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好兆头

好兆头

文/癫晃

摩拉克斯总是看着一个人。

空说:“你看房檐上有两只鸽子。”
派蒙说:“它们挨得好近哦,看起来好像很亲密的样子。”
达达利亚探头:“所以这个算吗?”
这一大一小一金一银同时点头:“就算吧!”
“好!”达达利亚拍手,“下一个,我们换地方找。”
钟离人在三碗不过港听书,时间过了够久,茶换了一壶。午后大半时间,这三个人就在港口各处跑,往返路过钟离品茶听书之地数次。太阳将将落山之际,香菱端了热腾腾新出锅的炒菜过来:“都按您的要求换好啦,不过您得趁热,这菜凉了不好入口,尝着不香。”
钟离颔首:“有劳。”
三个色彩各异的脑袋已经在整个璃月港晃悠了一天。钟离时间算得正好,达达利亚眼尖,他看到了桌上的鱼丸与海鲜羹,钟离不爱海产,这是特意给他点的。另有糖花酿鸡一盘,香菱试着仿制改良过的仙跳墙一盅,加上钟离自己偏爱的菜,这一桌满满当当品类众多,各个菜系皆有涵盖,照顾了雪国来的执行官、才从蒙德来璃月不久的旅者和贪嘴贪甜的本土小向导。
无需钟离去问,达达利亚自然会主动在饭桌上提起他整个下午都在忙什么,以之作为另一道配菜。空凝神良久,表情严肃:“不够啊。”
派蒙嘴里刚塞了一块鸡肉,点头复读:“嗯嗯。”
金牌冒险家空今天接到了奇怪的委托。港口的水手志华自觉他的爱情运已悄然而至,希望有人可以帮忙,在璃月港内帮忙找几个好的「征兆」,看看能不能预测他的爱情运势。任务听起来有点荒谬,也不好说到底什么才算是爱情的「好兆头」,但顾客至上,空拿了报酬,自然尽心尽力。为了占据高处将整个璃月港的一花一木都尽收眼底,他爬上了璃港建筑的屋顶,高处显眼,引得路人频频侧目,也引来了偶然路过的达达利亚。
“哟伙伴。”达达利亚招呼他,“你在干什么?”
“嘘!”空比出一根食指,做出一个会让人下意识压低声音的动作,“别把鸽子吓走了。”
空找到的第一处勉强能与爱情运势相关的征兆就是屋顶停留的一双白鸽。达达利亚听完他接到的委托内容,竟然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兴趣——空原本以为只有类似于清理魔物这样的委托可以吸引到他。
“「爱情这种东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需强求,总有一天会自己送到你眼前……」?”达达利亚复述了从委托人志华口中说出的话,忽而大笑起来,“近在眼前,主动上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喜欢他的看法,伙伴,让我和你们一起吧?怎么样?”
总而言之,达达利亚主动加入了他们,同空一起不顾璃月人的眼光飞檐走壁,出现在各种刁钻的地点,只为了拍一张照片——空打工一向认真细致,为了证实所见非虚,他还会用枫丹出产的留影机拍下照片以作证明。在向志华交付照片之前,他们先遇到了点好菜的钟离先生,于是主动落座,先填饱肚子才是第一要务。
空方才拍好的两张照片此刻正在钟离手中安静地躺着。
“这是我们一开始拍的鸽子,恰好一对。”达达利亚主动介绍,食指点到第二张照片上,那是一只趴在养鱼的水池旁,叼起岸边散落的鱼粮投喂锦鲤的小猫。“还有一只,似乎是爱上了一条鱼的猫。”
钟离点评:“倒是新奇。”
“虽然说是好事成双啦,但我的伙伴说,”达达利亚侧过脸,突然将话题扯到了空身上,“事不过三。所以他觉得,送上三份‘好兆头’给委托人是最好的方式,但很可惜,我们现在还没找到第三个。”
派蒙纠正:“是万事皆三——”
“征兆?”钟离抬手,单手虚虚撑着下颌,“正如委托人所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今年的冬天暖和,璃月港的桃花要比往日早开半月,远望一片粉霞,实在喜人。早春桃花灼,不知能不能算作是好的征兆?”
空一拍大腿,让他发愁跑了一下午的任务被钟离三言两语结尾,因此喜上眉梢:“多谢钟离先生指点,下回请你吃饭!”
钟离矜持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啊——”达达利亚拖长音,“先生,你就这么约好了下一次饭局啊。”
