对朋友调侃时的无奈笑意:“如果我没记错,我只是个挂名顾问,哪至于要天天上班打卡。休假换换心情,说不定会有新发现呢。”
“哼……新发现。”
“没有进展吗?”
“要是找得到有用的东西,哪至于困扰我们两年多。”对方叹了口气,“以我过往的经历,北极光怕是要变成又一个枫丹的‘开膛手’,等不到什么结果。”
钟离瞥见阿贾克斯皱了下眉。北极光本人显然很不喜欢被人用别人的名号冠名,北极光只应该是北极光,也只能是北极光。
整个至冬的警务系统都在苦苦追捕的人现在就在钟离身边,静静听着主要负责侦办北极光案的璃月顾问和至冬警长的对话。钟离对他近日的见闻和现况只字不提,甚至连暗示都不打算给,以不附加任何身份职务的朋友口吻简单闲聊过几句,挂断了通话。
阿贾克斯像个好奇而懵懂的孩子,睁着一双偏大的眼睛望着他。
钟离轻轻刮了一下他的手心:“上来。”
他爬上床时顺便关掉了床头灯,于是整个卧室泡进泾渭分明的月光和黑暗里。一场未言明的试探悄无声息地结束,半分钟后,阿贾克斯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订好了车票。”
钟离没有作声。
“跟我去陶里亚蒂吧,先生。那里的牧场有狼群出没。”
过目不忘的顾问立刻想起今天早上早饭时看到的新闻。阿列克辛以北近千公里的陶里亚蒂,一群青少年突破底线杀害了一对新婚夫妇,折磨了受害人八个小时后杀人灭口,带着找到的为数不多的几千卢布潜逃,通缉令连带照片一起被放上新闻,钟离扫过一眼,最大的才成年,最小的十一岁,就算被抓到也很难从重处理。
所以毫不意外的,已经有至冬民众在期待北极光能亲手处理掉他们了。
“……那你来猜,北极光会怎么处理陶里亚蒂的狼群呢。”
钟离感觉到阿贾克斯紧贴着他的身体在轻轻发抖——应该是在笑。“先生,你海钓过吗?海钓用的鱼线要比一般的坚韧很多,为了对付几百磅的大鱼和海鲨的尖牙利齿。”
“海钓的鱼线坚韧,没法咬断,不易消化。”
“至冬哄孩子的童话里,农夫在细线上绑上猪油,野雁吞食猪油后又排出,被下一只吞食,最后所有的野雁被一条坚韧的细线头尾相连,无处可逃,农夫满载而归。”
“——所以我在想,如果把鱼线包在肉里让狼吞下,是不是也能串一串出来?只要我拉动手里的鱼线,他们的肠胃都会搅成一团。”
阿贾克斯有一副好嗓子,声音有意压低过,像是蘸着糖水。
“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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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冬国境辽阔,出行方式一般以飞机为主,但并非所有人都能负担起一张机票,直到现在,铁路依然是重要的交通形式。穿过雪原和松林的雪国列车成为至冬有名的符号,每年都有人慕名而来,搭乘一趟要慢慢行驶一天或者两天的慢动车,度过一段不一样的旅途时光。
这趟从璃月境内开到至冬陶里亚蒂的列车上依旧保留了可以留下不小的私人空间的一等车厢。比二等车厢贵出一倍的票价有它的理由,这段车厢最安静,服务也最贴心,有可以从里面锁上的门确保隐私,乘客的分寸感和距离感也是最强的。车程的第一天,没有乘客试图和其他人搭话;第二天,打破沉默愿意和彼此聊聊天来打发途中没有无线网络的时间的人们在阿列克辛站经停时见到了一对新乘客。
“一对”这个词是准确的。虽然是同性,但他们手上有成对的戒指。更清瘦一点的是个璃月人,留了一束很长的头发,令人印象深刻;另一个是至冬人,更年轻些,共同的特点是脸相当出众,以至于引得其他乘客多看了他们一眼。
这大约是同一个车厢里的乘客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那个璃月人。他们隔间的门总是关着,偶尔有人出入也都是至冬的那个。其他乘客能注意到,列车上的乘务自然也能。但他总不能贸然上前打扰,这点隐隐约约的好奇心最后得到了满足的方式,应其中一位乘客的要求,乘务需要把一束预定好的白郁金香送进那个隔间里去。
