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心月狐

“钟离!快快快!”胡桃砰的一声推开门,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径直往书桌去,钟离手里的笔还没放下,人就到了他跟前。
钟离看胡桃那兴冲冲的模样,倒是心生好奇,胡桃平日里是跳脱了些,但如此兴奋却也罕见,索性前头答应某家要写的婚帖只差几张了,随她走走也无妨。
姑娘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拉着他就往外头走,嘴上没停,然没一句在正题上,一时间钟离找不到重点,只能先跟住她的脚步。
胡桃领着钟离七拐八拐,虽未走出璃月港,却也离郊外不远了,人未见声先到:“你说找了专家来,我可是信了你,别让我失望啊,伙伴。”
“哼哼,全璃月都找不出更好的专家了,旅行者可是很有人脉的。”派蒙说话从来都是如此,钟离甚至能想到她此时此刻的神态动作,胡桃带他下了个小坡,便看见旅者与派蒙的背影,还有正对着他的达达利亚。
他有些理解胡桃了。
达达利亚身后的橘色大尾巴在瞥见他的一瞬间就炸开了,转身抬腿就想跑,他快旅行者更快,拦着人不让走:“你要的璃月仙法专家,怎么,不满意吗?”
旅行者这么一打岔,他想跑也来不及了,胡桃和钟离已然到了近前,小姑娘站在钟离身后,揶揄道:“哎哟,我原先还不信,这下见着了,果然跟狐狸精似的。”
要是在几个月前,达达利亚可能只觉得狐狸精如他曾见过的兽人一般,但今时今日,凭他的璃月话水平,纵使不能完全明白那些老学究的之乎者也,却已能听懂这姑娘言语中绝不止是字面上的意思了。
若论诓骗人心人情,谁是狐狸成精还说不准呢。
未必是狐狸化成但确实不是人类的钟离打量起他不自觉抖动的耳朵,其余三个早让出了路,钟离背着手,也不出声,终于熬到达达利亚忍不住要张嘴,他又先开口:“公子阁下不必担忧,这种咒术对阁下并无大的妨碍,不会影响阁下的日常工作生活,只需遮掩住就是。”
“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影响了?”达达利亚冷笑,斜睨着钟离,钟离倒是恍若未闻,语气依旧平和:“某自然有办法做到,阁下放心。”
说得简单。但达达利亚心中再不爽,却反驳不了,钟离自然是有十成十的把握才说得出这话,众仙之祖若是奈何不了这样的仙法,也算是白白多活这么些年岁了。
他还想看看钟离花里胡哨施个法,前些日子在璃月街头听人说书,都道仙人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抬手掐诀就是另一番天地造化,他还记得那天帝君假遇刺的场景,确实是个宏大场面,现在虽用不上那么惊世骇俗的动静,但总要有些仙家玄妙,比如闪个光掐个诀什么的。
可惜他得失望了。
这种小仙法实在不需要费岩王帝君多大的力气,钟离虚虚对着他的额心一点,他只感觉浑身舒畅了几息,那边派蒙立刻惊叹起来:“哇,真的不见了!”
达达利亚伸手往头上摸去,还是抓了一手毛,当真只是障眼法。
“我倒是好奇你惹了什么。”胡桃凑了上来,又扭头问起钟离,“你总不能不知道吧,客卿?”
被四道目光几乎要盯出洞来的钟离连眉头都没抬半点,解了胡桃的惑:“心月狐。”
外乡人听不懂,本地的堂主却是晓得,提溜着梅花眼睛看向试图在其贫瘠的璃月话系统里给钟离刚才那短短几个音节找到对应文字的达达利亚,达达利亚被她看得发毛,派蒙向来有话说话,转眼就围着胡桃飞起来,她听不明白,但好奇,所以一定要问出来。
“也算不上什么妖怪啦,璃月民间有传说,有形似火狐的心宿精喜好游戏人间,常给情侣制造麻烦。”胡桃见钟离没有开口的意思,便也开始解释,“若想求得美满姻缘,也可供奉一二。”
白色的精灵恍然大悟地在空中弹高,手舞足蹈间还抽空指向达达利亚:“我记起来了,昨天他和旅行者去秘境的时候踩到了一只红色的狐狸。”
那怕是惹得不轻。
这下被盯着看的换成了达达利亚,纵使钟离胡桃不说话,他也能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点什么,他确实无意间踩了那只红狐狸的尾巴,红狐被惊得三尺高,朝他呲牙咧嘴的,他正想看看那狐狸有没有受伤,就被甩了一嘴的毛。