“哦?”钟离回应,“那便另寻机会,再让公子阁下做东吧。”
一场与往日没有多少区别的组局,众人尽欢,空还有任务在身,先带着派蒙告辞,留下执行官与客卿二人,左右无事,踩着璃月港的灯火与月光四处走走,就当是消食,达达利亚顺道细细观察了钟离所说的桃花。璃月港的冬末早春还是偏冷的,桃花开得不多,只是枝头缀着深粉的花苞,外加几丝刚刚抽芽的绿叶,已经开花的区区零散几朵。
达达利亚松开手,被他下压的枝条迅速回弹。“零星几朵,开得也太可怜了些,真的能算是好兆头吗?”
“听旅者的意思,委托人想要的是能预示他桃花运的征兆,选来求个心安而已。”钟离抬头,桃树的枝条还在摇晃,花朵细痩可怜。“往好处说,是早春桃花灼,预示红鸾星动;往坏处说,桃花开得太早,倘若碰上倒春寒,一树的花全部交代在一场雪里,那么这棵桃树今年便无果可结,是感情无果而终的意思。”
说到此处,钟离眉眼微弯,大约是觉得好笑:“占卜算命,不外如是。同一件事本就有好有坏,只看说话的人如何去解了。委托人希求爱情主动上门,便如守株待兔,概率虽有,实在不大,哪有人人都能碰上的好运呢?”
达达利亚听得发愣:“……也是。”桃花枝还在晃,他伸手把枝条扶稳,“先生看得通透。”
“我不通人类情爱,现在尚在学习。”钟离相当坦然。于他而言,这依然是很新奇的领域,他养育了整个璃月很久,守护了这片大陆上的一隅许久,在身份转换之际,终于开始尝试着研究人类这种小小的生灵个体之间的感情。“我所言片面,让公子阁下见笑了。”
“……你说你不懂情爱?”达达利亚不可置信,只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不说你经历过多长时间,单是你闲来翻过的话本和听过的戏折子,都要比我从出生到现在看过的所有书加起来还要多了!”
“并非。”钟离有些诧异,“话本戏折,都只是学习的手段,人类对于渴求事物的理想情况,皆会投射在广为流传的经典故事之中,死生契阔,化蝶相随,前世今生……因而是不错的参考内容。”
“你通过‘故事’来理解?……你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亲自试过吗?”
钟离只是维持着他一贯的温和又显得疏离的微笑表情:“未曾。我说过了,我并不理解,现下只能尝试解读。”
“但先生下午帮忙找那所谓的爱情征兆……”
“委托人所求,不过是一个好字,桃花早开,无论是爱情,还是财运,亦或是今年收成……只要愿意解,都可以联系到一处。”陆上春寒料峭时,从海上来的风就显得潮湿温暖,璃港的潮水波浪起伏,裹挟泡沫和击碎的海草,缓慢啃食码头或是砖石或是木梁的基底。钟离伸手搭上海边高度将将及腰的围栏,发辫与衣摆被海风带得轻晃。日落之后晚间的璃月港是最美的,海月、灯火同朱红高楼相映成辉,整个港口城市便如同遗落在陆地与海洋之间的一粒黄金。
他养育了这一粒黄金,现在,他尝试融入这小小的城市。
达达利亚看了钟离很久,最后肩膀下塌,整个人的上身完全放松,俯身往前,撑在身前围栏上,顺着钟离的目光望向遥远的海平面。那里恰好是月升之处,天上海中,各自一半。他忽而无可奈何地笑道:“诶……真是……”
他的语气轻飘飘而松散,像是卸下了什么东西,尾音却下沉着,用难以捉摸的微妙语气说:“我得走了。”
“阁下要告辞了吗?”
“不,先生。”达达利亚的视线越过身下倚靠的木质围栏,下落到低处的黑色海水上,“我的意思是,我该离开璃月了。”
海水的起伏停了两秒。钟离恍然,经历的年岁太久,他对时间的流逝并不敏感,女士拿到神之心离开璃月已经过了有一段时日,达达利亚留在璃月的时间太长,长到他差点忘了对方其实不会在璃月久居。于是他开始思考:此情此景,他应该说点什么呢?未果,最后也只是问:“阁下何时启程?”
“再三天,搭愚人众的船。你来送送我吧。”执行官侧过脸,锁住钟离的眼睛,以非常认真、几乎类似于请求的口吻说,“钟离,来送我吧。”
他的请求很突然,显而易见,他不希望钟离拒绝。或许是知道这样的要求显得很没有道理,要是发船的时机不好,还要难为钟离专程为他来一趟码头——但他还是这样说了。“实话实说。这次离开璃月,未来应该不会有机会再回来了,我在璃月不认识什么人,就有劳钟离先生,来送我一程吧。”
并不过分的请求,诚恳而真心。钟离点头:“好。”

