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杯中倒入热水,趁茶还未泡开时,我将吃饭的家伙一一在岸上排开。
轻抿一口热茶润润喉咙,我手腕一抖,折扇哗啦打开,不错,起范了,我田铁嘴今天也是一名完美的说书人。
“上回书说道,彼时的璃月,海中有大魔侵扰,上间有恶螭盘踞……”
新的一天,自然也要从经典的剧目开始,绝不可能是我想要偷懒才少背戏文,璃月港谁人不爱听岩王帝君的故事呢,君子一向有成人之美,我当然要讲。
“岩王帝君召集众仙,要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这戏文我两天说四遍,早已经是滚瓜烂熟熟瓜烂滚,就算是闭着眼睛,我也能倒背如流。
说书,易如反掌。
我目光瞥向台下那个固定的位置,果然,那位往生堂的客卿钟离先生又来听书了。
我满意收回目光,能让这样才华横溢又挑剔的客卿都能天天来打卡,我田铁嘴真是说得一手好书。
让刘苏那小子再学八百年也赶不上我的!
“传说,帝君在出征之时,曾言道……”
不对!钟离先生旁边的那橙毛橘子头是谁?
我又定睛一看,那不是至冬来的执行官公子吗?他怎么和钟离先生坐一桌了?不会又没憋什么好屁吧!
不对劲啊不对劲啊,我又用力抖开我的折扇,力度大到纸面都发出了清脆的咔擦声,对不住了,我的老伙计。
借着众人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的空档,我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这俩人打量了个遍。
钟离先生居然在笑,还笑得那么好看!还是对着橘子头笑的!
他听我说书的时候都没这么笑过!
可恶啊,这莫名其妙的攀比之心究竟是从何而来。
堵上我田铁嘴说了一辈子书的名声,我不能输,我要把钟离先生的笑容夺回来!
为达成这一目的,我是手舞足蹈口若悬河大放厥词……不是,是大展身手,献上我从业几十年来最精彩的一次表演。
台下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我终于又收获了钟离先生的赞赏。
那橘子头四下张望,见周围的人都在鼓掌欢呼,尤其是钟离先生也很满意,他也跟着喝起了彩。
只有我知道,他压根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我过,恨不得把眼睛都粘到钟离先生身上了!
罢了罢了,我一届说书人,钟离先生虽是学富五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也不过是位客卿而已,何必在意他呢。
但是我还是好不甘心啊!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力流泪~
一连几天,那个橘子头都陪着钟离先生来听我说书,可我的眼和我的心一样澄明,这两人,压根就没把半点心思放到听书上,分明是在眉目传情颠鸾倒凤不知……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咳咳,想要印证我的猜想很简单,换一出戏讲然后再看他们的反应就是了。
我清了清嗓子,吹开茶盏里飘着的茶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且看我来露他一手。
“上一回说到,岩王爷独行山间,就在一处地缝中,听见了闻所未闻的幽远之声……”
“……岩王爷兜兜转转,最终,竟在岩层内找到一块奇异的怪石头,岩王爷怜惜这块石头的灵性,便亲自操刀……”
“……说时迟那时快,天上电闪雷鸣,一条真龙横空出世,此后那龙就常伴岩王爷的左右……”
我正要说到高潮处时,那橘子头忽然拍案而起,面露愠色,指着我的鼻子要骂。
“你乱讲!岩王帝君没做过这事!”
我一下就火冒三丈,我说的戏文,怎么可能有错!
“是你懂岩王爷还是我懂岩王爷啊?!”
橘子头显然还想和我辨两句,但被钟离先生拉着就走了,临走,钟离先生还歉意地和我点了点头。
我就说嘛,璃月千年流传下来的民间故事,那必然就是真的!
让我意外的是,没过几天,橘子头居然私下来找了我,二话不说就把一袋摩拉扔到我面前。
“你能把那天你说的那个故事里的若陀换个人吗?”
笑话,我田铁嘴铁骨铮铮,怎么可能为了眼前这一点蝇头小利就去玷污我的底线!
男儿膝下有……
啪——
又是一张支票拍到桌上。
“这是北国银行的支票,上面有十万摩拉,能不能行?”
男儿膝下有膝盖,钱难赚,史莱姆难吃,故事嘛,就是得与时俱进。
“公子大人,您要改成谁?”
橘子头笑了笑,但我忽然后背一凉,感觉好像上了贼船啊。
“就叫阿贾克斯吧,那是至冬寓言故事里的大鲸鱼,和岩龙也差不多。”
改就改吧,大不了等这橘子头来的时候我再念改过的戏文就是了。
橘子头走后,我才漫不经心地拿起桌上的支票,岩王爷在上,我真的对摩拉没有兴趣。
“该支票为庆祝北国银行成立五十周年而发行的纪念票,无实际效应,仅做收藏使用。”
我两眼一黑,完了,天塌了。
在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我满怀期待地念着,从未如此迫切的希望是个玩笑。
“——最终解释权归北国银行所有。”
我去!
