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迟海棠

*我从未爱过你,从未。
*总是提着海棠酥蹲在神明家门口的小狐狸×堕落神性疯长却不能将爱意诉之于口的神明
*那位家喻户晓的大英雄,墓碑上只有四个璃月字。
*刀预警:warning:

是我引诱你吗?我曾经向你说过好话吗? 我不是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我不爱你,而且也不能爱你吗。 ————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

四月春雨初霁的午后,璃月港空气中黏连着雨后的湿,路上行人寥寥,几个垂髫小儿蹲在茶室店前拨弄着地上的泥鳅,一阵爽朗肆意的青年笑声自茶室里传来,其间夹杂着另一个男人低低的轻笑:

“钟离先生,你果真有趣,实不相瞒,我此前一直以为你们璃月的神是个神神叨叨的老头。”

“哦?什么样的老头。”钟离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故作一本正经地询问眼前的小公子。

达达利亚笑得不成样子,边笑边用手比划起来,“大概是留着长长的胡须,满口仁义道德,总之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那现下当如何?”钟离抬手给达达利亚斟满一杯茶,随口问道。

“谦逊端方,无事不晓,笑起来极好看,实在是个美人,但美人大都擅长玩弄人心,你说呢?钟离先生。”达达利亚笑着将眼前推过来的茶仰头一饮而尽,一双漂亮的蓝瞳藏着看不透的狡黠,像是要把面前端坐着的男人看透似的……

达达利亚原先想说蛇蝎美人,但总觉得对面端坐着的男人与这个词又格格不入了些,虽擅长虚与委蛇、玩弄人心,但常常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错觉,同他此前见过的人都不同,执行官大人第一次对具体的人产生了兴趣,让这个永远高深莫测的男人露出不一样的表情——成了达达利亚在璃月港唯一的乐趣。

他常常在执行任务结束后去城南的点心铺买一盒海棠酥,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来到钟离先生素日里最爱光顾的茶馆,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钟离先生一向悠闲的背影端坐明堂,运气不好的话——

几乎很少有运气不好的时候。

“钟离先生!”

带着无数意气的一声轻喊,达达利亚看见那抹清俊疏离的背影微顿,随即朝他转过身来,很奇怪,明明不是初见,达达利亚却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四下无人的寂风中一声比一声激荡,那人在看到他的瞬间弯起好看的眉眼,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公子阁下近日倒是不忙。”
钟离虽心有疑虑,但从不在面上表露,对于神明来说,他倒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东西能让至冬执行官一而再再而三如此接近,不过,若是这异国小公子诚心想与他交个朋友,也是件乐事。

“怎么不忙,这不,碰巧遇到先生罢了。”达达利亚像真事儿似地扯着谎,抱着手里的弓倚在门口扬起笑眼看向钟离,钟离假装没看见某人手里堂而皇之的海棠酥,别人不清楚,钟离不会不知道,那盒海棠酥是买给谁的。

特意绕了半个璃月港买来海棠酥,还要假装不经意偶遇,天下哪有这样巧合的事呢?

“你……在下棋?”
达达利亚走过来,把手里的海棠酥小心翼翼地放到一边,搬了把椅子在钟离对面坐下来,许是执行官大人刚执行完任务太累的原因,好好的椅子非要转过来坐,两只修长的手臂搭在椅背上,看着十分放松。

“嗯,阁下有兴趣来一场比试吗?”
钟离抬起眼来看对面懒洋洋的达达利亚,觉得现在眼前的执行官和此前那个张扬跋扈的小公子完全判若两人。

“下棋这么无聊的事情,两个人都实在乏味,钟离先生一个人还能玩得这样开心?”达达利亚好整以暇地趴在椅背上,觉得实在不解。

“独收万籁心,于此一枰竞。对弈同在战场上厮杀并无不同,战场讲究瞬息万变,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下棋亦如是。”钟离捻起一枚黑子轻笑道,达达利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起身逗弄一旁的画眉鸟去了。