志华的爱情运势果然不怎么样。
达达利亚要走那天,原本已经转暖的璃月港迎来倒春寒,于是早开的花全部迎头遭了一场冷雨,花瓣零落,碾作泥水,钟离一语成谶,那棵桃树今年秋天估计挂不了多少果。发船的时机不好,是深夜本该入梦时,码头静悄悄,这艘悬挂了愚人众标志性旗帜的大船此行带走了为了神之心抽调而来的大部分军队,达达利亚作为执行官随船离开。冷雨从傍晚开始下,等到深夜,温度又往下掉了些,于是落下来的雨中夹杂了些许冰渣。
钟离打着伞来。无论是雨还是雪,倘若不隔开,最后都会濡湿他的衣衫。达达利亚还在码头,为了等人,他打算最后一个上船,艳红色的小披肩醒目又张扬。他瞄见钟离撑着的那柄油纸伞时如释重负,歪着头喊:“先生。”
钟离微微向后倾斜了一下手中的伞,好让出眼前一小片天空:“好像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从雪国来的执行官单手叉腰,顺着钟离的视线一起往上看。他习惯看雪,也习惯雪落在他身上,不过年轻人体温更高,他的肩头濡湿了一片,灰色沾水,颜色就深了很多。“不过这雪也太轻巧太温和了,还没落地就变成了水——看,一点不冷。”
“来璃月这么久,还没见过一场像样的雪呢。”他感慨道,“不过临行之前遇到了一场雪,对于我这个至冬人来说,还算幸运。”
钟离不应声,他在看雪。夜间光线并不好,空中小小的雪粒像乱飞的小虫,所以他看的是落在达达利亚头发上、还没融化的雪花。扁平规整的六角形,精巧而脆弱的小东西。
前神眼神顺势游移到达达利亚脸上:“阁下,以后还会来吗?”
“璃月?”达达利亚笑了,他立在雨与雪之间,发梢上的雪花找不见了。“没有公务的话,估计是没有机会了。对了,先生,走之前我送你一样东西吧。”
钟离这才注意到他垂落在身侧的手里握了一把短刀。达达利亚把刀递给他,食指轻轻划了一下刀柄:“这是小时候陪我杀过狼的伙伴,时间太久有些旧了,先生可不许嫌弃啊。”
确实很旧了。就算努力保养,但刀原本用的钢材就不算好,达达利亚使用它时或许也不通其法,有些卷刃。
有戴着面具的愚人众禀告:“公子大人……船要起锚了。”
“好。”达达利亚总是笑着的,他走近钟离两步,而后伸手,把对方环进手臂围成的小小的圈内,上身也一并贴近,动作突然且冒犯地突破了社交安全距离。不过他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只是将自己的额角与钟离相抵,轻轻蹭了一下。像一只毛发很硬的小狗,人的体温,脉搏的搏动,呼吸,公子身上特有的清冽的香味,被钟离一一捕获并感知到,然后很快地又远离了。
“按至冬礼节来说,未来不知道能否再见,告别时我应当给先生贴面吻。但您是璃月人——还是别这样了。”他抬手,五指张开,轻飘飘挥两下,身体已经侧过去,靴尖朝向船的方向,“再见啦。”
钟离点头:“再会。”
他说过无数次再会,有一些人与他告别,走入人群,走入山林,走入海洋,最后再也没能会面,兴致勃勃谈起的下一次见面一定要如何如何的约定不能兑现。他不知道与达达利亚告别的这一次算是哪种,但他望着对方的背影,莫名其妙感知到了一点慌张。
达达利亚走后,钟离的生活与往日并没有很大的差别。他依旧随胡桃一起出门工作,凭自己的喜好购买胡桃口中“好看精巧但无用的”物件,与达达利亚相识的时间不长,对方在钟离的生活中扎根的程度也不深,现在骤然抽走,似乎也没有影响到什么。
但胡桃有一天突然叫住他:“钟离,有你的快递,从稻妻来的,收件人是你,我帮你签收了哦。”
她指向一个不算小的箱子:“走的是特快,这箱子又重,怕是花了不少钱吧?你在稻妻有这种有钱朋友吗?”
他自觉没有,所以在拆开箱子之前一直很困惑。箱子里头是大大小小的“好看精巧但无用的”稻妻特产,附赠一封书信,落款写:Tartaglia。
达达利亚签名时的小习惯,最后一笔会顺势画一个圈,把自己的签名围起来,字迹飘逸又张扬,如其人。他开头写:好久不见啊,先生。
达达利亚行踪不定,因而他的信钟离无法回复。随信件一起来的礼物产地从稻妻到须弥,又从须弥到了枫丹,经过纳塔,北上到了至冬。钟离会不由自主地猜想达达利亚行进的路线,并通过他的信推测他的近况。越接近至冬,信越简短,最后一次送来的东西是一只玻璃瓶,里面是半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维持原状不融化的雪。
达达利亚写:这是我家后院的雪哦,让我的弟弟妹妹们亲手装起来的。
信送到的次月,雪国那位慈爱的神举起了剑,剑锋直指天空。