敲过门之后,门内有人问道:“怎么了?”
乘务下意识清了下嗓子,“您预定好的郁金香……需要我进来帮您更换吗?”
“不用。”这话之后——可能用了大约五分钟,里面的人把门拉开了。至冬人脱了外套,上身穿了件酒红色的衬衣,伸手来接那束花,“久等,给我就好。”
乘务眼尖地注意到对方有只手里拿了东西。叠在一起、一长条的布料,是一条几乎接近白色的浅灰领带,上面夹了一支镶嵌着金绿柱石的领带夹。很显然,它不属于这个至冬人,这条领带的颜色和他的衣服不相配,但里面似乎没有开灯,乘务没法看清里面的状况,将花送到之后,那扇门又关上了。
奇怪的客人。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几秒,决定不要多管闲事。
隔间的桌子上有与桌面一体的花瓶,素日里面都是些塑料假花,但现在,里面放上了一束真正的白郁金香。受条件所限,郁金香已经有点蔫了,失水的花瓣轻微向内蜷曲,显得很没有精神的样子。车厢内的温度并不高,但有些气味和声音一起容易把空气点燃,钟离身上浮起一层薄汗,他偏着脸皱眉,喘得很碎。
乘务在敲门时,他骑跨在阿贾克斯腰上,很不体面。汗水被空气温度同化之后凉得他发抖,浑身上下只剩下贴身的衬衣,辫子从颈侧滑落下来。列车窗外是覆雪的平原和远处纯白色的雪山,没有灯光照明,钟离与金绿柱石同色的虹膜上倒映出外面零碎的亮光。
他有点痛苦地咳喘一声,埋头在阿贾克斯肩颈之间,蜷缩在黑暗的车厢内,像是在低头去亲吻一朵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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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逃的通缉犯喜欢往荒无人烟的地方跑,躲避警方的同时,也引来了北极光。
陶里亚蒂郊外有一处悬崖,因崖下郁郁葱葱生长了不知道几个世纪的桦树林而被简单直接地称之为桦树崖。山崖下有栋水泥砌成的坚固小楼,附赠简陋的地下室,不知道曾经属于谁。
一个孩子慌慌张张从地下室连滚带爬跑了出来。他确实只是个孩子,稚嫩,年轻,金发按照自己的喜好肆意打理,但他很显然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眼窝深陷,脸上写满了惶恐。
人在极度恐惧之下不会放过任何一点求生的机会。小孩拼尽全力跑出来,意外在小楼唯一的出口处撞见了一个人。他穿料子质感很好的长风衣,头发打理得整洁漂亮,五官组合在一起,是璃月人常有的、儒雅随和的模样,没什么攻击性的长相。
那位温文尔雅的先生向他伸出了手。小孩尝试着躲开他,但已经来不及了,先生钳住了他的小臂,以他根本无法抗衡的力气把他掼摔在地上。钟离手下没留情,小孩被他摔得差点昏死过去,在剧痛和窒息感里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
慢慢追出来的阿贾克斯指背上甚至还沾着一点干涸的血渍,但这些血不属于他。北极光兴致盎然:“你把他抓住了,先生。”
“你不会让他逃走,你会开枪。”
控制多于两个的对象时,枪支是最容易达成目标的方法,阿贾克斯深谙此道,因此他带了枪,不用的时候插在腰间的枪套里。钟离松开手,冷淡地旁观阿贾克斯抓住那孩子的衣领把他拖回去。北极光案的相关卷宗他反反复复看过不下二十遍,一次次还原推理案件过程,这是头一次亲眼目睹……甚至参与其中。小孩的恶意聚集到一起让人胆寒,被群体放大的“勇气”支使他们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事,但这群天真且残忍的逃犯在面对北极光时,也不过是一群夹着尾巴呜呜哀嚎的小狗。
