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记得来塔塔梨存档了()
*全文总计2W5,一发完
*半架空,民恐向,达第一人称,介慎。我知道很多朋友雷第一人称,请务必介慎
大概是小达在寻找摩拉克斯的路上和疑似“岩神眷属”的钟离先生一起解决灵异事件的故事(?)
文中灵异部分存在现实原型也存在部分私设,写个乐呵大家也看个乐呵(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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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1&开端
粗略地估算下来,我已经在璃月待了不下半个月,女皇布置的正经事没多少进度,让人啼笑皆非的荒唐事倒是碰着不——姑且不算至冬那边儿听闻岩王帝君正在收徒,目前处于物色强灵感力的人类后就把我连人带行李扔到了异国他乡,连女皇说话都模棱两可——她向我布置的任务是“协助岩王帝君,矫正地脉”,而岩王帝君去哪里寻,地脉又出了怎样的岔子,却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一根毫毛的。
尽管在至冬总碰些遇神遭鬼之事,,但我还没自负到拍着胸脯说岩王帝君定会来主动寻我这种大话。找所谓的“精通法事”的民间人士卜了几天,其中最靠谱的是个教师,我问他修什么法,他说修道法,主讲马O思主义基本原理,把钱退回来并教育了一通“世上无鬼神”,其他的通通是不能入眼的江湖骗子。在业内的名声成功变为“人傻钱多”后,有人要我在万民堂蹲一位钟离先生,据说有真学问,我便早早来到此处。
传话的人同样没有明确指明这位先生的特征,只说“你见了便知道”。得,又是一位意识流——我搅着甜粥,这样想着,档口处传来卯师傅的笑:“哟,钟离先生,今儿把账赊在哪?先说好,胡堂主可要我看紧你。”
喔,钟离——我几乎下意识转过头,心中原想着哪位大师要我好找,入眼却一丝一毫怨怼都生不起来了。
好……
漂亮的璃月人。
他的眼睛生得极醉人,单是看着,恍惚间如溺入一坛金晃晃的秋水,阳光和银杏的黄叶在其中粼粼地安静飘荡,深吸一口气,秋日干爽的空气依着凉风冲入身体,让人不自觉地感到愉悦起来。我实在找不出任何能够形容如此漂亮的人的词语,连从小听到大的斯拉夫神话都从拥有过仅凭外貌就如此让人印象深刻的神祇,若是真要说,我只能想到最直白最朴素的形容——我的呼吸被调成了手动挡,他漂亮得让我有些缺氧了。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我发觉腿已经不自觉把我带到了前台:“不用赊了,我来付吧。”
近距离看,这位先生依旧完美无缺。他好看得让我有些飘飘然了,以至于被致谢后一同落座,他坐在对面,我半晌都没想起找他的初衷。
直到他先开口:“您好,阁下。今日找寻钟某,是为何事?”
我这才反应过来。但考虑到当下大庭广众,谈鬼神之事也不好办,于是答:“确实有事要麻烦钟离先生。您今晚有时间吗,我在新月轩约了号,我们晚上去包间再聊。”
先生点了下头,矜矜贵贵的,看得我也不好意思岔着腿往嘴里灌粥。我下意识拘束地坐起,拿起勺子舀了几口,抬眼发现这人正眼角上挑,一只胳膊支着头,好像看到了什么趣事般笑吟吟地看着我,眼中倒映的影子把我晃得一滞。我回给他一个探究的眼神,钟离于是说:“不必拘束。”
“还未请教阁下姓名?”
我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从刚才起就有种忘了事的感觉,但既然钟离先生要我不要拘束,那我也顺势跟他拉扯两句:“先生觉得我是谁?”
我没对他的答案抱有期望,但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定定地停了一会,语气肯定道:
“达达利亚。”
先生的声音同样优美,名字从他口中念出来,华丽得几乎像一件艺术品了。我不太奇怪他知晓我的名字,毕竟近期找到的“大师”们几乎都听说过一个到处散财的至冬人,我只觉得有些沮丧——他不会也是那种沽名钓誉之辈吧。这么漂亮的人,要是行骗就可惜了。
先生从我面前夹走了一只藕盒,理直气壮的,就好像这顿饭是他请我而不是我请他。我喜欢他的态度——有能力的人总是比别人多一份从容。这顿饭吃得马虎,毕竟心中想问的东西并不好说出口。等到晚上,钟离卡着约定时间前五分钟来到席位,款款落座。我将菜单递过去,他蹙眉看了一会,只点了些在我这种外行人眼中都毫无特色的素菜,想到璃月人总喜欢客气,便有点担心他是怕多花我的摩拉。我拿起另一支笔,点向嘟嘟莲海鲜羹:“这个?”
先生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自然,看上去不像被摩拉吓到,而是为别的事真情实感地感到困扰。我想,也许是不喜欢吧,于是将笔转向干炒鱼河:“这个?”
先生那张漂亮的脸上又闪过心虚,答得客气:“阁下不必在意钟某。”
我一边点着菜,一边偷偷观察钟离先生的表情,最终总算发现了些规律:但凡是能看出形态的鱼虾蟹类,钟离统统是不喜的——怨不得晚上只点些无关痛痒的菜,中午点单也没见他收敛。
倒是个怪的。
钟离一直在我对面支着胳膊,我偷偷从菜单里抬眼去看他,发现他也在看我。目光相触,他没有丝毫被抓包的自觉,反倒轻轻笑了起来——很漂亮,虽然还是能看出对我这个外来者的戒备,像雪国的春末,冷风虽寒,但冻不到骨子里。我点好菜,招呼好店员,而后转向钟离:“今天邀请钟离先生,确实是有一些事。”
钟离点头:“稍有耳闻。”
这说法让我有些好奇:“耳闻到什么地步?”
先生并不回答,却抛给我另一个问题:“女皇给阁下批下了多少活动经费。”
话里有两个基本信息——首先,他知道女皇。如果只是寻常骗子,压根不会知道至冬还有“女皇”这号人,更别论“派来”。第二,女皇这次给批下的经费确实极不对劲,甚至用“极”来形容都有些轻了——正常人一辈子吃穿用度买房买车都绰绰有余,不知道的还以为把我卖给璃月了。钟离能这么坦坦荡荡地问出来,想必早有了猜想,说不准他真是有些道行的人。
也许是看我一直不回答,先生便换了个问题:“阁下这次前往璃月,所为何事?”
既然他都知道远在至冬的女皇,对于本地的岩神,理论上应该更加熟悉。我张口欲问,才发出一个音节,门外却猛然出现一道穿透力极强尖叫——太突然了,简直像恐怖电影在现实中的翻拍。我和钟离交换了一个眼神,近乎同时站起,将包间的门推开。屋外,三四个服务员正堪堪搀着一个年轻人,他捧腹狂呕,颠簸中并没有吐出正常的食物,却呕出婴孩拳头般大小的生涩毛桃,通通是囫囵的,没有丝毫啃咬的痕迹。他不住挣扎,四肢软得没有一丝力气,瞳孔却直挺挺地对着前方。这样的乱像持续了半分多钟,直到那人僵硬地转头,视线落在酒馆的走廊——
没有开灯,尽头是漆黑的拐角。
看这人的表现,决然不像正常生病的样子。我失了晚饭的兴致,挑眉看向钟离,钟离同样表示既然如此,今晚的谈话不如放到下次。
也确实合我意。
逢神遇鬼,自有其独到的解决方式。我是没学过什么璃月法子的半吊子,但也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基于我对鬼神较高的亲和度。我基本不会有被过于为难的情况,行动起来自然比较方便。
它们好像很喜欢我的眼睛。那双无光的、死人般的眸子。
新月轩打烊极晚,混进去也颇为艰难。夜晚的长廊,与白日相比平添了一份吊诡,壁画中的花鸟鱼虫似各有各的扭曲,不善地排斥着外来者,令人惶惶。忽然,我感受到一股“视线”——冰凉的,干燥的,而当我向着感受到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有了。
我又想起白日的年轻人。此处是餐馆,他又呕出了囫囵的青桃,左右跟“食”有关,也就是说,他所遭遇的东西,大抵应当围绕这个字进行。我尽量放轻脚步,向走廊内走去,但脚下还是会跟地毯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忽然,我耳中传来风吹塑料的轻响——哗啦,哗啦。有种说法是,鬼怪的声音便是如此,我不由得一僵,脚下没停,不知不觉走完了这条长路,却发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本应空无一物,此时却多出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来。
我很确定,白天并没有这条路。在等钟离先生赴约时,我把这栋楼逛了个遍,地形虽说不能说记了个全部,七八分倒肯定有。本层的卫生间在一条死路的尽头,旁边不应有任何东西,也就是说,眼下必然是碰见了鬼神之事,也正好说明这一趟来对了。我将手电筒的灯光调暗,走入漆黑的长廊中——它有着水泥的地面,水泥的墙壁,跟外面富丽堂皇的装扮完全不符。很快,这条路走到尽头,拐角放着几个黑湿的拖把,而拐角后好像有个房间,半掩着门,虽然很远,但我能看到好像有个模糊的影子闪了进去。我蹑手蹑脚地靠近,伸手想要推门进去,还没碰到把手,胳膊却忽然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握住!