提瓦特属于天空统辖的历史起于不可知,但终于人与尘世之神最后的愿望。
高天之上的统辖者溃败,变革的洪流卷走很多人的性命,就像卷走一把流沙。从月宫来的天星战到了最后,他遍处去寻,一个一个看,一个一个找,在满目疮痍的天空岛上找到了熟悉的面容。
达达利亚已经不能再说话。他伤得很重,呼吸浅到听不见,人类的形体还是太脆弱了,眼下就连肢体的哪一块都难以辨别。战后的天空岛很安静,一场惨胜,北国的严寒与坚冰成功地颠覆了旧世界,没有欢呼没有喜极而泣的哭声,有的只是无处不在的风,徐徐路过,卷起一地残骸和呜咽。摩拉克斯跪坐在阿贾克斯身侧,伸手为他擦掉尚且完好的一只眼睛上凝固的血痂。
那是种一看就失活且无机的蓝色,漂亮,但像一只玻璃珠,流水结冰就像达达利亚身体里慢慢停步的血。摩拉克斯一生熟练地应对死亡和别离,但从来没有看懂过人之将死时的情绪。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又要说些什么,身体迟钝地凝固了半晌,双手捞起达达利亚上半身,像是去拾起一片烧过的纸灰,足够小心翼翼,但无法避免已经燃烧过的纸张因为他的举动掉下更多炭黑色的残渣。
是达达利亚身体上已经干涸的血。
钟离先生是最讲究的人了。数千年的身居高位,他已经遍览世间所有珍品,吃穿住行,什么都讲求最好,倘若做不到最好,也一定要称得上“用心”。他有些洁癖,衣服染脏了一点都要洗,衬衣有一丝皱也要换,永远体面,永远精致,哪怕与人交手,到最后衣摆边沿也会纤尘不染。天空岛高高在上,远离陆地远离生机,远离尘世纷扰,因此声音仿佛在此间被不明的力量吞噬,安静到让人觉得惶恐。这样的安静放大了钟离的不安,他不清楚应该做点什么,只能把达达利亚抱起,让对方能暂时倚靠在自己怀里。被污染的血液暴露在空气中太久已经非常粘稠,蜿蜒爬行在神的衣衫上,像是一条为了寻求生机而努力向下扎的根须。
但是雪的孩子离他的母国、离提瓦特的土地太远了,他回不到地上了。
钟离不知道他此时应该做什么表情,开口轻轻喊:“公子阁下。”
在钟离把达达利亚从天空岛冰冷的砖石上“捡起”时,年轻的执行官用他最后的生机作为燃料,奇迹般地转动了眼珠——这显示着他还有最后一丁点的意识来见他此生能看到的最后一个人——盯住了钟离那张毫无瑕疵的脸,总是弯起不知真假的微笑弧度的嘴唇努力开合,看唇形像是拼尽全力咬出了一个“我”字。钟离下意识凑近,什么声音也没能听到。
也许他的声带已经被毁伤了。
钟离等不到回应,又喊:“达达利亚。”
数年前的冬夜,他在璃月港为达达利亚送行,绝对想不到再会竟是在这种情形之下。钟离记性很好,好过了头,他依然记得告别前达达利亚细微的表情变动,他送给自己的那一把老旧的短刀,以及那天璃月港难得的一场薄雪。南国的雪也是轻巧的,璃月港的土地和海水都温热,雪落不到地上就会融化成一点水,更像是一场虚弱的雨。但有一朵雪花恰好挂在了达达利亚额前一簇扎眼的卷发上,暴露在夜风中的发梢寒凉,六角的雪花得以保留原本的形状,点缀在达达利亚满头属于太阳的暖色当中。
现在,雪花融化了。
风呜呜哭嚎起来。这样的决战,似乎从来不会遇到好天气,比天空岛更高的高天之上黑云滚团,温度太低,非常应景,有雪渣飘扬而下,其中或许还有些微来自冰之执政官的神力。生命的逝去最先体现于眼睛,达达利亚曾直视深渊,那片如巨鲸般游过黑暗深处的阴影最后落入他的眼睛,于是他眼中属于“地上”的光彩被剥夺,钟离说不上来达达利亚现在的眼睛与往日有何不同,或许的确是更暗淡了,但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这具躯体当中所有的生命都已经流逝了。
他把怀里破碎的人体往上抱了抱,再次呢喃:“阿贾克斯。”
璃港的雪花,卷刃的短刀,达达利亚突发奇想和旅者一同寻找的早开的桃花、成双的鸽子、爱上鱼的猫,碎片化的记忆随着达达利亚的下沉而上浮,思维被拽回数年前的璃月港,而后钟离如刹那雷击一般,理解了达达利亚辞别之前未能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
不能宣之于口的喜欢。
无论是辞别璃月港之前,还是辞别人世之前,都没能说出口的喜欢。
因为没有人比达达利亚更清楚,往日的钟离根本不能理解凡人那些苦恼缠人又沁甜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他不能理解,所以无从接受,倘若当初的达达利亚说出口,钟离或许会直接斩断所有可能,为达达利亚过早地宣判一场死刑。所以在离开璃月之前,他才会以少见的、几乎是恳求的语气说——
“你来送送我吧,钟离。”
达达利亚寄出的最后一封信,在此时才送到了钟离手中。

