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等分的恋心

  • 原作向,非典型切片文学
  • Warning:OOC/四达一离但非常纯爱/很雷别看
  • 收录于本人短篇集《四时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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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达达利亚从秘境中走出时,首先注意到了环境的变化。

不久前,他于一个大雪的夜晚进入了这个据说盘踞了邪恶龙嗣的秘境,一路披荆斩棘,终于在三日前斩杀了这头危害了至冬北部三百年之久的黑铁龙,以及它那岌岌可危的族群。巨大的龙身不便带走,达达利亚只拔下了它的一颗牙齿,用作自己战绩的佐证。他在黑铁龙积攒了数百年的宝藏旁休整一夜,于昨日清晨出发返程,步履不停地走了整整两天,才回到出发前的入口。

一从曾经的“入口”钻出来,他就意识到了不对:金黄的落叶在他眼前飘落,入目草木萧疏、一片苍凉,怎么看也与进去之前冰封千里的状态大相径庭。

秘境里没有日升月落,但达达利亚并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情况。他如两年前在深渊一般,在一张羊皮纸上记录自己感到饥饿和困倦的次数,满打满算也才半个月。他怀疑自己再一次碰到了诡异的时间流速,但到底是如何换算的,还得在找到最近的愚人众营地、弄清楚到底过了多少日子后才行。

经验老到的末席收起记录时间的卷轴,在夕阳中踏着满地的落叶行进。

离开秘境的范围,走出不过一里地,达达利亚便敏锐地感知到了他人的跟踪。奇特的是,不知对方是技术太菜还是完全不在意,竟然根本没有掩盖自己行动的意思,只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倒有点像是生怕他发现不了。达达利亚思考着,优哉游哉地走了一会儿,在二人均进入一块空旷平地时猛然回转,锋利的水刃也在他出手的一刻凝聚成形,“锵”的一声撞上了对方竖起的岩盾。

“反应很快嘛!”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被挡住,达达利亚原本玩味的神情顿时变得兴奋,“再试试这个!”

他从旁边的树干借力,像一尾灵活的鱼,或者一枚轻巧的暗器,回旋着攻向来人。而对方对自己的盾似乎十分有信心,不躲不闪,只右手朝旁随意一展,便有一柄金光大盛的长柄武器凭空浮现,一来一回之间,四两拨千斤地将达达利亚猛烈的攻势化解了大半。

被击退的作用力太大,达达利亚落地后滑行了一段,但他并不气馁。对方长柄,那他也长柄,水刃的形态在他手中化作长枪,几乎是稳住身体的下一秒,他便再一次冲了上去。

“……「公子」阁下。”

与他遭遇强敌的亢奋相比,对方反而有些苦恼似的,叹息般唤了他一声。达达利亚眉头一皱,攻势没停,只在又一次撞上护盾的时候眯起了眼睛:“……你认识我?”

黑发,金瞳,璃月人的长相。达达利亚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号人物,毕竟这张漂亮得出奇的、在眼尾勾魂摄魄般勾画了一抹胭脂的脸,他当是过目不忘才对。

脸的主人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出,说暧昧也说不上暧昧地,直接从护盾中探出手,握住了达达利亚的手腕。强攻击性的水刃在二人皮肤相触的一瞬间便自行消散,达达利亚感觉自己的呼吸因此乱了一拍,却听罪魁祸首无所察觉似的,用一种平铺直叙的语气对他说道:

“是的,阁下,我认识你。在对于阁下来说还稍显遥远的未来,我们的关系已经称得上是‘朋友’。我们在璃月相识,我不仅认识你,还经由你的介绍,认识了你家里几位可爱的小朋友……不必紧张,这并不是威胁,阿贾克斯。”

被叫了真名的达达利亚抿住嘴唇,决定暂时不解释自己的异状并非因为“威胁”。他微微偏头,视线落到自己被紧握的手腕上,又抬眼与对方对视。但面前这位看起来明明很聪慧的璃月先生,却仿佛没看懂他的暗示似的,依旧不轻不重地拉紧了他。

达达利亚只好无奈道:“倒也算不上‘威胁’,这位……”

“往生堂客卿,钟离。”面前的璃月人非常体贴地接话。

“……这位客卿先生,既然我们的关系要在遥远的未来才称得上是‘朋友’,为何你要现在就来找我?”

他的疑问明明正当无比,却仿佛碰碎了钟离的什么假面,让这位温和而不失力量的璃月人,眉目间露出了些许盘桓的忧郁。

“实际上,我所在的时空才是‘现在’,阁下。”钟离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绸布包,“而你,「公子」大人,你大概是被紊乱的地脉所波及,反而是自过去而来的那一个。”

年纪尚轻的、即将迎来十七岁生日的末席执行官,并没有完全听懂钟离的意思。更妨碍他思考的,是钟离小心翼翼地掀开层叠的布料,向他展示了一颗完好无损的玻璃球——它散发着感应到主人的幽幽蓝光,同他此时此刻别在腰间的神之眼,无论是样式还是状态,均如出一辙。

“这是……我的……?”

达达利亚下意识地伸手去碰,在他即将触及那颗神之眼的前一秒,钟离摇了摇头,重新将柔软细腻的布料层层盖好:“这颗水系神之眼,属于‘现在’的你,但一些事情发生后,在未能完全确定原理之前,请允许由我暂时代为保管。”

达达利亚不置可否,收回的右手顺势落到自己腰间的神之眼上,轻柔地摩挲着。他不知道钟离是否清楚他的神之眼后面还别着一颗邪眼,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再警惕一些,但不可否认的是,钟离滴水不漏的说辞与极具亲和力的气质,已经让达达利亚在情感上倾向于相信他了。

“好吧。”达达利亚故作无奈地耸耸肩,“既然钟离先生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必要非要拿走‘现在’的东西。所以先生,你来这里,是要带我走,还是预备要送我‘回去’?”

他如此轻易的妥协与信任,似乎也出乎了钟离的预料。达达利亚可以很明显地注意到,璃月人绷紧的唇角在他的问题之后松懈下来,变成了一个可融化冰层的笑。

“阁下愿意同我离去,自然是再好不过……来吧,剩下的事,我路上同你说。”

达达利亚没问要去哪。他沉默地跟在钟离身后,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对方身后那枚晃动着的神之眼上。黄金的色泽,是岩系,看样式,确实是璃月那边的风格……

他想得入神,而钟离没走几步便停下了,达达利亚随之抬头一看,入目的居然是两匹高头大马,并一辆雕柱镶金的璃月马车。他疑惑地看向钟离,而钟离抬手理了理白马顺滑的鬃毛,在马儿蹭动的亲近中解释道:“原以为,会遇到一些稍显紧急的情况,我带了药物和工具,马车也是为此准备。不过现在都用不上了……到底是阁下,小小年纪便武艺卓绝,独自可闯荡龙潭虎穴。”

此时此刻,向来被奉承惯了的达达利亚听了后面的夸奖,并不十分动容。此时的他尚不清楚钟离的真实身份,与他也仅仅初相识,自然领会不了这一句话在日后对“达达利亚”的分量。他只疑惑,到底是什么关系,能让钟离不远万里来至冬接他,同时还为他可能的受伤准备得如此充分?

轮流安抚了两匹凑过来与他亲昵的马,钟离对达达利亚说了句“请稍等片刻”,便掀起车帘进入马车。平日里,达达利亚姑且还算得上是遵循社交礼仪,但现在,对钟离的好奇与对自己实力的自信,让他抛却了一切所谓的礼貌甚至于警惕,二话不说便跟在钟离身后一起钻了进去。

“钟离先生需要帮忙吗,我来……欸?!”

令达达利亚没想到的是,璃月风格的织锦绣帘之后,居然不是他在至冬贵族处见惯了的软椅和垫脚凳,而是一间怎么看都比马车外型大得多的“房间”。达达利亚有些难以置信地钻出马车看了看,确信这辆车从外表来说无论如何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后,才一脸神奇地又钻回来,正撞上钟离含笑的双眼。

“阁下不必惊讶。此乃我璃月仙术,不过是用了一些取巧的法子,将此入口与我的私宅相连罢了。”

璃月……仙术?达达利亚将这个陌生的名词念了又念,直到此刻,才对钟离所说的一切有了一些实感。这么说来,他确实是穿越到了未来,认识了几年后才会认识的璃月仙人。毕竟,以他现在的职责范围,应当是没什么机会与至冬以外的人合作的。

但是,为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契机,才会触发这样一个事件?他还能回到过去吗?什么时候能回去?这个时间点的他,现在又在哪里?

达达利亚满肚子疑问,但并未立刻问出声来。他自以为不露声色,守住了独属于执行官的高深莫测,孰料一旁的钟离只需一眼,便从他难掩稚气的脸庞上看懂了所有的顾虑。贴心的长者亦没有催他提问,而是邀请年少的长官在桌边坐下,在悠悠飘起的茶香中,不疾不徐地开口:

“不知阁下是否有耐心……听完我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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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那大概是在三天之前。

钟离准备去寄信。前日得了封来自枫丹的信件,署名是一位不久前才在港口与他分别的年轻人。对方完成任务从稻妻归来,匆匆过了个节,便又踏上了前往枫丹的旅途。好在这孩子虽忙,分享欲却很足,每到一地,都会往钟离在天衡山的宅子里寄一封信,漂洋过海的信纸上,文字张牙舞爪,墨迹各有特色,甚至同一段话的风干程度也不同,显然是在各个任务的间隙里见缝插针地写下,唯恐晚了一点自己就会忘记细节。钟离怜惜这份热情,每次回信都很认真,前夜他挑灯回到很晚,为的就是一早便能将回信交到北国银行的员工手上——他们总是能比普通信差更迅速而准确地找到自家执行官——因此这一天,钟离出门也很早。

于是便错过了按照往常时间来找他的旅行者。

要说除此之外,他还错过了什么,大概就是在那孩子开始因为不安而哭泣的时候,没有及时将他抱进怀里,用留云惯用的小调安抚。等旅行者在天衡山扑了个空,又心急如焚地跑到往生堂寻人的时候,那个稚嫩的、月龄不足七月的孩子,已经哭到嗓音都有些沙哑了。

“怎么办呀胡堂主!他全都吐了,你快想想办法!”

这便是那天钟离在往生堂正厅听见的第一句话。熟悉的声音,当属于此时应该同在枫丹的派蒙,更令钟离感到奇怪的,是夹在派蒙和胡桃声音里的、仿若背景音一般的哭泣,听起来似乎属于谁家年幼的婴孩。

但往生堂只收死,不受生。新生命的啼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钟离放下从北国银行拿来的伴手礼,转过正对大门的前台,一眼便看见了后厅里的一片混乱:胡堂主宝贝得不行的八仙桌上,放了一个搭着一块蓝色棉布的藤编小篮,篮子边,玻璃瓶、茶杯茶壶、撕开的纸袋、敞口的铁罐乱作一团,而人群聚集的中心、一切混乱的焦点,当是集中在胡桃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小婴儿上。

“客卿!”