谁?!
我猛地转头——
是钟离。
他向我轻轻摇了摇头,而后指指嘴巴,示意我不要出声。他好像并不奇怪我在这里,出奇的,我竟然也不是很奇怪能见到他。他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我没有一点察觉?这个问题可能只能等到方便的时候再解释,眼下的状况是万万不可闲聊的。钟离先生依旧那么漂亮,金棕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沉稳又剔透……等等,在没有窗户的长廊里,哪来的月光?
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手电筒的光源还没有熄灭。等熄了最后一丝灯光,周围陷入一片昏暗,我看不到任何人,只能听到身边钟离极浅的、压抑着的呼吸声。也许过去了几分钟,也只是几秒,门嘎吱一声,好像有一个白色的影子与我擦肩而过,而后消失不见了。
咔。
手电筒被旁边人按开,强光刺得我眼睛一痛。钟离在身后,同样眯了眯眼睛,像猫:“晚上好,阁下。”
他果然也不是弄虚作假的神棍。
我看了一眼时间,凌晨3点,便揶揄他:“先生真是性急。昨晚说明天见,这就等不及来见我了。”
钟离笑笑,没有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推开门,嘎吱——夜色因这响动显得更加寂静。我还想揶揄他,手电照进屋内,浑身却一冷:里面是五个纸扎人,分为绿红橙白金五色,本应是昂扬喜庆的颜色,却因为粗糙的外形显得诡异。他们怒目圆睁,仿佛知道我们的存在,目光牢牢钉在我们身上,仿佛下一秒就要脱身袭来,那股干燥阴冷的注视感又一次出现,直到身边的钟离先生出声:“五猖神。”
不知道他是在跟我说话还是只是习惯自言自语,总之我应了一声,手脚依旧是冰,脑中回想起了来璃月前做过的一些功课——五猖,璃月的民间信仰中一种比较复杂多面的存在,有人认为祂们指代着金木水火土五位神灵,也有人认为是东西南北中五位地方神或猪狗牛马羊五位动物神。在演变中,祂们在神话里的形象逐渐从正神变成邪神,同时对于“究竟是什么神灵”的问题,也有了更多分歧。
看这五尊的样子,并不像正统的神。
“钟某家中也有五猖的神像,年关做一些事前,偶尔也会上几炷香。”
钟离安静地站在我身前——话说他什么时候跑到前面的。我有点好奇钟离对五猖的解读,于是问:“先生拜的哪五方神?”
钟离:“东南西北中发白。”
哦,麻将。
……?你这释义也太随便了。几班传统人马正在桌上为谁是正统吵得不可开交呢,你一来把人家桌都给掀了。合着过年做的“一些事”是指搓麻吗,你这么拜不撕了你就不错了吧。
钟离轻咳一声:“只有年关时会按那种方式阐述。”
我问:“其他时候呢?”
钟离:“上中野射辅。”
——把桌子又掀了一遍。合着平常是凑不齐搓麻的人,只能打打游戏呗。
虽然知道他有可能是在消遣我这个至冬毛子,我还是被他逗乐了,一笑,忽然觉得冰冷的四肢有了温度,窥视感不知不觉也没了踪迹。再看向钟离,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同样带着笑意,从我身上一扫而过,而后转头打量起了四周。
我心说钟离先生可真是个妙人,活动着回温的身体,同样打量起这个房间。除却正中纸人的周围比较整洁,房间内其他地方几乎被干瘪的黑物堆满,我拾起腐烂得只剩一半的拖把头,戳了戳黑物,它竟然还挺坚硬牢固,好像与地板融为一体,岿然不动。手上触感沙沙的,木棍握着很脆,好像已经风化了很久,稍稍用力就能捏断一样,我将它放回去,手上已经被沾了一层灰尘,于是从口袋中抽出一包湿巾,大体擦了一下。钟离先生应该是注意到了这边,看向我手中的东西,眨了下眼睛:“阁下的胆子倒是大得很。”
我应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揶揄我乱碰东西,要是换话多一点的人,这句话的表述说不定会是“你这种在恐怖片里活不过片头曲”。我觉得还能挣扎一下,于是解释道:“欸,我虽然没系统地学过这些,但对那类东西还挺敏感的。除了纸人,其他地方即使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也处于相对正常的范围,先生不用担心。”
“能感知到?”钟离回问,“在阁下的‘眼’中,除却纸扎的神像,再属哪处最为特别?”
我轻轻踹了一脚地下的黑物——太硬了,粘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在我的视角里,它像一个小小的漩涡,丝带般的软物在空中游荡,最终汇集于此,像老式电视机模糊的雪花屏。
当然,我即使碰更邪乎的东西——比如供的纸人——也是不致命的。这具空壳一般的身体,被再哀怨、再邪乎的东西找上,顶多也不过会刺痛几日,等熬过去,我也便无事了。
我将湿巾放回兜里,抽出一把短匕,匕首尖部插入它的底部,一撬,咔一声脆响,黑物整个儿被撬了起来。它的内部也很扎实,但整体不算重,像一块轻飘飘的石头,但底部有凸痕,果核一样。
“腐烂后风干的贡品。”
我跟钟离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他似乎有些惊讶,挑眉瞥我一眼,与我目光相对后,没有移开视线。
——应该是在看我的瞳孔吧。
我对他眨了眨眼睛,匕首尖端点了一下黑物底部的凸起:“很明显的桃核结构。我们先假设它跟今天的事件有关,那个人又是为何吐出了囫囵的青桃?”
钟离比我更熟悉璃月,也许他能给出更多信息。
钟离这次久久没有答复。他一直盯着我的瞳孔,直白的,强势的,不加任何掩饰的。按他温和的性子,出现这种行为本应让人觉得失礼,但真正沐浴在这种目光之下,却只能感受到浑然天成的、上位者审视的威压——好像回到了至冬,接受女皇的问话。我的心脏猛地一跳,想要仔细感受,那感觉却忽然不见,钟离眼中也只剩一点温和的担忧了。
这双眼睛,还真是惹人类嫌啊。
他最终还是答了我的疑问:“你我二人分开后,钟某去不卜庐查看过情况。据当事人所说,他在酒楼中寻找房间时误入此处,见长廊尽头有一房间灯火通明,四四方方,里面一老人正做清洁。当时,他又累又渴,老人听闻,便翻出一只饱满的桃儿,待他吃下后,浑浑噩噩,再醒来时,就已经在医馆了。”
怎么可能啊——我说:“鬼扯,他在说谎。”
他身上淤积的黑雾与此处极为相似,绝非来一次就可以形成的。甚至,我偏向于他是这个房间的缔造者之一。
这里被有心人做了局。
还有另一种可能——钟离在说谎。他根本没有问过那人,只是在提供错误的信息,将我向错误的道路上引。毕竟按方位来看,钟离昨晚从与不卜庐截然相反的方向离开的,他是什么时候询问的?
这就比较有意思了。
我悄悄打量,他倒不避讳,也不问我为什么看向他,坦然地任我审视。他依旧在观察纸人,目光不在我身上,话却是说给我听的:“女皇派遣阁下来到璃月,是为何事?”
“璃月有块地脉好像有点问题。”我只能模糊地答,“刚好听说岩王帝君在收徒,接触起来比较方便,至冬就把我扔过来了。”
他要是再问,我也说不出什么了。毕竟女皇说的本身也很模糊。
钟离问:“这般自信?”
这人又在挤兑我,可我偏生对那张脸生不起气来。我有些郁闷:“我当然不确定你们帝君老人家会不会看得上我,不然也不用到处托关系想着走后门了——至少先见到再说。”
“我来找你为的也是这个。钟离,你见过摩拉克斯吗?”