按照阿贾克斯的设想穿好所有的鱼线需要时间。坚韧的鱼线穿肠过,只要吞咽就会痛到干呕。曾经肆意支配别人生命的人反而深陷被他人折磨的恐惧,暂不论合法与否,北极光在民众中拥有规模庞大的粉丝群体并不让人意外。普通人朴素的情感当中自然希望杀人者偿命,但钟离一直都很清楚,阿贾克斯的行为并非是真的出于什么“正义”。
野兽伤害羊群,猎人将其猎杀,但猎人不会把自己看做羊的同类。
而阿贾克斯不过恰好是个爱好打猎的猎人,羊没有挑战性,所以他更喜欢追猎虎狼,仅此而已。
新的“作品”用鱼线缝合到一起,以目前陶里亚蒂的温度,尚有余温的尸体要几周时间才会腐烂到被人发现。阿贾克斯今天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颜色太艳了,不像是他以往的风格,也难以确认这些红色里有没有混进去真正的血迹。那条围巾是钟离送给他的礼物,当时挑选时顾问只是想让自己的小男友换种风格试试,现下这一长条的布料被北国的冷风吹动卷起浮动于空中,像一挂流淌的红水。
半凝固的血液有些粘稠,缓慢流淌到沾灰的地面上。在一刻钟之前,阿贾克斯询问钟离是否要“一起”,以获得“更高的参与感”,顾问当然没有同意,愿意帮忙逮住出逃的小狗已经是极限,他站在几米远的地方旁观,听到阿贾克斯在轻轻哼一首至冬歌的调子。
曲风轻快活泼,像春天从花朵上惊飞的蝴蝶。
格格不入。
在阿贾克斯基本要大功告成之前,顾问伸手点了一下他的后颈,一触即分:“你和我来。”
陶里亚蒂的风很大,山崖上更甚,贴地而行时甚至可以刮起白沙一样的积雪。桦树崖下葱茏林木已经开始落叶,光秃惨白的枝桠像层叠嶙峋的枯骨,雪鸮起飞了。冷空气让鼻腔粘膜发痛,阿贾克斯跟在他身后慢慢走上桦树崖,一路把积雪踩得嘎吱响。
“我以为在刚才,或者是更早,我就会被抓个现行。”语调轻浮带笑,似乎并不在意。
“嗯,本该如此。”
往期所有案件都没有直接证据,届时就算把阿贾克斯送上审判席,也无法让陪审团认定之前的案件和阿贾克斯有关,最好的办法是在作案时当场逮捕,既往无法追溯,但至少可以一案定罪。
但,如您所见,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态,钟离没有选择这条路。他身后的阿贾克斯许久没有等到他那句话的后文,往前两步握上他的手,隔着两层手套布料十指相扣,像是一双普普通通的恋人。山崖有一定的坡度,覆雪湿滑,但顾问的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阿贾克斯到底年轻些,沉默着并肩走过一段路,他开始不安分地玩钟离的手,“所以为什么?”
两年前第一次见面,捆住了两个人的余生。
“你不想上台。”阿贾克斯随口说。
许久前的那个晚上,阿贾克斯向他发出邀请:不要再做台下的批评家和观众,上台来,亲爱的。
年轻的爱人在他身边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报考警校的时候怎么回答了考官的最后一个问题?
——“我想见证一次完美的犯罪。”
——“是吗?”
十五分钟,足够他们结伴走上桦树崖顶。桦树叶片并没有全部落下,留在树上的依旧能层层叠叠覆盖地面,阿贾克斯从钟离背后贴过来,呼吸的温热空气流动到钟离衣领里去。
十几年的顾问和现在的阿贾克斯一样年轻,他的笔试成绩傲视群雄,嘴巴抿得很紧,话也不多,表情一看总是有点凶的模样。考官对他的成绩很满意,临了像所有类似的面试走过场一般地询问:你为什么来报考警校?
尚且青涩的钟离站得像是一杆标枪,狂妄掩藏在清冷漂亮的五官下。他说,我想见证一次完美的犯罪。
未出口的话是,我想完成一次完美的犯罪。
过高的道德感把他吊起来,让他改了口,选择去做顾问而不是璃月的北极光。经手的疑难杂案少见真正的完美犯罪,数年后北极光上台拉开帷幕,他完成的完美案件几乎不能计数,没有嫌疑人选,没有遗留证物,如果不是阿贾克斯向台下的他伸出了手,他甚至不知道北极光到底是几个人。
