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璃月难得的小雪。
天空雾蒙蒙的，好像灰鸭的羽毛，北风裹挟着校园中咳笑的乱语呼啸而过，原本莹润的积雪也被各样的脚印踩得泥泞暗沉。
不同于其他学生对雪的稀奇，楼道深处的水房一隅安静得不像话，达达利亚和钟离感受着彼此纠缠的吐息，分享着身体的热量。
达达利亚牵起钟离的手揣进自己的衣兜里。他在那层不算厚的布料下，用手指轻轻揉搓着钟离手上的冻疮。
钟离向来是怕冷的，更别说雪天温度低，霜寒就像吐着信子的冷血动物般缠着人不放，即便有在好好保暖，但手这样长期暴露在外的部位仍不可避免地生了冻疮。
达达利亚手上的力道很轻柔。
他用四根手指托起钟离柔软的掌心，然后大拇指来回打着圈按揉，很细致地摩挲着钟离的皮肤。
很难说他没存有别的心思。
平日里恋爱要遮遮掩掩，处处提防，如今大多数人都被雪吸引了注意力，而恋人就在身侧，达达利亚难免有些心猿意马，想借此和钟离再多黏糊一会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的动作就变了味道。
达达利亚把自己的指节插进钟离的指缝中，与其紧紧相握。捂出来的涔涔热汗有些粘腻，但两个人都没有试图抽出手。
初雪，牵手……这样的氛围太过于暧昧，以至于达达利亚一时得意忘形地凑近钟离。
“钟离。”达达利亚唤他，话语间呼出的白雾模糊了对方的脸，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于是他再拉进了些距离，将额头抵在钟离的额头上，另一只空闲的手抚上恋人的脸颊。
“亲亲我吧，我的甜心。”他这么说。
或许实在是贪恋冬日的一点温暖，钟离低着声应好，他将自己的唇瓣贴了上去。
冬季的干燥令他们的嘴唇起皮，互相摩挲着带来有些刺痛和生硬的异样感，于是他们更加深入地亲吻对方，湿润彼此的唇舌。
“那边的！你们在干什么！”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陡然打断了他们。
教导主任看着在校园角落偷偷接吻的两个学生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抬手指向他们：“你、你们……真不像话！光天化日之下，两个男生，做这种……这种事情，啊？！”
达达利亚眉毛一拧，正欲说些什么，衣兜里钟离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他的虎口一下。
“如您所见，我们是情侣，做这种事情很正常。但是在学校里做出这样的行为，确实不合规矩，所以我们接受您的批评教育。”钟离沉着冷静地回答。
“你、你……”，教导主任估计是还想再说几句话回怼，但钟离的态度谦卑又诚恳，他实在是找不到反驳的话，最后只得冷哼一声，憋出后文来，“把你们家长给我叫过来！”
说完他就领着钟离和达达利亚往办公室走，他们拖着脚步落在后头。
“钟离，你干嘛那么说！你就说是我强迫你的……哎呀，也不对，算了，反正说些什么其他的也好，这下要被请家长了，你爸估计又要……”达达利亚压着嗓音说。
“我只是经过慎重考量之后选择了实话实说而已。我们本就是恋人，不是吗？”
“……我值吗？”他抬脚踢了踢脚下的灰尘，小声嘟囔着。
“值。”
“……钟离，你怎么那么好。”
“我对你好，不好吗？”
“你对我这么好，我就会更喜欢你！”达达利亚顿了顿，将滚烫的脸埋进掌心降温，“怎么办啊……”
钟离眯了眯眼，轻轻地笑起来。
“那请你一直喜欢我吧。”
前方传来教导主任不耐烦的催促声，楼底下是嬉戏打闹的嘈杂声，但这些声音达达利亚此刻全都听不到了，他仿佛处在真空的玻璃水晶球中，里头的白色絮状物晃晃悠悠地让他们白一次头。
达达利亚就这样愣怔地看着钟离，看着他唇边如同开化冰河下潺潺春水般的笑容，看着他笑出的气音和呵出的白雾也化作漫天的飞雪。
甜蜜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少年人的誓言往往伴随着不可预知的后果，方才还置身其中的雪景却已成不可触及之物。