终于引到了正题,但这次,钟离没有回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发现纸人一侧毛茸茸的,像动物的皮。钟离伸出手,我忽然听到身后呼啦一声起了风——没有窗户,也不通透的长廊,哪来的穿堂风?没人解答我的疑问,反倒是塑料纸被搓揉的声响越来越明显,滋啦,滋啦,我想出声提醒,有东西却行动更快——纸人身上一道白光倏地闪过,我身体的本能反应比开口想说的话更先行动,一把打掉钟离伸出的手,下意识向前一挡,而后,一股近乎将人撕碎的痛感袭来,我脑中一白,再往后,便什么都记不清了。
尽管家在至冬,我还是没有感受过如此深入骨髓的冷——冷而干燥,简直像置身于夜晚的沙漠,干渴,绝望,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眼见着黄沙将身体掩埋,四肢僵硬着,无法动弹。而后,气氛忽然摇身一变,土腥味一股脑儿冲过来,带着强烈的窒息感,耳边能听到河流的响动,以及钉钉子一样的“砰、砰、砰”的声响。
寒冷干燥和潮湿窒息相互交替,反复几次后,总算消停下来。我的意识开始回笼,模模糊糊地睁眼,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钟离坐在身边,正探我的额头。我忽然清醒过来,猛地起身,一把攥住了钟离的手:“钟离,里面真正祭拜的东西不是五猖神。”
起的太猛,身体还很虚,我的心脏砰砰地跳,几乎震了骨膜,好在我战士出身,不至于因为被幻象折磨了一晚就丧失行动力——只是动作幅度有点大,手上打吊瓶的针头被扯了一下,有点疼。
钟离好像被我的动作吓到了,看着我,没有反应。半晌,他抽出手,微蹙着眉,强作严肃的样子,神情间还是露出了淡淡的担忧。我想起昨晚的最后,虽然钟离没有说话,我还是直觉他在怪我不该挡在他身前,于是腹诽——我还没怪你乱碰东西呢。但话说出口,还是宽慰:“这些东西对我不致命的。你可以把这当作一种……奇怪的体质。”
“钟离,那里面拜的不是五猖。”
我再一次重复,钟离叹了口气,顺着话头,问:“阁下为何得出如此结论?”
当然是我昏迷时的感受——那种直白的、野兽般的恶意和注视感。它承担着抵死的杀意,带着憎,带着恨,唯独没有带着神对于人类的、高高在上的睥睨感。神将人类当作蝼蚁,而蝼蚁将人当作神,我偏向于它是被人类杀死的、生了灵性的动物,而那五猖,应当是用来压它怨气的。
当然不是普通动物,甚至不止一道怨气。
钟离听完,没有说话。我想起他昨晚对于受害人自白的转述,又是看见老人又是吃桃的,怎么不说捡到武林秘籍了呢:“我还没说你把我往错的思路上引呢。你讲的那个四方盒子房,是野外荒坟里遇见棺材盒子的情节吧。跟这件事不能说毫无关联,只能说南辕北辙,你怎么回事啊钟离。”
钟离递过来一杯水:“抱歉。”
“那为什么骗我。”我接过水,抿了一口,甜的,应该加了蜂蜜,“不想让我插手?”
钟离答非所问:“阁下心肠很好。”
我不知道他怎样得出了这个奇怪的结论。钟离便解释:“普遍理性而论,常人此时应当会质问钟某是否要加害于他,而非认为我不想让别人插手。”
“哦。”这我我倒不太担心,“你应该跟摩拉克斯有关系吧,至少是个眷属级别。”
从看到他他审视我眼睛时的眼神起,我便隐隐有了猜测——太有神性了。寻常人可能看不出,只觉得他严肃起来很有威严,但我跟女皇跟了那么久,能分辨出神与人之间微妙的不同。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神又不会放任一个坏心眼的眷属跟在身边——女皇对岩神的评价挺高的。同时,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说明我找对了人,甚至能通过钟离跟摩拉克斯搭上线。
真的到了这一步,我反而不急了,看着钟离,怎么看怎么亲切。蜂蜜水几口喝完,钟离将杯子收走,没有否认我的眷属论,回去解释了我的上个问题:“这次事件,涉及钟某近日接下的委托。委托内容与钟某有些因果,故不想牵扯进旁人。”
“但……阁下【恰巧】在这个时间到达璃月,【恰巧】约我到新月轩,【恰巧】目睹了当事人倒下的全程,又【恰巧】和我同一时间调查。”
他又叹了口气,听起来有够头疼的:“阁下与这件事,也许冥冥之中自有缘分。事已至此,我即使有心阻拦,也拦不住了。”
那还真是个好消息。
我颇为满意,这才有闲心打量起房间。这是间古香古色的璃月风格的卧室,家具多为木质,深红色,随处可见龙纹、祥云的雕饰,沉稳大气,简直不像现代的居所,反而像电视剧中的画面。
应该是钟离的家吧。我晃晃吊水的手,问:“你是医生?”
钟离答:“非,只是略知一二。”
听闻璃月的术与医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钟离懂医学,我并不是很惊讶。
掏出手机给家里人报了个平安,再抬头,钟离已经拿着一打资料坐在我身边了。他将资料递给我,我翻看了几页,发现是更早的、相似事件的受害人名录。他们口中吐出的不仅有囫囵的桃,也包括骨头、生肉、草根。这么说来,既然吐出的东西随机,桃反倒成了不重要的信息了。
再翻看下去,我觉出了蹊跷:这么多人,出生地竟是相同的——层岩巨渊南处的一处村庄。我看向钟离,钟离冲我颔首:“过些日子,随钟某一同前往吧。”
我问:“那个吐了桃的人呢?会有事吗?”
钟离没有说话,嘴角的笑意淡了些。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钟离虽说接了解决事件的委托,但他不是很在意当事人的死活。毕竟,按标注来看,我手上的这份名单中,要么失踪,要么确认死亡,基本不剩什么活人了。
钟离不说话,我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吊瓶中的水缓慢地滴下,滴答,滴答,好在天色很早,门外人声嘈杂,并着风吹入屋内,传来暖融融的、温和的烟火气。钟离好像被什么东西劈成了两半,一半冷淡、肃杀、不苟言笑,仿佛肩上背着淋淋的血泪,另一半却融在阳光里,又安静,又倦怠,眼中掬着一捧清亮亮的水,那么透亮,那么无暇。我尝试去唤他,叫了两声他的名字,钟离好像才大梦初醒一样,眨了眨眼睛,又变回平日那个漂亮的、矜贵的钟离先生了。
DAY2&戈壁
钟离带着我,在璃月街头闲逛了几日——虽说名义上是闲逛,但也在为我介绍璃月的民俗传说及相应的术法。他好像有些不放心我,准确地说是不放心我的眼睛,常神情严肃地盯着它们,待我问起时,又抱歉地笑笑,只嘱咐我不要再贸然进行危险的行动了。
我只当他是被我忽然挡在他身前的行径吓坏了,胡乱点头答应,这人却变本加厉地要求我住进他家里。干嘛啊,只是刚认识,就要搞监视了吗。但我拗不过他,在他的地盘里,只能听话——他只要拿摩拉克斯的下落抖一抖,我就只能在非原则性问题上让步了。
该说不说,不知是否是心理因素,自从搬进钟离家,由于过高灵感力引发的失眠减轻了许多。我的梦里不会再充斥着不知来自何方的呓语,但同时,多了些别的东西——比如我会经常梦见一个荒村,很脏,很旧,大部分地方已经被腐蚀或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灰。村周围流着一条三、四米宽的小河,通往村庄的地方只有一座桥,桥边蹲着一个哑巴,看见我来了,啊啊地比划,很友善,也许是知道我听不懂,到了后来,只会在我路过时笑着点点头了。
村后是大山,种着苹果树,稀稀疏疏的,结着青果。村里再没有旁人,由于是在梦中,我也看不懂其中的文字,所以挖不出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这种平平无奇的梦境,我本不应记住,只是它出现得过于频繁,久而久之,也便习惯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约莫一个月,直到钟离将一串车钥匙塞到我手里,问:“阁下,会开车吗。”
“至冬考的驾照,来璃月以后的申请刚刚通过。”我想,时间卡的真好,“你要去哪?”