正在试图喂奶的胡桃注意到了他,一双梅花瞳明亮若火,清脆的一声喊出来,仪倌小妹不急了,仪倌小哥不慌了,连一向镇定的旅行者脸上,也出现了松了一口气的神色。飘浮的小向导反应比谁都快,小炮仗似的冲到钟离面前,仿佛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钟离先生,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出现,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也出事了!”

“也?”

钟离挑眉,在自家堂主求救的眼神中走近,终于看清楚了那孩子的模样。

“呃,嗯,就是,像这样——”派蒙跟着飞了过来,又因为钟离片刻的失神换了话题,“你看看这张脸!这种颜色的头发和眼睛!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和旅行者都吓了一大跳呢!”

钟离没接话,从胡桃手中接过已经哭得双颊潮红的小孩。圆圆的、脆弱的小脑袋一枕上他的肘弯,几乎是控制不住地,钟离伸出手,用拇指轻轻抚过那双有着浅橘色长睫毛的湛蓝眼睛。大睁着眼瞳看他的小孩眨了眨眼,积蓄的泪珠从眼角滚下,却只是哼唧了一声,没再哭了。

“怎么钟离抱着就不哭了!真是的,我就说他是「公子」变的!”

派蒙在一旁气得跺脚,而钟离因为她话中提及的某个称号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道:“「公子」变的?”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严肃,派蒙吓得捂住自己的嘴,飞去旅行者身后躲了起来。胡桃见状,立刻把手里的奶瓶塞给钟离,同时大声道:“哎,不哭了好啊,客卿你赶紧给孩子喂点吃的,旅行者抱过来的时候,说这小家伙一早上就只顾着哭了,什么也没吃!”

钟离这才回过神,抱着孩子在厅内的木椅上坐下。出于他也不清楚的原因,小哭包落到他怀里,确实不再哭了,只是奶瓶塞进嘴里的时候,还是不肯好好吃,老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推拒,要把含着的奶嘴和奶液吐出去。

仪倌小妹拿了棉布帕子过来帮忙擦脸,派蒙一急,也顾不上先前的害怕了,绕着一大一小飞来飞去:“怎么办啊,钟离也喂不了奶,那他到底要吃什么?难道是因为璃月的牛奶和至冬的牛奶不是一种味道?”

后厅内的大人们面面相觑,钟离拿着奶瓶,回忆了一下留云带孩子的经历,认为应当不是牛奶的原因。他挤出奶液滴到手背,感受到了一瞬间的灼热,立刻明白过来,解释道:“大抵是牛奶略烫,再用凉水降温片刻,小朋友就会喝了。”

众人恍然大悟,拿碗的拿碗,倒水的倒水,钟离则捏住孩子柔软的脸颊,细细检查了口腔和舌头,见并没有被烫伤,才略略松了口气。

但这孩子好像以为钟离是在和他玩,咯咯笑了一声,右手一抬,一把便抓住了钟离左耳上的流苏耳坠,看那使劲儿的势头,是打算往嘴里塞。钟离被扯得眉毛一动,自己还没反应,派蒙先尖叫了,连忙催着旅行者过来救人、哦不,救神,而胡堂主在一旁笑嘻嘻的,居然当场作起了打油诗来:“哈哈哈,小儿捉客卿,大胆大胆,客卿吃暗亏,有趣有趣!”

钟离一时也不知道该对谁无奈些,旅行者帮忙扯开了孩子的手后,小家伙嘴巴一扁又要哭,而他实在受不了这样一双委屈地望着他的漂亮眼睛,只好取下耳坠、折了金针,把这个几乎不离身的小玩意儿交还了“回去”。

如此一折腾,奶也凉好了。仪倌小妹拿来奶瓶,钟离试了试温度,觉得可行,便哄着小孩尝了尝。果然,之前还犟得像头小牛的小孩,现下饿狠了似的大口吮吸着,没几下便将奶瓶吸空了大半。钟离怕他呛到,不得不将奶瓶放缓一些,小孩却不满意,藕节似的腿蹬了蹬,皱着小眉头自己来扶。

派蒙在一旁揣着手点评道:“就这逞强好胜的性格,确实是「公子」没跑了!”

这一回,钟离是再怎么也不会放任一群人糊弄他了。他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和孩子都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才一抬眼,目光掠过面前明显知情的几人——尤其是那个支支吾吾、飞上飞下的派蒙——轻声开口:“说吧,这是怎么一回事?”

派蒙挠了挠头,似乎没想好怎么开口,旅行者正要说话,而胡桃往前迈了一步,叹气似的。

“这样说吧,亲爱的客卿。从本堂主爷爷那辈起,你就跟着往生堂送别了不少人了,论生死,我肯定不如你懂,论规矩,我有时都令你头疼,但你也知道,无论行事风格如何,有些底线咱们是不能碰的,比如——只收死,不受生。”

钟离的睫毛一颤,垂眼看向怀中还在咂嘴的小小婴孩。他喂完最后一点牛奶,将奶瓶放上桌,在孩子滴溜着一双圆眼睛跟随着他的动作扭头时,握住他小小的手腕,触手便是一片死寂——没有脉搏。

但这孩子分明又是有温度、有血肉的。钟离握着他,沉思一秒便有了答案:“是死魂。”

派蒙又慌慌张张地飞远了些,钟离猜或许是自己的脸色太难看。但事到如今,他实在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想起自己早上才寄出的那封信,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它也许永远都到不了他期望的那位年轻人手上。没错,多年来,他确实送走了很多人,但,达达利亚……太突然了……怎么会……

“哎呀,我的客卿大人!”胡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起来相当头疼,“……本堂主就说吧,这事讲给客卿,不能铺垫太长,你们想‘徐徐图之’,他都能把自己吓死!总之,好客卿,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呢,他没死,只是生魂悬命,看起来和死了也差不多了……你也真是关心则乱,线索都摆到面前了,怎么光顾着‘心神俱震’,一点也串不起来呢!”

说着,伶俐的少女转身看向放在桌上的婴儿篮,从其中拿出了什么软布包着的东西,一层一层掀开了,递到钟离眼前。

“请看!”

那是一枚神之眼。

水蓝色的,镶嵌在暗色的金属之间,造型同它的主人一般锋芒毕露。钟离立刻想起,达达利亚确实在信中提过,他将神之眼交给了旅行者,期望异世的旅人能帮他调查出神之眼不听使唤的原因。钟离也在早上的那封信里回复了,说此举太过鲁莽,阁下不能过多依赖邪眼或是魔王武装,若实在忍受不了神之眼的怪状,可等任务结束后再来璃月……

回忆到此为止。钟离接过胡桃手中还散发着莹莹蓝光的神之眼,心中逐渐有了个猜测。

“这孩子,可是你们在神之眼旁边发现的?”

此话一出,派蒙反应最大:“钟离你怎么知道!”

胡桃闻言却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抢在钟离和旅行者开口前一拍脑袋,道:“完蛋完蛋,被这小家伙一打岔,本堂主都忘记还与人有约了!二位仪倌,咱们是不是也该干点正事了?”

聪明人懂的都懂,更何况往生堂的员工,行走在阴阳两界多年,都与自家堂主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二人明白这就是有些“听不得”的事要谈了,向客卿先生、旅行者点头致意后,便跟着堂主一起走出了大厅,顺便,也贴心地帮他们关上了往生堂的大门。

连钟离怀里的孩子,都因为这过于神秘的氛围,体贴大人似的打起了瞌睡。派蒙凑近瞧了瞧他半睁半阖的大眼睛,又飞去门口看了看,见胡桃真带着人走了,便分外惊奇地开口:“钟离先生,他们、他们不会知道你是……了吧?!”

“摩拉克斯”四个字,被小向导隐秘地咽下发音,用唇语说了出来。钟离并不点破,只含笑装傻,倒教派蒙忐忑了一早上的小心脏平静了下来。

“唉,钟离先生,你终于笑了。你不知道,这一路走过来,我和旅行者有多害怕你伤心。「公子」也真是的,在枫丹庭遇见我们,莫名其妙地说话,莫名其妙地打架,又莫名其妙地把神之眼丢给了旅行者,说希望我们帮忙保管一下。我问他,为什么给我们,这么重要的东西,不想给家人知道,至少还有钟离先生可以帮他收着嘛!我们和他,肯定不如他和你熟。结果「公子」只说,不想让先生担心。哦,哦!扔给我们,难道我们就不会担心了吗?!”

因为派蒙的话,钟离感觉有一股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想叹气,又想生气。达达利亚当时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否则只是送出神之眼,应当不至于上升到“担心”这个程度。他可是在信里,相当坦然地将神之眼的事讲给了钟离听。

果然,派蒙立刻就全部交代了:“他说,他近日心情不好,老是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在躁动,怀疑是那股来自深渊的力量。但更深的,他也不肯和我们讲,借口约了决斗代理人要打一架,就匆匆忙忙跑掉了。再见面,又是在审判庭上。对了,钟离先生,你知道「公子」在枫丹下狱的事情吗?”

钟离一颔首:“略有耳闻。”

达达利亚的信尚未提及此事,看日期,写信应当早于那场审判。但有关这位末席执行官的消息,钟离自然有其他途径知晓。他猜到达达利亚必定是诧异极了,所以在上午的那封回信里,也稍微透露了一些自己有关此事的看法。只是……

“事情就是从这里怪起来的,「公子」被判有罪后,我们问了那维莱特——啊,你应该知道吧,就是枫丹那位大审判官——他说事情有蹊跷,但绝对会给我们一个答案。于是我和旅行者就在枫丹等了一段时间,住在刺玫会的据点,当然,「公子」的神之眼也带上了。然后就在昨天晚上,当我们像往常一样准备睡觉的时候……”

派蒙正打着哈欠,是旅行者听到柜子里好像有动静。他们以为是敌袭,或者有小偷小动物之类的,潜进他们放行李的衣柜里,不知道是打算做点什么。旅行者拿好了武器,派蒙负责去开柜门,两人数好倒计时,猛地将门一拉开,柜子里的小婴儿被突然明亮的光线晃花了眼睛,居然还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

“我当时以为,「公子」偷偷地把他的孩子也送给我们保管了!”派蒙惟妙惟肖地复刻了自己当时的反应,“我就问,旅行者,这可怎么办啊,我们在提瓦特大陆一路走来,也没接过这种养孩子的委托啊!「公子」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两人当即抱着孩子出了门,直奔沫芒宫,希望能借助那维莱特的人脉给梅洛彼得堡中的「公子」带句话,问问这个孩子他打算怎么办。是送去至冬,还是送回璃月?旅行者还有自己的血亲要找,这一路颠沛流离的,带个孩子肯定不现实。谁知一见到大审判官,他们才知道,梅洛彼得堡刚刚上报,「公子」居然已经失踪了。

