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最后一夜与第一日的献诗

是一发完的邪摩(邪摩味没那么重)!!!全文2w8+!!!

收录于现在正在通贩的合志《静影沉璧》!!!

OOC!!!里面含有大量原学的内容作为基础!!!

七夕快乐!!!希望你能够喜欢这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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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夜与第一日的献诗

01

达达利亚觉得事情很不对劲。

他从一阵绵长的睡意之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全然陌生的天花板。灰黑色的污渍如漆黑的树根横跨于整个墙面,其中还有几处不小的罅隙,正随着窗外的炮击声而簌簌落下些许白色的尘埃。

激烈的余波让整栋楼瞧上去摇摇欲坠,也让达达利亚几乎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意识的清明伴随着一阵眩晕似的头疼欲裂,达达利亚揉了揉发胀的前额。在记忆的末尾,满目皆是从天而降的黏腻的赤红。

这似乎是血。

战友的身躯被机械的臂甲贯穿,同伴的遗骸满目皆是,殷红的血液汇聚成河,浓郁的铁锈味几乎令人作呕。

达达利亚眨着干涩的眼睛,剧烈的疼痛自胸口炸开,每一次呼吸似乎都是如吞噬刀片一般的困难——他的生命应该是快走到尽头了。

在记忆片段的结尾处、在模糊的视线里,似乎死亡并没有他意料之中的恐怖,人生的走马灯或许在他趔趄的步履之中已经在脑海之中播放了一次,只不过失血带来的眩晕和呕吐感让他只能抓住一片虚无。

——最后的最后,他在残垣断壁的一角、在曙光洒落的一隅,看见了一只金色的蝴蝶。

达达利亚猛然睁开眼,他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是溺水之人刚从湍急的河流之中捞起来。

他被迫记起了一切,比如他应该是身为至冬的执行官牺牲于天空岛战场,而非躺在一个这样破败的屋子内;比如他应该是在临死之前情不自禁地幻想到了金色的蝴蝶,而非此时此刻仿佛是被天堂证实了心愿一般正与那位熟悉的璃月人同床共枕。

长发的璃月男人似乎还未苏醒,正在深深地沉睡着,表情酣甜宁静,和他记忆之中的模样丝毫未差——凌厉的眉眼,却点缀着一抹柔和的赤红;薄薄的嘴唇,看上去似乎很好亲,只不过他的脾气算不上太好,若是年少的自己莽撞地亲上去,或许会遭到毫不留情的拒绝。

就像是他的告白一样。

回忆起自己前生惨淡灰白的单恋,达达利亚心里升起一点微妙的不满。

只不过很可惜,现在的达达利亚并不会对此有报复性的快乐,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他也不再像小时候那般的脾性,这样重逢喜悦最终还是被沉寂的尴尬所埋没。

达达利亚蹑手蹑脚地翻身而起,快速拾掇好自己——他想得算是周到,得趁这位摩拉克斯先生醒过来之前早点离开较好。

毕竟,谁想在死后的世界一睁眼,就看见一位曾经和自己表白过的学生呢?

02

喜欢上摩拉克斯简直是人之常情!

年幼的达达利亚对此有着深信不疑的理论——爱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摩拉克斯老师的美貌宛若天仙下凡、实力也是王者顶尖,所过之处皆是洪水泛滥、满目疮痍。

璃月成语可不是这样使用的。同样来璃月军校求学的空无奈地扶额,好友深陷摩拉克斯爱情陷阱的模样实在是难以忽视,一双紫色的眼睛如玻璃球一般亮晶晶的,初恋的懵懂、爱情的憧憬、实力的崇拜像是一把细碎的星子抛入其中。

“嗯……”

空无声地叹息,一本带着五彩插图的校园杂志在他的手中被清风呼啦啦地吹着,阳光的一隅恰好落在其中一页之上,图上的璃月男人站在一群人之中,沉稳的眼神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该说不愧是摩拉克斯老师?早就在初入校门的时候,他就通过学校论坛知道了这位斩男且斩女的大人物。只是可惜拜妹妹荧所赐,各大恋爱猎奇志怪小说看得着实是有些反胃,空目前属于超脱于红尘之外并没有任何心思,却不想一个回头,舍友达达利亚在他没有看住的情况下就沾染上了摩拉克斯。

好在因为师生关系的限制以及某位大人物可是出了名的难以追求,空并没有到需要为达达利亚出谋划策、恋爱军师的地步,只是可惜少男开春心事难耐,他时常都能听见达达利亚从嘴里蹦出那么一两句惊世骇俗的名言——璃月成语还没有用对版本。

“伙伴,听我的。”空比了一个悲悯的眼神,将印有摩拉克斯老师的那一页插图撕下来塞到达达利亚的手心里,“在你璃月成语能够到达及格线水平之前,可千万不要给摩拉克斯老师写情书。”

情书……

达达利亚的耳根染上淡淡的绯红,脸颊似乎也有些发烫。这些暗恋之中的美好事情仿佛是夏日草甸之中的一阵风,吹得他的心脏如离巢的鸟儿一般高高飘起来,被风裹挟着摇晃。

这倒不用空担心,虽然他现在是完全陷入对摩拉克斯老师的迷恋状态,但是其中分寸他还是能够把握得当,更何况他和摩拉克斯之间可不是寥寥几句璃月成语能够跨越的鸿沟。

首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道相距十年岁月的年龄;其次,他与摩拉克斯老师目前正处于一个很微妙的关系之中——师生,这样的关系在璃月似乎并不符合伦理道德的范畴,所以他并不会莽撞到在这样一层关系的薄膜之下就将心意宣之于口;最后,达达利亚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恋爱观念有受到父母爱情的影响,尽管他和他老爹的关系现在正处于一个青春期的孩童羽翼渐渐丰满而不满于掌控的状态,但是其中有关理念达达利亚对此相当认可——一位有担当的男人并不会在毫无成就的时候就让自己的爱人接纳自己并陪着自己一起受苦。虽然他的老爹追求他的母亲之时算不上相当富硕,但好歹能够在海屑镇置办一处属于自己的地皮和房产。而所期盼的这些,都并非他学生时代可获取到的。

所以,能够让空松下一口气的是,最起码达达利亚本人承诺在四年军校生活期间,他并不会草率地向摩拉克斯老师表露心意,而是将这一份感情作为酸涩的暗恋默默吞咽下去。

至少,十八岁的达达利亚是有着这样的一份决心。

03

然而十八岁的达达利亚的许诺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散在了二十五岁达达利亚的梦境里。

他现在不得不承认一个尴尬的情况——他明明从这个陌生的屋子里走了出去,却不知道为什么再一次睁眼又回到了原地。并且好巧不巧,分明刚才还在睡梦之中的摩拉克斯也苏醒了过来,正与莫名其妙落到地板上的他四目相对。

情况很糟糕,许久未见的喜悦彻底被此时此刻的窘迫感淹没,达达利亚只好偏过视线打哈哈:“……好久不见,老师。”

“其实我刚刚已经走掉了的,并没有故意出现在老师面前碍眼的意思……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两眼一睁一闭,又回到了这里。”

他有些局促地掰了一下自己的小拇指,瑰紫的眼睛几乎不敢去看摩拉克斯金色的瞳眸,鼻尖也蒙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毕竟不管怎么看,这都有些像不着调的玩笑话,所以挤出嗓子的话语听上去也越来越无力、越来越干巴。

像放弃了挣扎似的,达达利亚咳了一声,有些忐忑地丢出一个问号的尾巴:“……您愿意相信我吗?”

虽然听上去像是孩子天马行空的幻想,作为谎言也实在是有些生硬,但在全然陌生的空间里,摩拉克斯不得不承认他现在除了信任以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于是摩拉克斯点了点头,相较于已经完全摸清楚状况的达达利亚,他还有相当多的一些信息碎片需要再脑海之中梳理,所以暂时没有师生之间叙旧的心思。

这倒也好,达达利亚心想,至少他现在不会想和摩拉克斯畅聊五年前的军校生活,以及那个匆忙仓皇的告白。

他打算趁着摩拉克斯拉住他之前再一次悄然离去,于是二十五岁的达达利亚蹑手蹑脚地拉上了微开的门,在吱呀的一声短暂的动静之后,悄悄消失在了摩拉克斯的视线之中。

可惜,这一次和上次一样,哪怕他换了一个方向都没有逃离开太久。

在一个小时之后,他又落到了这个奇妙的房间之内,并且这一次比上一次更要命——他完全地落在了摩拉克斯的手边,像一只从树上跌落的幼猫一般被摩拉克斯提溜着衣服稳稳当当地放置到了身边,没有像上一次一般狼狈地摔到地板上去。

如果说,在死后的世界苏醒能够看见自己心悦已久之人是一种赐福,那么眼下达达利亚只会觉得这或许是赐福过后的漫长的诅咒。

状况很是绝望,他连打哈哈的力气都丧失了一半,只能紧张地眨巴着眼睛,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闷闷的“嗨”。

不过好在,摩拉克斯本人对此并没有特别的想法,似乎并没有把达达利亚两次并不算礼貌的逃离放在心上。

他摊开手心,一只发黄的千纸鹤静静地躺在其中。将千纸鹤的翅膀展开,顺着折线摊平整张发黄的纸片片,隐隐地能够看到上面似乎写有一串断断续续的文字。

“永远地献给你「我爱你」。”

这是其中最明显的一句话,其他的地方都已然被岁月的痕迹抹去,墨色的水渍晕开一个又一个带着绒边的圈,似乎已经全部看不清署名。

达达利亚与摩拉克斯皆是一头雾水,这是他们来到这个世界所获得的第一个信息,但是以所处的环境来看,被当成房主在逃亡之后的遗留之物也未必不可。

摩拉克斯叹息了一声,这是他与达达利亚见面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阿贾克斯?”