钟离看着远处那个无所事事的身影摇头笑了笑,便不再说话,达达利亚转了一圈眼神又转回钟离身上,那专注的神情仿佛这个房间里没他这个人似的,自讨没趣的执行官有些不甘地撇了撇嘴,“就那么好玩……”

“小公子,过来我教你。”
钟离朝达达利亚招招手,执行官大人身体比脑袋反应快,等他缓过来时人已经坐回先前的位置上了。

“该阁下了。”
说是下棋,其实完全是钟离先生的单方面碾压,至冬的棋与璃月的不同,原本就不喜欢这种弯弯绕绕的执行官大人在连输两把之后面子上已经挂不住了,但骨子里那股好战因子又不允许他认输,在足足半晌之后达达利亚听见钟离笑起来: 
“相思断,有意思。”

达达利亚手还按在走出去的棋子上,不明所以道:“何为相思断?”

“相思断,名为断,实为连。棋着如此,无论对方怎样应接,最终仍无法摆脱被歼的困境。我若是阁下,刚才这一步便不会走在这里。”钟离抬手覆在达达利亚的手背上,低低地笑起来,“别紧张,在下不会让阁下输。”

“我……我哪里紧张了。”
达达利亚耳根莫名其妙地有些发烫,这不变相等于钟离给他放水么?但先生掌心的温热不断传过来,被美人执手落子,赢得不光彩又如何?

于是经过先生的再三提点与某人的数次悔棋,执行官大人终于赢了一局,不过某些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赢了之后摩挲着下巴乐呵起来,“还真有几分意思。”

“棋如人生,阁下多练习几次便会懂得。”钟离看着眼前咂摸出几分乐趣的达达利亚,突然觉得这异国小公子倒也有几分可爱之处。

“那先生以后可以教我吗?”
达达利亚自然不知道钟离在想什么,抬头瞪着一双无辜的漂亮蓝瞳央求道,看得钟离不免得几分心虚,他刚才在想什么……

“阁下若是愿意学,在下自然是乐意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钟离……老师?”
没心没肺的小公子很会适应新身份,笑嘻嘻地嚷叫着老师,钟离被叫得无奈地摇摇头,传闻中嗜血踏刃的执行官,现在看来,倒有失偏颇了……

事实证明达达利亚不是一个合格的学生。

钟离时常在夜半听到屋外有动静,一开始他以为是流落在外的野猫,于是提灯去看——野猫倒是没有,酣睡的狐狸倒有一只。

怀里揣着海棠酥的执行官大人委委屈屈地靠在门边,一张疲惫的睡颜在提灯的映照下显得有几分无邪,看得钟离心不禁软了几分,“公子阁下……怎的睡在这里?”

“钟离先生,你来啦,我来找你下棋。”

睡眼惺忪的蓝瞳含着澄澈的笑意,漂亮的小公子晃着手里的海棠酥展开笑颜,锐利的犬齿在此刻敛去所有锋芒,像是等到了来照亮他的人。

三更半夜说是来下棋,其实一看就是结束任务径直上门来的。钟离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盯着小狐狸执行官半晌道,“为何不直接敲门。”

“这不是太晚了,怕打扰先生休息……不过先生总能看到我的。”
提灯的光影将两个人一明一暗错开来,没心没肺的小公子此刻真像只餮足的小狐狸,钟离没想到达达利亚倒算个君子,按理来说翻窗而入不才是常规操作么?

“别睡在外面了,进来吧。”
钟离伸出将手递给达达利亚,执行官大人愣怔了一瞬将手覆上来,“哎!”

“钟离先生,以后可以叫我阿贾克斯吗?”黑暗里,达达利亚睡在钟离床边的地铺上,正人君子执行官坚持不睡床,要在先生床边打地铺,此刻撑着脑袋在黑夜里亮着一双熠熠的眼眸道。

“阿贾克斯?是你的名字么。”
钟离睁开双眼,轻声道。

“嗯,家里人都这么叫我。”达达利亚声音柔下来。

“在下与小公子相识不过短短一月,为何……”钟离倒真有几分讶异,他从初遇达达利亚之时就觉得这个看似热情炽烈的青年其实是外热内冷的性子,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也不会轻易把后背交给任何人。