“也是那维莱特告诉我们,这个孩子应当不是「公子」的孩子,而是……”

派蒙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看看旅行者,看看小孩,看看钟离,又看看旅行者,看看小孩,看看钟离。

“而是,呃……他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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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达达利亚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钟离先生的意思是,‘我’在枫丹入狱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变成了小婴儿的模样,出现在了‘我’的神之眼所在的衣柜里,并且,是以死魂的形态。”

见钟离表示赞同,达达利亚更震惊了。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颈,幸好幸好,那根大动脉依然顽强地跳跃着。

钟离看见他的动作,被逗笑似的弯了弯眼睛,同时举起茶杯咽下一口清茶,缓缓道:“阁下可还记得,我方才说过,你是受地脉影响,自过去而来。”

“记得。”

“‘过去’被封存在地脉里,对于‘现在’的人来讲,便是已经逝去的时间。所以,我们感知到的你,以及那位婴儿状态的你,都是已经流逝的‘过去’。”钟离的眉眼中蔓延上一股潮气般的忧伤,“但对于存在于‘过去’的你们来说,即使来到了‘未来’,你们作为生命的状态也不会改变,你们会感到饥饿、疲惫,受伤也会流血、疼痛,只是,这段时间对于你们来说,是完全静止的。”

达达利亚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让自己的视线从钟离沉郁的神情上移开。他不知道,是该为自己虽是“死魂”却没死而高兴,还是该为自己未来可能会遭遇这样的怪事而郁闷。他唯一清楚的是,得知自己出事后,居然会有这样一位神仙似的先生来为他奔波打点,他内心的一角,便隐秘地翻涌出一股不得了的愉悦来。

“唔……既然是静止的,那就好办了。”达达利亚生涩地模仿着钟离的动作,将茶杯举起凑到嘴边,“说明无论在这边待多久,都不会影响回去后的时间流速,对吗?”

“是的。”

“这样我们的时间也会宽裕许多。”达达利亚摸了摸下巴,“那么,亲爱的钟离先生,要想让一切都恢复正常,我们应当从哪一步开始做起呢?”

钟离正要说话,忽然,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他严肃正经的神色一松,露出了点柔软的温情来。达达利亚看得眉头一跳,不及发问,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童音:“先生!”

紧接着,像是一秒也等不了了似的,声音的主人推开仙术衔接的大门,如同一颗泡泡桔一般骨碌碌地“滚”了进来。不仅如此,“它”还滚得目标明确,滚得势在必得,扎猛子似的滚进了钟离怀里,仰着头兴奋地喊:“钟离先生,你终于回来了!”

达达利亚端着茶杯的手有些不稳。如果他没有瞎的话,现在这位像只小狐狸似的在钟离身上拱来拱去的小男孩,怎么看都是十岁左右的他。怎么会呢?钟离先生刚刚不是说,另外一个是不过六七个月大的婴儿吗……那这个小东西,又是怎么来的?

显而易见,唯一可以解答他疑问的钟离,此刻并没有时间和精力顾及他。达达利亚第一次知道,十岁的自己居然有这么闹腾……嗯?怎么就哄着钟离先生答应今晚也和这小屁孩一起睡了?

“钟离先生……”达达利亚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您不必事事都顺着他的。”

你十岁了,早就不愿和大人挤在一起了吧!八岁的时候还自告奋勇地提出要自己一个人带着安东睡!

果然,他这话一出,狐狸崽子立刻不乐意了,双手撑在茶桌上,凶巴巴地朝他探身:“你是谁!为什么管我?!”

这一探头,就让小孩看清了钟离先生对面的“客人”。他刚刚心急,等了钟离太久,满眼只有自家先生,几乎都快忘了先生这一趟出去是为了干什么。啊,对,是那天晚上,那个蓝色的“神之眼”亮了起来,钟离先生便说要出门一趟,去接“达达利亚”。

所以,这位就是“达达利亚”,这位就是长大后的他?

阿贾克斯立刻变得气鼓鼓。

不让他晚上和钟离先生一起睡,这样的长大不要也罢!

达达利亚还是第一次被“自己”怒目而视。这样的体验有些新奇,和冬妮娅、安东、托克生气时望着他,带给他的感受完全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他提前知道了这个人是自己?他好像瞬间就少了份那种可以给予弟妹的无限耐心。

“我是十六岁的你。如何,这样的身份可以管教你吗?”

达达利亚眯着眼笑了,不仅如此,他还正了正衣领,好让对面的小孩能够顺利看清他身上独属于“愚人众执行官”的徽记。在至冬,没有哪个小孩不崇拜执行官,更别说六席、末席的位置空缺了太久,人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成为下一个「散兵」或是「公子」。但只有他,只有他真正地做到了——在十六岁的那个雪夜,成功地将「公子」这一称号收入囊中,成为了“达达利亚”。

阿贾克斯自然是看清楚了。他夜泊石般的蓝眼睛闪了闪,脸上是愿望成真的狂喜,同时也有“绝对不能就这样妥协”的愤懑。他撇了撇嘴,在达达利亚故作优雅地品茶时,豁出去一般大喊道:“什么嘛,不就是、不就是十六岁就做了执行官嘛……啊啊啊!你等着,我一定十五岁就做给你看!”

两个幼稚小孩的角斗,最终终结在钟离先生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之中。达达利亚看见他真的像提溜一只狐狸崽那样提起了阿贾克斯的衣领,然后将抱着他不肯松手的小男孩放到自己大腿上坐好,摸着他的脑袋问:“小宝呢?”

达达利亚也看见,这只狐狸崽没出息得被摸摸脑袋就笑逐颜开了。小孩蹭着钟离的手掌,声音黏糊得不像话:“姥姥带着呢。没有先生在,他老哭,烦死了,还要抢我的发绳。”阿贾克斯抬手,给钟离看自己手腕上好好套着的石珀发圈,达达利亚合理怀疑他其实是在跟自己炫耀,“但是他都有流苏吊坠了!我没抢他的,他还来抢我的!”

钟离哭笑不得,只能顺着他说,那阿贾克斯就好好收着,不要让小宝有机会抓住。达达利亚逐渐觉得有些没眼看了,好在钟离大概也觉得现在不是方便说话的时候,安抚好小男孩后,便对达达利亚道:“阿贾克斯能进来,就说明现下是到酒店门口了。不知阁下是打算先在此处休整一番,还是先跟着我们出去?”

达达利亚自觉没什么好休整的,当然是选择后者。他起身,余光瞥到桌上的茶水,正想着该怎么收拾,却见钟离一挥手,房间里的一切便恢复到了他们进来之前的状态。惊奇写在一大一小两个阿贾克斯的脸上,但他俩一对视,又纷纷露出了见怪不怪的神情,仿佛这样就能装得谁和钟离更熟一些似的。

而钟离,大概已经放弃理会他俩这无缘无故的攀比之心了。

出口仍然开在马车上,三人一下车,就有门童来牵马,达达利亚环顾一周,意识到他们现在在至冬都城。按照钟离先生的说法,婴儿时期的他,应当是被那位旅行者亲自送去了璃月。所以现在来至冬,是为了接“阿贾克斯”,还是“达达利亚”?

阿贾克斯牢牢地牵着钟离,当真是一刻也舍不得放开。一下车,他就拉着先生往房间跑去,达达利亚闲庭信步地跟在身后,观察着这个在授勋仪式前,他也住过的豪华大酒店。

他感觉,这位钟离先生,在璃月仙人的地位里应该也不低。因为钱、权、势三者,只要有一样没到一定程度,可是连这里的一间房都很难订上的。

阿贾克斯跑得快,不过数分钟,就带着达达利亚与他的钟离先生进入了酒店后花园,来到了可以整租的独栋别墅区。今日的至冬,难得地出现了持久的阳光,矮铃松围出的院子内,宽敞的地垫铺在树荫下,一位年长的女性正逗弄着在其上兴奋爬动的小小婴孩,隔了老远,都能听见孩子快活的笑声。这应该就是“小宝”了。达达利亚暗暗地想。没想到奇遇一回,他还多了一个可爱的昵称。

阿贾克斯拉着钟离进入别墅走廊,兴奋地要给先生看自己做好的小物件儿。院子里,小宝注意到先生回来了,姥姥手里的铃铛也没吸引力了,他手脚并用、四肢挥舞,相当迅速地爬出了地垫,还知道“啊、啊”地喊,招呼先生来看他。

眼瞧着孩子快要爬上铺满石子的花园小径,萍姥姥“哎哟”一声,忙着来抱,却听几声军靴踢踏的响动,一个灵活的身影抢在她前面,成功在小手掌即将抓向碎石子的时候,将穿着蓝鲸爬爬服的小孩拎了起来。

认出了来人,萍姥姥不急了,到底一身老骨头。她慢悠悠地站起身,对着小伙子笑得和蔼:“想必,这位就是「公子」阁下了。”

达达利亚抱着“自己”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给您添麻烦了。”

萍姥姥乐呵呵地笑着:“不麻烦,不麻烦。许久没帮过钟离先生的忙了,这次多亏他信任,才让老婆子我啊,一把年纪也能派上些用场。”

达达利亚还想说些宽慰的话,怀里挣脱不开的小宝却毫不给面子地大哭起来。他和萍姥姥对视一眼,都看出了那双小手使劲伸展的方向,只能彼此无奈地笑笑,抱着孩子往屋内走。

“先生,你说好的,如果阿贾克斯完成了这些挑战,晚上就和我一起睡。”

“契约既成,我自然不会违约。”

“那么那么,不带小宝可不可以?反正‘达达利亚’来了,让他晚上带小宝睡觉,这样姥姥也能好好休息……”

达达利亚刚进屋,听见的就是阿贾克斯这几句颇有心机的话语。这小屁孩,不仅想要独占钟离先生,还把刚刚加入的他也安排得明明白白,真不愧是他小时候,小小年纪就心眼子满满。但达达利亚只要一想到这心眼子是用在“自己”身上,把大的他和小的他都算计了,就有些笑不出来。

他要不要也反击一下呢……

“达达利亚,萍儿。”

钟离先注意到了进屋的他们,笑着捏了捏阿贾克斯的脸,便走过来接过了一直在哼哼唧唧的小宝。六个月的孩子已经有一定的自主活动能力了,这小东西一到钟离怀里,就忙不迭地捧着先生如玉的脸颊啃了一大口,啃完还舔舔嘴巴咯咯笑,显然觉得很好吃。

达达利亚的脸,在忙着啃梨的小宝身上丢了一半,又在阿贾克斯噘起的小嘴上丢了另一半。钟离抱着小宝,阿贾克斯就跑过来抱着钟离,一双蓝眼睛还忙里偷闲地瞪了达达利亚一下,像是在警告他别想过来分一杯羹,已经没有“钟离”可以给他了。

萍姥姥对此接受良好,甚至并没有一丝要替谁解围的意思。她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室内的一团混乱,对钟离道:“钟离先生,折腾这么久,孩子们也该饿了,正巧您离开之前,我拿留云的「机关烹饪神机」炖了点腌笃鲜,现在看时辰,应该也差不多啦。”

钟离便点点头:“是到用餐的时辰了。萍儿,麻烦你通知酒店准备晚餐,顺便照看一下达达利亚和阿贾克斯,我先带小宝上去喂奶。”

萍姥姥应了,又把达达利亚和阿贾克斯一手牵一个,要领着他们去餐厅等待开饭。达达利亚自认已经过了需要被大人牵着的年纪,红着脸推辞,阿贾克斯的眼睛仍然黏在上楼的钟离身上,忙不迭捏了捏姥姥拉他的手,嘴巴相当甜地撒娇:“姥姥,姥姥,我想在这里等先生下来。等下先生下来了,我再和他一起过来找你,好不好姥姥?”