“我们做个交易。”
钟离抬头望向空无一物的天空。在更早之前,他前往地上时,也曾经和天空有过类似的对话。普通人试图与虚假的天空沟通只会被认为疯癫,但他是摩拉克斯,是从月上来的天星,降居而来的贵金,因此天空开口,再次回应了他。
高天之上的统辖者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但祂的神格依然保留,依然与世界的运行规则紧密结合,祂的声音落下,在空荡的天空岛上飘忽回响。
祂回应:「摩拉克斯。」
钟离意识到这个交易必须同天理来做。达达利亚的灵魂与形体都被地脉拒绝了,而深渊会接受它的造物,但重回深渊的代价是达达利亚永远无法在地脉当中轮转,永远无法重新获得下一次生命。
“他的灵魂重回地脉,得以往生。”
契约的神灵深知交易的公平性,他说出自己的要求,等待天空放上天平另一端的筹码。
数秒之后祂回应:「误入深渊有去无回的个体许多,而他因为你的牵涉得到回归地脉的机会。他可以回到地上,但作为代价,你和他所有的关联都会被切断。」
“所有?”
「所有,且不能复现。」
摩拉克斯的回答是:“契约已成。”

钟离以月亮的数量记录时间。
第五个月亮时,七国已经完全从战后疮痍中彻底恢复过来,枫丹的铁轨铺设到大陆上所有的国家,钟离选择从璃月港出发,到各个国家去逛逛。月台上候车的人许多,来来往往,或是独行或是结伴,短暂路过等在原地的钟离。在他上车的前一秒,从他背后、无法估算距离到底有多远的地方遥遥传过来一声:“先生!”
如此响亮的呼喊声,几乎让月台上所有人都下意识往声源方向瞧了一眼。钟离是那个例外,他恍若未闻地往前迈了一步,踏上前往邻国的列车。
那声呼喊又响了一次,这次似乎离得近了一点:“先生!”
远处的人群传来一点骚动。有人在快速跑动,无辜路人被撞到或是蹭到之后的抱怨与匆忙的道歉声重叠响起,钟离将这些声音隔绝在外,对应着车票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不太幸运。钟离叹了一口气,他的位子靠窗,车外正在找他的人能很容易看到,外面那道明显的呼唤声消失了一会儿,又一点一点重新贴近。
“先生!”
列车鸣笛,恰好要在此时发车了。钟离置身事外,没有往窗外看上一眼,反而是对座的枫丹女孩忍不住往外张望,小心翼翼偷看了钟离一眼:“……外面的人,他在追车啊。”
钟离没有应声。她有点尴尬,但还是坚持着继续搭话:“先生,他好像就是在叫你。”
她对面的男人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抬头,那是一张清俊非常的脸,足够让人印象深刻,哪怕是许久之后也能想起今天的这惊鸿一瞥。对方弯着眼睛轻笑,好看得晃人眼睛:“我不认识他。”
接着轻轻摇头,耳坠上的流苏随之一起摇晃,像一片羽毛:“他大约是认错人了。”
列车全速运行驶离站台,将追车的年轻人与他的声音一起远远甩在后头。在车站发生的别离戏码很多,大家只当做是看了一场热闹,很快就会抛到脑后忘却,顶多当做与人见面时随口讲出的简单谈资。包括那个向钟离搭话的女孩,她很快被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忘记了这份旅途中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钟离同样往向窗外,卡在胸口的一口气长长吐出,五分钟都不到的短暂时间,他主动拒绝了这一次的轮回中唯一一次能与达达利亚见面的机会。
第一个月亮时,钟离在璃月见到了主动踏上璃月土地的阿贾克斯。他没有深渊的经历,眼睛闪亮得像一块夜泊,才有十七岁,活泼又横冲直撞得像条小狗。短暂会面之后阿贾克斯毫无理由地缠上了他,度过他短暂七天的璃月之行后搭上返回至冬的客船,他说等他回家之后要给钟离寄信和家里的土产,虽然只有几天时间,但钟离一定要记得他。
那艘船在驶出璃月港之后触礁沉船,所幸船上的乘客被路过的商船救起,除了阿贾克斯。事后调查的结果是这个不幸的至冬年轻人被水底的海草缠住没能浮上海面,硬生生溺死在了璃月港的港口,成了唯一的死者。
第二个月亮,钟离与阿贾克斯在须弥城拼桌,两个独行的人被店家安排到一起,钟离答应了对方下次再约饭的邀请,而后阿贾克斯染上整片大陆都罕见的急症,从稍有症状到病死,只用了七天。
荒谬到几乎刻意的死亡方式,让钟离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天理为他们的交易附加了什么样的限制条约。作为新生的个体,达达利亚可以重新回到地上,但倘若斩断的“钟离”与达达利亚所有牵扯再次联系,那么人类所得到的生命就会被掐断,以更能轻易理解的方式来说,在未来钟离或许还能在这片大地上遇到已经往生轮回的执行官,但绝对不能再和对方有任何交集,否则达达利亚将会以各种被合理化的方式死亡——天理的规则会为祂修正一切。
毫不掩饰的恶意戏弄,天空轻微摆动祂的手指,像是戏弄一只蚂蚁。这让钟离想起一种蝉,在地下生活十七年爬出土层,短暂的高歌之后仓促死去,天理在天空之上旁观,像是观赏一出戏剧。
第三个月亮,钟离找到了同样不老不死的界外旅者,拜托他帮一个小忙,先于钟离一步去与阿贾克斯结识。空在一段时间之后找到他,有些为难:他想起来了。
钟离没能理解:什么?
他好像有以前的记忆。
无论是意外还是天理恶意添上的额外戏剧,对于他来说都不算好消息。神灵轻轻回答:那他应该知道遇上我对他并无好处。
空的肩膀塌下来:没用。
神灵点头:是没用。
无论是钟离还是空劝阻的行为无用,阿贾克斯试图追赶钟离的行为也同样无用,是注定无果的花。神灵半阖着眼睛,他深知过分长远的记忆会给身体增加多重的负担,他就是这样接受了来自天理加诸己身的磨损。经年的记忆带来的痛苦他也只能强行承担,以人类的意志与肉体,长久的失败与注定无用的努力,终究会让他选择放弃。