“既然知道原因,为什么只是遮掩,而不是直接解开咒法?”先前没有参与对话的旅行者发问道,达达利亚也觉出不对来,钟离好似知道他们会有此问,施施然张嘴:“因为没必要。”
他似乎还能看见达达利亚的耳朵尾巴,心情不错的样子。
“方才堂主也说了,心月狐与姻缘有关,如果公子阁下并无意中人,这种术法甚至不会起效。”男人步伐稳当地开始往城内走去,这桩事了结了,但他桌案上还留着些空白帖子要写,他只需做事说话,丝毫不管这样的话语对于某些人来说比惊雷还响,“反之便会生出狐耳狐尾,解法有三。”
这个季节的璃月港,偶尔会刮起此时这样的急风,吹得达达利亚那旁人看不见摸不着的毛绒耳朵往后翻去,尾巴也在风里无助飘动着,钟离的声音却依然犹在耳边,风声都动摇不了分毫。
“一则等到二十八天咒法自动失效。”
“二则寻来法器作为阵眼破咒。”
“三则与意中人结得良缘。”
达达利亚破财消灾,用大把的摩拉应付了旅行者和派蒙的八卦心思,那俩不省事的还想拉上胡桃宰他,万幸那位堂主道是工作在身下次再说,追着钟离就跑得没影了。
刚巧最近这段时间不需要他去收债,刺头都清理得差不多了,钟离口中的法器,尽管他并不缺钱财人手,但的确如钟离所言,等到寻来需要的法器,说不定咒法早就过了时效,耗费人力物力,到头来一场空空。
可他落空的事情还少吗?
近日,仪倌小妹发现喜欢在璃月港四处闲逛的客卿先生出没的地点有些单调,倒也不是她有意观察,她总要被钟离央着做账,好在堂主宽宏大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个活计精细,若是少上一毫半厘的,她又得头秃熬夜了。
这种事情钟离不遮掩,自然也不止仪倌小妹发觉,小妹要记账,关心员工花销很正常,但于达达利亚来说,勉强算一半直觉。
还有一半当是钟离故意。
岩王帝君若真想隐去行踪,哪里是他能察觉出的,如今他在璃月港名声不能说是不错,只能说是臭不可闻,走在路上想不被人看都难,达达利亚是军中行伍出身,职业上的敏锐性使他很轻易就能分辨出旁人眼神中的意味好坏,而最近,在那些厌恶又或是不满的目光中,偶尔会出现一缕好奇与探究。
一次两次还好,但次数多了,他不免要揪出缘由,终于在他完成一天的工作走出北国银行时,看见了桥那边的钟离。
要不说人生阅历重要,即使被正主抓包,钟离照样一副气定闲神的样子,在达达利亚大步走来的短短时间里还颇为悠闲地向他点头示意,算是问好。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有目击者称近期在璃月可谓声名远扬的那位至冬执行官气势汹汹地就把往生堂那位俊美和善的客卿先生带走了,定是愚人众淫威太重,不然客卿怎得半点不反抗就跟着走,为了不牵连无辜还摆手婉拒了想要上前解救他的热心群众和千岩军,朴素的璃月人民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客卿先生好,愚人众长官坏,不过那至冬人想来也知道厉害,没有将客卿挟持去荒无人烟处,而是选择了璃月港中众多亭台楼榭中一处僻静地。
“你什么意思?”达达利亚并不理亏,断断没有不先发制石头人的道理,钟离这才把视线从他头顶移开来,又落到他的脸上——比平日更不服帖的卷橘毛弯在那双圆眼边,至冬人轮廓深邃,本该看着更成熟些,达达利亚脸上却还留点着少年的稚气。
“抱歉。”钟离很是坦然,“实在是罕见的术法,这才会多加注意。”
这是个很符合钟离行事作风的理由,从达达利亚认识他那天起就不曾变过,他见多识广,却格外难得地保留着一颗好奇探究之心,达达利亚后来才晓得,他对世间大小事的所谓上心与那些在丛林中观察动物的学者或许并无二致。
多坦然多轻巧的话,达达利亚忽然想,如果自己活上钟离一般的年岁,是不是就不会在大街上气势汹汹拉着他要讨个说法,是不是也会觉得这不过一件小事,连先前被耍得团团转也并无所谓,就像溪间总要游走几尾小鱼,天边总会飞来几行大雁,那样多相同或是相似的事情,哪怕是再新奇的东西,只要活得够长久,也会变成山石上的一粒灰。
“那实在难得。”但他是个凡人,还是个世俗上年轻气盛的凡人,他才不会装作跟钟离似的豁然,这时候演上才算是输了阵,“我还以为,钟离先生见多识广,肯定舍不出精力给我这种小人物呢。”