“没有为什么,我喜欢钟离先生这样叫我,钟离先生不会连这点要求都不愿意满足我吧……”一向上扬桀骜的声音沉了下来,乍听还有几分委屈。  钟离不用回头都能想到执行官大人那副瞧着要泫然欲泣的撒泼样,有些好笑地闭上眼睛,“阿贾克斯,快睡吧。”

有一回正值傍晚,漫天霞帔轰轰烈烈织成一片殷红,衬得红枫如同纵肆的火般招摇,钟离看完戏从飘摇的红枫中走过,遥遥就看见自家门口坐着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同以往不一样的是,这次天还未黑,钟离轻而易举地就看了那人身上显目的伤口,将衣物洇成触目惊心的浊色。

“钟离先生……你来啦。”
达达利亚苍白着一张俊脸扬起笑眼看向钟离,“这次没带海棠酥,钟离先生不会怪我吧……咳咳……”浑身是血的人还惦念着海棠酥,钟离蹙起眉头,“别说话了,进屋。”

“等等,先生,你看这是什么。”达达利亚强忍着疼痛朝腰间摸去,过了半晌朝钟离神神秘秘地眨眨眼睛,伸出手来——

沾满血污的手心躺着一朵白玫瑰,送花的人咧着嘴笑嘻嘻道,“执行任务的时候,救了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我这也算借花献佛了……”

钟离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小狐狸手心被血色染红的白玫瑰。

“你不喜欢吗?也是,玫瑰要是错过花期,就不漂亮了,还被我搞成这样……”张扬的蓝瞳暗了下去,达达利亚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想要将手收回来,下一秒那红白相间的玫瑰就被轻轻抽走,“收了你的玫瑰,当医药费了。”

神明将白玫瑰小心翼翼地别在胸口,将浑身是血的达达利亚搀进了屋子。

“钟离先生,你和别的神不一样。”达达利亚看着给自己细致处理伤口的先生轻轻开口。

“神本就有所不同,和人类千人千面一个道理。”钟离莞尔。

“不是那种不一样,至少曾经我见过的神都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或者被某种事物裹挟失去自由的傀儡,像钟离先生这样隐姓埋名,乐得自在的,很少。”达达利亚打趣道,抬头去看正在缠绷带的钟离。

“神也有选择自己活法的权利,不是吗?”钟离用绷带缠了一个漂亮的结,抬眼就对上达达利亚直勾勾的眼神,这个传闻中百战不殆的小公子在此刻看起来有几分迷茫,钟离不免得发笑,抬手轻轻揉乱眼前人的橘毛:“好了。”

“钟离先生,那你说,神会有私心吗?”

神有私心本就是一个悖论,神诞生之初就被赋予普世的情感,神可以爱一棵树、爱一朵生在断崖的花、可以爱他的子民,却不会爱一个具体的人。不为俗世所困的神性可以永远端坐明堂,堕落的神性却要为私心赎罪——

这是谁规定的吗?

没有人规定神不能拥有爱人,但世事向来如此,错的人是谁呢?

“神或许也会有私心,私心一旦用错地方,便会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钟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用错地方,那钟离先生,你曾经……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达达利亚终于问出压在心底多日的话,他很好奇,这个看起来永远光风霁月的神明,坐拥无限岁月与记忆——这样的人,或许早已有人在他的生命里刻下深入磐石的痕迹,他会不会也曾经为了一个人魂牵梦萦,为了一个人做出有违常理的事情……

他无来由的头一次生出嫉妒,嫉妒那个让钟离也念念不忘的人。

“为何问这个?”

钟离觉得今天的达达利亚很是不对劲,往常的达达利亚虽然也没个正形,但总不会咄咄逼问至此。

“单纯好奇罢了,钟离先生不想说就当我没问。”达达利亚缓过神来,干笑两声。

“活得久确实会遇到不少人,但如果说是公子阁下所说的喜欢……那倒没有。”钟离说完自然地转过身去收拾桌上处理伤口的残局,没有看见达达利亚在听到这句话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与庆幸。

他不想去追究钟离这句话的真假,假的又如何?