他还喊着眼前的孩子五年前在璃月上学之时所使用的名字,仿佛是岁月的一支箭矢忽地穿堂过境,掠过和煦的金色麦浪狠狠地正中达达利亚的心房。

哪怕时过境迁,这个名字已经被埋没在时间的尘埃之中,他也依旧会为老师的呼唤而心脏猛然一颤。

“……老师。”达达利亚咬着怪异的语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更平和,“我已经不用这个名字了。”

“达达利亚,这是我的新名字。”

“摩拉克斯老师还是叫我这个名字吧。”

他不动声色地撒了一个小谎,虽然在加入至冬愚人众之后获得了全新的代号,但是他并没有舍弃“阿贾克斯”这个名字。在海屑镇的一隅、在他的家乡,那里的人们、他的亲人依旧会这样亲昵的称呼他。

只是摩拉克斯现在不可以——

理由就连达达利亚自己也说不上来,听着熟悉的语调、熟悉的称谓他的心脏就乱成一团,或许其中有告白失败的原因作祟,于是他采取了这样不痛不痒的报复方法。

如果只是师生的关系,那么就不可以。

二十五岁的达达利亚这样说服自己,他用余光瞥到摩拉克斯抿了抿嘴唇,依旧是无波无澜,似乎并不反对于他有些不念旧情的疏离。

“那么,达达利亚。”他的老师很快地接受了这个称呼,“或许,接下来我们需要同行。”

这点倒是不用摩拉克斯特意提醒,经过至冬愚人众的多年打拼,身为执行官的达达利亚也发现了不对劲——这压根不是他所判断的方向问题,而其中他每一次都会精准地在下一次眨眼之时被困于存在摩拉克斯的空间,或许代表着只要是他一人独行,都会被刻意地判断失败。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是他与摩拉克斯同时存在于这个陌生的世界,或许正有其中潜在含义。

而至于这一层意义到底是为了什么。

达达利亚一顿,有一时间的哑然——总不能是为了修补他那个五年前的莽撞且失败的告白吧。

似乎是被戳中了心事,哪怕这仅仅是猜想,达达利亚还是有一瞬间的忐忑和紧张。

说实话,他并不记得自己在意识弥留之际许下了什么愿望,或许是天国如此智能地读取了他埋藏已久的悸动,使得像现在他和摩拉克斯出现于同一个死后世界这样事情的发生与他本人产生了丝丝缕缕的联系。

若是这样,他还真不能拒绝摩拉克斯老师的提议。

好歹目前摩拉克斯本人是一位因他而起的受害者。

“一切都听老师安排。”

达达利亚很顺从地接受了这一切,像学生时代那样,他在摩拉克斯面前几乎算得上一个乖顺的孩子。

所以,才会让他的告白显得那么仓皇空白吧。

04

达达利亚发誓自己永远忘记不了摩拉克斯的眼睛。

金色的、像一轮明月一般漂亮。注视过来的视线如春日和煦的风,他的身影落在洒满银杏叶的池塘里,忐忑地掩藏着这令人心悸的爱慕之情。

他在摩拉克斯面前应该算不上存在感格外突出,毕竟过分的表现欲只会招致人的厌烦。达达利亚在很认真地恪守自己的许诺,学生的身份实在是有太多的枷锁,他无法承诺给摩拉克斯一个足够明晰的未来,所以他不会招摇着企图吸引摩拉克斯的关注,他还不想让摩拉克斯看见他就联想到这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太过于傲慢的学生。

但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又怎么会不渴望得到心仪之人的一个赞许呢?哪怕只是隐秘微茫的一道视线也好,只是如轻风般的一瞥都足以让他感受到温暖的重量。

他表现得很乖、很优秀,一个月的时间就让成绩的排名蹭蹭向上涨,速度快到让好友兼舍友的空都为之瞠目结舌。

空翻着达达利亚书桌上所摆放的各式作业和检测卷,红色墨水所画上的学分和绩点几乎如阳光般刺眼。

“喂,好伙伴。”

他低头看向达达利亚台灯下的侧脸,并不刺目的白光让他脸上的绒毛散着一圈柔和的光晕,瞧着看上去分明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好孩子。

“我可没听说你想当年纪第一啊?”

空嘟嚷了一句,浅黄色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啊,不会这也是吸引摩拉克斯老师注意的小手段吧?”

“嗯,按照你的说法也没错。”

他的舍友坦然地承认。

“我现在又没有足够的经济、也没有足够的实力,总得给摩拉克斯老师留下一个初步印象才是。”

“而且为未来做做打算,也不算什么坏事。”

“你不会真的想和摩拉克斯老师结婚吧?!”

空发出惊讶地一声,很快收获到了达达利亚一个怪异而疑惑的眼神。

“当然,如果不能结婚那在谈恋爱这件事上花时间做什么。”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与摩拉克斯老师的未来而奋斗!”

听上去确实是那么一番道理,尽管达达利亚的努力在老师眼里无非是一个勤劳且优秀的可塑之才,但是在同龄人眼里那可就是别有一番味道,更何况他还在有悄悄给摩拉克斯老师准备礼物。

一盒投其所好的茶叶、一条手打的围巾……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恰到好处得也不会让摩拉克斯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所以身为老师,摩拉克斯自然也愿意多多关照这个乖顺且优异的学生——力所能及的课后补习自然是理所当然,只要达达利亚愿意,晚一点再回家休息也未尝不可。

皎洁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的阴影生长出暗恋的学生压抑已久的心事,仿佛是从影子的轮廓里生出了枝丫,一点一点地穿越了作为界线的红墙,伸展到了摩拉克斯的庭院之中。

他想,还好夜晚的林荫道里的灯光昏昏暗暗,不然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让摩拉克斯发现了自己的羞赧怎么办。

他的格斗术总是在这个时候会犯迷糊,脑子仿佛转不过弯,在与心爱之人独处的时候,他就总是那个笨拙的学生。

好在摩拉克斯足够有耐心,他压下达达利亚的手腕:“这里速度要快,力道要集中。”

“此外,大腿折叠之时,小腿绷紧猛然发力,踢出去的力道才会势如破竹。”

一连几个月,他们时常会在这里额外补习。当然,其中的几次缺席也是以达达利亚请假为由,虽然摩拉克斯老师是好心,但是他总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一直麻烦下去,更何况他们的关系现在是如此之近,就连同班的凯亚都能品出这其中的一星半点猫腻。

不过达达利亚没有承认,所以目前知道一切的也只有舍友空而已,或许在他顺利毕业、功成名就再表明心意之前,这都会成为他和空之间的秘密。

虽然他的好友兼舍友的空目前的态度非常的迷离,瞧着暗恋的朋友像是瞧见了坏心眼的猫儿。

他开始控诉:“你就是想这样和摩拉克斯老师多一些肢体接触吧!动机真的很不单纯!”

指控不算无礼,更何况心事也被戳破了三成,达达利亚照单全收,只是他会在每一个放学的傍晚更收敛一些,夕阳的红霞可以遮盖住他脸颊上的粉色,只要再稍微掩藏起来一点惊喜的情绪,压抑好自己的呼吸节奏,应该这一切都看起来像个无声的秘密。

05

达达利亚和钟离出现在了一座废弃的大楼前,果不其然这一次他们谁也没有被传送回原来那个破败的房间里,而且真真正正地出现在了外面的世界之中。

这似乎是一个荒废已久的城市,绿色的植被从墙体断裂的罅隙处生长出来,盘根错节地吞噬着原本坚硬的水泥。而曾经的大楼东倒西歪,似乎不过多日便会因被根系的吞噬而倒塌去。

这里真的是毫无人烟。

达达利亚单手一撑,轻轻松松跨过一块拦在他面前的梁柱,尽管眼前的景象太过于颓圮,但是他还是能发现一些曾经的居民在此生活过的景象——未来得及带走的物资东倒西歪地放置在架子上落满灰尘,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保质期之内。

达达利亚对此并不抱有期待,但是以他在至冬愚人众短暂的军旅生涯来看,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中生存首先就要确保自己的物资充足——虽然他无法断定他和摩拉克斯是否还算是存活。

年轻人用了点力掐了自己的脸颊一下,初来只是毫无感觉,接着钝痛如潮水一般卷着浪花而来,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这会儿脸颊应是飞快火红了一片。达达利亚捂着脸颊嘴角抽搐了几下,有疼痛感证明某种意义上他和摩拉克斯或许都还算活着,但是记忆之中的鲜红不会消失,在被死亡吞噬的一片赤色里,他分明记得自己已然被天理的力量洞穿。

那么,这只能指向一种可能性:他和摩拉克斯是新生于、存活于这个死后的世界之中的。

至于死后的世界死后是什么样的,达达利亚暂时想不了那么多。

他听见了摩拉克斯极小的一声叹息,接着对方似有感知的回望过来,在细长的睫羽下是一双亮而软的金色瞳眸。

“达达利亚。”

他遵守规定地呼唤了另一个名字,怪异的枝丫在达达利亚的心脏深处开始抽条,分明是他施加给摩拉克斯的惩罚,言灵的枷锁却似乎只束缚着他。

达达利亚略有别扭地应声,顺着钟离的指示看过去。破裂的墙面上贴着一张发黄破损的画像——这似乎是一位神明,与他们所在提瓦特世界信仰的天理法涅斯相似,画像上的任务神秘而充满力量,是典型的权能象征。但是这位世界不属于天理法涅斯的管辖范畴,因此信仰的对象也略有偏差。

“尼伯龙根。”

摩拉克斯轻轻出声,很显然这是一位在记忆之中从未出现过的名字,或许这个世界比他们所想的更加深沉一些。未知的文化与未知的世界彼此融合,却在他们的心里激起不小的波涛,或许他们需要探寻到这个世界的本质才能知晓这一切到地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死后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获得如同新的生命那般力量。

凑近了些,他发现了这位至冬学生脸上不正常的红印,心下没忍住竟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微凉的指腹轻柔地一摸:“脸颊是怎么回事,在哪里磕到了吗?”

他几乎是一瞬间地僵硬,并不是因为摩拉克斯突然的靠近,而是他的心脏先一步出卖了自己的主人,跳动的声音如春雷贯耳,以至于摩拉克斯的声音听上去很远很远,隔了一层毛玻璃一般只能听见沉闷的、迟钝的回音。

“不……”

达达利亚溢出一声细碎的气音,下意识地想要抗拒,鼻尖却先嗅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本能地眷恋上去。

他想,摩拉克斯可真是一杯味甜却致命的毒药,不论是七年前的阿贾克斯还是如今的达达利亚都会被其吸引。

但是他应该会比当初的阿贾克斯更有抵抗力。

达达利亚伸出手抓住了摩拉克斯的手腕,玫瑰色从耳根蔓延到脸颊,不知是被自己的心跳声耻的还是因摩拉克斯羞的。

“我没事,老师。”

“希望摩拉克斯老师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了。”

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让他看起来颇为无理取闹,只是可惜对待刺头的学生一向是摩拉克斯老师的强项,更何况达达利亚前期在人面前装得老实乖巧,眼下在摩拉克斯眼中无非就是一只炸毛的猫。

猫咪应激了就该适可而止,只是他的手腕被年轻人死死地攥着,过了半晌对方才如摸到烫手山芋一般倏地放开。

“……抱歉。”

达达利亚自知有些理亏,于是视线也落到了角落里,自然是没有看见摩拉克斯的表情忽地一滞。

漆黑的肢体以诡异的角度折叠,这显然是非人类能够做到的动作。他下意识地将达达利亚往自己的身后拉去,同时伸手往前一挡。

这个世界与他们所处的世界截然不同,却似乎拥有着与天理法涅斯同质的力量,只是他们初来乍到并未获取到任何可用的武器。

肉体的钝痛瞬间从手臂的位置炸开,袭击成功的怪物顺势遁入黑暗的角落,似乎并没有给予他们乘胜追击的打算。

摩拉克斯紧皱着眉头,在微茫的光线之中,达达利亚的瞳孔猛然骤缩,恐惧一瞬间袭来,他向前拉住了摩拉克斯的手臂,在摩拉克斯错愕的目光下掰过人的腕骨。

深可见骨的伤口冒出一丝一缕的黑色浓烟,似乎有感染的预兆,而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判断这是否能够成功医治。

达达利亚的喉咙艰涩、声音也带着哽咽:“……为什么?”