钟离站在上台的最后一级台阶上,不再向前。
“阿贾克斯。”沉默了许久的顾问伸手捧着阿贾克斯的脸,亲吻他的嘴角。
“嗯?”
“我爱你。阿贾克斯。我爱你。”
小熊被这句突如其来而没有缘由的表白砸愣住了。他茫然地想去追钟离的眼睛,然而对方的另一只手从他腰上摸上来,轻而易举拿走了他的枪。钟离没有给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思考的时间,枪口抵住阿贾克斯的左眼,逼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机械地扣动扳机连开两枪。枪声惊飞林间栖鸟,小动物受惊四散奔逃。顾问哽出一口气,硝烟散尽之后预想之中的爱人血肉模糊的模样并没有出现,直白点说——他的头颅在挨了两抢之后甚至还是完整的,顾问愣了片刻,随即立刻意识到子弹有问题。
但无论怎么说,他的左眼肯定碎得没有补救余地,碎裂的弹片会散进他的脑子里。在未击毙北极光前,顾问的身体依旧紧绷着,像是孤注一掷拼死一搏。他的指尖依然是阿贾克斯口中怎么都捂不暖的凉玉,寒冷让肢体迟钝,但钟离死死握着枪,往后拉开距离。
剧烈的疼痛让阿贾克斯在至冬的严寒下生出一层汗,任何人都会在受伤后下意识遮掩伤处,原来阿贾克斯也不例外。他好像有点惊讶,用完好的那只眼睛看了看掌心沾染的组织和血液,然后随手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甩到地上。
“哈哈……”
“哈哈……先生,你真是让我——”
“欲罢不能!”
“你了解我,一如我了解你,我亲爱的郁金香!”
阿贾克斯的半边脸已经几乎不能看了,碎裂的眼球组织浸在血里缓慢爬过他半张脸,被钟离亲手打碎半片的湛蓝海洋,余留的完好无损的另一半里沁出更加强烈的欲望,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此生无法逃脱的孽债。燃烧的白磷,炽热的极北之星,此刻正在仿佛漫长得无法迎来曙光的黑夜里生辉。
这场博弈何来的输赢,钟离的反扑在阿贾克斯眼里是对他给予的最高级别的肯定,混杂在一起无法割舍分离的爱恨是结局的余音,握枪的人开不出下一枪,重伤的人尚有余力对他的爱人露出最真心实意的笑,他张开双臂,桦树崖高处的冷风掀起鲜红色的围巾,钟离那张唇线漂亮的嘴现在紧紧抿在一处不愿吐露一个字,阿贾克斯冲他唯一的观众和批评家无声告白,而后在嘈杂追上钟离之前没入悬崖下至冬国随处可见绵延不绝的白桦林里。
……直到那抹红色彻底消失,警灯交替的红蓝色照亮雪地,钟离所熟悉的身形一个接一个挡在他身前,维克托的声音询问他阿贾克斯的去向,而钟离此时握枪的双手发麻,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高度紧绷的精神在这一刻骤然松懈,铺天盖地的疲倦瞬间反扑,将他卷入黑色的梦境。
他彻底溺毙在阿贾克斯的爱意里。山崖下,雪地里零零散散开出红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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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人最终也没能找到他的尸体。桦树崖上留下的血迹是来自他的,如果是这样的出血量,作为正常人来说,绝对没有存活的可能。”维克托的话里有至冬人特有的弹舌音,带来的仍然是阿贾克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消息。警长在翻阅文件,纸张哗啦哗啦的响动之后又接上急促的脚步声,看来警署事务依旧相当繁忙。