在璃月，早恋便是如洪水猛兽般的存在。
教导主任消息一发出，不出片刻，钟离的母亲就赶到了。那是一位面容秀丽气质华贵的女性，粉黛堪堪掩住因匆忙而发红的脸颊。
“小离，赵主任说你恋爱了，是真的吗？”她握住钟离的手，急切地问到。
“是真的，母亲，我……”钟离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又被狠狠推开了，幅度大到掀起阵罡风。
“阿贾克斯！”一位气势汹汹的异国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还跟了一位愁容满面的妇女。
钟离和钟母都被这声叫喊给吓到了，达达利亚也把视线从钟离身上移开，转头望向门口，眼神晦暗不明，像一汪沉寂的死水。
“这位家长你先冷静一下”，赵主任推了推眼镜，“现在是教学时间，不要影响了别的孩子。”
然而达达利亚的父亲全然不顾教导主任刚才的言语，径直朝达达利亚走过去。
“阿贾克斯你给我滚过来！是不是对你太过纵容，你竟然敢和一个男人谈恋爱，还在学校做这种苟且之事，真给我丢脸！”
达达利亚的脸红了，是被他父亲打红的。
脑袋震得发蒙，他狠狠地闭了闭眼缓解晕眩与昏厥感后，僵硬地转头盯着父亲，语气不容置疑：“父亲，我是不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就放弃的。”
“你！”达父气得发抖，刚放下的手又攥成拳头又扬了起来。
达达利亚本人倒没什么，挨打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只是此时此刻他不希望自己面对原生家庭的无奈和狼狈被心爱之人看见。
然而还没等他再次挥出拳，赵主任和达母就冲过来拦下了发作的达父。
钟离的母亲本来想对钟离说些什么，但钟离已然上前握住了达达利亚的手，看着像麦芽糖一般二人和他们黏在一起的手掌，她也不再试图劝诫如何，只好自顾自地轻轻摇头，收拾心情。
达父看到达达利亚和钟离二人十指相扣站在一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奈何赵主任对颜面一事看得很重，达母也不忍看到自己的三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父亲殴打咒骂，在多方阻碍下，他便也不太好出手，只得作罢。
“妈妈，叔叔，阿姨，还有赵主任，我和达达利亚谈恋爱并没有影响到什么不是吗？既然如此，有何不可。” 钟离紧紧攥着达达利亚的手，皱着眉头与达父对视。
他心里有股隐隐的火在燃烧，像是沉闷许久的活火山，平和自然的外表下，是滚烫的将要喷薄出的岩浆——达达利亚绝不该因为这种事而被自己的父亲唾弃。
“钟离……”达达利亚的双手握住了钟离。
“父亲，正如钟离所说的，我们是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放弃彼此的，要决裂就决裂吧。”达达利亚冷冷地盯着怒火中烧的父亲。
赵主任有些慌了神，他本意只是想通过父母的压力迫使钟离和达达利亚分手和道歉，但眼下这势如水火的境况明显已经脱离他的意料。
在他劝阻前，钟母先说话了：“你是达达利亚的父亲对吧。”
众人的视线落到另一位当事人家属的身上，而钟母淡定自若地挽了一下坠在耳旁的碎发，手腕上温润的玉镯透过灯光散发出莹莹微光。
“你刚才对这位小朋友的行为就是你的家庭教育方式吗？本来我还想先听我儿子的解释，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他们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不是吗？”钟母双手抱在胸前，语气不急不缓不卑不亢地质问达父，同时，那位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妇女已经挪动到达达利亚身边抱住了他。
办公室的门口不知何时已围满同学，原来是下课时间到了。
门被扒开一丝缝隙，门缝前堵满了好奇的眼睛。