而这一次,摩拉克斯只是凝视着年轻人的影子,没有回答他。

06

其实他并不是没有看见过摩拉克斯受伤。

但是具体是哪个时间点,是入校的第一年还是入校的第二年,达达利亚已然全部忘却,他只记得苍翠的绿色被点点珠光的白色交叠,一层一层的树影摇晃出清新甜美的味道,正是窗外荼蘼花开得正艳的时候。

他的成绩一如既往的优异,在摩拉克斯的课外辅导下,哪怕是略有不足的功课都能很快补习到与他排名相当的水平。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飞升,他的好伙伴空软磨硬泡许久,终于让达达利亚成功地成为了他的额外辅导老师——笑话,总不能到时候他的舍友一人为爱情火速跳级,他还在原地踏步做年级吊车尾吧。

好兄弟学到了新东西,拿出来分享不是正常的吗?要是好哥们愿意,他可以去探探摩拉克斯老师的口风。

秉持着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的传统璃月美德,空在做题的间隙忍不住提议了一嘴。

你看摩拉克斯老师都给你开小灶这么久了,说不喜欢你我也不信,要不我帮你去问问?

说不心动是假的,他已经困囿于这段酸涩的单恋之中许久,每一次突出表现也只是想在摩拉克斯老师那边留下一个堪称完美的印象,从茫茫人海之中脱颖而出。

摩拉克斯老师已经给他开了许久小灶,但是态度却止步于老师与学生,似乎并无跨越这条鸿沟的意思。时间一长,那轻轻落于手背上的微凉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自然勾得年幼的狐狸心痒难耐。

达达利亚有些忐忑地想,他与之前相比已经大胆了许多,眼睛已然可以直视摩拉克斯的瞳眸,再也不会像畏光的影子似的,瞧着那片银杏叶的颜色就四处逃窜、耳根绯红。

所以,在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上,摩拉克斯到底有没有读懂他的眼神、他的暗示呢?

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在感情这张空白的纸上,一滴灰黑的墨水都足以穿透年轻人满怀期待的心脏。

他想起在隆冬的夜里、在烧着柴火的大暖炉前更年幼些的自己趴在母亲的床头在朦胧的睡意之中被母亲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发根的触感。

“阿贾克斯,爱是恒久忍耐。”

母亲的絮语仿佛就在耳畔,那般温和、那般慈爱。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阿贾克斯啊,爱是永不止息。”

“妈妈会一直深爱着你。”

他无法将母亲的爱与自己对摩拉克斯的爱画上同等的等于号,却铭记了这句关于爱的笺语许多许多年。

达达利亚想,他需要等待长大、等待成熟的时间,摩拉克斯也需要等待接纳、等待心动的时间,所以他能够默默地忍耐下去,所以就不再需要空帮忙去打听摩拉克斯老师的口风。

所以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条名为爱的河流之中,湍急的流水将他的身躯激荡得摇曳,却依旧只是等待。以至于就连摩拉克斯受伤的事情,达达利亚也是鲜少的最后才知道。

传出这个谣言的先是一群爱看热闹的孩子,校内的大大小小的八卦自然是逃不过他们的耳朵;再然后是与摩拉克斯老师相知相熟的一批学生,老师们对于同事受伤的状态闭口不谈,那么这样的情况只能亲自去询问摩拉克斯本人,不过好在摩拉克斯老师其人并不算是面对学生的关心还冷漠无言的类型,所以很快就得到了本人的证实;再然后则是同班同学之间、同年级之间,要知道在他们这所以培养提瓦特预备士兵的学校,摩拉克斯的实力可谓是非常强大,能让摩拉克斯老师受伤这件事足以成为学生们的课后谈资……

最后才是达达利亚。

他其实在得到摩拉克斯亲口证实之前,是先从空那边得到的小道消息,明黄发色的少年秉持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原则,哪怕达达利亚明确告知不用特意为了他关注摩拉克斯老师,但是善于交际如空,还是没忍住从凯亚那边吃了一口大瓜。

所以,只需要达达利亚细心留意,在一次深夜的静谧之中、柔和的月光之下,他便足以闻到那隐藏在荼蘼花香味中的淡淡的血腥味。

你明明可以告诉我,并且暂缓这个补习的。

为什么……

年幼的狐狸一瞬间血液凝固,他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看着摩拉克斯的肩膀,那儿下方的衣服瞧着更厚实更臌胀一些,应是垫了绷带与纱布才有的弧度。

达达利亚指尖微颤,声音也发涩:“……老师,老师你怎么受的伤?”

他是最晚才问出这个问题的学生,在此之前摩拉克斯已经回答了其他学生千千万万遍,但是却都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毕竟这涉及的内容有很多,不能放任学生展开其天马行空的想象,也不能引起大家的猜忌和恐慌。

可是——

摩拉克斯望着达达利亚的眼睛,绛紫的颜色仿佛是夜晚依偎在月亮旁的薄云,随着柔和的风吹过来,荡漾起一片轻轻的涟漪。

他想,他那会儿的心底应该是软成了一片,柔软的情绪会让人生出额外的眷恋,会让人下意识地寻找倾诉、寻找依靠,所以才会和达达利亚说出这个叠加在伤口之上的隐藏的真相。

如果未来具有可预知性,或许摩拉克斯就不会继续这次的补习,就不会凝视学生的眼睛,就不会……

或许他会想——

早知道不告诉他了。

07

酒精和医用纱布这类常备医疗器具依旧能够从大厦的废墟之中找到,或许是居民撤离时未能及时地进行整理,所以依旧能够找到一些散落的零碎物件,只是这些物件大多破损,又被灰尘所蒙蔽。以植物的枝条生长来看,这绝不是一两个月之前的事,哪怕他们无法确定这个陌生的世界所有生物的生长,但是达达利亚也无法拿未知的保质期去赌摩拉克斯的伤口不会因此感染。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撕开自己的里衣,将布料裁成一小段,所幸大厦的水源还能够正常使用,那么先从清洗伤口开始,再用相对更干净的里衣包扎。

在这个过程中,摩拉克斯始终缄默无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久久地低垂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达达利亚对于他这样的态度有点窝火,但是一想到对方受伤的原因又很快泄了气,似乎从以前就是这样,在碰见有关于摩拉克斯的事情之后,他大脑的运转就会像卡壳的齿轮七扭八扭地胡乱运作,最终只能拐向他先妥协的角落。

是了,他和摩拉克斯都是一等一的倔,该说不说不愧是摩拉克斯的学生。就好友空的评价而言则是若是当初的事情有一个人愿意先低头,事情都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模样。只是后来硝烟弥漫,空带着他的妹妹也在战火之中与达达利亚失去了联系,至于现在是死是活已然也无法辨别,所以他也只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略带庆幸地祈祷。

哗啦啦的水声戛然而止,他在摩拉克斯的手臂上扎了一个丑陋的蝴蝶结,显然这样颇为拙劣的技术都未能引起对方的一句评价,似乎与最初遇见达达利亚那会儿已然是换了一个人。

达达利亚的眉心直跳,太阳穴也是一抽一抽的。他并不擅长对待摩拉克斯这样突然转变的态度,但他已然不是五年前那个跟在人屁股后面连四目相对都会脸红的小孩。

“你到底……”

“你为什么要去战场呢?”

自受伤以来一直沉默寡言的人忽地冒出来这样一句话,一双鎏金的眼睛也这样灼灼地注视过来,过去的岁月也如风一般吹拂而过,达达利亚停滞了一瞬,那些被埋藏在心底的情愫本该随着他的死亡一同被带入坟墓之中,却因为这个死后的插曲而续写了篇章——

他几乎是一瞬间感到了难堪。

因为这对于他而言还是摩拉克斯而言,都不算是秘密。

“……因为你。”

“事到如今,老师还揪着这个事情不放又有什么意义。”

似乎是得到了答案,摩拉克斯便不再言语,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连视线都不打算与达达利亚交汇,而是沉静地如一条河流一般注视着学生头顶的发旋,其中的情绪暗潮汹涌,但是达达利亚却没有耐心与勇气破解这个需要他思考的难题。

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处理摩拉克斯因他而起的伤口,所以他们首先需要跟随那些已经撤退的居民的脚步,前往下一个城市。

比起他们这样的外来者,显然易见本地人会对现状更有办法,或许除却能够顺利地治疗摩拉克斯的伤口,还能够告知他们一些有关于这个世界现状的情况。

找到一辆废弃的车很容易,至于偷偷撬开车钥匙的限制发动汽车则需要用一些小手段,好在这些学校之外的“知识”他都在跟随愚人众军队的路途之中都悄悄学到了手里。

只是他正规军校的老师对此显得十分的惊讶,毕竟不论是最初还是最后,哪怕是那个僭越的告白,达达利亚在他面前表现得都还算是个成绩优异的乖学生。

不知是不是他的怔愣过于明显,还是说他眼底的情绪过于浓烈以至于灼伤了达达利亚,总而言之他这位与他阔别了五年的学生突然开始发出沉闷而沙哑的低笑。

“我已经不是摩拉克斯老师眼中的乖孩子好学生了吧。”

“或许从那个告白开始就不是了。”

他伸手抓住了摩拉克斯的另一只完好的手腕,有些偏执地把自己的脸凑了过去,一双瑰紫色的眼睛仿佛是一滩再无流动的湖泊。

“老师,我学坏了,我是坏学生,所以——”

他说着,忽然扬起脸用嘴唇在摩拉克斯的嘴唇上点了一下,一举跨越了曾经学生时代的达达利亚暗恋了人好几年都不敢做的事情。达达利亚伸出舌头,用舌尖轻轻地顺着摩拉克斯的唇线描摹了一圈,似乎能感受到嘴唇下的人的僵硬,他的笑意更甚了,说出口的话却仿佛如一把利刃刺穿摩拉克斯心脏的同时也把自己的心脏劈成了两瓣。

“老师你会讨厌我吗?”