钟离先生若是愿意骗骗他,他也乐得开心。

此后一连数日钟离都能在清晨收到一朵沾染着露水的白玫瑰,在晨光下仿佛被镀了一层辉芒,这大概是神经大条的武夫执行官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一件事,用达达利亚的话来说就是:追求一个人同战斗一样,在于锲而不舍,在于厚脸皮。

所以有时候达达利亚也会亲自把玫瑰递给心上人,笑吟吟的小狐狸的心思根本无处遁形,钟离不傻,看得出这个漂亮的年轻人端的什么样的心思。

只是他不懂,自己一个活了上千年的老古董,何至于让这个鲜活的青年为自己驻足,但达达利亚从不将爱意宣之于口,他便也学会了自我安慰,许是自作多情了呢?

“钟离先生,给个面子嘛。你给我治伤,还不允许我送你礼物?”达达利亚这次强硬地将手里的玫瑰塞进钟离手心。

“那日的一支便够了。”钟离迟疑着开口,达达利亚却又装了起来,“先生,其实我也没有多少送花的机会了,你不能连让我报恩的权利也剥夺啊……”

说得好像他吃亏了似的,明明就是借着送玫瑰的借口来看一眼心上人,人家不收,他便装可怜糊弄过去,心里却无数次想:收了我的玫瑰,要是成了我的人就好了。

可是单纯的执行官弄错了一件事,神是无法被打动的,无论他送出去多少多玫瑰,与神同行多少个暧昧粘连的夜——

你可以和神明在雨后初霁的茶室里喝茶、可以和神明在香炉萦绕的棋室里同下一盘棋、可以等在他门口求他收留、可以借着无边夜色擅自拉进距离……

但你无法渴求他回应你,更无法渴求他爱你。

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对于那颗坚如磐石的心来说,与谁相遇都可以成为短暂携手的美好,达达利亚是如此,换成另外一个人也是如此。

只是这样简单的道理,达达利亚花了很多年才明白,他认识钟离五年,从张扬桀骜的十九岁到沉稳收敛的二十四岁,整整五年,他始终在追随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那日战场上他看到一个模样端正的小年轻在写家书,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珠里装满天真,握着笔蹲在坑洼不平的石头上一笔一划端的认真。

执行官大人向来体恤下属,所以小年轻对他的靠近并不讶异,笑道:“执行官大人好!”

“在写家书?”

“对,给我的未婚妻。”
小年轻白皙的脸上染上淡淡的红晕,说起未婚妻眼睛里跳跃着闪烁的微光,看得达达利亚心头一动。

“上了战场,你的未婚妻一定很担心你。”达达利亚看着躺在石头上的牛皮纸,不知道在想什么。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丽娜说我穿军装很好看,她为我能上战场感到骄傲,执行官大人,等这次回去请您来参加我的婚礼好吗,我的未婚妻很崇拜您!”小年轻说起婚礼,满眼都是希冀与期望,比起这样美好的期待,近在眼前的疮痍和死亡好像都不值一提,达达利亚轻笑起来,道:“好。”

然战场无情从来不是说说而已,当达达利亚揣着小年轻在死去前交给他的家书时,尽管见惯生死的他,在那一刻也不禁迷茫了起来,人类这样脆弱的东西,承担得起那些活着的期愿么?

那个笑起来有两颗酒窝的小年轻,一天前还满怀期待的邀请他去参加婚礼,现在却只剩下这样薄薄的一封家书——

他恍然想起来钟离先生曾经同他说过,“死亡本身不可怕,但凡人贪嗔妄痴,把活着同死亡这两件事生生割裂开来,死亡在这样的美好下,才显得面目可憎。”

那个时候他还笑着揶揄道,“若是死之前能听到钟离先生喜欢我,我便是死而无憾了……”

如今看来,他怕是永远也等不到这一天。

身披皓色军装的执行官在至冬的漫天大雪中敲开了小年轻未婚妻的门,漂亮的金发女子见到他先是惊异了一瞬,在听到噩耗之后原本鲜活的双眸瞬间黯淡了下去,再次抬起头来眼眶里已经啜满泪水,不见一丝生气。