“从西行的国道上高速,出差。”钟离拎出两个行李箱,“很远,阁下收拾些要带的东西,明日启程。”
喔,找我这免费劳动力当司机了。
时间还早,我先去车库看了下车。是辆很拉风的越野,流畅大气,很符合我的至冬人审美,只是很难想象这是把家里装修成武侠小说风的钟离先生的东西。后备箱里面已经装好了矿泉水、睡袋、强光手电、露营帐篷和基础的药物等杂七杂八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几瓶看不清成分的液体,装在棕色玻璃瓶里。钟离出去买食物了,我看完车,打算也去超市,添几件方便的衣物。
和钟离汇合后,我对他说明来意,钟离表示,家中有几件没拆封的、适合此次旅行的外衣,我可以随意取用。当然,贴身的衣物还是要我自己准备,不然也太奇怪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钟离好像对金钱没什么概念,经常从街上溜一圈,就拎着看起来很贵重的东西回来了。等钟离挑好食物,到收银台一扫,果然,我的内库39.9六条,他买的东西总共接近五位数——在并不是高端商场的前提下。拿人手软,我替他刷了卡,想到女皇批下的巨额活动经费,心说这难道也在大人的计划中吗。
越野车容量很大,但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堆,加上钟离又放进去三四十升备用柴油,最后剩下的空处也只有驾驶座和副驾驶。好在钟离没有逮着我这根羊毛薅到底,我们交替着开车,给对方留出休息时间,所以行进很快。
在交谈中,我了解到这辆违和感很强的车果然不是钟离自己的——他说是他老板的。我差点一脚油门飞出去:摩,摩拉克斯是这种画风吗。我心里天人交战好几轮了,钟离才笑吟吟地解释道:“不是岩神。”
哦,这么说我大概懂了。是钟离人间身份的老板吧——他果然是眷属起步。
看着这家伙眯着眼睛,笑看我胡思乱想的样子,我心说这人看着正直保守,玩笑开得当真不少,蔫坏。
反正没事做,我接着问:“一个月了,也没见你上天班。钟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钟离:“丧葬。”
?
谁家做丧葬的老板开这个?
我觉得还是闭嘴比较好。
车子开了两天多,一直到了戈壁。周围罕有人烟,只有黄沙、枯木和皲裂的大地。到了晚上,外面冷风呼啸,好在车灯的亮度足够,兴致上来时,若是想赶路也不会麻烦。但今晚好像有些特殊——路边的枯木,我已经是第三次看到了。
而且,我心里莫名很不安,就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东西的气息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碰了下钟离,把他从浅眠的状态唤醒:“钟离,好像鬼打墙了。”
“嗯。”钟离迷迷糊糊应了一声,“靠边,停车。”
我停下车子,等待钟离下一步动作,但他……没有动作。
他又合上了眼,好像还没清醒。我心中着急,握住他的肩膀,轻轻一晃:“钟离,别睡了,有东西。”
“嗯。”钟离应,“我知道。”
“阁下有所不知。若是在这种地方遇见鬼打墙,不一定是坏事。”他的话多了一些,语速还是很慢,听着不清醒,“停一会,不会有事的。”
如果论对璃月文化的了解程度,我自然是排不上号的,但如果论对危险的感知能力,我自认不差。按照钟离的指示,我关了车灯,四周一切陷入了黑暗,只有一轮月光仍旧皓皎——戈壁滩上多么明媚的夜晚啊。我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悄悄从窗户向外看,发现后视镜中又有一辆越野出现,缓慢地向前行驶着。
——要用什么方法提醒那辆车上的人?
打开门,招手让他们停下?他们会听从这种一点也不科学的论断吗?现在的情况,可以下车吗?
我胡思乱想着,钟离忽然按住我的手:“仔细看。”
我按下躁动的心绪,从后视镜主动看去,很快发现了不对。
后面的车没有开灯。
即使月光很亮,但夜间开车,哪有抛弃安全性省这一点油费的道理。那辆车缓慢地接近,没有声音,像一个幽灵,一道虚影,或者干脆是某个二维平面的图画,循着既定的轨迹向前推进。
最终,它在我们身边停下。车的外部整体破损严重,简直不知道它是靠什么能源一路跑到现在的。钟离车窗的贴膜从外面看不到内部,所以,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它——简直要散架了,玻璃也零零碎碎的,借着月光,能瞟到一点里面的东西,我这才意识到,车里其实并不是空的——几具高度风化的尸体,几乎是粘在了座位的靠背上。忽然,坐在主驾驶的干尸倏倏地抖动起来。
它缓慢地、缓慢地。
将脸扭到了我们的方向。
咔。
脖子不堪重负般发出一声脆响,摇摇欲坠。那空空的眼眶,“注视”着我——虽然我知道它看不到里面,但依旧觉得,它在看着我。
我的脑袋一痛,眼压忽然大到几乎要把眼睛撑出来。好疼,好闷,喘不上气,有东西在我耳边说话,它说,它说——
同类,有同类。
我尽量压低声音喘息,忽然,一双手捂住我的耳朵,轻柔的,几乎是一瞬间,我的身体如同有感应般,从极度紧张的紧绷的状态中脱离,转而放松下来。而后,我看到钟离先生轻轻将额头与我的额头相抵,强迫我看向他:“好了,我在,不会有事的。”
一直麻烦他,饶是脸皮再厚的人,也会觉得不好意思。我心跳渐渐平复,垂下眼,低声道:“谢了,先生。不过,没事,不用管我,我不会有事的。”
钟离好像叹了一口气,不过同样是轻轻的,听不真切。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嘱咐道:“别逞强。”
我就这样被钟离半搂在怀里,半强迫地近距离直视他的脸——好漂亮,还有一股淡淡的、霓裳花的香气,醉人得紧。好近,太近了,我发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热,如果在光下看,应该已经红了。直到钟离将我放开,我几乎弹回了原位,他就那么看着我,眼睛一弯,音量恢复了正常:“害臊什么?”
“你太好看了,谁跟你贴这么近都会脸红吧。”我松了一口气,“好险,差点变成给了。”
钟离:……
这都什么跟什么。
心头隐隐的危机感已经散去,我重新启动了车子,没走出几公里,忽然听到前方“砰”一声巨响。
像什么东西从山崖坠落。
我顾不上脸红会不会被钟离发现,转头看向他。钟离支着头,懒懒散散的:“所以,方才需要停车。”
“在这种地方遇到鬼打墙,前面多半是悬崖或断路。有东西想帮你,不想让你遭遇危险,才用这种鬼法子加以阻拦。若是贸然向前走,结果就会跟刚才跟着我们的东西一样。”
钟离向窗外扬了扬下巴。
远处正有什么东西冒着烟,看来是真的报废到一点都动不起来了。
对话戛然而止,我想到刚才钟离在眼前放大的脸,久违地有些尴尬,开始胡乱找话题:“回去以后给你做个锦旗。”
钟离很给面子,沿着话头往下说:“哦?写什么?”