“会讨厌现在的我吗?”

“……我从未讨厌过你。”

摩拉克斯的眼眸凝视着他,如一波秋水。

“包括那个告白也是……”

“从始至终,我从未讨厌过你,阿贾克斯。”

08

他本来没想在这个时候和摩拉克斯告白的。

但上次的伤口仿佛是撕裂幻象的一道裂隙,把美好的校园生活撕扯成泡影一般。那段时间摩拉克斯经常请假,几乎所有的课程都由隔壁的温迪老师代班,至于问起来,那位向来能说善道的老师总是俏皮地眨眨眼,接着打着哈哈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似乎并不是很想多聊这个话题又或者是他并不是特别清楚情况,所以无法给同学们确切的保证。

至于老师这样遮遮掩掩,以他们这群学生这个年纪,正是最爱凑热闹、聊八卦的时候,那么谣言肯定是从角落向四面八方蔓延。几乎说什么的都有——正经的如摩拉克斯老师可能会转校任教、升官升职;阴谋论的如摩拉克斯老师动了哪位大人物的蛋糕,已经被雪藏或者开除了;悲剧的如摩拉克斯老师上次受伤感染严重,可能危及生命已然命不久矣……学生们的脑袋里全是天马行空的想象,而语言似有灵能,化作长满尖刺的荆棘将暗恋老师的人儿心脏扎伤。

——他的补课也因为摩拉克斯老师的缺席被迫终止,似乎现在想要见上对方一面都如同奢望。

有时候,达达利亚会望着月亮独自坐在他与摩拉克斯开小灶补习的地方。皎洁的月光盈盈,银辉如霜落了满身。他开始发散他的思维,像所有思春期的小孩一样幻想。

或许摩拉克斯是被困在象牙塔里的王子,又或者是被困在天宫里的神仙,用璃月的神话典故怎么说呢——是牛郎织女吗,还是七仙女和董永?所以才那么难见上一面,只能他日日夜夜地在被窝里、独自一人的角落品味这份苦恋的滋味。

老师……老师……

达达利亚用手指摩挲着上次无意间从摩拉克斯的衣服上摘下来的一颗纽扣,那是他一不小心手指一滑下意识抓到的,至于损坏的衣物他的老师并没有责备他,当然也没有发现这枚纽扣的缺失。夜色那么昏沉,他想,当时摩拉克斯老师一定以为这枚纽扣掉到了不知名的角落,所以才会有任由他在这里爱意生根发芽、肆意生长的机会。

他回想起了那一次摩拉克斯老师的受伤,由谎言编织成的金网将世界的真相掩盖。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虫族这种生物,也是第一次知晓所谓军校高层其实都在进行相类似的实验,为的是有将一日能将高天之上的神祇推倒。

神祇是谁、世界又在倾倒之后会归于何方,对于这些问题达达利亚其实并不是很在乎,因为按照他们的成长轨迹来看,这些问题并不需要现在就立刻知晓,而是应该等到他们平安毕业、归于各国的军队之后,再由各国的军方统一说明,至于学生现在只需要保持高度的学习热情、怀抱有一腔热血的勇气与天真烂漫的梦想即可,各国并不会对孩子过度的苛责。

所以,他现在一心一意地只有摩拉克斯老师的受伤是否与不断增强的实验有关。

他上次明明有在反对、有在恳求,可是稚子之言却轻若鸿毛。他想,应当是他太小了,什么都不知道,又与摩拉克斯老师有年龄差,所以对方才会把他的话当成孩子执拗的想法,只是安抚孩子一般地摸上他的发梢,指腹轻轻地揉。

摩拉克斯告诉他,受伤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是他绝不会故意损害自己的身体,也不会为了这个所谓的实验付出自己的性命。

“所以,阿贾克斯,你不必忧心。”

那一夜里,摩拉克斯的声音被晚风吹得低而轻,像是玉兰花的幽香飘飘而去。

“为世界的福祉做出贡献是一位军人的荣幸。”

“不过,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达达利亚心想,他当时为何这样犹豫、为何这样忐忑,他就应该拉着摩拉克斯的手与人多说几句话,把埋藏了许久的爱语宣之于口。但是他知道的,这也只是现在自己的幻想罢了,如果现在摩拉克斯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自己估计也只敢和老师聊聊学习与日常。

所以,他应当要快点长大才是,最好一举直接跳两级后顺顺利利毕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然后在最天时地利人和的日子、在鲜花与烟花的盛大氛围下,将这份恋情告知于对方。

最起码,他对自己的人生轨迹是这样清晰地规划,而不是突然蹦出一个意外让他被迫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时间并不会因为学生青涩的恋爱而驻足,决定一切的大人们总会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一锤定音。

反叛天理法涅斯的战争已然敲响,硝烟自天空岛弥漫到四方。

听说,那是一个很惨烈的现状。孩子被大人编织的美梦护在牢笼之中,似乎各国都保持了统一的心态,那就是没必要让死亡过早地接触到尚未真正面临战争的学生。但是这个年纪的学生也有自己的情报网,更何况有不少家属就已然属于军队一方,从中获取到相关情报简直是轻而易举。

恐慌在学校的内部蔓延,也在达达利亚足够坚硬的心墙上凿了一个口子——摩拉克斯老师要上天空岛战场。

最开始是怔愣,世界上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听得不真切,只有如雷的心跳闷闷地敲击肋骨。再然后是不知所措,他到底也只有这个年纪,对于战争的残忍、世界真相的不安只会无限放大他的心慌。听不少同学都在说,天空岛战场是真正的坟场、是地狱,无数出色的战士都在上面牺牲,再也没有消息,国家这边似乎也在刻意地隐藏。哪怕仅有一丝险恶,达达利亚也不敢去赌其中的幸存者偏差。所以,最后他的情绪聚焦于焦急。或许这其中有很多其他的情绪在左右他的思想,他一会儿感到恐慌紧张、一会儿抱有些微的期待与祈祷,他不着调地想——如果他现在告白呢?现在就告诉摩拉克斯,现在就将这一份心意传达给对方,如果对方真的喜欢他、真的怜惜于他……

那么,可不可以因为他留在这里呢?

他真的只有这一个愿望、这一个恳求。

达达利亚越想,越有所期待,仿佛那荡漾起的心绪已然是挣脱束缚与枷锁的藤蔓肆意生长。

他想,他一直都是摩拉克斯老师手下的乖学生,他一直都很乖巧没有僭越、成绩也很优秀没有马虎,万一呢……万一他的老师真的愿意为了他留在这里呢?万一摩拉克斯真的没有去那个俗称绞肉机的战场呢?

明明,他是那么挺拔那么漂亮的一棵银杏树。为什么非要埋没在战火之中呢?

但是这与达达利亚最初的计划已经迥然不同,所以结果自然会有所误差。

他的老师面对他的告白先是震惊,但是这只有一瞬,那一瞬的惊讶就像夜空之中的流星,还没来得及捕捉到燃烧的尾翼,就已经消失在漆黑的天幕之中。接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奈与柔软——这好像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达达利亚的心脏突突直跳,那心上的火焰仿佛烧到了他的脸颊,让他的耳根也殃及池鱼般地泛红。

他期许、他希冀,他想起了母亲的话语也想起了自入校以来一直掩藏着恋情的自己——他想,爱是恒久忍耐、是永不止息,他有在乖乖地遵守这条祷告,所以上帝可否对他的愿望传达回音。

“阿贾克斯。”

他的老师淡淡地叹息,眼睛里的情绪如湖泊泛起的轻轻的涟漪,所以就连声音也很轻很轻。

“你的一生才刚刚开始。”

“你以后会遇见千千万万的银杏树。”

所以没必要在我这一棵上下太多的功夫。

璃月人的表达就如其本人一般内敛含蓄,但话已至此,达达利亚也全然分明了。

这几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可是却仿佛被扑面而来的巨浪夺去了呼吸,刹那间的窒息感抓住了他。

他想为自己辩解,他明明还想说——可是你是那么温暖的一棵银杏树,与世界上所有的银杏树都不同,我只想要你。

然而说出口的话语却是声音颤抖、呼吸不稳的恳求:“老师,求求你,哪怕是拒绝、哪怕是欺骗,也能否为了我留在这里一次。”

“你可不可以不要去……”

话音未落,浪花已经推着他向前,他的老师就是这朵不由分说的浪花,在抚摸上学生脊背的同时就已经在轻轻地向外施力。

他听见摩拉克斯柔声地低语:“阿贾克斯,你应该抬头向前看。”

09

到达尚有人烟的地方的时间并不算晚,傍晚的霞光自地平线的一端向整个天幕蔓延,火烧云的山峦一层叠着一层。

他们从一处城墙的大门那顺利地进入到城市的内部,从看守那儿看见的尖尖的更细长的耳朵似乎是一种特殊的种族烙印,分明居民的长相与他们并不相同,但是却意外地并不排斥他们这样的外来者。

所以,这一路上都意外地很顺利,周围的居民也乐于向他们这样外来的旅人伸出援手,于是很快就为他们指明了医馆的位置。

冰凉的双氧水带着又刺又麻的感觉覆盖在伤口上,几乎是触碰到血痂的一瞬间就翻腾起了白沫,气泡炸裂的瞬间冒出像皮肉被腐蚀的声音。

达达利亚在旁边看得有些龇牙咧嘴,尽管面上的表情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维持着从上车开始的不爽小猫状,但还是没忍住眉毛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或许是他眼睛中的难以置信和疏离刺痛了摩拉克斯,于是他和摩拉克斯在提起在校时那段失败的灰白色的告白之后都保持了沉默,他的老师一言不发地坐回了副驾驶的位置,脑袋微歪地靠在窗户上,似乎很是疲惫。

既然如此,达达利亚也只是沉默地开车,偶尔会转过头去查看摩拉克斯的情况,毕竟他可不想在落针可闻的汽车内,他的老师扭头一歪、身子一斜就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不过情况比他想的要好,那个奇怪的魔物的力量只是伤害却并没有渗透,就如今的医生的话来说,只要带着绷带休息几日,伤口自然会长好。