阿贾克斯曾经说过钟离说至冬语很好听。略带些沙哑的嗓音,缓慢而稳重地吐字,无论说什么,在听不懂的人耳朵里都像是在念诗。“谢谢你还在替我关注北极光案的进程。近些日子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
“接替你职位的新人还差得远呢,我很遗憾我们没能一直合作下去,严格来说,至冬这里也很适合你好好过你的退休生活,为什么又要回到璃月去呢?北极光案你毕竟出了很大的力……”
“维克托。”
“好吧,我不该多嘴质疑你的选择。”
“替我向曾经的同僚们问好,再见。”
璃月的四季都要比至冬国更加热情,早春时节天气回暖,花开得到处都是。他手里提着今天做菜用的食材,被商家刮去鳞片挖掉内脏的鲤鱼塞在塑料袋里,残余的鱼血染脏了塑料的里层。与之毗邻的精致礼物袋里格格不入地装着一枝黑玫瑰,鲜嫩的花瓣上垂挂水珠,晶莹剔透。
上一通电话挂断的同时,远在首都上大学的胡桃紧赶慢赶打过来问候近况。活泼而充满朝气的女孩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处于多大的危险之下,她在向钟离炫耀自己新做的黑色美甲,顺带抱怨食堂菜色的不合胃口。钟离一如既往温和地一一回应,简单闲聊过几句,人已经到了新居门口,由于腾不出手去开门,只能先让胡桃挂断电话,稍等一会儿再打过去。他搬回璃月并没有多少时间,新家内的陈设依然散发着时有时无的刺鼻的甲醛气味,窗户长时间不关只为通风散气。他把手里提着的大大小小的袋子搁置在厨房料理台上,又在经过客厅时猛然顿住脚步。
客厅沙发旁的小几上有一尊白瓷花瓶,是璃月的旧友祝贺他乔迁之喜送来的礼物,原本仅仅是当做个摆件放在那里。可现在,花瓶里却突兀多出来一束新鲜的白色郁金香,送花的人显然离开没有多久,花上新洒的水还没干透,浅淡幽香裹挟着钟离无法忘却的悚然爱意席卷而来,握在手里的手机适时叮咚一响,是条新的短信,来信人是一串全然陌生的璃月号码。
“春天快乐,先生,祝你今夜好梦。”
曾经钟离千方百计想要送上审判席、此后又在午夜梦回之际不断在他耳边诉说着荒诞不经却又似乎可以被实现的温声情话的疯子,此时此刻再次带着他独有的符号和未加修饰的爱重新找上了钟离。又一次出现的白色郁金香安安静静收拢在白瓷里,仿佛它们本来就应该在那里。“家”这个私人领地被侵犯的未知恐惧如潮汐般来了又退去,余下的只有让钟离忍不住发抖的、不可遏制的兴奋,像是久违的、他年轻时与手法高明的命案的犯人交手时的势在必得。
钟离望着花瓶里的白色郁金香,插了一朵格格不入的黑玫瑰到里面去。在他新居的楼下,街角处的花店已经开了数个春秋,钟离今天购入的唯一一枝黑玫瑰也出自这里。戴着帽子的橘发外国青年正在玩手机,他像是刷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笑得又乖又讨巧,一双眼睛呈现不同的紫蓝两色,引得偶然注意到他的路人都会多看上一眼。
花店的店主知道他的事。青年的左眼似乎因为事故受伤而被摘除,现在眼眶里塞着的是一只义眼。他并不介意被人问起这份身体上的残缺,如果来人想看看,他也会很随意地把义眼从眼眶里取下来,摊在手掌上请人观摩。
那真是非常漂亮的一只眼球,就算是工业产物,紫色的瞳孔颜色也相当引人注目,丝毫不会逊色于青年自己原本蓝色的、海洋一样通透的眼睛。这份积极的心态已经很讨人喜欢了,更何况他经常来买花,想来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小哥,”店主招呼了他一声,“你的白郁金香,明天还要一束吗?”
达达利亚闻声收起手机。不会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人看见的锁屏上是钟离毫无防备的睡颜,昨晚新拍的照片。
他抬起头露出最无害的笑。
“要的,谢谢。”
狼来寻找他的主人,项圈的绳索握在他的手里。