出乎达达利亚意料的是,萍姥姥对此似乎早已习惯,也许她根本就没对自己能顺利领走他们两个抱有希望:“当然好。但是阿贾克斯,你要乖乖待在一楼等着,不可以上去给先生添乱,好吗?”

阿贾克斯点头如旋风。

然后萍姥姥的视线便落到了达达利亚身上,看样子是在问他,是想跟着自己去餐厅,还是想留在这里等钟离?

理智告诉达达利亚,他此刻应该跟着萍姥姥走,就算不能从老人身上获取更多情报,至少也能勘探一下周围的环境;但莫名其妙地,他突然对小宝和阿贾克斯为什么这么黏钟离有了一股浓烈的好奇,毕竟即使是更小的年纪,他都没有这样黏过父母的。

“姥姥,我也想在这里等。”

萍姥姥了然地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只笑眯了眼出门去了。达达利亚因姥姥这个笑有些难为情,但回过头看见正在收拾木工工具的阿贾克斯,这点难为情便无影无踪了。

“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阿贾克斯很会变脸,面对达达利亚,他就嘴也不甜,眼也不笑了。

“我和爸爸冰钓。”小孩道,“窟窿很大,有鱼跳了出来,我弯腰去看,一下子就掉进去了。再睁眼,是钟离先生把我从璃月的海里抱了起来。”

达达利亚倒真还记得自己掉进海里的事。但在他的记忆里,是父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差点扯脱臼的力度把他从海里捞回来了。

所以这个“穿越”,是随机的,还是必须有什么关键点来触发?

达达利亚沉思着,而阿贾克斯的小脑袋里没有这些。他收拾好了工具,就宝贝地捧起两个木雕小人玩过家家,一个穿着至冬的服饰,另一个嘛,自然是某位璃月人的打扮。

“钟离先生就这么好?”

他坐过去,意味深长地向儿时的自己套话:“比爸爸妈妈、比哥哥姐姐还好?好到你白天缠着他玩还不够,晚上也非得和他一起睡不可?”

阿贾克斯果然上钩,立刻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这不一样。爸爸妈妈,不只是我的爸爸妈妈,还是大家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也是大家的哥哥姐姐。只有钟离先生,”他骄傲地挺起小胸脯,“是我一个人的钟离先生。”

达达利亚前半截听懂了,后半截却不是很明白。他想了想,决定问出口:“为什么是‘我’一个人的?”

“你这都不明白,还是执行官呢!”

阿贾克斯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但话一说完,小男孩表情又一变,恍然大悟似的:“哦,对。你没有见到过旅人哥哥和派蒙,他们就没有办法告诉你这件事。”

达达利亚疑惑地挑了挑眉。

“没办法告诉你……”

阿贾克斯得意扬扬地举起手上的两个小人,当着达达利亚的面,让他们亲了个嘴。

“钟离先生……其实是我们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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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晚餐的时候,钟离察觉出达达利亚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太对劲。

大概就是,在他们于客厅分别前,达达利亚与他的关系,经历了“初见时警惕-听故事时半信半疑-见到两个小孩后完全相信”,这么一个过程。那时他们的相处还算自然,甚至于,总能让他想起某位执行官刚到璃月的那段时间。

但只是他上楼给小宝喂了个奶的工夫,达达利亚再见到他,就表现得相当拘谨。用餐时,小宝和阿贾克斯在他一左一右,达达利亚坐在他对面,只要视线一对上,哪怕并非故意,小执行官也会很快移开眼睛。钟离知道这是避嫌的意思,但他不太明白,达达利亚与他之间有何需要避嫌。总不能,是看见钟离一直亲力亲为地照顾幼年的他,而感到难以接受?

「公子」还在璃月时,总是热情满满地对待钟离,钟离报之以琼瑶,自然不会将他冷落。这份情谊,一直持续到末席执行官出事,旅行者带着婴孩找上门来。于是接下来一连串与达达利亚有关的事情,都成了钟离的责无旁贷。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管的。只要能狠下心。神之眼没有交给他,达达利亚也并非在璃月失踪,冰之执政不可能将麾下的执行官弃之不顾,听说前段时间,「仆人」就在女皇的授意下与枫丹交涉了此事。若按章程,「公子」失踪后又出现的孩子们,他都应当交予至冬方面照顾,以便冬宫能尽快查明真相。

……但他就是,在小小的婴儿怎么也不肯松开他的手指,在年幼的孩童抱着他轻轻喊“先生”的时候,一下子心就软了。以至于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推测,连歌尘也一起带到了至冬来。

他并未向冰皇解释他全权负责此事的缘由,冰皇也不问,倒是对他在至冬的行动大开方便之门,食宿都有专人安排。这确实替钟离省去了许多麻烦,也让他的进度比预计快了许多,他依照神之眼的指引,找到了刚刚屠灭龙嗣的末席,本以为自己得搬出与冰之执政的交情才能让达达利亚相信,却没想到从婴儿到青年,这个人都如此纯粹,竟如此轻易地,就向他托付了信任。

这既让他高兴,又令他惆怅,也让他有那么点点……思念相识了三年的那个人。

夜半,哄睡了精力充沛的小阿贾克斯,钟离披着外套走出卧室,想要瞧瞧某人在信里写过的、自小看到大的至冬夜空。那人在信里写:比起璃月,至冬的星空要寂寥许多,或许是因为被经年的风雪洗刷,所以连星辉都冷如冰凌,不如璃月有融融暖意。钟离则在回信中与他探讨此事,说以普遍理性而论,至冬与璃月所见的应当是同一片星空。于是这人便再也不在信里提星星的事了。

想到这里,钟离略有遗憾。不知这位末席执行官是否知晓,即使是这样一片天空,对整个提瓦特来说,其实也是虚假的呢?

他泡了一壶好茶,又取了份酒店提供的糕点,预备在露台赏星时品尝。不料尚未抵达目的地,便发现有人捷足先登,十六岁的达达利亚坐在躺椅上,怀里抱了瓶火水,他本人则望着星空喃喃自语,颇有些璃月诗人们对月畅饮的风流,又因不大的年纪而显得有些滑稽。

钟离思及饭桌上的尴尬,犹豫自己该不该过去。可执行官的感官过于敏锐了,他不过是踟蹰着向前迈了一步,就被露台上的人发现了行迹。达达利亚支起身体看过来,月光缈缈,星辉宁静,他的眼睛却闪着光,又哑着嗓子、朦胧地喊了句:“钟离先生。”

钟离缓缓走近,嗅到了浅淡的酒味。

“阁下有心事?”他在达达利亚身旁坐下。

“唔,心事倒算不上。”年轻人低声道,声音是带着醉意的飘忽,“就是有件事,别人告诉了我,我心里感觉高兴,但是细想后,又觉得有些忧伤。”

钟离想了想,猜测道:“可是有人,向阁下提及了未来的事?”

达达利亚猛地坐起来,像是被这份默契欢喜到了,因而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连舌头都打结:“嗯……嗯!不愧是钟离先生,一猜就猜中了……我啊,听到时真的很高兴,但也是真的没想到,未来的我,居然会作出这种选择。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很合理,如果是钟离先生的话……应该没有人能逃得掉……就像现在,我就觉得……钟离先生……好……”

后面的话,因醉鬼趴回了躺椅上,声音越来越低,即使好耳力如钟离,也根本听不清这孩子在嘟囔些什么。这让他感到分外可爱,好心情地将自己的外套盖到达达利亚身上,又轻轻地推了推他。

“「公子」阁下,回房间吧,睡在这里你会着凉。”

达达利亚侧过头,半张脸埋在椅子里,只管睁大了眼看他。看着看着,这人忽然又绽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声音和阿贾克斯下午的黏糊不相上下。

“谢谢钟离先生,嗯,我过会儿就回去,你让我……再躺躺……”

年轻人这样说着,同时也伸出手,将钟离推他的手用力拉到面前,好垫在脸颊之下充当枕头。只是叫个醉鬼,钟离就被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了,一时间,他有些无奈,但在同时,又感觉莫名满足。

唔,怎会如此呢?虽说近几日,无论何时何地,总会有一个阿贾克斯不由分说地缠着他,以至于他不得不让出所有独属于自己的时间,全心全意地陪伴他们。

……但这种感觉,好像并不讨厌。

钟离这样想着,眼神放空,思绪一下子飘了很远。忽觉掌中触感柔软温热,他低头一看,至冬的孩子正闭着眼,用嘴唇亲吻他掌心。末了,似乎觉得并不满足,年轻人又将自己的脸颊放上去,抬起眼,眷恋又缠绵地看着他。

钟离心神一颤,瞬间明白了什么。

但形势容不得他再细想。

“先生小心!”

达达利亚被酒液和气氛催发出来的醉意,在钟离身后突然出现空间裂缝时清醒了个大半。他凝出水刃、飞身上前,挡住了第一刀,也在同时注意到了自己身上金光大盛的护盾。这个发现令他精神一振,笑容不自觉地挂上脸颊,连出手的攻势都带上了几丝欢畅的快意,一时间,竟将偷袭的对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对方长枪脱手,人也摔落,被达达利亚的水刃对准后心,猛扎下去——

“达达利亚,住手!”

钟离的呼喊中断了达达利亚的攻势,他诧异地一回头,正要问怎么了,却见整个露台上雷元素充盈,原本摔落在地、砸出深坑的盔甲怪人,于隐隐作响的空间里腾空而起,高举的右手上,一柄炸开的紫红长枪正在凝聚成形。

达达利亚看得瞳孔紧缩,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浮现,让他只是迟疑了一下,就被突袭的雷光斩击命中,震得钟离给他的护盾和达达利亚本身都是一颤。

“深渊的怪物……给我在此灭绝!”