“他是个勇士,至冬的功勋墙上会有他的名字。”达达利亚轻声安慰道,他送走过无数同僚,见过无数这样悲伤得无法自拔的家属。

“节哀。”

达达利亚叹了一口气,说罢便要转身离开,却在转身的一瞬间被叫住,“执行官大人!如果死去的人还有未实现的心愿,活着的人该怎样才能不痛苦……他明明答应我的……”

“……痛苦无法避免,非要一个答案的话,好好的活下去,他或许会开心。”达达利亚脚步一凝,缓声道。

“如果死去的是您的爱人,您也会这样吗?”

丽娜抬起挂满泪水的脸无助地问道,达达利亚轻声笑起来,漫天飞雪卷起英俊执行官氅衣的一角,丽娜听到那道绝望柔情的声音被卷入空旷寂冷的雪夜:

“我的爱人不会比我先死。”

达达利亚在寂冷的月夜想起那日他问钟离,神会有私心吗?

钟离那个时候并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他却在看见丽娜眼里的泪水时突然明白了钟离不能爱他的理由,神或许也不能承受相爱之人先一步离去的痛苦,活着的时候可以尽情相爱,可以无所顾忌,但人与神相爱本就是亘古的悲剧——

错的是他,爱上了一个无果的人。

但幸好钟离不爱他,只有这样他才能了无牵挂地四处厮杀,不用担心一不小心死在哪里会有人牵肠挂肚,死生不能。

达达利亚现在还记得最后一次向钟离剖白心意时,那天璃月港罕见地刮起了肆虐的大风,达达利亚背对着钟离站在安静幽静的茶室里,香炉燃起的檀香充斥着整个茶室,达达利亚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钟离先生,你没有心么?”

“公子阁下在说什么,在下听不明白。”钟离的声音还是那副作古无波的腔调,达达利亚简直有些气急败坏,“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些都算什么?都是我的错觉吗!”

无数次缱绻的对视是错觉、握着我的手教我下棋练字是错觉、一同饮酒看花是错觉、夜里谈天说地是错觉、甚至情到深处那个浅尝辄止的吻……也是错觉。

“钟离,是你先招我的。”
达达利亚无力地垂下手,哑声道。

“阿贾克斯,我想你是喝醉了。”
钟离手里还捻着未落下的棋子,看着桌子上没喝完的烈酒,蹙起眉头道。

“我没有!”达达利亚喘着粗气转过头来,在对上那双沉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时骤然清醒过来,那双眼睛清清楚楚地写着——

阿贾克斯,是我引诱你吗?
不是你一次次、一回回、恬不知耻,没心没肺地靠过来的么?
不是你擅自把玫瑰塞到我手里、不是你非要说喜欢的么?
我有一次说过喜欢你吗?

钟离什么都没有说,达达利亚却在窗外肆虐的大风呼啸中看明白了神明眼里所有的意思,认识钟离这么多年,他不会不懂。

只是钟离先生一向聪明,懂得凡事留有分寸,也想给他留几分薄面。

达达利亚转身离开茶室,在门即将开合的那一瞬开口:“钟离先生,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公子阁下年轻有为,前途一片坦荡光明,怎会轻易折身。”

钟离轻轻放下茶杯,玉扳指磕在桌边发出清脆的锒铛声,达达利亚在一片死寂之后像是释然般地笑开来,“很好,钟离先生,你真是下了一盘好棋。”

棋如人生,棋不动,是执棋人心动。

茶室的门被豁然拉开,肆虐的风悉数灌了进来,一道茶室的门将两个人彻底割裂开来,譬如初遇那时下的那盘棋——

相思断,无论对方怎样应接,最终仍无法摆脱被歼的困境。

——那是两人的最后一次对话。

提瓦特公历429年,至冬国境内发生大面积战争,冰皇施令,命五位执行官带兵彻底歼灭敌军,战争持续了数月有余。

无数道捷报从至冬雪原的不同区域传来,这场毫无悬念的战争让雪国全境为之欢欣,人们跪拜遥远首都那位英明的君主,将带兵打仗的执行官们称为至冬最骁勇的英雄。

没有人知道至冬首都端坐着的冰皇在听到殿外的“大捷”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为保护子民而带来的胜利,带走了她亲手培养的利刃。