我:“抓住核心痛点,延长生命周期。”
钟离:“……一定要把救命说得如此迂回吗。”
我:“那就‘当钟离宣布退出灵异界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钟离:“震惊地问钟离到底是谁吗。”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心中最后一丝沉重也散去了。早该知道这家伙是个有意思的,不然也不会在家里一脸严肃地告诉我“厨房里有脏东西”,等我进去查看的时候,发现原来是没洗的碗和盘子了。
到了第三天白天,换我休息,钟离开车。接连颠簸好几天,即使是我也有些累:“先生,我们目的地在哪啊。”
钟离答:“快了。”
周边景色越发荒凉,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我还想挤兑他,却见钟离伸出三根手指。
三。
二。
一。
电话铃声在倒计时结束的同一刻响起,钟离点开免提,女人的呜咽从中传出:“大师……救救我们吧大师……”
“在开车。”钟离答,简短冷淡,“马上到。”
他没再听对面的答复,将电话挂断,拐了个潇洒的弯,离心力有些大,我猝不及防甩得向车门出溜了一段距离。我发现每当遇到涉及这件事的人,钟离都会变得有些……焦躁。
他又是怎么知道对面打过电话的时间的?真叫人好奇。
“先生?”我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看他上扬的凌厉眼角随着时间的推移、回落。
“钟某无碍。”车驶入一个小村落。这里的房屋具有浓厚的戈壁式特点:四方形,平顶,彼此之间间距极大,“抱歉,在这件事上,我有些……”
最终,他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借着叹了口气:“谢谢你,让你担心了。”
又是谢谢又是对不起,把我这个什么都没干的人捧得高高的。我又捏了捏他的肩,自觉这种行为有点猥琐,像极了揩油:“先生,你是不是有些累了。着急吗,不急的话,先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吧。”
听我这么说,钟离总算带了笑意:“我还以为,阁下会觉得我冷血。今日听你一言,倒像是在说我的心还不够狠了。”
他应该在说他对新月轩以及现在眼前的人命不闻不问、毫不在乎的态度。我不是很在意:“你不是说这件事涉及你的因果吗。既然如此,无论你怀揣着怎样的态度,我这外人都没有评头论足的资格。”
“更何况你不像那种无缘无故就会与人交恶的人,被气成这样,显然是对面先有错。”
钟离先生现在的目光,几乎称得上温柔了。他重复道:“谢谢。”
这一遍的语气更加郑重。我答:“欸,无功不受禄。”
“这是钟某发自内心的感谢。”钟离并不认可我的说法,“阁下聪慧机敏,风趣幽默,与阁下相处时,话不多说便能知我心意,平日又如至亲般相互信任,怎能让我不喜,怎能让我不谢。”
信任?噢,我明白了。没想到钟离浓眉大眼的,竟然是个缺安全感的主儿。也难怪,毕竟在他家住了一个来月,也没见他有什么联系的亲戚朋友,在这样的环境下待久了,很难不寂寞吧。想到这,我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一丝怜悯,抬手搓了搓他的头,怜爱道:“小钟啊,以后不要再逞强了,你的强来了。”
手感真好,不枉平常用那么贵的洗护用品。
“起开。”钟离笑着骂我,头一偏,本意是把我的手推开,却因幅度太小,变得有点像撒娇似的剐蹭。
——这人总算是回到了平日的精气神。我心满意足,等钟离将车停下,率先下车,踩着坚实的路面,伸了个懒腰。不知是不是光线问题,我看到钟离的耳垂有点红。
门口已经有一位微胖的妇人在等候了。待钟离下车,她噙着泪迎上去:“帝……”
地?地什么?难道钟离的神号是地灵神一类?不愧是岩神的眷属。
钟离打断她:“你好,我是钟离。”
夫人看着钟离冷淡的眸子,恓恓的,应道:“好、好的,钟离先生,请往这边来。”
房内空旷整洁,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坐在木质沙发上,看到钟离来,立刻起身迎了上去,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方言——钟离同样以方言回应。我两眼一抹黑,不能说大字不识一个,只能说哪句也听不懂,既然如此,我跟钟离打了招呼,出门遛弯。在某段时间里,这应当是个十分繁荣的小城——毕竟在戈壁,更常见的住所应当是地窝子,这种大面积的房屋,总归是奢侈了些。
这里曾经是做什么的?
我在城里溜达了一圈,却没看到任何人或动物。这个地方死寂得要命,一个个四四方方的房子矗立在贫瘠的、空旷的大地上,像矗立的墓碑。周围没有田地,没有养殖的禽畜,甚至于看不到很多绿色的植株,不知道基本的生活资料是从哪里来的。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到了城后。前方不空了,地面被挖开,露出被涂装得色彩鲜艳的机器,不过现在,表面的彩漆已经被风蚀,显得暗淡。我围着转了一圈,心里有了猜想:哦,开采石油的油井。
怪不得会建房屋,是为了方便工人久住吧。
反正时间还早,我慢悠悠走过去,看了一眼机器的压力表,发现已经不能用了。
如此贵重的机器,也不保养,也不拆走,就这么任凭它荒废在这里?
再转一圈,没有发现安装监控的痕迹,如果没猜错,这里在被彻底遗忘之前应该还没完工。我大着胆子,向油井中探头——黑洞洞的地下,有两点莹绿色的东西,直勾勾地盯着我。
像动物,但不像活物。我没察觉到它的敌意,看了一会,对它伸出手,招呼道:“嘬嘬嘬。”
绿眼睛:……
璃月御兽术诚不欺我。很快,我感受到伸出的手被蹭了蹭——果然,我的体质还是很受这类东西喜欢。这小东西懵懵懂懂,应该没太开智,哼哼唧唧嘟囔了很多,我只听懂了一句“摩拉克斯”。
于是我说:“我跟摩拉克斯的眷属一起来的哦。”
小东西的声音快活起来:“摩拉克斯,好。”
看来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沟通。我问它:“你为什么在这里面?”
它依旧懵懂:“人类,吃。”
它吃掉了人类,被人类封印于此,或者它被人类吃掉,剩下的骸骨丢了回去。
按城中荒芜的现状来看,这里应当发生了怪事,如果是正常的思维,显然是有东西在杀人的概率更大,但我的直觉更偏向它被人类杀死的猜想。
我接着问:“你知道这里现在住了多少人吗?”
它不说话了,小眼睛还是看着我,怯生生的。我看向身后,发现钟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正背手等着我。我向它挥手告别,转身:“先生,谈妥了?”
钟离问:“阁下方才在与谁交谈?”
“也许是沙狐,也许是靴子鼬或红尾鼬。”听说层岩巨渊地区的人们会训练鼬类盗宝,不知是真是假,“小家伙挺友善的,好像把你认成摩拉克斯了——神和眷属的气息真的有这么近吗。”
钟离没答,我跟在他身后,看他慢慢地往回走。戈壁的天空,带不了一丝云彩,即使是落日,也带着一股侵略般的晴热,钟离走在前面,几乎要化在光里。半晌,他问:“阁下明白,‘七神’是怎样的存在吗。”
“知道。”我答,“是某段时期被民众立了生祠的七名人类。”
祂们有血有肉,不能算完全的“神”,又不老不死,算不上完全的“人”。祂们可以与传统的神灵体系并存,多半也是因为祂们“人”的出身——古老的、由人类意志塑造的神明并不在意祂们的存在。
不过,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在同一时间里,有七个人类被立了生祠?我对这个问题颇为好奇,问钟离,他只答:“生祠是对外界说的托词而已。此事涉及七神的因果,现在想来,已是一段往事了。”
我知道下面的话——若有闲暇,钟某定会讲与你听。既然他答应,我就满意了,一步步跟在他身后,寻思一会找点什么东西当晚饭。钟离走到越野车前,拉开车门,忽然问我:“阁下觉得,‘神’应当是怎样的存在。”
他状态有些不对,好像在犹豫,又好像有点难过。我不知道他刚才跟那户人家说了什么,也不清楚神的工作,所以,我只能从人类的角度,告诉他:
“做几个假设吧。如果我好吃懒做十恶不赦,我一定希望神昏庸无度、颠倒黑白;如果我勤勉上进热心善良,我一定希望神扶善惩恶、明辨是非;如果我有钱有闲,又问心无愧,我会希望神能带来‘人类之外’的特质,并可以通过金钱收买。”
“不同的人类对神有不同的期盼,但神没有义务回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钟离坐上车座,笑笑,眼角却没有笑意:“所以,人类‘创造’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神。”
我一愣,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想——
也许这是七神的起源。
人类不满足于传统体系中空有力量却阴晴不定“神祇”,于是,挑选了一批有着责任感、同理心,拥有着人类血肉却又饱含潜力的人类,开展了一场秘密的“造神”。
——可以为人所用的“神”,作为“工具”诞生的“神”。
“他们成功了,也失败了。”钟离翻出一瓶水,拧开,“神被创造出来,但并不为他们所用。”
对于“神”,人类知道的还是太少。
我松了口气:“太好了。”
钟离:“何出此言?”
我说:“连人类有时候做事都不会考虑别人,要是神做什么之前还要在乎人类怎么想,那就不是神,是许愿池里绑着的王八了。”
钟离好像觉得我的比喻很有意思,低低地笑了:“阁下自由随性,尊重他人,所以,在阁下眼中,神只需要做‘自己’。”
又莫名其妙地在夸我——也许是在笑我天真,只是我璃月语不好,听不出来。
怎么安慰人还要被挤兑啊,我有些郁闷,钟离又笑着递给我后备箱中那瓶放在棕色玻璃瓶中的液体,嘱咐我:“晚上,帮钟某将它撒在那户人家周围吧。”
他顿了一下,又解释:“他们对我有感应,如果我去,会被发现。”
我问:“里面是什么?”
“鳝鱼血。”钟离答。
我听说过将鳝鱼血涂抹在门上,会引来蝙蝠等野生动物撞门,夜间发出挠门声、婴儿啼哭声,以此来恐吓屋内人。这里好像没有活的野生动物,对于绿眼睛那类的灵体,也会管用吗?