达达利亚毫不掩饰地盯住钟离,岩神给自己的人类化身点了双比璃月最昂贵的石珀还光艳的眼睛,在往生堂和北国银行合作最紧密的时候,往生堂一位喝醉的员工在饭局上提起了钟离身上的各种事迹,其中便有某商人高价悬赏这种被称为“岩之心”的美丽宝石,只有一个要求,其华彩比过往生堂钟离客卿的一双眼就好,时至今日,那笔高昂的悬赏金也没能被人领走。
“阁下如何算是小人物呢?”达达利亚斜倚着朱红色的柱子,他的视线又移到钟离那张巧舌如簧的嘴上,“至少在璃月和至冬,阁下的大名都是当之无愧的如雷贯耳了。”
真是气得要龇牙咧嘴了。这样的话让别人来说,倒是夸奖称赞,多听几次也无所谓,从钟离嘴里吐出来就是另外的味道了,达达利亚当即要张嘴反击,抬头又看着钟离眼神下移,冲着他那条别人看不见的炸毛尾巴去了。
“钟离!你别太过分了!”他闹了个红脸,钟离却是笑出声来,从北国银行真相大白后,他们一直处于一种尴尬的位置,先前绑定得太紧,那些小兵张口就是钟离先生的态度也有他们一半,自然不能全是一头热的结果。
不情不愿不甘心,装腔装哑装糊涂,又怎么好清白抽身呢。
达达利亚瞪圆了眼,可钟离并不收敛,仿佛逗弄他是件趣事,既然是逗弄,当然需要张弛有度,钟离终于还是止住了笑,达达利亚生得白,现在红彤彤的也是可爱,不知道和那只红狐比起来,谁要红得更鲜艳些。
“并不全是因为术法少见。”钟离摩挲起手上的戒指,他是璃月港里一流的讲究人,屋里头各种精巧的衣饰配件不知道堆了多少箱,穿什么衣服,搭什么配饰,从来都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今天却戴了枚有些突兀的素银戒指。
他的动作并不白做,如愿以偿地把尚且有些恼怒的达达利亚勾走了——他记得这枚戒指,不是什么名贵东西,是他和钟离某次逛街时为了找钱顺手搭上的,常以一种鸡立鹤群的形式躺在钟离的屉子里,钟离说是礼轻情意重,值得收藏,早晚会它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如阁下所想,如果中咒的是别人,我并不会这么在意。”那枚素戒被钟离漫不经心地转着,达达利亚听得晕乎乎,似乎钟离拿捏的不是这枚戒指,而是他这个大活人一般,“阁下觉得呢?”
“啊,嗯……我没这么想!”有人反应过来,似要恼羞成怒,握住那只戴了戒指的手后又突然卸了气。
他在期待什么呢?神与神的交易不需要通知到棋局里的每一个人,他是女皇陛下忠诚的利刃,一把好刀,实在不需要太多的情绪。
“那阁下希望我这样想吗?”
钟离身上熟悉的淡香越来越近,有些日子没闻了,挠得他鼻子痒痒的,抬眼瞧钟离又在笑,璃月港今日是个大晴天,此时太阳照了过来,那枚原本不起眼的银戒也显得格外锃亮。
如果钟离在意的理由里有他,他确实会很高兴。
真奇怪,他本应该把这一切当成工作中的小插曲,什么骗不骗的,达成目的就好了,他有着大批在任务里享受露水情缘的同事,璃月人说没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或许这句话不适合他这个外国人。
他低下头,托住钟离戴着戒指的那只手,那对别人看不见的狐狸耳朵怼在钟离眼前,红得如烧了一团烈火,烧得冰硬的石头也暖烘烘的。
早就化了也说不定。
“这个不好看,我给你买个新的吧。”
清晨阳光一如既往的好,睡饱梳洗完的胡桃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从廊下走过,打算去填满空了个干净的五脏庙,耳边鸟儿的叫声越来越近,她才发现本该被钟离早早提溜出去的鸟笼还挂在那,里头的画眉喊得大声,巴巴地朝着楼上钟离的房门叫唤。
小姑娘拎着鸟笼往上头去,停脚就和推开门的钟离打了个照面。
至于钟离后面那么大个人,说看不见就太牵强了。
“哟,客卿遛狐狸呢。”胡桃抬起拿着鸟笼的手,面不改色地和跟钟离唠起嗑来,“好巧,本堂主正要遛鸟,不如一起吧。”
钟离倒是顺着话茬就下,达达利亚狐疑地伸手往头上摸去,丝毫没察觉到胡桃和笼子里画眉鸟看傻子的眼神。
“我现在没耳朵了,哪来的狐狸。”
当下没人理他,甚至于钟离和鸟都被胡桃拉下了楼,好半响,他都要追上已经踏出门槛的两人一鸟了,堂主大抵是憋不住,才甩下一句话给他。
“可不是,哪来的狐狸这么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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