——末席达达利亚,在最后一场战役中陨身,时年二十五岁。

这位年纪轻轻就为国殉身的执行官值得无数赞美,人们将他的英勇事迹传唱成诗,大街小巷无人不知公子达达利亚,也无人不知那张扬肆意的末席墓碑上只刻了四个鲜少有人认识的璃月字——

吾爱:钟离。

没有人知道英雄在落幕时会留下什么样的遗言,人们理所应当地认为英雄不该有弱点,英雄应该为伟大的胜利而生,也应该为时代的眼泪而献身。  达达利亚在彻底闭上双眼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那位璃月的神明。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其实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心脏遏制不住的疼痛如同漫过鼻腔的潮水般让他窒息,但他却不觉得痛苦。

在死前还能见到心上人,是上帝赐给他最后的糖。

“钟离先生,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真丢脸啊。”达达利亚靠在钟离怀里喃喃着,逐渐失去焦距的蓝瞳想要努力看清眼前人的模样,达达利亚想伸出手再次触碰咫尺之间的人,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费力。

“别说话了,我带你离开。”
钟离握住那双颤颤巍巍的手凝声道,怀里的人却哧哧笑起来,“我的神仙哥哥,你带我去哪呀?”

“总能治好的,总能……”
神明好像突然无措了起来,那汩汩流出来的血用神力也无法止住,钟离看着眼前根本不受他控制的伤口头一次猩红了眼眶,怎么会止不住呢?

“钟离先生,别费力了,你别忘了,我是……人类,被剑戳一刀,就没法活了。”达达利亚咳出好大一口血,尽数喷洒在神明干净的珀金衫上,达达利亚像是有些郝然,“怎么办,给你弄脏了……”

“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个。”
钟离看着不论什么时候都没心没肺的达达利亚,心里说不上来的闷乱,那股无处安放的迷茫愈发放大,在这一刻似乎到达了巅峰。

“钟离先生,闭上眼睛,给你看个东西。”达达利亚笑着,蓝眸又亮起来,在周围旷白的雪色相衬下无比鲜活。

钟离无声地闭上双眼。

“最后一朵玫瑰了,先生……”

再次映入瞳孔的是一朵早已经枯败的白玫瑰,被达达利亚殷红的血色染得斑驳不堪,干枯的花瓣缀着星星点点的红,映在钟离眼底就像是赤裸裸的讽刺,达达利亚轻声道:

“钟离先生,再说……一次好不好。”

“说什么?”

钟离垂眸看向怀里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的人,那双他曾经看过无数次的张扬蓝瞳好像含着无数缄默的言语,钟离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达达利亚想听什么,可是现在他却不愿意再次说出口了。

“你……从未喜欢过我,对吗?”

达达利亚染着血色的手还攥着那朵干枯的玫瑰,愈发黯淡的蓝瞳含着最后一丝对世间的流连,恍然间达达利亚好像回到了初遇钟离先生的那一日,矜贵俊雅的神明朝他微微侧身,露出好看的剪影,就这样一个虚虚实实的影子,让他魂牵梦绕了很多年。

他不会再听到那样的答案了,也不想再听到那样的答案。

他只需要钟离就像现在这样抱着他,收下他坦荡从一的爱意,一如很久之前收下的那朵玫瑰。

他这一生躁动不安分的因子为一个人停留过,轰轰烈烈地战斗过,孤注一掷地爱过,回首看来,答案是什么,早已经不重要了。

“从未。”

颤抖的两个字自上方传来,达达利亚感觉好像有什么液体滴落在脸上,可是他再也没有力气去分清了,或许是泪滴,或许是雨滴……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幸好,幸好。”

年轻英俊的执行官满足地闭上双眼,垂落的手还攥着那朵染血的白玫瑰,无声地掉落在素白的雪地上。

幸好,钟离先生从未爱过他。 (完)
这篇是之前绿白上发过的,努力搬过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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