不过,这招也真够阴损的。我看向钟离,他不躲不闪:“今日的交谈中,两人谎话连天。”
“我没有太多时间耗在这里。”
这人浓眉大眼的,出损招倒是一套又一套——该不会刚才实在纠结作为眷属该不该用这种下流方法吧。我接了瓶子,跟钟离聊着天,很快到了夜晚。天空依旧清澈,能见度很高,但钟离依旧要求我带上强光手电。找到房门,猫腰将瓶中的液体洒了三分之一左右,我耐不住好奇,挪到窗外,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偷偷向屋内照去。
这一照,我不由得毛骨悚然。
白天还算干净整洁的屋内,现在堆了好多……动物的骸骨。
一男一女趴伏在地上,捂着胸口不住干呕,吐出一节一节灰白色的、仿佛已经风干了无数个日月的骨头。他们眼神平直空洞,在呕吐的间隙,嘴唇飞快蠕动,感觉在骂着什么,只是因为语速过快或说的是方言,我并没有辩识出来。
很浓郁的、实体化的恶念。好在没有用眼睛直接去看,不然很难说会受到怎样的冲击。
须臾,男人忽然撕扯着自己的头皮,滋啦一声,皮肉被轻松地撕下,露出里面的森然白骨。他的眼中好像带着红光,疯狂又绝望,迷茫地向前注视,在某一时刻,我甚至觉得他与我对视了——还好用了手机摄像头,我能看到他,他看不到我。我将手机偷偷收回,看向周边,却发现不知何时,周围已经起雾了。
不对劲。
戈壁干旱,几年都不会有大雾的天气,怎么偏巧赶上了今天?我慢慢向前移动,忽然,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我的手背,我低头看去,与一只有着绿眼睛的靴子鼬对上了视线。
它看着我,声音还是懵懵的:“摩拉克斯,朋友?”
“晚上好,又见面了。”我用气音回答,挠了挠它的下巴,“怎么能出来了?”
“白雾,舒服。”小鼬答,而后,好像想起什么,抓着我的衣袖,想晃,但它没有实体,小爪子从衣服上穿了过去,“摩拉克斯,弱,危险,走。”
摩拉克斯,弱?我第一次听到有东西把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摩拉克斯,那可是在璃月被称为武神的存在,但看小鼬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又不像是无的放矢。我压低声音,接着问:“你是说,有什么东西导致了摩拉克斯,或者祂的眷属变弱,在这里会很危险?”
小鼬点头,绕我转了一圈,跑走了。雾越来越大,我几乎伸手看不见五指,循着记忆走向越野车停放的方向,转了一圈,却发现又回到了房子。
我还记得钟离的话:在这种地方鬼打墙,不一定是坏事,也有可能是有东西在帮你。我静静地窝在墙角,打起十二分精神,周围却忽然地起了交谈的声音——很远,好像风一吹就要散了,音色很像屋内的二人,可是,以他们现在的状态,真的还能发出声音吗?
声音断断续续,我只能听个大概,好在这次两边说的都是普通话,我不至于一点都摸不着头脑——男声听起来比白天要年轻太多,他说:“造神马上……成功……戈壁有灵……祭品……”
女声紧接着响起,同样年轻了不止一轮:“神……失控……停手……”
紧接着,一阵摔砸东西的声响过后,雾中弥散出血的腥味、动物濒死的尖叫,还有吞咽的声响——最后,男人的吼声穿破白雾,清晰地落在耳边:
“人命,畜命,开了智的灵物的命,我们手上到底沾了多少?!现在说停下,晚了,早就晚了!罪孽满盈,因果缠身,神要是造不出来,我们都要死,你听清了吗,我们都要死!”
这是……过去发生的事情?造神时的事情?
这里的两个人,和造神的事件有关?
我想起钟离给我看过的一叠或死亡、或失踪的人员名单。那份名单里,不会全部都是与此事有关的人吧。
而后,更多动物的细小尖叫传来,我脑中突然闪过那只绿眼睛的小鼬。它也是在这时死去的吗?如果是,那为什么又把摩拉克斯视为朋友呢?
我还想接着听,眼前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拿着手电,向我照来——是钟离先生。他轻轻晃了晃我的肩膀,语气担忧:“阁下怎么在车外睡着了。”
我揉眼,看向身边。周边的大雾已经全然散去,我刚才窝在车的后轱辘旁边,什么房子啊,声音啊,全部消失不见了。
我抓住钟离的胳膊,借力站了起来:“钟离,我好像看到了这里以前发生过的事。这些人跟造神有关,对吧。”
“嗯。”钟离垂着眼,应声,“你……还看到了什么?”
“还有?”我想起小鼬说的“摩拉克斯,弱”,想到钟离怎么说也是摩拉克斯眷属,于是答,“油井遇到的那只绿眼睛小鼬告诉我,摩拉克斯和他眷属在这里会被削弱。它让我们小心一些,最好马上离开。钟离先生,是这样吗。”
“不止此处。”钟离好像早就知道,语气平淡,“只要涉及这个事件,钟某的实力十不存一。”
看上去倒是漫不经心,眼睛却好像在说——若非如此,此处早被他扬了。
我放开他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背作安抚:“先生有什么想扬的就告诉我,我帮你扬了也一样呗。”
不知道是我拍的太大力还是钟离走了神,我这一巴掌,直接把钟离拍了个趔趄。他稳住身形,看着我,目光温和又带了些无奈,我们俩大眼瞪小眼,不知是谁率先笑了出来,而后笑成了一团。
他轻轻弹了我个脑瓜崩:“别把我想得太好。”
他经常这样同我说。说实话,我是看不出他哪里很不好的——除了偶尔会emo。感觉是原子笔记里收藏过很多网易云高赞评论,一到半夜就偷偷发朋友圈的人。
即使到了有空屋的聚落,钟离依旧坚持在车上睡。他这样决定自有他的道理,我也就随他去,虽说不舒服,但凑合凑合也还行。只是,这夜,我睡得尤其不安稳,以至于车门被打开的声音一响,立刻便从浅眠中脱离出来:“先生,你去干嘛?”
“去厕所。”钟离温和的声音传来,“阁下安心睡罢。”
我安下心,翻身补眠。这次入梦很快,依旧是多次梦到过的荒芜山村,哑巴蹲在桥边,摆手向我打招呼,安然,静谧,好像所有烦恼都被抛到脑后了。
好景不长,突然,我的手腕被一把攥住,转身一看,是哑巴,脸上带着我从未有过的慌张神色。他啊啊地比划,来回踱步,把我拉着向前几步,又遇到不可控力一般被拽回桥边——他好像急得快疯了,又无能为力。他看着我,忽然流下两行泪,朝我做了做了一作了一揖,身形逐渐透明,变作一团雾气。他还残存的影像向雾中一指,于是,我循着指示的方向走去,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白天“造访”过的房屋前,不过只能看到发生了什么,无法触碰。
出奇的,里面传来钟离的声音——不是说去上厕所吗,怎么开团去了——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森然:“何事。”
紧接着,哭声传来:“它们……它们昨晚又来了。求求你,救救我们,求求你……”
“你们活得太久了。”好冰冷的语气,“派人去我常住的地方做局,却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自作自受。”
“解开施加在此处地脉的枷锁。”
“解开?然后让你毫无顾忌地杀了我们?”男人吼道,用的普通话,我也能听懂,“如果手上没有地脉这个筹码,你会放任我们能活到现在?!”
钟离嗤笑:“即使如此,你们同样命不久矣。”
“别以为……别以为我不知道。”男人怪笑,“直面我们,你能使出几分的力量?而我们……我们……”
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狰狞。哑巴显得更加急迫,一直伸手指向前方,我猜想道:“你想提醒我,钟离有危险?”
哑巴点头。
同一刻,我猛地清醒过来。钟离果然还没有回来,打开车门,发觉外面已经飘起了雾,暗红色,透着淡淡的不详。循着记忆,我快步向房屋的方向赶去——雾好腥,里面影影绰绰,但当我真的定睛去看,却什么都看不到。越是向前走,乱像越明显,到最后,我看到几十头红狼狰狞地趴伏在地上哀嚎,扭曲得几乎变形,眼神却空如黑洞。
不是活物。
在群狼的圈内,还趴伏着形形色色的动物,都是沙戈壁中常见的物种。它们周身染着不详的红,看上去并非实体,再往前走几步,我看到那只绿眼睛的小鼬——同样趴在地上,痛苦万分。它看到我,泪眼朦胧地将头扭向房屋的方向:“摩拉克斯,保护,消失。摩拉克斯,好,人,坏。”
我再顾不上观察周遭的情况,脚步更快。刚赶到门口,便听到胡茬男人撕心裂肺的咒骂:
“……你?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天底下最没有资格的就是你!他们的死,他们被拆骨啖肉摆上祭坛,有灵的或无灵的,人或非人的,死无全尸的或被随便埋了的,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供出你吗?!它们都是为你而死,都是为了你!”