达达利亚我田铁嘴跟你爆了!
不过呢,我田铁嘴也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区区一个毛头小子,我只需略施小计——
就能不经意间添油加醋地说给钟离先生听,让钟离先生教训他。
诶嘿,至冬小伙立正了。
自此,我和橘子头相看两相厌。
再次见到橘子头和钟离先生,是在万民堂。
难得来万民堂改善一次伙食,我忍对面那两个卿卿我我蜜里调油的人很久了!
还有那个橘子头,我都不想说,一双筷子两个月了都没学会用,还得手把手教,两个月啊!
我把筷子插史莱姆身上两个月都把史莱姆教会了!
还有那个钟离先生——算了,钟离先生是个温柔有耐心的人,我一向是知道的,不说了。
叔可忍,婶不可忍。
我一把把筷子拍在桌上,腾地站了起来,眼睛都在喷火,把对面那两人吓了个够呛。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正想怒斥一番他们的行为光天化日之下有伤风化,却见橘子头给我使了个眼色,用唇语向我传递信息。
“你这顿我请了。”
在钟离先生关怀的目光中,我移开视线,对着卯师傅大喊一声。
“老板,水煮鱼太好吃了!再来两份!”
我原以为橘子头就是这么个不着调还对钟离先生有龌龊心思的人,哦,对了,还三心二意,他还对岩王帝君也想入非非。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我都替钟离先生感到不值,直到前几天晚上,我穿着大裤衩在树下乘凉和卯师傅侃大山时,橘子头又提着摩拉来找我写戏文了。
我轻蔑一笑,你当我田铁嘴是傻子吗?还会再上你的当?
“喂,我问你啊,你们璃月的故事都能流传很多年吗?”
看看看看,这就是典型的异乡人思维,我大璃月悠悠几千年历史,故事那都是口口相传,别说千年,就是万年,只要有璃月人在,那就能传下去!
我摇着蒲扇,不太想搭理这橘子头,奈何卯师傅回家去了,树下就我一个人。
还有橘子头。
那就勉为其难和他聊几句吧。
“那是当然,你这小子要是不相信,大可以去问问钟离先生。”
出乎意料地没呛我,事出反常必有妖啊,我扭过脸看过去,橘子头好像在想什么。
“那你帮我写个故事吧,你放心,这次不会骗你了。”
我翻了个白眼,我再信橘子头的话我就是狗,我不说话,橘子头就自顾自地开始讲起来。
“你知道的,我是愚人众执行官,生来使命就是为了至冬女皇而战,我要回去打战了。”
“这一去大概就回不来了,但我还有一个想一辈子都要留在他身边的人,如果可以,我想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
“这样,等我们的故事传便了整个璃月,他不论在何处,都能想起我。”
“明天我就要出发——不是田铁嘴你哭什么!”
在橘子头的一声惊恐怒吼中,我擦了擦满脸的泪水。
感人,太感人了。
多么感人的爱情故事啊!
“想不到公子你还是这么重情重义的人,你的忙,我田铁嘴帮定了!不收你的摩拉!”
放心吧,橘子头,你和钟离先生的爱情,由我田铁嘴来见证。
自那日后,我果真没在璃月港再见过橘子头,身为一位优秀的说书人,偶尔也需要外出采采风找找灵感,于是,我挑了个好天气上庆云顶郊游去了。
我听说庆云顶是仙人的地界,活了这么多年,我也没见过仙人。
大概今天真是个黄道吉日,也可能是岩王爷显灵了,我还真在庆云顶找着了仙人。
那两头鹿正凑在一起,我隔得远,听不清说的什么,那只仙鹤我认识,是那个女人,但是这一群鹿啊鸟啊的,怎么有两个人这么眼熟?
那不是橘子头嘛?!
合着他说要回老家实际上是来拜仙人来了!
算了,骗就骗了吧,得见仙人,我田铁嘴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嗯,直了。
因为不小心踩空了,摔悬崖下面去了,多亏了仙人出手才把我救回来,就是是直挺挺救回来的。
我连连道谢,顺便给钟离先生道了贺。
“钟离先生真是相貌堂堂丰神俊朗清风朗月,公子大人也是个人……不是,公子大人也是一表人才,我田铁嘴恭贺二位喜结连理百年同心。”
我的这番贺词似乎让钟离先生有些窘迫,更像是害羞,那橘子头虽然听不懂我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什么,但“百年同心”他还是听得懂的,因此高兴都写在了脸上。
经此奇遇,我也得以寻得灵感,是时候来添点新的戏本子了,就写个仙人下凡的故事吧。
昔日九天神仙游,偶见凡间橘子头。
凡人思之不得见,幸得仙人下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