稚嫩的嗓音,还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喊出的口号却是连达达利亚都觉得尴尬的程度。他忙不迭地喊了一声“等等”,对方却充耳不闻,雷元素法阵锁定了猎物,抬手之间便是数道闪电直直落下。

完蛋完蛋完蛋。达达利亚忍不住咧开了嘴。他好像因为身上存在的深渊气息,被暴走的自己当作敌人了。

他要上前迎战,眼前人影一闪,却是钟离将他挡在了后面。发尾明亮的璃月先生侧过脸看着他,只说了句“交给我”,便有明亮的光芒充满视野。达达利亚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睁开,原本狂躁的气氛如同细沙被风吹走,只余下一个盔甲残破的魔王武装,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钟离单膝跪地,正守在那人身边。战斗结束得太快,达达利亚愣了一下,才想起要赶过去看看情况。他靠近时,钟离正好抬头,于是他立刻就看清了璃月人惨白的脸色,像是纸糊的月亮一般,摇摇欲坠。

“我没伤他,只是将他定住。但达达利亚,这孩子的情况很不好,我……”

达达利亚看见钟离握着“自己”的手腕,便明白过来,先生这又是关心则乱了。他连忙伸手过去,将钟离的手握住,轻轻地从冰冷的盔甲上取下来:“先生,你忘了吗?我们是来自‘过去’的死魂,你摸不到我们的脉搏。”说着,他又引着钟离的手,去摸破碎面具下少年鼻青脸肿的面颊,“但是你能摸到、感受到我们鲜活的血肉。钟离先生,我还在这里,‘阿贾克斯’就不会死。”

钟离绷紧的眉梢这才松懈下来,他本人也像刚刚想起如何呼吸似的,猛地大喘一口气。达达利亚瞧着心疼,想要安慰,但现在并不是时候。自深渊归来的、十四岁的阿贾克斯在他们面前呻吟,达达利亚知道他很痛,并且,这还不是最痛的。

“不能让他保持魔王武装的状态,”钟离迅速地检查一番后,低声对达达利亚道,“阁下,你知道怎么帮他解除吗?”

达达利亚当然知道。他看了看钟离,犹豫了数秒,伸手摸到阿贾克斯的后颈,用力一按。半昏半醒的阿贾克斯立刻惨叫一声,完全晕厥的同时,他身上的盔甲也层层褪去,露出了属于至冬少年的朴素衣装。

“就是要,切断意识。”

见钟离脸色不太好,达达利亚说得很小声。他不知道钟离是想起了枫丹审判庭上,二十二岁的他变身途中如何被打断,还以为先生是觉得他下手太狠,有点不知轻重。

“我知道了。”

钟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起来又是那位风度翩翩、龙章凤姿的先生了。这么干净的一个人,弯腰抱起昏迷的少年时,却是毫不在意对方身上的血迹和污渍,反而小心翼翼的,生怕又把哪里弄痛弄伤了似的。达达利亚看得心头一哽,一时间感动得不得了,又遗憾得不得了,他想着,十岁的阿贾克斯,有先生抱他从海里起来,十四岁的阿贾克斯,有先生在意他来自深渊的伤……十六岁的阿贾克斯呢?他明明也掉进过海里,也被吞入了深渊……

达达利亚跟在钟离身后进了屋,萍姥姥被动静惊动,也找过来帮忙。于是照顾两个孩子的任务就落到了达达利亚身上,萍姥姥帮他把小宝抱到了钟离和小阿贾克斯的房间,便匆匆赶去了另一间客房。达达利亚换了身睡衣,侧躺在床上守着两个小的,看他俩睡得无忧无虑,心中原本的惆怅也无限蔓延。

罢了……能比“现在”的自己提前三年认识钟离先生,已是幸事。何必被小孩子们的行为同化,也开始算计起了小得小失?

反正,即使十六岁不行,十九岁的时候,他也能牵上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钟离先生……

达达利亚自己哄好了自己,迷迷糊糊地趴在孩子们身边睡着了。天快亮时,他隐约感觉有谁在抚摸他的额发,奋力睁眼一看,是熬了一夜,容颜略显憔悴的钟离。

“先生……?”

“弄醒你了?”钟离轻声开口,“我想你晚上喝醉了,忧心醒来头疼,便熬了杯醒酒茶给你……唔,不用现在就起来喝,还烫着呢,睡醒了喝也行。”

达达利亚想起身,又被钟离抵住肩膀按了回去。他躺在枕头上看着先生对他笑,眼眶湿润起来,心里头埋着的那点小小醋意,忽然再度翻滚。于是他想,小宝有耳坠,阿贾克斯有发绳,他能不能也拥有一点……独属于钟离先生的东西?

“先生……”于是达达利亚小声地请求道,“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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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摩拉克斯从未钟情过谁,这是璃月公认的事实。

他是公正的象征,是山间之清风,高天之明月,生来就普照万物,无意偏私。人们尊他、敬他,也偷偷爱他、恋他,只因明白神之爱无域无疆,怎会囿于人间小小一方天地。那时的摩拉克斯,也确实无心于此,璃月是他毕生的牵挂,他为此就足够殚精极虑。

但“钟离”是一个闲人。闲得红尘滚滚,闲得芸芸众生,是魔神摩拉克斯一口仙气吹出的气泡,落到人海里便成为了人。他初为凡人的头一年,见什么都新奇得很,恰巧又遇一湾自冬国而来的冷泉,二者一拍即合,游着山玩着水,便将这人间烟火品尝了大半。

若早些时候问钟离,「公子」算是他的什么人,他的答案会是“不错的友人”或是“投缘的小辈”;但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他与他的关系,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另一种隐藏在绵绵书信与缱绻眼神下的新身份,一种可以找他要一个吻的可能。

岩王帝君通天晓地,往生堂客卿博古知今。但可惜,做神时他没体验过,做人时也无人告诉他,投缘与钟情的界限,其实并没有那么分明。

达达利亚见钟离只垂眸,并不动,蒙眬的瞌睡便醒了一大半,以为自己将人冒犯了。他心想,确实听说过璃月和稻妻的风俗偏保守,不如至冬、枫丹或蒙德直接,他这样唐突索吻,会不会招先生误会,以为他小小年纪就耍流氓做变态了吧?!

“我、我……”达达利亚坐起身,舌头打的结比脑子里的还多,“抱歉先生,我睡迷糊了,我只是想着,想要一点什么留作纪念,毕竟谁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就回去了。我的意思不是吻,啊,呃,只是亲亲,那种额头上的,也可以……”

但钟离并没有什么太激烈的反应。他抬眼,金色的眸子凝视着达达利亚,又仿佛在透过达达利亚看着谁。他咬了咬唇,笑着说:“阁下不必惊惶,我并非责怪,也未想拒绝。我只是有些惊讶……在今日之前,我其实并不知道,阁下看我的眼神……原是这个意思。”

他说得很慢,于是达达利亚一个字一个字地,全听懂了。钟离说他并不知道,也就是说,恐怕直到在枫丹失踪,那位“达达利亚”都没有向钟离表明过心迹。

所以他们并不是所有人想象的那种关系。达达利亚感觉自己的血液一点一滴地冷却了下来。所以,什么“十九岁的时候牵到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钟离先生”,也是假的,是糊弄小孩的。啊哈,怎么会这样?即使年长六岁,他似乎也没比十岁的自己长进多少,怎么别人说什么就信呢……

“阁下的脸色不太好。”面前的钟离低声道,偏凉的手指撩起他的额发碰了碰额角,“可是头还在疼?”

达达利亚抬起眼,同金瞳里的关切对视,心中酸苦窒楚,只觉分外丢人。所幸的是,唯一的知情者并没有笑话他,先生缓慢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怜惜似的叹道:“阁下再睡会儿吧。”

达达利亚抿了抿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好像都没用。不如真的睡一觉吧,把这个荒唐的误会当作梦似的睡过去,醒来后,他还是那个无坚不摧的达达利亚。

在钟离的安抚下,达达利亚很快重新闭上了眼。到底是年少又经验浅,他并没有注意到钟离小心翼翼收起的呼吸,在他完全闭目后才敢放松下来。在这方面也是白纸一张的客卿先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些困惑达达利亚明明说要亲,为何他准备好了,这人又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大抵还是宿醉太难受了。他想。小小年纪就害头疼,等「公子」回来,他说什么也再不能让他喝醉了。

十岁的阿贾克斯醒来时,并不知道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他昨晚确实被什么声音吵醒了,身边没有钟离先生,但怀里抱着的小龙舔了舔他的下巴,他便又沉沉地睡去。醒来时,毛绒龙龙不在怀里,先生也不在,只有十六岁的达达利亚在他边上睡得眉头紧皱,仿佛做了什么噩梦。

这人怎么回事,凭什么挤走了他的先生,自己还在这里呼呼大睡!

阿贾克斯很生气,爬起来准备下床时,故意用力踩了达达利亚的小腿一下。岂料他做完坏事,脚还没抬起来,眼前便是一个天翻地覆:一只铁箍般的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压倒,紧接着,散发着寒气的冰冷刀刃就对准了他的眼睛。

“……是你?”

醒来的达达利亚知道弄错了人,很快便松了手。先前不觉得,这回醒来,他才是真的有些头疼。梦境纷纷扬扬,梦见了些什么,他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很急,很急,在满世界奔跑着寻找谁……

“呜哇哇哇——!”

被杀气吓傻的小男孩,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哭,他细细的脖颈上红痕一片,昭示着如果不是达达利亚及时清醒,被本能驱使的末席,是真的有可能将他单手掐死。他一哭,达达利亚立刻就慌了,他担心给自己在钟离心中本就浪荡的形象雪上加霜,赶紧捂住小孩嘴巴,拿出自己毕生的好脾气去安抚。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阿贾克斯,我刚刚做了不好的梦,把你当作敌人了……你原谅我,不要哭了好不好?”

阿贾克斯踩人在先,自己也理亏,但恐惧是真的恐惧,疼也是真的疼,他抽抽嗒嗒地回复:“可是我的脖子好痛……呜呜,是不是要断了,我要死了,呜呜,我要死了……”

达达利亚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发现除了印子比较吓人,脖子本身状态还好。他又让阿贾克斯和他说了几句话,再让他试着咳了咳,确认小孩的气管和声带都没事,才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他反应快……再掐久一点,还真没办法交代了。

“你没事,阿贾克斯,脖子不会断,你也不会死,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话是这样说,可阿贾克斯自己不这样觉得。他只知道自己好害怕,好难受,必须要趴到钟离先生怀里,让他揉揉自己的脑袋才行。

他一边哭,一边下床,鞋子还没穿上,达达利亚一个抬手,他就又被抓到床里面去了。

“呜呜,你做什么!我要去找先生……”

达达利亚就猜到他要去找钟离,脸上却还佯装镇定,低声道:“阿贾克斯,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刚才的事别告诉先生好吗?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达达利亚只想着,一定不能让钟离知道自己差点掐死阿贾克斯的事情,未料其实和他本就是同一个人的阿贾克斯,也不想让钟离先生知道自己一起床就拿达达利亚撒气,害得自己差点被掐死的事。

两个人便各自按照自己的剧本演了起来。

阿贾克斯抽泣道:“什么样的条件?”