钟离班上的同学拽了下班长的衣角：“那是钟离吧，旁边那个，嘶，看起来像达达利亚啊，什么事能让赵主任把家长请过来，他不是向来给钟离留面子吗？”
“嘘！我也正在听，安静点。”班长拍掉同学的手，没什么攻击性地蹬了她一眼。
办公室里的气氛降至冰点，达父听到钟母的质疑，右手狠狠拍向办公桌旋即指向钟母怒吼：“你算什么东西敢质疑老子！同性恋就是该被烧死的异种，我呸！”
赵主任被达父吓得又惊又怕，连忙趁达父不注意把他拉出办公室。门口的学生被突然出来的赵主任和满脸愤怒的男人给吓到了，僵在原地。直到赵主任大喊散了散了，他们才回过神来跑回教室。
“班长，你刚才是不是也听到了。”在回教室的路上，同学把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
“嗯……我听到了，同性恋，对吧？”，班长低声回复。
“别说出去，瞒下来，就算是为了钟离和达达利亚。”班长按住同学的肩膀，用斩钉截铁地语气嘱咐他。
“啊，好，好。”同学还有些蒙，但见班长态度如此便满口答应下来。
她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那扇半开的门，似乎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们拥有背水一战的勇气。
钟离望向钟母，口气严肃郑重：“妈妈，谢谢你。”
钟母也走上前来捏了下钟离的脸，淡淡地微笑着：“说什么呢，你向来是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也是个固执的孩子，认定了什么就要一直做下去。你们在一起已经很辛苦了，妈妈也不愿意泼冷水。”
她又笑眯眯地转头捏了捏达达利亚的脸：“既然已经做好决定了，就不要轻易放弃哦，能做到吗？”
达达利亚急切又坚定地回答他:“阿姨，你就放心吧！”
然而达母只是在一旁偷偷啜泣着，有些微微颤抖。达达利亚向钟母保证后立刻赶到她身边，然后像她之前抱住自己那样抱了回去。
他们什么都没说，但母子连心，什么都已然在怀抱中释然。
达父早已气得离开学校，赵主任就站在门口，等着他们把事情聊开。他已经不想什么分手和公开检讨，他现在只想把事情压下去，而且既然父母都同意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尘埃落定，达达利亚和钟离回到了班上。
班上的众人都对姗姗来迟的二人充满了浓郁的好奇，但一切都要等到下课才能揭晓谜底。下课铃一打，大家就围了上来，班长知道大事不妙，抢先一步开口：“没什么大事，散了吧。”
达达利亚和钟离对视了一眼又双眼含笑地看向班长：“我和钟离谈恋爱被赵主任发现了而已，已经解决了。对吧，钟离？”
说罢，达达利亚的脑门就挨了一记钟离的敲打，只不过力道轻得像在调情。
“？？？什么！！！”班上炸开了锅，在班长阻拦时两名罪魁祸首已经偷偷溜了出去。
细雪仍然在空中旋转飞舞，轻柔的从天空飘落然后融入无垠之白。
达达利亚和钟离脸都跑得有些红，然而相牵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少年人就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好像心爱的人在身边就万事万物都不怕，他们气喘吁吁地相视随即又大笑起来。
“今天可真是太出格了，达达利亚，和你在一起我真是改变了不少。”
“但是，这是一个好结果不是吗？”
达达利亚左手揽上钟离的腰，右手轻抚钟离的发丝忘我地亲吻他。
即使是这样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两个人却感到自己有些发烫，嘴唇分开时还有牵拉的银丝。热吻后，二人陷入让人安宁的沉默，用拥抱诉说了一切没从口中倾诉的爱意。
雪落在土地上，融入莹泽的雪层里不留一丝痕迹。爱在雪天生根，又在未来慢慢抽芽，兀自开出袖珍的春天，永不凋零。
5 个赞
很治愈！太太文笔细腻，加油~(＾◇^)/
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