“你得了一身本事,得了高高的位子,得了所有人类的信仰却又转过头来怒斥我们这些供养你出来的人手段不干净?!真是纯洁,真是不染世俗啊,你还是小孩吗?什么便宜都占了还要装圣母? !”
“摩拉克斯,摩拉克斯!如果说我们这些人,要早死,要下地狱,那你一定会,一定会长命到把人间的灾厄通通体会一遭,地下十八层地狱的火也烧不干你的罪恶!你想保护的,永远保不住,你重视的,永远不会看你一眼——摩拉克斯,摩拉克斯!这是你的罪,从你诞生便拥有的罪,是你还不清的债,即使我们死了,即使我们都死了,它也会一直陪着你,永远,永远!”
摩拉克斯……?他在叫谁?钟离?
钟离先生,就是我一直要找的摩拉克斯?
脑海中忽地闪过很多画面,最后,定格在钟离安静时又温和、又总是带着些淡淡的难过的眼睛上。得到这样的答案,我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惊讶,也许我早就在自己都不知道的前提下有了怀疑,只是缺少一个戳穿的时机。
我欲开门,却发现门被从内部反锁。同时,钟离满带愠怒的声音传出,他说,如果有选择——
“如果有选择,我就算做虫豸,做枯叶,做屠夫手下待宰的一扇猪,也绝然不会——决然不会当这踩着千百生灵骸骨诞生的‘神’!”
“我是力量的拥有着,便可以将你们一厢情愿的幻想强加于我,将你们犯下的罪孽安于我身?可我没有哪怕一日能够心安理得!这地脉,你们损得了,我也护得了!”
是了,按照小鼬的说法,此处的地脉,一直是钟离在维护。但是,由于这造神二人组的插手,地脉受到冲击,由此紊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它们将钟离视作友人。
空气愈发暴动,门外的狼、狐、鼬、熊等灵体耐受不住,翻滚得愈发痛苦。
我也终于明白,女皇为何要特意指派【我】来这次的任务。
【 ——地脉,是为记录,是为慰藉,一旦紊乱,灵体被束缚其中,不得轮回,不得超生,日日受削肉刮骨之痛,不得解脱。
从记事起,我便一直知道自己是很容易遇灵的体质,好在它们大部分都很喜欢我,而我,也很喜欢它们。
它们能为我提供传人难以触及的信息,很快,我在至冬的战场上崭露头角,并被至冬的神——女皇——收入麾下。
在觐见她时,她久久凝视着我的眼睛,情绪复杂,但能看出明显的难过。
会议结束后,她单独召见了我,问我是否时常能见到常人不能见之物。我承认了,她便叹气,向我讲述了七神——现世中还存在的七位神灵,皆是由人类制造出的。她说,我应当是这场浩大的渎神事件的产物之一——一个从混乱中来的、本不应有灵智的半成品躯壳。我是神的下位替代品,是被抛弃的存在。
证据就是那双毫无神采的、死人般的眼睛。我既非死,又非活,游离于二者之间,是个空空的壳子。
听了她的话,我沮丧了一段时间,不过很快振作了起来:天选之子也好,被抛弃的也罢,这些都是旁人在我身上打上的标签。
——过去的永远只是旧事,而未来要走怎样的路,要靠我自己选择。
我生于混沌,与灵物颇为有缘,若是说到安抚、接纳……
我也不差。
钟离不是为了在此处被杀死、遭受到不公正待遇而埋骨于此的家伙们一直在努力地维护地脉吗。
他不是一直纵容二人活着,只为了一个解决此事的答案吗……】
我放开门把手,转头向狼群而去。
“疼吗。”
我蹲下身。
安抚,接纳……
我可以,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事。
说来简单,但以凡人之躯行苍天之事,谈何容易。若是成功后,我的身体和灵智一并被撕碎,那都要算是皆大欢喜的HE结局了——至少坚持到了最后。
我将手按在一只红狼的头顶,又冰又干,疼得钻心。
我总算明白,第一次与钟离进入五猖纸人的房间时,那带着野性的、汹涌的恨,那干燥又寒冷的感受,究竟从何而来了。
是它们——被地脉束缚在这片贫瘠大地上的自然之灵。太偏僻了,太孤独了,它们死在这里,又被无形之物牢牢绑住,再也走不出这片难熬的夜。
我不知璃月的术法,不懂地脉的构造,当它们的痛苦尽数加之于我,我只能遵循最原始的判断——调动全部心绪,尽可能给它们一个正向的、安抚性的情绪反馈。
我希望它们来人世的这遭不只有痛苦相伴,即使这只是遥远到可能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
——安息吧,安息吧。
人类由一己私欲产生的罪孽,不该强加于你们身上。
第一只红狼恢复平静,身形淡去、消失不见,而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这么看来,我这个半成品壳子,也不算毫无用处——像女皇大人,钟离先生那种完整的神祇,是断然无法将自己作为接纳灵魂的容器的。
屋中传来打斗声。我见过钟离的体术,干净利落,不留情面。若是放在平时,面对两个普通人,钟离早可以将他们制服,但当下,他忌惮贸然行动会让二人选择鱼死网破、将此处的地脉彻底破坏,影响到被它牢牢束缚于上的灵魂,便只能被压制。
可惜,他们万无一失的威胁失效了——此处多出一个我。
以己渡魂,地脉做得,我也做得。
不知是否是错觉,我引渡的亡魂越多,血雾越浅淡。之所以会怀疑是否是错觉,是因为我眼前早就模糊,看不清东西了。
手上拱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是此处最后一个受束缚的灵魂,那只绿眼睛的靴子鼬。我搓搓它的脑袋,强笑道:“乖,马上送你离开这里。”
小鼬混着人言,混着动物的叫声,断断续续地在我耳边急语:“摩拉克斯,朋友,疼。”
我蜷得更厉害:“再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就不疼了。”
它又拱着我的手:“朋友,疼。”
它是在关心……我在疼痛?
我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狼狈透了,毫无形象地趴伏在地上,疼得扭曲,疼得蜷缩。但我也知道,我还不能后退。
我终于忍耐不住,眼泪不自觉地滚出来,那股钻心的疼、钻心的冷、钻心的怨与恨,像是在拆解我的骨,吸吮我的髓,妄图将我死死地钉在这片大地上。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我看到小鼬的身体透明、消散。我卯足全身力气,大喊:“钟离——”
“看外面——”
雾散了,灵魂已然归乡,没有谁会被困在过去。
这里空无一物,如果偏要说出剩了什么东西,那便只有皲裂的、沉默的大地。
头顶是明晃晃的天光,纯净得不染一丝云彩。太阳那么明亮,那么炽烈,在它的光芒下,仿佛一切罪恶都无所遁形。我被光照刺得再次流下泪来,又忽地想起钟离先生的眼睛,温和的,明亮的金色,像一束神光,那么耀眼,那么漂亮,却总是垂着,即使再怎么同人笑闹,也总氤氲着淡淡的难过。
他是在罪恶中诞生的神,是凝聚了人们恶念的工具,可他偏偏生得正直又坦荡,既无法忽视自己的能力,又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由杀害无辜生灵而带来的这一切。
他一直在赎罪。
突然,我又想起钟离方才的话——如果有选择,他决然不会做这踩着万千生灵骸骨的“摩拉克斯”。
先生,钟离先生啊……
你看,它们没有恨你,它们知道自己应该恨谁。所以,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往后,就活得轻松一些吧。
DAY3&村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或昏迷了多久。梦里,我依旧在那片有着苹果树和小河的村庄中。桥边的哑巴不见了,我在村里走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他。
这里已经彻底死寂了。
我来到他常待的小桥旁,学着他的样子坐下,忽然感受到一阵潮湿的窒息感,好像被黄土生生掩埋。梦中也会疼成这样吗?我几乎是弹跳了起来,想问,但又找不到搭话的人。那小河只是静静地淌着,在这里,没有人在注视我,没有人会回答我。
等我再一次迷迷糊糊醒来,入眼又是一个陌生的天花板——不是钟离的房间,也不是车里。钟离守在床边,黑眼圈很重,不知道多久没睡,此时正坐在床沿,靠着墙小憩。他睡得浅,我轻轻一动,这人便醒了,按住我的肩膀,我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半个月了。
手上还是挂的吊瓶,真是熟悉的场面。我问钟离后来怎么样了,钟离目光复杂地看着我,答非所问:“早知如此,这遭便不带你来了。”
“不带我来,然后你自己跟他们爆了,同归于尽?”昏迷这么久,我说话还不是很利索,“你都说了,我跟这事有因果,要是你不带我,我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恰巧】找到你的。”
我赶他:“没什么事的话,你先去好好睡一觉。看你憔悴的,比我好不到哪去。”
钟离还是不愿意离开,我看床够大,就催他一并躺下,顺便把之后的事讲与我听。
“后面……再没什么了。”钟离轻轻道,“你把事情最棘手的部分解决,剩下的,便只是两个普通人类罢了。”
在他眼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好丑,快瘦脱相了。不知道要锻炼多久,才能恢复原来的肌肉。半晌,钟离又问:“阁下早知我是摩拉克斯了吗。”
“啊?”我有点疑惑,“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如果钟某不是摩拉克斯,阁下一直在我身边,做的就会是与你的任务毫无关联的事了。”
“那就……做呗。”我更疑惑了,“那我应该怎么样,任凭事情发生在眼前吗 ?你是谁都好,我只知道你需要我的帮忙,至于找摩拉克斯,确实是大事,但只看着大事而忽视了需要我的地方,我想,即使找到他,他也不会认可我的。”
钟离依旧看着我,半晌,垂眸笑了:“是我不如人类通透了。”
又过了半个月,我基本恢复了健康,至于什么时候能回到以前单臂能抗两个钟离的状态,姑且还是未知数。我出了这座平房的门,发现这竟是我搬进钟离家后就经常出现在梦里的荒村。
我在村中慢慢地走,权当复健。这里比梦中更加荒凉,有些房屋的顶部已经破了大洞,屋中杂草丛生,而小河上的桥,也不知去了何处——也许是坍塌后被水流冲走了。我蹲在哑巴常在的地方,慢慢拨开丛生的杂草,才动了两下,钟离来了,问我:“在做什么?”