END

白郁金香:纯洁无瑕的爱情。
黑玫瑰:你是恶魔,且为我所有。

175 个赞

看了三分之一的时候心里就隐约猜到了,心里想着不会吧,好刺激啊。怀着这种心情看到了结尾,果然!哈哈哈哈

13 个赞

是后续!天啊一口气读下来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形容了,好震撼,好美丽…像看电影一样,高潮迭起,每一个镜头充满危险感和艺术感…这种灰黑色的爱情反而更有一种残忍的迷人…太美了…
看到先生和随行惩戒狼群,甚至没办法预测他到底会不会像小达之前说的那样“成为我”,后来先生承认爱意却要亲手处决达,达被伤到左眼却因此迸发更加浓稠畅快的情感…说不清爱恨,这段描写看得我都要忘记呼吸了:sob:,好会写,好会写,最后重逢的结尾,呃啊,我今晚就要梦到他们后面的故事:sob:
我自己更偏向于结果正义,所以达的所作所为,我真的很难判断说对错,他做的都是对的,但方法都是错的,但他并不在乎所谓对错,又或者说杀人只是恰巧行张正义,更多的是他能从这种方式里得到快感,他绝非变态一样的杀人狂,而是一个天才的艺术家。
太危险也太迷人了…(但是现实生活里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都要尊重哦!)

37 个赞

你是恶魔 且为我所有。
让人恐惧又让人渴望,两个人都有疯狂的一面,好迷人好般配。
白郁金香和黑玫瑰,就像先生在主动接招一样,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让小达感到棋逢对手啊

19 个赞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真是绝了!!!

3 个赞

这后续太带感了,好像看了一部电影

3 个赞

呼————
看完之后真的是长舒一口气
看完标题进来之后就隐约感觉到了阿贾克斯的行动,于是看文的时候总是吊着一口气在想警局顾问钟离先生会怎样发现自己的完美情人其实藏着完美的另一面

没想到的是其实钟离先生和阿贾克斯一样是内心强大且疯狂的人,但是先生自律的约束让他选择站到自己内心的对立方

阿贾克斯的出现大概就是先生对内心期望的一种满足,但人之所以是人,璃月人之所以是璃月人,这内里总是有太多的东西影响着行为

对于至冬人来说打架什么的并非是大事,而阿贾克斯自身完美的能力也让他毫无克制的按照自己的意愿蔓延成长

唔,说起来看这篇文的时候总有种看汉尼拔的感觉,有种与克制秩序并存的混乱与癫狂,希望我活跃的大脑不要在放松的午夜补全文字里未能完全展示的惊悚画面,我可不想再做一周的噩梦了

如果是先生开枪还在我的意料之外(真的吗,我不想)的话,那阿贾克斯的两枚特制弹也太惊人了,天生坏种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与理性,判断到了先生会知道哪一步,似乎在先生的事情上,阿贾克斯总是那以更快的速度赶到,被这种惊悚的爱意包围的先生会怎样呢(笑)

28 个赞

老师终于更新下篇啦!连着上半一口气看完了,太过瘾了!
两个人表面上背道而驰,本质却是相似的。一个用道德约束自己,一个利用日常包装自己,两者都渴望突破枷锁,满足内心最黑暗的欲望。两人都能够从对方身上嗅到同类的气息,借以宽慰,真是天生一对 :smiling_face_with_three_hearts:

17 个赞

最开始以为“天生坏种”指的是鸭鸭,看完发现说不定指的是离离?呜呜呜呜呜写得太好了 :kissing_closed_eyes:

18 个赞

太好看了太好看了!言语无法表达的好看!呜呜呜就和看电影一样!两个人真是天生一对!
感谢晃咪补完了这篇我等了一万年的文!

4 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