“你们外来者的治愈能力与我们不一样。”医生似乎是有话对他们说,细而长的精灵耳朵柔软地晃动,“在这里,只有与王同等的血脉才能受到深渊之物的影响。”

这是一个有效的信息,来源于这个世界的本质,达达利亚和摩拉克斯忍不住打起精神。

“每过一段时间这个世界就会出现外来者,应当是王想要见你们。”

“你们应该见过他的画像,就是你们所经过的上一个城市——遗失的城邦亥珀波。”

印有尼伯龙根之名的画像一瞬映入脑海,摩拉克斯一顿,如果按照这个医生的说法,那么对于他和达达利亚为何会被所谓深渊之物所袭击也有了基本的猜想——他和达达利亚在上一个城邦滞留太久了,所以这位世界的造物主不悦,用了一种残忍的方式将他们驱赶至下一个城市,因此在他们启程之后,他们所行径的道路并没有深渊之物再度追杀。

不然,以他和达达利亚当时的处境——他的手臂受伤、力量不足,深渊之物行动诡谲、变幻无常,基本上可以将他和达达利亚直接置于死地。

很显然,达达利亚是他手下十分优秀的一名学生,只需几个呼吸的停顿就能从老师片刻的沉默之中读懂其人掩藏的意思。

滞留的时间不确定,他们在这里耽搁养伤的时间会不会被尼伯龙根再一次驱赶也暂且不知,但是显然让摩拉克斯打着绷带继续远行也不现实。

达达利亚陷入沉思,不知对方纠结的医生却乐于为外来者开绿灯:“你们若是没有去处,可以暂时睡在二楼闲置的病房里。”

“对于王盛情邀请的客人,我们都很欢迎。”

所以,在两人用的暂时物资被搬上二楼的时候达达利亚还是有些恍惚。

窗外的阳光洒下斑驳的柔和的晕,两张病床之间隔着一块蓝色的帘布,通过熹微的光可以浅浅地看见窗外投下的树影。

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舒适的居所。

他的老师似乎实在是疲倦,于是在享用了晚饭之后便匆匆睡去,隔着淡淡的月光能够看见隔壁的床铺鼓起一个圆圆的如山峦一般的弧度。

达达利亚紧随其后地钻入被窝,却因为那个破罐子破摔的吻和袒露真心之后的忐忑而难以入眠。皎洁的月辉似静静的顿河,世界一时充满了荒诞的寂静,腐烂的爱恋却如获新生,在静谧之中扎根发芽。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闻到了梦境之中的玉兰花的味道,这应该是某个在校时期的春天。他能够看见年少的自己还没有被烙印上战火伤疤的手指正灵活地将一罐亮晶晶的糖果放入一个色彩绚丽的纸盒里。

这应该是他给摩拉克斯准备的礼物,但是具体是哪一种礼物达达利亚已经记不清了,他赠送过的礼物实在是太多太多——有感谢摩拉克斯为他补习的,有饱含自己隐藏的爱慕的,有分享家乡的特产的……

梦境的画面在眼前翻飞,他看见了自己塞满了憧憬的如一串紫葡萄的眼睛。

接着,是那个绝望的、灰白色的告白。他品尝到了苦涩的泪水,或许不止是告白被拒绝的示意,更多的还有对于目视所爱之人走上不归途的沉痛。他阻止不了,也恳求不到,所以他所能做的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在月光前祈祷——敬爱而伟大的月神,祈求您能够保佑他平安、祈求您能够保佑他归来。

再然后,他看见自己的眼前失焦成一片漆黑,再一次睁眼之时手上已然拿了一张信纸,那上面赫然写着哥哥的死讯——天空岛的战火波及到了家乡,在从海屑镇撤退之时,他的哥哥用肉身抵挡了天理法涅斯力量的侵蚀,为家乡的居民争取到了更多的逃亡时间。

他的视线似乎再一次模糊,这一次有冰凉的水渍顺着脸颊划过。他想起了儿时哥哥的肩膀与拥抱,也想起了同样踏上这条亡命之途的摩拉克斯,他必须要做些什么,必须要付出什么。

月神啊月神。

达达利亚双手合十、再一次祈祷,无声的泪水伴随肩膀颤抖的哽咽而流淌。

如果说,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那么,他愿意背负这一个爱与被爱的诅咒,只是恳请您不要再让更多的人牺牲。

不久之后,达达利亚申请加入至冬愚人众军方。按道理来说,像他这样学业尚未完成、还未真正毕业的学生本不会被愚人众收留。但随着天空岛战事的愈发严峻,至冬的执行官也无暇顾及其他——有人愿意来参军、加入这场盛大的反叛那便足够了。

与他做出相同决定的还有他的好友空,为了自己的妹妹荧的幸福,空也不愿意再相信这片编织于大人保护欲下的梦。

如果没有妹妹,那么未来都是一片焦土,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校门口,他的好友空在与他分别时,对方曾这样说。

“我相信这不是离别,阿贾克斯。”

柔和的晚风将他淡黄色的发丝吹拂,如柳条一般地摇晃。他深深地注视着达达利亚瑰紫的眼睛,手中紧紧攥着的是一朵来自于空的故乡名为因提瓦特的花。

“感谢你陪伴我的这段校园时光,因为你我过得非常开心。”

“希望战火之后,我们能够在新世界重逢。到时候我带着荧来找你吃饭,她很早就想尝尝你说的至冬薄饼和火水了。”

“希望你能凯旋、希望一切顺利。”少年浅浅地笑着,最后在夜色将至时与他挥手告别,“代我向摩拉克斯老师问好。”

然而命运捉弄,他与摩拉克斯在战场上并没有遇见彼此,也没能成功地逃脱死亡的禁锢,竟双双牺牲于天空岛战场,又在陌生的世界醒来。

终究一切都是遗憾。

只能祈祷他的好友空能够在战争胜利后的新世界与他的双生子妹妹相拥。

10

在三日后,他与摩拉克斯启程去了新的城市。既然这个世界的王尼伯龙根对他们有所召唤,以防上次滞留过久的情况出现,不如在伤好了之后趁早出发。

在临行前,他们与这个城市的精灵们道别。似乎相较于他们对于真相探寻的焦急,这里的居民对此十分不舍,或许这得得益于他的老师实在是社交的一把手——不仅相貌倾国倾城,还平易近人、温柔得体,很快能够在居民之中打成一片。所以居民也乐于向摩拉克斯提供情报:王的召见不可预知,他们是衔接亥珀波的第一座城市与王所在的城邦距离较远所以情报有限。但是下个城邦的人或许会提供新的线索,接下来是魔女所聚集的城邦薇茨,与他们精灵一族一样,魔女一邦也受恩于尼伯龙根,所以她们也会为外来者尽力所能及的帮助。只不过,接下来的路途险恶,或许其中与王的力量波动有关,运气不好可能会遇见一些变异的怪物,之前有些许外来者已折损于前进之路。若是你们遇见麻烦,尽可以折返,精灵一族将永远欢迎你们。

他们坐上了最初在路边随便偷窃的那一辆车,这三日的时间里没有任何居民过问这辆车的来历,竟还自发地为这辆车进行了清洗打扫,善良的修理工们还为此替换了不少已然陈旧抑或是将要损坏的零件。

尽管这看起来甚是荒谬,甚至达达利亚也为此询问过为何这个世界的王尼伯龙根并没有召见这个世界的本地人的想法,得到的答案也只是一些破碎的猜测,只有些许年迈的长辈能够提及一些触及世界真相的故事——拘禁、等待、期望……反正并不算是完全的理由,只能算是记忆或是历史的碎片。

言至于此,达达利亚也并没有再询问下去的打算。

他和钟离在清晨的时候决定出发,毕竟路上的险恶未知,若是能尽早赶在夜晚来临之前到达下一个城邦会更好。

一路上,荒凉的戈壁仿佛一张大地的毯,零星的一点白杨树扎根其中,化作静止的灯塔。几乎没有什么遮蔽物的存在,所以他们的车速并不算低,在这样平坦的地方很容易被掩藏起来的怪物盯上,更何况他与摩拉克斯还未见过居民口中的生物,并不可以掉以轻心。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摩拉克斯并没有沉默寡言。似乎是因为伤口的快速愈合,他的精气神也比最开始要好了很多。所以他并没有延续之前的沉默寡言,相反地在达达利亚开车略有疲惫之时蹦出几个话题来,让年轻人打起精神。

其实老师的话语比可能会突然蹦出来的怪物更有杀伤力。

但是久违的关心却如春日的暖阳,几乎一瞬间将他拉入那个梦一般的校园生活里,他好像还记得摩拉克斯手心的温度,那如玉石一般温润的触感忍不住让他鼻尖一酸。

他想,若是他和摩拉克斯都没有牺牲,他和摩拉克斯都没有来到这个世界,那么在他们原本的世界里,他和摩拉克斯还会走到一起吗,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

只是可惜,现在的达达利亚已经不似之前的阿贾克斯,他已然不会将爱恋的情绪展露于表象,也不再会因为摩拉克斯的只言片语而心情忐忑地思考许久。

天空岛的战役让他迅速地成长,所以能够面不改色地与自己曾经告白的老师心平气静地讲起那场告白之后的故事,但是白月光哪有那么轻易放下,通过后视镜的一眼,他还是轻而易举地从摩拉克斯脸上捕捉到了他尚未完成学业就走上战场的惋惜和心痛。

“达达利亚……”

他的老师在他的面前总是表现得过分慈爱,以至于真正走上天空岛的达达利亚都很难将对方与那个杀敌无数几近超人的战神联系在一起,就连现在也是,那双金色的眸子低垂,就仿佛城市在雾中下起了雨。

“我不知道你之后还经历了这些事情……”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到底阿贾克斯曾是摩拉克斯手下的得意学生,走向这样末路一般的结局,并且和自己一样迎来了死亡,他还是不愿意看见的。只是,如今立场不同,达达利亚已然长大,不再像小狗一样追着他的脚步跑,他们算是师生、算是战友,却也是表白与被表白的关系,他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合适的安慰,只得垂下眼睛,在高大的城门出现在自己眼前之时才默默地勾住了达达利亚的手指。

柔和的风吹起他的发丝,他看着比自己高出一点的二十五岁的达达利亚愕然回眸,瑰紫色的眼睛与天边的晚霞竟是同等明艳,忽然心脏的深处久违地传来坚冰碎裂融化的声音——

晚风啊晚风,你说,他又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11

他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个学生。

微暖的晚风吹拂过摩拉克斯的发丝,傍晚的霞光从玻璃的窗户折射进来,如水波粼粼的纹路。

他的办公桌上赫然摆放着一个色彩绚丽的纸盒,水果糖的味道从缝隙之中倾泻出来,轻飘飘地在空气之中打转。

仿佛是夏日忽然起的一阵风,属于学生阿贾克斯的脸庞忽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那双盈盈的如葡萄般的紫色眼睛会带着期待和憧憬注视着他,如甘甜的果儿一般,与水果糖的味道酝酿发酵,浸润出令人心动的如梦幻般的倒影。

他能在那双眼睛的倒影之中看见自己。

自然对方的身影也是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瞳眸之中。

阿贾克斯的成绩十分优异,虽然初期对于璃月的传统教学有些力不从心,但适应能力极强,在短时间内便能很快抓到课堂重点并为此冲刺。

同时,阿贾克斯还尊爱师长,会给老师们准备小礼物。最初,他给每个老师都准备了一模一样的礼物,像是一个清甜的苹果也要掰开成几块给每个老师均等地分享。但是渐渐的,随着摩拉克斯与他深入的沟通和教学,摩拉克斯老师的礼物渐渐与其他老师的礼物分隔开来。

为此,巴巴托斯还兴致勃勃地感慨——这个年纪的小男生心思可多了,他送那么一大圈礼物,估计也只是想送给我们摩拉克斯老师吧。我们也是沾沾摩拉克斯老师的光,享享福咯!