我问:“钟离,这里以前是不是有座桥?”
钟离瞳孔猛地一缩:“你怎么知道?”
“我梦见过这里,很多次。”我答,“梦里,这里一直蹲着一个哑巴,人很好,经常跟我打招呼。在戈壁那次,就是他把我叫醒,我才能及时赶去你那边。不过在那之后,我没再见过他了。”
钟离不再说话。我跟在他身后,慢慢晃回了住所。他有心事,不过,他不说,我也不会特意去问,等到什么时候想说了,我再去听便是。
我的等待没有太久。午餐时间,钟离突然告诉我: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
长大?放在【神】身上,真是新奇的词。
“是我被强制祭祀,强制接受信仰的开始。”
我想到了钟离那一沓“死亡名单”中相同的出生地,心中忽然有了猜想:“这里是……层岩巨渊的南部?”
钟离点头。
果然。
他说,他本来是这里一户再普通、再普通不过的村民。村里有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经常四处给人帮工,满足基本的温饱。钟离家若是看到他来,即使没做什么事情,也会总盛一碗饭给他。
时间久了,哑巴便跟钟离熟悉了,偶尔会从窗边递进来些东西,有时候是几颗糖,有时是饱满的、品相极好的苹果。钟离推辞,他也不理,把东西放下就走,又去找下一处帮工了。
后来,村中修桥——那座桥无论如何都建不起来,总出些大大小小的岔子。直到某次,好像只在转眼之间,桥建了起来,很牢固,再没有任何怪事发生。
同时,哑巴不见了。
又过了几年,钟离大了一点,他才知道,哑巴在建桥时的一个深夜被人抓走——
被活生生地埋在桥基下,打了生桩。
打生桩,古代璃月的一种建筑方术,指在工程动工前,把人活埋在工地内,以确保工程顺利。他还听说,原本村中要绑的人是他——生桩最好用童男童女。那时,钟离的父母恰巧出了意外,双双离世,他孑然一身,孤立无援,手里又有一大笔财产,令人垂涎。只是在动手的夜里,那个哑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死命阻拦,动手的人怕事情败露,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有人上赶着送死,便将哑巴绑走、埋在了桥基下。
钟离那时才意识到,这个村庄非常、非常不对劲。这里太偏僻,太落后,即使他想呼救,也跨越不了重重的层岩、传到外界。
果然,后来,他又被盯上了。
——这次,是一场“造神”的试验。
我想起刚开始遇到钟离时的那个夜晚。昏迷后,除却干燥土地上直白的恨意,还有与之交杂的另一种感觉——潮湿的土腥味,湿润得令人窒息,而后,击打声传来,身体好像在压迫中被活活钉穿。
……打生桩那晚,埋在土地下那个好心眼的、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哑巴,就是忍着这样的痛苦,直到死去的吗。
钟离讲完,又陷入久久的怔愣,而后苦笑:“他替我挡灾,而我差点成了凶手手里的一把刀——如果他们真的控制了作为神的我——他应该会对我失望吧。”
我看向窗外。
外面杂草丛生,脱离了人的管束,即使到了初秋,也总是生机盎然的。
我想起五猖房中对我们毫无恶意的白影,想起高速路上带我们避免了断崖的鬼打墙,想起想要将我们吓退、阻止我们前往隔壁村的破烂越野,想起将摩拉克斯称为朋友的绿眼睛小鼬,想起梦中那个总是向我笑眯眯打招呼的哑巴……
钟离在背地里到底做了多少,到底付出了怎样的努力、怎样的代价,才得到了他们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的呢。
我无从得知。
忽然,我注意到了窗沿上的黑垢。我起身,前去查看,思索片刻,从兜里掏出小匕首,沿着那团黑物的底部轻轻一撬——咔,里面结构很紧实,整体却很轻,仔细看来,能看到类似果核的解构。
我想到钟离说的——哑巴常将东西往他们窗上一放,转身便走了。
这是……
一个高度腐烂、风化的苹果。
他真的很喜欢钟离一家。这是这个偏僻的、愚昧的大山里,所剩不多的善意。
“钟离。”我将那东西用纸包起来,“没有人在恨你。”
“你从来没有失去敬畏,从来没有停止恐惧,从来没有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
“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很清楚自己应该恨谁——除了你。钟离,你一直在恨你自己,只有你在恨你。”
“钟离,他们希望你活得轻松一些。你赎罪了太多年,他们都看在眼里。”
我知道钟离的想法不会被一时半会坳过来,所以,我想,以后我会经常这样在他耳边念叨。
钟离直愣愣地看着我,半晌,终于有了回应:“嗯。”
窗外是无边的、绵延的群山,日光普照,一切都染上一层绿晕,显出漂亮的、磅礴的生命力。钟离背着光,突然对我说:“摩拉克斯在收徒。”
“啊?对啊,我知道。”我寻思着这人在说什么呢,摩拉克斯不就是你自己吗,“怎么了。”
钟离:“阁下有这方面的意向吗。”
“啊?”我好气又好笑,“我拿你当兄弟,你拿我当徒弟?”
“不是。”钟离移开目光,“阁下的任务结束了,说不定要很快就要离开璃月、返回至冬。”
“钟某想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阁下多留一会儿。”
……不是,你说话就说话,这种又委屈、又期待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他凑过来:“阁下脸红了。”
我恼了,赶他:“你顶着这张脸说话,谁会不脸红啊——别凑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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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番外:
*钢铁直男达和有点动心的离的对话maybe:
离:你在干什么呢?
达:我在床上,吃薯片。
离:假如我现在在你身边,你会干什么呢
达:我会在床上,吃薯片
离:我的意思是,只有我和你,在床上,没有薯片,你会干什么?
达:我会去超市买薯片,你要吗
离:……
*后来离用强吻解决了,可喜可贺(喂)
*本来想写第一人称小笨蛋恋爱剧,写到最后又成了俩莫得感情的事业批了……谈恋爱到底怎么写啊那真的是人能写的东西吗……
钟离一开始让达去撒鳝鱼血,只是想骚扰那俩人一下,让他们更加恐惧,方便第二天的谈判,没想到小达对灵体的亲和度那么高,一下就看到过去发生过啥事,也没想到那俩人的精神已经紧绷到吓一下就崩溃的程度,钟离第二天再去恐吓的时候,他们直接跟钟离爆了()
要是小达不在,钟师傅想要保住或解放那边儿被地脉束缚住的家伙们,确实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个设定下的七神都挺惨()他们没有一个是在纯自愿的情况下当神的。小达现在看钟离感觉这神当得真狼狈,其实以前更惨,属于啥苦都吃过的类型。
*差不多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阅读拙作,愿您诸事顺遂财源广进身体健康招财进宝!!(?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