第九个月亮时,阿贾克斯决定放弃。
十五岁的阿贾克斯在一个冬日黄昏回收了地脉中轮转堆积了很多次的记忆。这天很普通,很寻常,他坐在冰封的湖边冰钓,前生记忆宛若一出戏剧囫囵塞进他的大脑,前一秒深入冰洞之下的鱼钩似乎挂到了东西,眼前飘忽了一瞬,意识回转时他的手里还死死握着鱼竿,但鱼已经脱钩逃入了更深的湖底。地平线的松林上空飘出一缕细细的白烟,家里的雪橇犬穿过及膝的蓬松雪被来找他,沿途在雪上留下一道乱糟糟的沟壑——这是妈妈叫他回家吃饭的讯息。落日熔金,在雪上染出很明艳的橘红色,夹着光照不到的深蓝,一道一道交错,温暖而冰冷。
阿贾克斯抓不住手里的钓竿,他往后仰倒在雪上,拼命呼吸,心跳得很快。一滴眼泪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飞快地划过他的眼角流入鬓边,在发根处凝固成一团冰花。他的雪橇犬伙伴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毫不知情,用湿润温热的舌头舔掉阿贾克斯脸上那一点突兀的盐分。
现在连他悲伤过的证据也不存在了。
阿贾克斯开始咳嗽。冻红的鼻尖和嘴唇周围萦绕着一圈水白雾气,零下的空气冷冰冰钻进肺里,刺激得脆弱的粘膜生疼。咳嗽是因为干呕,轮转几世积存的痛苦影响到他的神志乃至身体,过量刺激下他的胃袋开始痉挛,伴随肠胃猛烈的收缩与挤压,迟钝地感受到头晕。
十五岁的少年人躺了很久才缓过了剧烈的生理反应,雪橇犬用力把他从雪地里拉起来。他沉默地收拾自己冰钓的鱼竿与饵食,踩着来时的脚印,一步一步回家。
空去往其他世界,结束一场旅行,又再次回到提瓦特,看望他的旧友。阿贾克斯显然已经记起他,将他请进门,送上甜热的可可。家里很热闹,有瞳色发色各异的小孩打闹,空看了几个孩子一会儿,问:“你结婚了?”
“没有。是收养的孩子,两个男孩,两个女孩。”
空抿了一口热饮,太甜了,喉咙有些发疼。“不找了?”
阿贾克斯耸耸肩,又笑着摇头:“不找了,找到了也抓不住。”
空想,这大约是他印象当中最长寿、生活也最平静安和的一个达达利亚。他的养子女很快长大,很快又有了他们自己的孩子,阿贾克斯家里永远不缺活人气,永远有孩子伏在他膝上听他讲故事,故事里的主角依然在深渊当中独行,遇到他的师父,又在离开深渊前往异国之后遇到了神秘莫测的、拥有一双蜂糖一般金黄甜蜜的眼睛的人。
在一个平常的谢肉节之前,八十岁的阿贾克斯躺在壁炉边的摇椅上,孩子们在玩八音盒,乐声叮叮当当,像泉水从高处滴落,敲击地上的石板,叩出轻快活泼的声调。养子女们的儿女接手了在厨房忙碌的职位,为这个大家庭的聚会准备一场大餐,木柴晾晒得很干燥,在壁炉里烧出噼啪炸裂的轻响,叫人听得犯困。阿贾克斯膝盖上盖着一条薄毯子,摇椅悠悠晃动的弧度渐渐停下,他睁开眼,轻轻说:“请我的老朋友来一趟吧。”
空来的时候,阿贾克斯还是在他那张最喜欢的摇椅上安静地躺着,仿佛一棵苍老的植物,要与这架木质的家具彻底长成一体。他的养子女们意识到了什么,把啜泣压抑在喉咙深处,这个大家庭里最小的孩子对死亡没有概念,不理解为什么长辈们的表情都这样难过,过来拉空的手,喊:“哥哥。”
阿贾克斯的橘发已经失去温和的光泽,呈现出一种发白的灰色,他手里抓着一只怀表,空见过很多次,他总是随身携带。在今天,空终于看到了怀表里夹藏的秘密。一张画片,里面人物的胸像没有五官,寥寥几笔,轮廓却相当传神,足够让空一眼认出来了。
事实上不仅仅是空,听过阿贾克斯的故事许多次,已经快要倒背如流的孩子们也意识到了,嘴快的那个已经抢答问题一样地喊出来:
“像故事里的‘先生’!”
“是啊。”摇椅上的老人笑答,他的眼神从身前每一个人的脸上一一略过,子女,孙辈,甚至是更小的孩子……最后看向了空。界外的来客不老不死,那张年轻的脸几乎一直没有改变,由此他顺理成章地推论,钟离的脸应当还是像他最初的记忆里那样。“我努力过了,但好像还是没能忘掉。”
他的神情年轻,活跃,狡黠,空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十九岁的执行官的影子。他把怀表的表盖合上,金属的工艺品重新将小小的人像吞入口中藏好,阿贾克斯把怀表拢入手中,安置在身前,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空再次见到钟离,并将阿贾克斯的近况转告给他时,对方正在枫丹的观光船上,触目所及,都是枫丹的水泽,水鸟振翅起飞,在观光船上暂时歇脚,湖里映着枫丹滚云的天空,水天一色。
钟离在这人间的绝景里沉默半晌,轻轻发问:“我当初的选择与交易,是否于他而言,太不公平了呢?”
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如钟离许多年前所说,他是见证者,是铭记者,旁观一切,记录一切。身在局中的执棋者,头一次对自己所做的选择产生了疑问,作为局外人,他思考很久,最后给出他所认为的答案。
“人的情爱,本来就是世上最大的偏袒和私心。”