起初,他对巴巴托斯这句玩笑话并不在意。

少年的心动就如春天的天气一般多变,藏匿在雨水和惊雷之中的爱恋、仰慕与身体的抽条、心理层面的成长交杂在一起,并不能准确地划分到爱情的范畴。

更何况,阿贾克斯向来没有僭越的行为。送礼物也好、额外补习时的紧张与忐忑也好,这些都与过分黏糊的学生对老师的依赖感无异。

所以,当错误扎根的枝丫生长出错误果实已然是来不及连根拔除了——

那个平静的午后,他躲在窗帘避光的一角小憩,近些时候的教案备课实在是有些折磨人的精力,以至于摩拉克斯在白日都略显困倦,只得趁着午休的时间浅眠。

少年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或许刚开始他只是想询问题目抑或是问问老师夜晚的补习安排,所以敲门的声音浅浅,落入摩拉克斯的梦境之中如湖泊泛起的涟漪。

正在睡梦之中挣扎的人大脑尚未清醒,反反复复地拉扯着他,就连思考也略慢了一拍,叫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或许,正是他这么一瞬间的犹豫,就让眼前的学生有了可乘之机。

达达利亚微微低下头,他紧张地攥紧了衣角,手指无意识地揉搓触感沙沙的布料。

他离摩拉克斯越来越近,仿佛能听见人埋在臂弯深处的呼吸,像是困倦的小兽吐着如云雾一般的毛茸茸的气息,软软地吹进他的心底。

他想,摩拉克斯应当是很累了,所以哪怕是他靠得那么近都还睡得那么深沉,似乎有了个大好时机,不论他做什么都不会被发现。

达达利亚抿了抿嘴唇,暗恋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像河流的波涛又似鸟儿振飞的羽翼,戳着朦胧而美好的梦泡。

我就亲一口会怎样呢?

摩拉克斯老师睡得那么深,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阿贾克斯啊阿贾克斯,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暗恋的少年自己给自己鼓劲儿,衣角却在看不见的地方被手指拧了一圈又一圈。阿贾克斯闭上眼睛,满脸通红,心脏跳得比平时还要快、还要大声,以至于他只能开始向这个器官哀求,千万不要让睡梦中的摩拉克斯发现自己如雷的心跳与颤抖的呼吸。

他的嘴唇轻轻地碰到了摩拉克斯的发丝,似乎是角度有些偏移,但是这已然是他最大的勇气——身为学生,他只敢将这个悄悄的亲吻蜻蜓点水一般落在老师的耳垂。

很软、还有点凉。

仿佛有火苗在脸上燃烧,达达利亚几乎是火速地撤离案发现场,甚至头也不敢回,自然是没有发现他动作匆忙到连门扉都尚未关紧。

逃跑似地离开的达达利亚自然未曾发现他的老师忽地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瞳眸仿佛落了春雨泛起涟漪。

砰砰——

这个心跳的声音很不对劲。

摩拉克斯讷讷地摩挲着手指,一切错误的沦陷比他想的还要快,他仿佛被猎人桎梏住呼吸的猎物一时大脑一片泛白。

他的学生阿贾克斯喜欢着他。

摩拉克斯摸上自己的胸口,绝望地听到了心脏的轻语。那震颤的力量撞击着肋骨,仿佛是一阵沦陷的号角。

那他呢?

难道他也喜欢着阿贾克斯吗?

12

在第二个城邦,他们看见了世界本源的魔法——七种元素力在魔女的引导下交织在这个城市的上空,如琉璃的霞光。

或许,因为这与极光的色泽很像,以至于出生于至冬国生长于至冬国的年轻人禁不住感叹了好几声,哪怕是夜晚在破碎的梦境之中依然在断断续续地呓语,一下说到家乡、一下说到儿时、一下说到弟弟妹妹们。

摩拉克斯在他的身边久久地屏息,说不上是窒息感还是心脏的疼痛来得更强烈。褪去了校园那一层青涩的外衣、稚气的表情,他差一点忘记了今年的达达利亚也不过才二十五岁。

如果没有参与这个天空岛的战役,或许他并不会那么快地来到这个世界。而是顺顺利利地毕业、进入一个不错的军方单位,或许还有机会活着等到天空岛战役的结束,之后再圆满地成家立业、孕育自己的下一代。而不是早早地冲在战场的最前线,与他一样战死在那个血红色的月亮前。

他想,他可真是一个不称职的老师。

若是早早地发现阿贾克斯有所念想、有所打算,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对这个孩子表示出更进一步的偏爱,或许一切的情感与错误都可以扼杀在摇篮。

摩拉克斯只能叹息,他这样的想法是不能对二十五岁的达达利亚说出口的,于是只能苦涩地咽进肚子里。

却不料就在下一秒,他的手就被熟睡之中的人拉住,炽热的呼吸喷洒在掌心,像小动物暖融融的皮毛。他的心脏猛地一跳,接着沉闷地传来回响。

他听见了那一声细小的梦呓声,睡梦之中的达达利亚念着他的名字,紧跟着的是一句“喜欢”。

他还喜欢着自己。

摩拉克斯对于这个发现略显错愕,但是一切皆是有迹可循。他又想起了那个亲吻,如饮鸩酒般的疼痛在嘴唇表面又开始泛出别样的触感。

尽管他与阿贾克斯分别了无数个日夜、穿越过无数的时间,但是对方的品德和个性他还记忆犹新——他的学生阿贾克斯并不是一个会轻易玩弄他人感情的人,所做的每一个行动皆是出自真心。不管是他在分别前夕的莽撞的告白,还是现在这个疼痛且苦涩的亲吻,皆是因他而起、因爱而生。

那么,这一次他能对这份感情好好地做出回应吗?

摩拉克斯不知道。

月光流动的时间很快,他没有办法在一个夜晚就思考清楚就马不停蹄地前往了第三个城邦。

在去往这个城邦的路上,他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怪物——金属的羽翼如刀片一般锋利,能够轻而易举地划开岩石和铁皮,自然也能够将人的凡胎肉体撕得分孙。

他和达达利亚初步判断了一下被包围的情况,做出了相同的决定——优先保护车辆。只要车辆不受损他们就能够继续前行,总比为了保护身体而放弃车辆要好,毕竟车辆一旦损毁,他们俩的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个世界、在已死之后的这个世界,他们还会再一次死亡吗?

这个疑问在脑海深处久久地盘旋,但是达达利亚和摩拉克斯都不敢拿自己或是对方的性命去做赌注。

尽管他们一路上都在小心翼翼地躲避追击,防止伤到要害,面对陌生怪物的围剿却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鲜红的血液顺着达达利亚的额头流下,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近,眼前甚至出现了天空岛战役时出现的幻影。

他凝望着摩拉克斯焦急的金色的瞳眸,同样看见了对方肩膀处被血液染红的布料,嘴唇翕动,突然宣之于口:“……老师。”

“将死之人会看见蝴蝶吗?”

“……我在那时好像看见了你。”

——!

摩拉克斯瞳孔倏地震颤了一下,他一把拉过方向盘。伤到脑袋的达达利亚因头晕目眩和失血陷入了突然的昏迷,失去了司机的把控,车辆陷入一阵短暂的失控,好在摩拉克斯眼疾手快地稳住了方向盘后又将自己与达达利亚的位置进行对调。

他的心脏一直在怦怦直跳,哪怕已经将那些可怕的怪物甩了很远很远,心脏的轰鸣声似乎还没有停歇。

他不敢猜测达达利亚这其中的话语代表着什么,临死的幻觉?月神的愿望?他的恳求、他的祷告难道真的能够被月神聆听吗?

那么,他在这个世界能够再一次祈祷吗?

摩拉克斯深深地凝视了一眼达达利亚,他刚刚确认了对方的状态和呼吸,只是因为受伤而陷入的昏迷,并没有危及生命的意思,但还是让摩拉克斯心头一紧——

如果,月神真的能够听见他的祷告。

那么这一次,他希望达达利亚能够平安地活下去,哪怕是在已死之后的世界……也请永远不要受伤。

阿贾克斯,你会一路顺风、所向披靡。

13

摩拉克斯绝望地认识到——自己确实喜欢着阿贾克斯。

意识到这个错误的诞生其实并不算晚,只是某个学期中的某一个温暖的午后,他在更深一层的梦境之中触碰到了另一个不熟知的体温。

刚开始只是如幻梦一般的迷雾,接着仿佛是坠入了一个柔软的巢穴,他能听见少年清朗的嗓音萦绕在耳畔,陌生的体温如一团小小的火靠近他。有些沉甸甸的重量向他的胸口压过来,陷入梦境深处的摩拉克斯只能烦恼地伸出手去拨,挥散这些令人困扰的迷雾,接下来他看见了一双漂亮的熟悉的瑰紫色的眼睛。

啊……是你……

梦境之中的摩拉克斯轻轻地叹息,所有的动作都不由得放软,像是害怕打碎了湖中的倒影,他缓缓地走过去。

“阿贾克斯。”

他轻轻唤出学生的名字,如愿地看见他的学生微笑着抬头,清亮的瞳眸中藏匿着欣喜——这些情绪,身为老师的摩拉克斯可太熟悉。

这个人喜欢我。

他如此笃定,在梦境的引诱之下就连声音都沾染上了他未曾察觉的笑意。

“阿贾克斯。”