“什么样的都可以,只要你不说出去。”

阿贾克斯的大眼睛转了转,很快便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条件:“那,那!我们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你都不能和我抢先生。”

达达利亚十分无奈:“我本来也不会抢。不过,你为什么老是黏着先生,你是他在璃月捡到的,那他来至冬是为了什么,你应该也很清楚吧?你这样会妨碍到他。”

“我不会!”阿贾克斯本已止住眼泪,现下听达达利亚这样说,眼眶再次委屈得红了,“我不会妨碍先生,他不让我跟着的时候,我就会乖乖的,哪里也不去。但是只要他没说不可以,我就要和他在一起,你不懂!”

小男孩倔强地看着未来的自己:“你已经这么大了,你很快就可以长得更大,一直一直和先生在一起,可我还这么小,我只有这几天可以见先生,之后就要再等好多好多年……呜呜,一想到这个,我就好难过,呜呜……我还要再等好多好多年……”

不。达达利亚有些心累地想。甚至,不是好多好多年,是好多好多好多年。即使是现在,也没有一个“阿贾克斯”可以痛快地说,他会一直一直和钟离先生在一起。这本来就是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

但面对小孩的啜泣,达达利亚到底狠不下心澄清。他一向就如此心软,不忍打破孩子的梦境,只好说,好啊,我很快就能和钟离先生再遇了,这段时间的先生,就先让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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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钟离听见动静,从小憩中清醒,发现是歌尘端了碗药,正带着小宝推门进来。

多亏了留云制造的「便易摇篮法器」,好动的孩子放在里面,既不会摔下来,也能跟随着大人到处走。歌尘走近时,「摇篮」也跟着飘到了钟离面前,里面的小婴儿说着婴语,叽里咕噜地要同钟离亲近。

钟离单臂将孩子抱起来,同时又探身看了看床上昏睡的少年,总算发现他面色平稳、呼吸均匀,当是退了烧了。

“帝君,”歌尘担忧地看着他,“现在不比曾经,您辛苦了一晚上,还是去歇一会儿吧,这个孩子也交给我。”

但她知道,这句话说了也是白说。果然,话音刚落,钟离就摇了摇头,抱着小宝的同时,还给另一个换了帕子。

“歌尘,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突然,好想好想见「公子」。”钟离用脸蹭了蹭怀里的小宝,在小孩咯咯的笑声中极轻极轻地叹气。

“相识三年,其中却又有两年,他世界各处跑,我十天半个月也收不到一封信。当时,不明白他的心意,还只道是寻常,多等等便会有了。

“也多亏他韧性非常,三年来书信不断,但当真一个字也不同我明说。这两天,我一直在想,神之眼,他本不打算交给我,会不会当时在面临决断的时候,其实也带着一丝报复之意,不愿让我知晓他的下落。若非旅者与派蒙误会了我与他的关系,第一时间来璃月找了我,或许直到旅者将「公子」从‘异世’带回来了,我也得在信里看见,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他这样说,歌尘的表情反而欣慰了起来,头一回在他面前表现得像是位看见小辈成长的老者了。

“帝君,您可还记得?三年前,您刚刚决定还政于民,第一次以‘钟离’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时,就对我说过:‘歌尘,我也加入你的苦修了’。没错,帝君,做人对我们来说,其实是比做神仙还要苦的事情。做神仙多好?寿与天齐,无边法力,醒可移山,睡能填海,日升月落不过一念之间;做人呢,爱苦,憎苦,喜苦,怨苦,你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掂量着,这个人要多记挂点,那个人要多付出些,你的一生拴了好多人,牵一发,必动全身。如何平衡这拴在一起的自己与他人,便是凡人最苦的修行。

“可我一路见过,在那孩子出现之前,‘钟离’还是‘帝君’,但那孩子出现之后,‘帝君’便不再是‘钟离’。客卿先生在凡人的修行上有了引导者,前进了好大一步,璃月港的居民们谈起他时,也终于用‘那位客卿’代替了‘那位神仙’。

“但即使是神仙,离别也是必须要面临的课题。归终的离开,打破了我对神与仙的认识,于是我到凡尘来,看一看不过百年的人类要如何处理他们执念;帝君啊,新的契约斩断了您对璃月的执念,您自愿成为了人类,才应该更好地思考,比起这百年人生的轮回,人与人之间的离别才是更为频繁的事。您切莫把眼前人当作了下一个‘璃月’,毕竟人类,不是您想松手的时候,他才会走的。”

钟离把小宝放回摇篮,看着他那双明亮的、未被污染的蓝眼睛,心中感到又是喜悦又是悲伤。没错,达达利亚不是‘璃月’,不可能被他一直紧攥在手心,他是人,会失望,会埋怨,会离开,会在被当作理所当然的时候,用突如其来的失踪报复他。而他确实因此受伤了,纵使身边围绕着很多“阿贾克斯”,也终究不是三年前在绯云坡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个……他很伤心,很难过,很……想念。

“但我想,那孩子是不会想要报复您的。”歌尘在这时候轻声补充道,“因为他是那样温柔地爱着您……想必,他才是最不愿意让您伤心的那一个。”

是这样吗?

钟离晃了晃小小的摇篮,听见了其中婴孩快活的笑。他的思绪也随着这声笑意飘远,直到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有人轻轻地咳嗽起来。

于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地、几乎是红着眼回过了头,在又一双蓝色抬眼看来的时候,哽咽着微微一笑。

“早上好,亲爱的阿贾克斯。”

十四岁的阿贾克斯感觉自己在做梦。

这不怪他。对于一个刚刚从厮杀中死里逃生的孩子来说,要他相信此刻的床、此刻的笑、此刻的温馨都是真实的,确实比较难以做到。他警惕着所有凑到眼前来的活物,尤其是长得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三个。那位看起来漂亮高贵的先生,更是令他防备不已,他不过是怀疑地、半真半假地回答了他几句话,这人就端来了一碗无论是色泽还是气味都分外古怪的汤水,一定要他喝下。

阿贾克斯像兔子一样敏感,寒毛炸开坚决不喝。但奈何先生有帮手,一位看起来比他大了几岁的“阿贾克斯”,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按住他,与先生二人合力,硬是把满满一碗都给他喂下了。汤水苦得阿贾克斯舌根发麻,眼角也沁出泪水,那位先生又拿了什么“蜜糖”来哄他,要他含在舌下。好在这一次,他们没有强塞,阿贾克斯不吃,“糖”便被包在纸里,放在了他的枕边,一直散发着甜蜜而无害的气息,时时将他诱惑。

阿贾克斯坚信自己喝下的是毒药。他捂着肚子,绝望地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等死。可是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等阿贾克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又醒来,他仍然活着。强喂他喝完毒药就离开的那位先生,现在又回来了,坐在床边拧着一张棉布帕子,一点一点地帮阿贾克斯擦掉了额上的汗。

“我是在……做梦吗?”于是阿贾克斯这样问了。

“不是梦。”漂亮先生这样答,“阿贾克斯,你现在很安全,安心休息吧,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很奇妙,先生人长得漂亮,声音也漂亮,如同加入了什么魔咒,让阿贾克斯听在耳朵里,很快便沉入了黑甜乡。梦里,他似乎长大了许多,闭着眼睛漂浮在寂静的深海里,直到一头硕大无朋的蓝鲸游来,将他衬托得如同一粒微小的气泡。阿贾克斯睁开眼,面前仍是那个温馨的房间,漂亮先生靠在床边的座椅上闭目养神,看起来似乎从他睡过去开始守到了现在。

阿贾克斯小心地掀开被子,尽力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离开了床铺。他光着脚,一步就是一个明亮的光圈,就这样走到走廊上,看见小时候的他、长大后的他也站在那里。大的抱着小的,小的牵着大的,他们走到一处,手拉着手,忽地便飘浮了起来。阿贾克斯冥冥之中,意识到这是要回家了,心中的欣喜胜过无数言语,他对其他人说:快些吧。

阿贾克斯。

可是漂亮先生在底下喊他们。阿贾克斯们低头,看见了一双悲伤欲绝的金色眼睛。于是一个、两个、三个,他们都又飞回去了,阿贾克斯着急起来,干脆也掉头回去。他本想将其他人劝走,可先生走了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声音泠泠如清泉:阿贾克斯,留在这里。那边不是回家的路。

阿贾克斯再一次睁开眼。还是那个房间,床边也还是那位先生,但这次他一动,对方就醒了。先生起身为他掖好被角,又问他,是饿了?还是渴了?还有哪里难受吗?阿贾克斯凝视着眼前这双并无悲伤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问:你是谁?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先生抚摸着他的额发,声音很温柔:我是钟离。对你好,是因为我想。我不仅想对现在的你好,还想对以前的、以后的,所有的你好。不知道阿贾克斯先生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阿贾克斯想起睡前和梦里见过的另外三个,煞有介事地说道:我很愿意,但是以前的我、以后的我愿不愿意,就要问问他们了。不过,就算他们不愿意,我现在很强,我可以打服他们,让他们愿意。

钟离先生被逗得笑出了一双弯月眼。他说,哎呀,这种行为太暴力了,不可取,阿贾克斯就不能给我透露一点小小的诀窍,让我可以顺利地讨到他们的欢心吗?

阿贾克斯很认真地想了想。他说,这好像没有诀窍,但是钟离先生只要站在那儿就好了。

钟离问:怎么说?

阿贾克斯感觉自己好像很早很早之前就想说这句话了。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那里,我就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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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第四个“阿贾克斯”也出现后,钟离注意到属于「公子」的神之眼不再暗淡无光,开始持久地散发着幽蓝亮色。

这一般都意味着主人就在近前。钟离猜测,这或许也说明,不会再有更多的“阿贾克斯”出现了,这四位就是钟离需要寻找的全部。

那么,怎么才能将这些散落至此的小朋友送正常的时间线去,换得真正属于这里的「公子」回来呢?