第十个月亮之后,璃月人将原本的天衡山一带开发成景区,重新修葺加固了上山的石阶,半山腰多了很多小亭。山顶的日出被当做闻名的奇观,钟离游历诸国后回到璃月,于一个细雨蒙蒙的早春日上了山。
这实在不是个上山观日的好时候,从别处迁居到山下的璃月人叫住他,给他倒了一碗热茶。茶叶是去年的旧青,入口有一点点浅到尝不出的受潮霉味,像是混了一点尘土。钟离觉得新奇,往前的时光里他不会选这样的茶,再往后一点,有人只会送给他与等重的黄金等价的新叶。
有人……是什么人呢,他不太记得了。
山区往往多雾,春天很潮湿,雨也是时停时有。钟离捧着茶碗,看到门边一只小狸花在看檐下滴落的水珠,篱笆围成的小菜园子里,半熟的小番茄已经发色,粉白可爱。
主人家年纪已经很大,但精神很好,又相当健谈,一碗茶的工夫,一直在和钟离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哟,看看这天上的云。后生,你这是要上天衡山去啊?”
钟离已经对这“后生”的称呼习以为常。“是,在天亮前要到山顶上。”
“你也不怕半道淋一身雨。天衡山的春雨一下就是一整晚,你可不一定见得到晴天……你看看,除了你哪有人上山啊。”
“我不是去等日出的。”
“嗯?不等日出?那你赶着上去干什么,白遭这罪。”
茶水已经凉透了,不见丁点热气。
“我去等人。”
也许等不到,也许可以。或许还能等到一枝非要早开的桃花,等到一双鸽子,或者会有一只猫突发奇想爱上鱼。
辞别之后钟离独身上山,随身只带了一把油纸伞。天气不好,游客也怕石阶滑脚,一路上没见第二个人,钟离照着自己的速度沿着小道慢慢走上去,啪嗒雨声陪了一路。天色暗下来时雨势骤然变大,雾也起来,两步之外的路都看不清。他收了伞,折身走进山腰一间小亭。
亭子刚建起来不久,立柱上的红漆还新着。好在璃月南边春天的雨一般不伴风,坐在檐下也不会被淋得一身狼狈,天地间都好像只有雨打落叶声了。他来时已经是日暮,入夜后的天衡山上更静,有些冷,但对钟离来说并无大碍。雨落得厉害,虽然亭子里有瓦檐遮挡,但水汽还是一点一点侵入了这片暂且还算干燥的空间。
这样的天气……大概没有人会想不开出门吧。钟离望着外面的雨雾发呆,他的呼吸很轻,要与天衡山的草木融为一体,有人就是在此时大张旗鼓地上山来,如一滴水入热油,闯入静态的世界,踏着台阶上楼时靴底踩得阶上积水啪啪溅起水花,顷刻间打碎了凝滞的空间。他举着伞,一侧肩膀被雨润湿,三两步踏上亭子内干燥的地面,雨伞往后甩,哗哗抖落水滴。
“好大的雨……”伞收起来放到地上沥水,来人往里走,夜间光线极差,他是看到了一道人形的剪影才意识到这里还有别人在,发出一声好似被吓到的动静,“哇啊。”
有限的空间内安静了一瞬,对方小心翼翼问:“你好?”
钟离看不清对方的脸,仅凭轮廓猜想他的五官与神情,努力压平声线,好让自己开口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发抖:“你好。”
他听起来松了一口气:“这位先生,怎么在这时候上山啊。”
“阁下不也正在此处吗?”钟离难得有心情打趣了他一句,而后回应,“我来寻人。”
“这个时候?在山上?那你找到了吗?”
“算是找到了。”
对方笑起来,尾音上扬:“那很好啊。”
他在亭子里转悠两圈,选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往后倚靠着亭内的立柱,不让钟离的话掉到地上:“我是来山上随便逛逛的。”
“这个理由听上去有些怪异和冲动了。”钟离点评。
“因为我确实是突发奇想啊。听说天衡山上的桃花开了,一大片一大片能从山下连绵到山顶,跟着桃花往上走,到山顶就能顺带看看日出。”年轻人长吁短叹,“结果一路走来,我一棵桃树都没见到,还差点被雨浇透,下山的路太远,我知道半山腰有个亭子,硬是坚持着走了一段,上来躲躲。”
“现在还不到桃花开的时候。”亭子外就有一株桃树,是一棵老树了,树冠巨大,开花时应当会是一片粉霞,可惜现在还不到时候,花苞挂枝,却只是小小一个,点缀在光秃的枝干上。钟离下意识往外扫了一眼,夜色浓重,什么也看不清。“你听谁说的话,怕不是说来诓你的。”
“唉……骗我也就算了,偏偏运气不好遇到了这么大的雨,越下越大,没有要停的趋势啊。”
亭子里一时沉默。钟离低眉敛目,静静笑了:“是雨也都赶着来赴会,不小心拥挤了些吧。”
“嗯?是吗,先生你真是有闲情逸致,我老家雪多,雨反而少见,也算一次新奇体验。”
雨声单调,但响在耳边就有些催人昏昏欲睡。前半夜偶然相遇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谁也没有主动提起自己的名字。后半夜年轻人有些支撑不住安静下来,呼吸均匀绵长,是扛不住睡着了,钟离便收了声,静静地陪着他,在原地枯坐了不知几个时辰。凌晨将要日出时,雨势渐小,状如牛毛,晨曦撕开云层漏了些许到地上,钟离起身背对着同一空间内仅有的另一个人,往前走了两步,亭子外是那棵年岁很久的桃树。
“你要走了吗。”
背后本该睡着的人发问。他的声音很轻,并且非常清醒,不像是刚刚醒来,落在钟离耳中却是一声惊雷。小亭檐上滚落下一颗水珠,其中倒映着钟离怔愣的脸与他身后已经坐起的模糊人影。吧嗒。雨珠摔碎在地。
钟离的声音开始无可遏制地发抖:“是。”
背后的人无奈地、低低地笑起来:“今天告别之后,是不是又没法再见一面了?”
“是。”
对方就不再说话了。钟离捡起他倚着亭子立柱放的纸伞,很简单的动作,他做得很慢,磨蹭了很久,全程没有回头。谁都清楚钟离这一步踏出,二人一生的轨迹就要如同两条相交的线,度过唯一的交点之后渐行渐远。
一生一世,一期一会,时间只够在檐下共听一场雨。
但没关系。 一夜凉雨浇开了亭子外的桃花,虽然只有一枝开了,显得有些可怜,但它就是开了,显眼突兀,就像很久之前,被年轻的执行官捏在手里压下的那一枝。往后许多年,许多个月亮之后,谁也拿不准天空赋予的枷锁是否会有一丝松动,就像对方历经十世轮转依然固执地找上他的前生记忆,就像大雨滂沱,依然奇迹般地盛开的一枝桃花。
钟离撑开伞,走入早春的细雨当中。
“雨要停了。■■■■,下山吧。”