他摸上学生的脸颊,指尖轻轻地描过对方的眉骨。不出所料地听见阿贾克斯撒娇似的呢喃——他的学生将脸埋在他的手心,反复地轻念老师我好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大抵是荒唐一梦,等到摩拉克斯睡醒才发觉自己摇摆不定的感情最终还是指向了离谱的错误。

伦理道德、衣钵相承……这不该是一个老师该对学生产生的心思,他不该如此。

但是他也不能点破了阿贾克斯,哪怕确实存在着午后的亲吻,哪怕只是吻到了耳垂。至少他的学生到现在还未真正地向他坦白,所以这一切都只是隐藏在阴影处的秘密,并不能算作僭越。那些从他这里获取的关心也好、补习也罢,终究也只是建立在适当的师生关系上的,所以他只需要耐着性子收敛心性等待学生顺利毕业就好。

至于其中是否有私心,摩拉克斯也说不上来,这是他第一次梦见一个人,第一次品尝到爱,仿佛是与月亮进行了一次深夜谈话,月亮与他谈论太阳,而他却会在此刻想起阿贾克斯的影子。

他应该是喜欢的、是憧憬的,所以才会与达达利亚同般紧张、同般忐忑,所以才会无数次地摇摆不定。在得知这位学生终于憋不住自己的真心,向他袒露心意之时,心脏仿佛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叮咛叮咛咛,此起彼落,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

可是,阿贾克斯,我知晓的……

他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决心不让自己的心悸成为束缚少年一生的囚笼。

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所以我想将这一份自由归还于你。你的一生还很长很长,不必如此孤注一掷。

接下来的时间他将自己投入于天空岛的战场,过于残忍的战况也让他无力思考其他。每天睁眼都是一片令人绝望的赤红,血腥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之中几乎让人作呕。

战士的伤亡惨重让他无法思考,就连在校的日子都变成了一场幻梦,只有偶尔梦回之时,他才会在梦境的深处、河流的另一头看见一双瑰丽的紫色眼睛。

你会因此讨厌我、恨我吗,阿贾克斯?

他站在河流的这一端隔着湍急的河水凝望着十八岁的阿贾克斯,却发现不论自己如何仔细、如何迫切,都无法看清对方的容貌分毫。

因为我毫不犹豫地击碎了你的幻想,撕扯下了最后一层堪称平和的纱网。因为我拥有了错误的念头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枉为你的老师……

既然如此,那便怨恨我吧。怨恨我是一个毫不留情面的大人也总比为此被因一时的情动而困住一生的枷锁要好。

你要好好长大。

摩拉克斯想,这应该是他牺牲前许下的最后的愿望。接下来,他的时间被大量地挤压,几乎无心再分神给其他,就连他的乖学生阿贾克斯也知晓体谅,再也没有拜访过他的梦境。

漫天的血色笼罩着天幕,摩拉克斯靠在断裂的墙根豁口的血液不停地流淌,耳鸣、恶心、头疼……各种各样的痛楚找上了他,如附骨之疽一般烙印在他渐渐迷失的意识上,以至于他渐渐无法思考。

摩拉克斯疲惫地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眶生疼,金色的瞳眸也逐渐黯淡无光,他想若是月神真有神迹,可否让他化作蝴蝶像梦一般降落在所思所想之人的身旁。

只可惜,在硝烟四起的战场无人聆听他的祷告。

所以在最后的最后,在临终之前模糊的视线之中,他只能恳求于那一轮血红色的月亮。

14

他们来到了第三个城邦,与在第一个城邦不同的是,达达利亚额头的伤口竟在踏入城门的那一刻悄无声息地愈合。血肉生长的速度超过灵能巧匠生产布帛,摩拉克斯心惊地伸手一擦,却见原本淌血的豁口已然完全消失,达达利亚本人的表情也是十分坦然、安详,没有丝毫的痛楚。

这显然不是寻常反应,基于他和达达利亚所遭受的一切,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的任何事物,可是痛楚确实在被抹平,就连他本人肩膀处的豁口都已经生出完好的、光洁的皮肉。

他想得出神,手指无意识地贴近达达利亚的脖颈,摸索着皮肉去寻找令人心安的脉搏频率。却不想,达达利亚就在这时忽然睁开了眼睛,一双漂亮的瑰丽的紫色带着刚苏醒的茫然,他眨巴了一下,似乎以为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唯有摩拉克斯的脸庞如此清晰。

啊……

他无声无息地抬头,像无数次梦境之中的自己那样轻轻地贴上去,先是像幼犬一样地鼻尖贴着鼻尖,接着又忍不住伸出舌尖,在人的嘴角上又亲又舔。

摩拉克斯有一瞬的僵硬,却并没有及时离开。他的耳尖开始发烫,隐藏在鬓角之下的耳垂应当已然变成了粉红色。几年前的心跳声传来了历史的回音,它一下一下叩击着肋骨质问着自己——你看,你还是很喜欢他。所以,在这个世界你想要得偿所愿吗?

呼吸濡湿且炽热,嘴唇的触感柔软而微凉,达达利亚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触感的真实。他几乎是被一杯水从头浇到脚的瞬间清醒,接着整个人受惊地往后一倒与摩拉克斯拉开距离,瑰紫色的眼睛几乎不敢去瞧那双华贵的如熔岩般的金色,脸颊已然是一片绯红。

“……老师。”他企图呼唤人的名字,笨拙地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在哪里?”

“在第三城邦之中。”摩拉克斯也顿了顿回过神来,缓慢地移开了视线,望向车窗之外——这里的人民都在背部长有一对翅膀,或是洁白或是黑灰的羽翼交叠,很快从高空注意到了他们。

与城门的宏伟不同,这里大多数房屋都建立在高木之上,为了躲避那些怪异的机械怪物翼人不得不将家园安置于此。虽然达达利亚和钟离并没有翅膀,也一眼就能看出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但还是被热情地招待。

他们由此获得了许多情报——身为龙王的尼伯龙根与天理法涅斯曾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中,尼伯龙根不得不将地上的世界让渡给法涅斯,而久居于地下的世界。地下的亡魂曾有几名与他们一样在这个世界拥有实体,大多数的亡魂则是飘散于空气之中的毫无实物之体,也缺乏自主的意识。

问及伤口的自愈能力,哪怕是翼人的长老也只能说个大概,无非是有关于这个力量并不属于纯粹的尼伯龙根之力,所以他们的王想到了这个保护子民的机制——以城邦为中心点,尽可能地快速治疗伤员。而其中原理为何会对身为异世界亡灵的摩拉克斯和达达利亚有用,他们全然不知。

夜晚静悄悄地降临,尽管翼人对他们盛情款待,但以普通人类之躯还是无法攀越高高的树林,他和达达利亚也不能因为失足就再一次将自己摔伤。所以,经过多方衡量,摩拉克斯还是决定和达达利亚一同在树下支起帐篷。

他们点燃了火把,在夜晚火光是驱散野兽与魔物的利器,同时也是能够抵御夜晚寒凉的一捧温暖。在柔和的火光之中,彼此的面容都变得朦胧且美好,仿佛是穿梭于记忆的河流,他能够在达达利亚的眼睛之中看见那一年盛夏的影子,达达利亚似乎也是,仿佛有金色的麦浪在随风翻涌,他凝视着那一双金色的、难以忘怀的眼睛,无声地感慨:多么漂亮、多么明丽的一棵银杏啊。

高天之上传来翼人的歌声,像夜莺一般嘹亮婉转。

一切都是那么柔和、那么美好,所以心跳的声音会加速脑袋之中的冲动运转,摩拉克斯倾身,轻轻地将嘴唇烙在了达达利亚的嘴角。

——世界一瞬间变得好安静,唯有那双眼睛之中的海浪在涌动着沉沦。

他想,既然已经失去过一次、既然上苍与月神怜悯于他的思念赐予了他这个机会,那么他能在这个世界好好地回应这一份期待吗?

至少,他该和达达利亚一起坦然地面对这一份初生的无措的情感。

被他亲吻的年轻人显然也愣住,就连呼吸也是在一瞬的急促之后变得轻缓。他甚至是不敢伸出手,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怕是一场美梦,只需他轻微一颤就会如涟漪一般将一切都粉碎。

达达利亚想,是因为爱意的沉沦叫摩拉克斯老师发现了吗,是他身为一名乖学生迟来的奖励吗?

他想不通,于是只得小心翼翼地闭上眼睛。

月神啊月神,他的心脏真的跳得很快,如果这是他死去之后才能品味到的美梦,似乎也不错,至少这并不算是一个惩罚。

15

他们的关系变得很微妙,但这确实无法判断是不是已经处于恋情之中。

达达利亚想,人家正常且健康的恋爱关系是告白、恋爱、亲吻再到白头偕老共度死亡。而他们却是单方面告白(甚至还是失败版)、死亡、亲吻,再到现在这样。

好吧好吧,或许硬要说他人的恋爱关系也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毕竟又有谁像他们一样曾为师生的关系。

但是同样他也无法判断摩拉克斯老师是否为纵容,毕竟他的老师可是溺爱他的惯犯,不然也不会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得寸进尺。

然而这一切实在是太美好了,达达利亚不忍刨根问底下去,哪怕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哪怕只是善意的谎言、哪怕只是他梦寐以求的幻想,只要能维持住天平平衡的两端,在死后的世界能够品味到这些,他又还能奢求些什么呢?