钟离发现,穷尽自己六千年的知识储备,似乎也无法在最需要的时候换回他最想要的人,这让他感觉十分挫败。

确认在至冬再难取得更多突破,在一个晴朗的夜晚,钟离独自一人前往了冰之执政的宫殿。七神聚会的频次降低后,距离钟离上次进入冬宫已有百年之久,而在这座冰封的建筑里,变化的似乎也不止是时间。

冰神盛装接待了他,向他行冬国最隆重的礼。

“摩拉克斯大人。”

而钟离只浅笑,在女皇弯膝前将她扶起:“女皇陛下,我已不再是「岩神」了。今夜冒昧拜访,只是以一位普通人类的身份向您寻求帮助。”

冰之女皇笑得了然:“会让先生如此为难的,一定是末席那件事吧。但这件事能绊住先生这么久,却是我当初没有想到的。”

钟离闻言一愣,听出了女皇的言下之意。

“陛下的意思是,早在事情刚发生之时,您就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女皇道:“阿贾克斯是至冬的孩子,但在他拥有冰神的祝福之前,早已成为了深渊的「眷属」。深渊的力量令他强大,也会在危难之时将他拖入黑暗,所以,在当年执行官的授勋仪式上,我还给予了他另外的祝福。

“另外一个,由他自己决定是沉入深渊,还是回归现世的祝福。若他选择成为深渊信徒,今时今日的冬宫,或许又将举办一场属于‘末席执行官’的葬礼;若他拼死也要回来,命运会将他指引到最为信任的人身边,令他的复生如溪流入海一般自然而然。”

冰之神明向来庄严而锋利的双眼中,少见地露出了些许诧异。

“钟离先生能找到那四个孩子,确实是他心中最合适的人选没错。但为何要以这种形态拖延、迟迟不肯回归,恐怕需要问的,还得是末席自己了。”

钟离回到暂居的家中时,已是夜深,四个孩子却都没睡,齐刷刷地聚在客厅里等他。

十岁的阿贾克斯永远最直接、最炽烈,远远地听出钟离的脚步声,就冲到院子里,大叫着打开院门扑向他。钟离抱起小男孩,同时叮嘱他夜深人静、不可喧哗,小孩哼哼唧唧地应了,又照猫画虎地反驳:“夜深人静,先生不可不归家。”

钟离失笑,心中却因与冰之女皇的谈话,而有种钝钝的疼。看出他脸色不好,阿贾克斯们互换眼色,分工明确地散开,泡茶的泡茶,热宵夜的热宵夜,小宝作为吉祥物被塞进钟离怀里,阿贾克斯趴在钟离的膝盖上,小鼻子嗅了嗅,便仰着一张皱巴巴的小脸看他。

“先生,喝酒了?”

钟离习惯性地同小宝蹭了蹭脸,听见阿贾克斯的话,也不隐瞒,闷闷地“嗯”了一声。

阿贾克斯看他这样,脸上小表情变来变去,最后似乎判断出这不是他能胜任的事务,便不情不愿地跑去厨房,找到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在看见钟离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被酒精熏红的眼尾。他回忆着上次尝出的味道,复刻了“钟离牌”醒酒茶,端出来时,其他人都不在,只有钟离先生裹着本来属于小宝的棕色龙龙毛毯坐在沙发上,听见他靠近,才微微睁眼。

达达利亚迎着这双金色的眼瞳坐下,把温度正好的醒酒茶放到钟离手中,声音同今晚的月色一样轻:“先生有心事?”

钟离听出这是那天自己问他的话,眼睛一弯,神色看起来总算轻松许多:“唔,心事倒算不上……”他配合着达达利亚的小把戏,“就是有件事,别人告诉了我,我心里感觉高兴,但是细想后,又觉得有些忧伤……”

达达利亚顿了顿,道:“可是有人向先生说了什么‘我’的坏话?”

他居然不按套路出牌。钟离挑了挑眉毛,略有无奈:“如何就是……说了‘你’的坏话?”

“因为,钟离先生的忧伤看起来比高兴多多了。”达达利亚道,“如果是好消息,先生肯定会很高兴吧?既然是坏消息,那肯定是‘我’让先生失望了。”

钟离一怔,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自己,心中情绪复杂翻涌,让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抚摸着达达利亚稚气未脱的脸颊。

“不,你们任何一个,都没有让我失望。我只是,稍微对我自己有些失望。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我似乎已经错过了太多东西。如果不是冰神,我现在大概真的已经失去你了……可即使是这样,我好像也没有给予你足够的安全感,你如此信任我,却也不愿依靠我,不肯放心回来。”

在酒精的作用下,钟离说到最后,眸中已有点点水光,看起来脆弱、柔软、泫然欲泣。达达利亚知道他这段时间太累又太压抑,能忍到现在才崩溃,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情绪控制了。但他做不到,他才十六岁,见过最大的风浪也不过是在战场上杀敌,哪怕他克制了又克制,心中的冲动也让他最终没忍住,隔着毯子将钟离搂进了怀里。

“但事实是,你没有失去我,未来也不会失去我,钟离先生。”他用着能将两人揉进同一滩骨血里的力气抱着他,“你永远永远,都是我最信任、最依靠,以及,最爱的那一个……我发誓。”

情不自禁地,达达利亚的嘴唇落在钟离的眼睫,珍重而怜惜地将溢出的水液吻净。以往端庄、高贵、一丝不苟的先生,此刻像是只小动物似的乖乖被他按在怀里,任由他的唇舌从眼睛往下,一路轻吻到嘴角。

达达利亚不太熟练地解开了钟离衣领上的第一颗纽扣,又探头下去,在那因紧张而滚动的喉结上咬了一口。钟离因此颤了一下,声音咽了下去,手中的醒酒茶泼了大半。他记起这是小宝最爱的毛毯,晚上不抱着不肯睡觉,着急要收拾,但达达利亚从他手上拿走了茶杯,就直接将他压在沙发上,不准动弹。

“毯子……”

“晚点我会洗。”

达达利亚其实也紧张得要命,他压着钟离,但根本不敢太用力。他甚至下意识分神注意着周围的环境,飞速思考自己要是被掀翻了,要如何才能不算狼狈地滚到地上去。

但钟离并没有让他的担忧成真。先生就这样,安静地、听话地,躺在他身下,一双眼睛含珠带露,却一错不错地将他凝视着。

“先生……”达达利亚颤抖着俯下身,“你愿意的,是吧?”

钟离的睫毛抖了抖,到底是含蓄的性格,说不出露骨的话,只抬起手,一颗一颗地自己解扣子:“……如果阁下指的是这件事的话。”

达达利亚感觉自己有点晕,似乎是巨大的惊喜导致血流加速,一瞬间急促了他的呼吸、兴奋了他的身体,也让他忍不住露出獠牙,一口咬上身下人雪白的皮肉。大概很疼,但钟离没挣扎,只抓紧了他的袖子,从喉咙口短促地哼了一声。

钟离先生确实是爱着他的,达达利亚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于是等他松了口立起身,比语言先出来的,是大颗大颗的眼泪。泪珠如雨,洒落在钟离大开的领口,将他的心也一起砸乱。

“怎么了,阿贾克斯?”他起身,捧着达达利亚的脸帮他拭泪,几乎没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达达利亚看到了,他从这双始终凝视着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钟离的钟情,钟离的思念,钟离的挣扎,钟离的痛苦。这些情绪,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全部因他而起,而他竟疏忽至此,到今日才敢确信。

“对不起,先生。”他抽泣着开口,“我这么爱你,却让你这么痛苦,你能原谅我吗?等我回来了,你还能像这样爱我吗?”

“如果这就是爱的话,没有什么能蹉跎我对你的爱意。”钟离郑重地承诺,“但如果,你要回来,就请快一点,再快一点……我有些承受不住这份思念了。”

“……请帮帮我,「公子」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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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达达利亚早上出现在客厅时,所有人——当然,除了永远笑眯眯的萍姥姥——都对他怒目而视。

“你对先生做了什么?”十岁的阿贾克斯永远藏不住话。

达达利亚摊摊手:“女皇见证,我什么过分的事也没有做。”

“那先生为什么起晚了?”阿贾克斯指着儿童椅内要哭不哭的小宝,“他只要先生喂他吃奶!待会儿哭了你负责!”

达达利亚叹气:“昨晚凶巴巴地来找我,求我去看看先生的是你;我听你的话去了,现在不爽的也是你。你要是这么不乐意,赶快长大了取代我呗。”

“还没长大”是阿贾克斯最大的逆鳞,闻言他眼睛一红,果然气得像是要爆炸,这时,另一个阿贾克斯面无表情地从盘子里选了一块煎蛋塞进小阿贾克斯的嘴里,阻止道:“别气了,他做的,四舍五入就是你做的。”

“大宝真虚伪!”小阿贾克斯吐掉煎蛋尖叫道,“昨天达达利亚亲先生的时候,我看见你冒雷光了!你明明也很生气!”

“别叫我大宝!”

“你们居然在偷看?!”

无论几岁的阿贾克斯,在树敌方面大概都有着同样的天赋。一句话,得罪了队友,也泄露了机密,小的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扔下餐具溜了,两个大的也不遑多让,起身就开始索敌。只有小宝还乖乖地坐在原位,吃完了姥姥做的辅食,就哼唧着要抱抱。

萍姥姥洗了手,慈祥地过来将他抱起:“小宝想先生了是吗?好,我们洗把脸,就上去看看他吧……”

萍姥姥带着小宝进屋的时候,钟离早就醒了,只是半坐在床上,出神地看着窗外。注意到有人进来了,他回过神,伸手将孩子接过,歉意地看向老人:“……差点疏忽了,忘记了小宝还要喂奶。”

“不算疏忽,孩子还没觉得饿呢,是我想上来看看您,帝君。”萍姥姥看着钟离还有些泛红的双眼,笑得欣慰,“我相信那孩子说的,你们什么也没做。但帝君昨晚,当是好好地哭了一回吧?”

红色从钟离的眼角蔓延到了脸颊,让他不得不微微侧头,轻咳了一声:“你就别笑话我了,歌尘。我已不再是那位叱咤风云的帝君,只是软弱的、哭多了还会眼睛肿的凡人钟离罢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不肯下楼。萍姥姥也松了口气:“这种肿,待会儿给您拿个煮鸡蛋滚滚就好了,倒是您难得起晚了,楼下几个孩子都闹得鸡飞狗跳呢。”

钟离轻轻一笑,问道:“大宝也在闹?”

这个孩子因为来得晚,前几天又一直在养伤,面对阿贾克斯和达达利亚,都是一副和他们不熟的样子。当然,钟离并不知道,十四岁的少年是因为正在叛逆期而觉得另外两个自己都很幼稚,还以为是小孩子内敛,一直合不了群。

说到这个,萍姥姥也乐得不行:“就是因为叫他大宝在不开心呢。”

“这个名字确实不太酷。”钟离想了想,“如果实在不愿意,就还是叫名字吧。但是,大宝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小名,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呢?是不是,小宝?”

小宝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名字,笑嘻嘻地含着钟离的手指,跟着说了一个字:“宝。”

钟离惊讶地看着小宝,又看了看萍姥姥。还是老人稳得住,点头肯定他:“确实是跟着说话了。”

做了璃月三千年的君父,这还是第一次,钟离深刻地体验到了为人父母的快乐。他立刻笑弯了眼,继续逗着孩子:“小宝,你叫小宝对吗?”