钟离总是看着一个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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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吐血)写的好有感觉(吐血)我天啊啊啊啊啊啊(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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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卡密……(努力咽下玻璃渣)(鞠躬)(流泪)(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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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吃刀…爽!女神,卡密,写得好好…额啊难以用我匮乏的言辞来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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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次回眸只为这一刻擦肩而过 :sob: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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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痛痛(๐•̆·̭•̆๐)

我快哭了

好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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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名字骗进来杀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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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iling_face_with_tear:神…使我眼睛尿尿

3 个赞

好好看……全文都以早开的桃花作引线啊呜呜:sob:好像不是特别难过,但是感觉很深情很沉重。这段恋情的走向和没多少好果子的桃花树一样啊……可是见到花枝倔强地盛开,还是会觉得他们值得……哪怕只能有唯一的一个焦点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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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在我饿的咕咕叫的时候给我的胃一次沉重打击,哭着吃完这口饭:s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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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前后呼应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写作方式。中间突然复现鸽子 爱上鱼的猫 桃花的时候直接泪崩:s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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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心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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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动车上看老师的文直接被刀哭了(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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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被小面包老师暗杀了:pleading_face:

我要哭了我真的要哭了 为什么xql要如此蹉跎 天理你好坏

非常好水岩,使我眼睛尿尿:smiling_face_with_t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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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斯写的很好,这个文让我想到《晴天》那首歌,“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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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b::sob::sob::sob:老师写的好好,水元素充盈了:face_holding_back_tears::face_holding_back_tears::face_holding_back_tears: :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