接下来他们去了很多的的地方,龙王的指令尚不明晰,至少他们能够在前往终点的路途之中品味到各式各样的风景。各族的城邦各有各的特色,如花圃之中的形状不一、色泽与味道也皆不同的花朵。他们品尝过精灵国度的琼浆酒酿,也曾在翼人的城邦听过动听的歌谣。绚丽的星空在魔女所在的夜空展开,灵巧的双手为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施展魔法的奥秘。在夜之子的空间里,他们能够看见灿若萤火般的光辉,仿佛是坠入了一个奇幻的梦境。

在他们的世界,在战争还未席卷提瓦特之前,似乎也有过这样一段浪漫而美好的岁月,以至于他仿佛回忆起了那春末夏初的荼蘼花甘甜的味道。

达达利亚勾了勾摩拉克斯的小拇指, 像其他所有恋情之中的年轻人一样小心翼翼地求吻,紧张到鼻尖几乎冒出细汗。

他的老师、他的爱人、他永远的月光并没有拒绝他,这一次是真正地落入了他的怀抱。

“……叫我阿贾克斯吧。”

一个漫长的亲吻过后,他贴着人的鼻尖轻轻地叹息,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移开视线,更不敢看摩拉克斯凝视过来的眼睛——他应当为自己一时间的不成熟的赌气付出代价,早知道月神这样眷顾他,他就不那样闹别扭了。

“阿贾克斯。”

还好他的老师并没有计较太多,欣然地接受了孩子的忸怩。

之后,他们还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看过了许许多多的风景,遇见了许许多多的人。若是美梦能够这样延续下去,没有梦境破碎的那一天那该有多好——他们从夜之子的城邦离开、前往已故的龙的城邦的路上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袭击。

豁口如蔓生的荆棘遍布身体,他们的车因受到巨大的撞击而变形颠簸。为了能够保证旅途还能够继续下去,摩拉克斯以身做墙抵挡了一次剧烈的冲击,巨大的伤疤横跨在他的胸口,血液再一次从他的胸膛处渗出,比任何一次都要可怖,很快就浸湿了他的领口,又因为重力滴滴答答地落在座位的皮革上。

他能闻到死亡的味道,达达利亚的手都在抖,他捏紧了方向盘,比任何一次都更加希冀——再开快点、再快一点,只要到达新的城邦、到达他们旅途的终点,他老师身上的伤口就能迅速地愈合。

为什么受伤的人不能是他呢?为什么那些机械的怪物要从地表钻出来袭击他们的车辆呢?既然尼伯龙根的神谕是想要见到他们,那又为何要百般阻拦呢?

这些问题盘旋在达达利亚的脑海,但是很快就被恐慌所取代——摩拉克斯的指尖已经比他想的还要凉了,血液流失的速度比他想得还要快,他一偏头,在余光之中可以看见摩拉克斯惨白如纸的脸,唯有一双金色的眼睛灿若星辰。

他突然有了不好的感知,只见摩拉克斯轻轻地说:“阿贾克斯,你听我说。”

二十五岁的达达利亚能够敏锐地感知到死亡将至的气息,身为他的老师的摩拉克斯又怎么会不知晓呢?

他凝望着年轻人紧绷的侧脸,冰凉的月光描摹在对方的脸上。摩拉克斯无声无息移动了瞳孔,遥望着那一轮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的月亮。他想,他向月神起誓过这一次一定要好好表达,却一次都没有坦诚地与达达利亚诉说过。那些翻涌的情感、深邃的爱意都随着血液的流失化作宣之于口的愿望——月神啊月神,请再给我一些时间,这一次我一定能够告诉他。

“……我也喜欢着你。”

突然加速的车辆将他的话语撞得细碎,让本就呼啸的风声更大,以至于盖过了他最后的呼吸声。

“你不会有事的,老师。”仔细凝视着夜路将车开得更快的年轻人仿佛陷入了一个魔咒的怪圈,竟是在不停地念念叨叨,“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的。你会好起来的。”

“只要我们前往下一个城市,你的伤口就会愈合。”

“坚持住,老师,求求你坚持住。”

“……阿贾克斯。”

他忽地泄气,拼尽全力也只能啼血的夜莺发出一声短暂的叹息,摩拉克斯用尽全力张开了眼睛,至少这一次他想凝望着达达利亚的脸入眠,而不是独自一人凝望着那一轮血红色的月亮。

16

达达利亚坠入了一场雪白的梦境,世界仿佛是一个虚无的空间,他独自身处其中,只能在中心看见唯一的倒影——古老的尼伯龙根盘踞于此,似乎已然等候他多时。

整个空间都没有看见摩拉克斯的影子,似乎整个旅行前往终点的经历都只是他死后的一场梦,而现在才是真实。

巨大的恐慌捏住了达达利亚的心脏,于是他只得向这个空间另一个智识生物求助:“摩拉克斯在哪里?”

古老的神明当然知道眼前的人类孩子会问出这句话,龙缓慢地眨眼、沉闷地吐息。他说,孩子你所见的皆为真实,那么你想不想知道这个漫长故事背后最后的结局——

在深夜之时,他们终于摆脱了机械怪物的围剿,来到了最后的城邦。车辆冲入城门的速度很快,达达利亚的手心都在发颤,他急速踩住刹车,一条长长的车轱辘印拉出尖锐的鸣声。

与其他的城邦并不相同,这里无人迎接他们的到来。整个城邦内部一片死寂,似乎并不存在于活物。

更重要的是——

他满心希冀地扭过头来,却并没有看见他的老师从受伤的灾厄之中苏醒过来。

或者说,他压根没有睡着。

一双无光的瞳眸还是凝望着达达利亚的方向,血液已然流淌到干涸,整个面色惨白如纸,而他的手心之中却是他们来到于这个世界初次见到的唯一的信纸。

或许,在死亡来临之时,摩拉克斯已然懂得了这个世界的真相。暗藏于提瓦特历史最底层的天理法涅斯与最初的龙尼伯龙根的战争,只有胜者可以编撰历史,所以他们的世界鲜少知道这一层关系。

但那最后的猜想又能怎么样呢,比起探究历史的真相如何,达达利亚清晰地意识到他的老师摩拉克斯再也回不来了。

很奇怪,他应该是要恸哭的,毕竟这是他唯一爱的一个人,爱如河流全部汇聚到一个名为摩拉克斯的湖泊之中,是他不管年少时期还是年长之时的唯一期许。可是,他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眼眶睁大到酸涩,才缓慢地、颤抖着伸出手去盖住人的眼睛。

如果……如果他的速度再快一点,摩拉克斯会醒过来吗,还会笑着和他打招呼吗?如果他再放慢了速度,耐心仔细地听摩拉克斯破碎在嘈杂风声中的呓语,是否能够及时地给予对方答复呢?

达达利亚不知道,他只是轻轻地拉过摩拉克斯冰冷的手臂,将整个人揽在了自己的怀里,用全身的力气接住了自己的月亮。

在这个世界、在这个已死之后的世界,没有摩拉克斯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他已经放弃过了一次、已经失去过了一次,既然不能善终、不能一起走到尽头,那么这个失而复得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总是被世界的指令推着前进,却没有一次能够好好地拉住爱人的手。

达达利亚摸出长刃,这是他们在夜之子的城邦获得的匕首,据传有削铁如泥的功效,也为他们突破机械怪物的围剿提供了一定的助力,但是却无法阻挡在层层叠叠的包围之下、在势不可挡的消耗战之下摩拉克斯的死亡。

既然这一切都有尼伯龙根的旨意,那么他便将这一切奉还于这个世界的最初——他抱着摩拉克斯的身体,用长刃从人的背后贯穿一直捅到了他的胸口。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此神谕,那么在完好的结局出现之前,他愿意数百次数千次数万次的轮回。

在闭上眼睛之前,达达利亚最后看了一眼皎洁的、冰冷的月亮。

“这就是全部,我的孩子。”龙王轻轻地叹息。

他说起了这个世界最初的诅咒,在提瓦特诞生之初因他的战败而导致他与天理分为两级的统治,被光明打压的失败者只能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创造出新的秩序。所以,若是想要击败于法涅斯只能借用从光明的世界到来之人。

他想到了死者的灵魂——那最纯粹的、最回归于世界本初的力量,于是他从中选取合适的叛军。

只是天理并不会放任失败者为非作歹,那机械的怪物则是对他所创造的秩序的干扰。

尼伯龙根长叹,月神的祈福亦是一种诅咒,将死之人的愿望更为纯粹,能够无数次地为这个世界的运转、为他扳倒天理的计划献出燃料。

所以,最初的你、最初轮回的你曾向我许愿——既然如此,既然需要肩负爱与被爱的诅咒,那么便由已死之人万死,由我囹圄于轮回的苦果,直到我能够成功地带着摩拉克斯离开。

你是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所以我答应了你。在成千上万的轮回之中,你确实也曾触及过成功的边缘,但却在最后一步溃败于天理的造物——那些机械怪物的打压。

“知道了这一切的真相,知道了所有的故事。”

“我还是想问问数个轮回之后的、现在的你,依旧想要为此拼搏下去吗?”

“哪怕未来是数不胜数的轮回的深渊。”

瑰紫色瞳眸的年轻人倏地沉默,他回忆起了校园之中的荼蘼花的味道、回忆起了加训时的清冷的月亮、回忆起了在这个世界的最后、在时间的尽头摩拉克斯如呓语一般拼尽全力的告白。

他想,他已经找到了答案。

“我会丧失上个轮回的记忆是吗?”

“是的,孩子。你不会记起这一切,直到你打败天理的诅咒,回归世界的本初。”

“我的力量已经十分有限,只有数次的轮回能让我稍有松动,但是作为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我依然可以满足你一个小小的愿望。”

神明的凝视宛若月亮悲悯的目光,达达利亚站在空白的世界之中,唯有光芒从头顶落下,仿佛摩拉克斯金色的瞳眸——

他想起了那棵爱之深的银杏,于是轻轻说:“那便写一封信吧。是我对他坦诚告白的回应,所以我希望他第一眼就能够看见。”

“信上就写:永远地献给你‘我爱你’。”

“既然你是造物主,我相信你能兑现你的承诺。”

“我的孩子,当然。”

尼伯龙根垂下眼睛,他看见年轻人转过身来朝着下一个轮回的入口走去,数次背影的重叠让他仿佛看见了轮回的伊始。

只是达达利亚已然走远,未曾听到龙最后叹息一般的轻语——

“最初的你也许下了同样的愿望。”

END

*整个地下世界的框架出自于提瓦特基础世界观构造之一神话《尼伯龙根的指环》:“要想获得莱茵河底的黄金,就要背负爱与被爱的诅咒”。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失礼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动怒,不计较人的过犯;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爱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存不息的。”——《哥林多前书》

*“我与月亮,进行了一次深夜谈话。它与我谈论太阳,而我与它谈论你。”——S.L.Gray

*“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叮咛叮咛咛,此起彼落,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余光中《风铃》

*“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陆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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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个赞

看哭了,写的太好了,原谅我词穷不知道怎么夸,反正就是特别好特别好,小情侣是双向奔赴的,你俩一定要给我永远的幸福下去好吗

:pleading_face::pleading_face::pleading_face:谢谢咪能够喜欢这一篇:heart::heart::heart::heart:

1 个赞

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好可怜的小情侣 :sob: :sob: :sob: :sob:好像走过了好长好长的故事,最终还是没有走到一起 :sob: :sob: :sob:本来还想着没有什么邪摩味的邪摩是什么样子,结果看到了这么真诚的爱恋 :sob: :sob: :sob: :sob:好厚的世界观,suki! :sob: :sob: :sob: :sob:你们最后一定要好好的呃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