小宝很给面子地点头:“宝。”

钟离教他指着自己:“你是小宝。”

谁知小宝挣脱了钟离的手,有模有样地指着钟离:“宝。”

钟离笑着纠正他:“小宝指错了,你才是小宝。”

大概见自己的意思怎么都传达不到,小宝急得脸都红了,指着钟离想了半天,终于又蹦出了一个字:“贝!”

这下他的意思算是简单明了了。钟离一愣,不敢相信似的,摸了摸孩子的头:“小宝是说……我是宝贝?”

或许叫阿贾克斯的天生都聪明绝顶。小宝闻言点点头,捧着钟离的脸,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宝!”

“贝!”

钟离觉得,萍姥姥的煮鸡蛋非得现在给他拿上来不可了。否则他再这样哭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嗯,嗯,我是宝贝。”钟离勉强笑道,“我是……阿贾克斯的宝贝,阿贾克斯,也是我的宝贝。”

他看到小宝听完就笑了,探过小脑袋,像是想亲亲他,但因为准头不好,只啪唧一下啃到了钟离的下巴。他刚刚长出乳牙,除了把自己磕得很痛,又能在大人身上能留下什么印子呢?但只是这样小宝似乎就很满意了,他兴奋地拍了拍手,渐渐变得透明,然后就在钟离和萍姥姥的眼前,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先生!”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喊,小阿贾克斯风尘仆仆地跑近,唯望自家先生给自己主持公道:“先生!他们就知道欺负我不会武功,我——”

阿贾克斯话音一卡,只因他直到这时,才看清了钟离的模样。先生像是被什么吓坏了,脸色发白、眼神放空,看得阿贾克斯心头一紧,连滚带跑地爬上床,把钟离整个人抱进怀里。

“不怕,先生,先生,不怕。我们都在这里呢,我们一直陪着你!”

钟离没说话,只将自己的脸埋进阿贾克斯小小的肩膀上,脊背不住颤抖。不一会儿,阿贾克斯就感觉有水液浸湿了自己肩头的衣料,但他一动不动,脸上的神色反而坚定了些。

大阿贾克斯和达达利亚就是在这个时候追进房里的。看见屋内的情形,两个大孩子也是脸色一变,但他们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萍姥姥叹着气,一手一个拉出去了。

“发生什么了?”达达利亚非常着急,“先生怎么……早上还好好的……”

萍姥姥看起来也不是十分淡定。老人眼眶微红,想说什么,又怕一出声就是哽咽,只能欲言又止,倒教两个孩子看出了端倪。

“小宝呢?”大阿贾克斯沉声道,“不在刚刚的房里,姥姥也没抱着。他……”

萍姥姥终究是别过了脸,不说对,也不说不对。达达利亚立刻就懂了,这段时间,除了先生,就是姥姥带小宝最多,怎么可能不伤心?于是他让大阿贾克斯领着姥姥去休息,自己则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才推开钟离房间的门,重新走了进去。

他的先生望过来,眼睛红得像兔子。达达利亚走过去,轻轻地握着他的手。

“小宝只是回去了,先生。”他用柔和的、讲故事般的声音说道,“回到那个有爸爸妈妈、有哥哥姐姐的至冬泥瓦房,等着好好长大,来璃月见先生呢。这是好事,先生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呢?”

钟离摇摇头:“我不是伤心,是,太突然了……我,还没准备好。都说,做凡人就要学会接受离别……可是我,才刚刚开始做,还没学会呢……”

“没关系。”达达利亚把哽咽的一大一小都抱进怀里,“因为这并不是离别,是重逢。先生,我们四个,不过是要花不同的时间来和先生重逢,如果先生学不会离别,就先来学会重逢,好吗?”

钟离点点头,靠在他怀里,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但达达利亚抬起头,看见小阿贾克斯眼眶含泪、神色紧张,就知道下一场分别,大概也不远了。

要带走他吗?还是留一些时间让先生跟他好好道别?达达利亚尚未想好,小阿贾克斯却自己做了决定。他一把抹掉眼泪,和先生说自己要去看看姥姥,便低头穿了鞋,沉默地往屋外走去。

可是钟离喊住了他:“阿贾克斯。”

小阿贾克斯不敢回头。

“你应该知道,要多吃蔬菜,才能长得好吧?”先生声音瓮瓮的,但还是努力平静着语气,“你嫌弃大宝和达达利亚都长得不好,那你从今天起,就得……好好吃饭……”

阿贾克斯到底是个小孩,立刻就绷不住了,扭头撞回先生怀里,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哭得稀里哗啦:“我就不吃、就不吃蔬菜!西兰花好干,胡萝卜好怪,其他的菜叶子都一股苦味,我要全部挑出来扔掉!然后先生你就来教训我吧,说我不乖,不听话,长大了你就不要嫁给我了………呜呜………你就不要嫁给我了……”

真是再好的气氛也能被这个活宝破坏。达达利亚哭笑不得,钟离却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他拉着阿贾克斯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我怎么会因为你不吃蔬菜就不嫁给你了呢?不仅要嫁,还要在嫁人后把你的饭全部换成蔬菜,盯着你一口一口全部吃完。这下你非得好好长大不可了。”

阿贾克斯红着眼睛看着钟离,半晌,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两个小人,达达利亚发现,小孩居然给他们各做了一套至冬的婚服。阿贾克斯小心翼翼地把两个婚服小人交到钟离手里,然后道:“先生,你一定要等我娶你哦……我会好好长大,长得又高又壮,一个人打两个达达利亚,像这样来娶你。你要等我……呜呜……我长大之前,你不可以嫁给别人……只可以嫁给我……呜呜呜……”

阿贾克斯这样说着,身体也变得透明,话尾连着他本人一起,就这样消散在了空气里。钟离不再说话,只静静地坐着落泪,达达利亚看着这样的他,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揪起来蹂躏,一点也呼吸不了了。

“先生,我先和你说好。我不会同你道别,因为我说了,这只是重逢。不管那个达达利亚什么时候回来,你都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然被他回来发现你瘦了,不好了,只会恨自己的爱让你痛苦。我们一点都不愿你痛苦,一点也看不得你伤心。所以你答应我,你要好好的,可以吗?”

钟离这才回头看他,虽然眼眶绯红,泪痕清亮,倒也笑出了初见时日月疏朗的风范:“好,我答应你,阁下。我不会同你俩道别,因为今日之事,只是为了日后相逢。我会好好地等待「公子」阁下归来,然后告诉他,他的爱一点也没有让我痛苦,也不曾令我伤心。”

说不让钟离再哭,达达利亚自己反而视线模糊了。他替钟离拭泪,捏着他湿漉漉的脸颊道:“如果没有让你痛苦,也不曾令你伤心,那这些是什么呢?先生,不要骗我。”

“是思念。”钟离柔声道,“是很爱很爱你,所以很想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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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相比人一生中数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那本是很寻常的一天。

至冬这几日都在出太阳,钟离心情很好,反正也不着急回璃月,就把在至冬买的古籍啊古董啊,都拿出来晒了晒。

比起这些,歌尘更喜欢收集花卉。院子里有的花能晒,有的花不能晒,钟离帮忙将不能晒的搬进屋内,刚理好几盆缠在一起的叶子,就听见院子里的歌尘好像在和谁说着话。

他有些疑惑,探身往外看,身后却响起了军靴踏地的声音。

“我来晚了。”有个清亮的声音说道,“不知道,在我长到够格来娶他之前,钟离先生有没有先偷偷嫁给了别人?”

钟离转过身,和一个日思夜想的身影面对面。

“你……”

“我可没哭,先生。”眼睛红红、鼻尖也红红的小伙子说道,“我很爱你,所以这些,只是我的思念。”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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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好喜欢…… :sob: :sob:很迟钝地没能意识到对方心意、还在为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心情感到困惑的离离,和从各个世界线向离离奔赴而来的达达…小宝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还是居然还更亲近离离一点呢:pleading_face:是写在基因里的对离离的喜欢吗…!小阿贾也好萌,是会因为需要太久才能和离离重逢而苦恼的小男孩!但一定要好好吃蔬菜好好长大才能娶到离离呀:pleading_face:虽然离离很爱你,就算你不好好吃饭(x)也会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大宝(看起来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是意外很倔强坚强的男子汉呢,老师没有写到,不知道大阿贾和离离道别的时候有没有偷偷哭鼻子:pleading_face:十六岁的达达虽然还要等三年才能和离离重逢,但已经和离离擦出很酸涩暧昧的恋爱火花啦:heart_on_fire::heart_on_fire:十六岁的达达气场就好强,已经能把迟钝自责的笨薯从薯窝里刨出来互诉衷肠了!!小情侣看得我辗转反侧无声尖叫!!达达不要委屈啦离离当然是喜欢你的,离离也不要自责啦达达真的很爱很爱你,啊啊啊你们快亲嘴给我看呀!.jpg
感觉甜豆老师好久没写过这么长的文了!看得好过瘾好爽好喜欢 :sob:是用言语表达不出来的又酸又甜的风味…!甜豆师还是一如既往地对达达离离的性格和关系拿捏得这么准确又恰到好处,能看到这一篇的我好幸福呜呜呜…我cp好爱我女神好会写我好幸福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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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好喜欢这一篇…当时因为看到了老师发的不完全版本好喜欢四时歌,很幸运的only买到啦!好喜欢老师笔下的各种小达的各种小细节,那些在人生阶段里的小小的不同老师写的特别可爱…热热闹闹的一群达达利亚,好幸福!钟离看见他们的时候也好温柔…还是想说鲸鱼爬爬服也太可爱了吧!小宝呜呜呜呜好萌好萌!甜豆老师的文总是可以给我心灵上的冲击,爱人不是爱璃月,不会等到告别是才离开,还有达达利亚的那句不会告别只是重逢…真的是太好太好了…很多很多思念很多很多爱,每一个达达利亚都在向钟离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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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得很好哭的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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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棒的文,老师把每个时期的达达利亚的别扭小心思都拿捏得特别好,很喜欢16岁意气风发的执行官,从一开始对周围人的戒备,到在钟离先生的温柔乡里慢慢沦陷,再到听说先生是自己老婆的欣喜,想要讨一个吻,在发现闹了个乌龙后那股别扭心思写得太好了,其中与不同时期的自己进行一些争风吃醋的修罗场更是不得不品的部分。最后钟离先生的心态转变也描写的特别细腻,钟离先生也慢慢完全被达达利亚吸引住了,两个人重逢的场面一下子引爆的之前的情感,太好哭了。真的超喜欢这篇文! :baoxi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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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豆老师一如既往的超常发挥 :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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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才看到这篇文!!写得太好了老师呜呜呜呜看的人眼睛湿湿心里暖暖,无论哪个时空的阿贾克斯都爱着先生,也算是填充了先生漫长的人生吧,一定要一直幸福:sob::sob::s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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