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告不知

公子死亡前提的be,短篇。

今天钟离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关于他对《璃月通史简读》中的某些内容纠错的回复,一封是为别人办事的报酬。钟离先拆开了第一封,笔者在信里写得很客气,“您的建议就是我的动力”云云,浅浅扫了两眼,看不出对方有任何要翻然改进的意思;第二封的语气截然相反,内容干净简洁,只是感谢他的通力合作,以及一张紧挨着信纸,题头“北国银行”的崭新支票。钟离的嗅觉相当灵敏,他能闻到很淡的花香,从纸上工整的墨迹里散发出来。他平静地对着这两封信看了一会,把支票装了回去,再用蜡油重新封口,和那一捆捆信件放在一起,知道自己再也用不上它们了。

他准备出去走走。璃月从深秋时节开始降温,防寒就显得格外必要,他本来想穿那件放了将近一年的大衣,但是把它从柜子的最底层拉出来之后,却发现呢子的表面积了一层难闻的霉味。钟离讶异于自己的疏忽,毕竟他前几日还考虑到天气渐凉,把过冬的衣物拿出来晒了一遍。意料之外的纰漏让他有些发愣,但钟离没有接着往下细想——把那件衣服叠好,迈出门槛的那一刻他在思考如何把自己的思绪接回正轨。

钟离的家在绯云坡,他慢悠悠地朝着东南,吃虎岩的方向踱步而去。太阳已经落了,但夜晚还没有到来。路上依然有三三两两的人谈笑,走在回家的路上,用闲话家常的口气讲着无关紧要的事情。琉璃亭的女侍亭亭玉立,在门前暖黄色的灯光下收敛眉目。“我刚来,不知道哪更好,琉璃亭还是新月轩?”钟离微微张口,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回答,一个蒙德商人挽着姿态袅娜的女友与他擦肩而过,她温言软语地说道:“琉璃亭吧,新月轩明天再尝不也不迟么?”这意见颇有道理,于是两人亲密地挽着手,高高兴兴地被女侍接待进琉璃亭去了。

钟离继续往前走去,用有些犹疑的复杂心情思考既视感的来源。他立刻想到了达达利亚,想到曾经发生过的相似对话,不过那时候他和公子还没亲密到足以紧挽对方的程度,对方的询问也更像是发起话题的礼貌客套。钟离认真地回答了他,讲解了璃菜,月菜,最后他提到自己不喜欢吃海鲜,所以达达利亚好奇的某些菜色,他根本就没尝试过,也没办法给出评价。“没关系,钟离先生。”达达利亚理解并礼节性地说,“每个人都有忌口。”接着他话锋一转,看着满桌的璃菜轻笑,“还好我一道海鲜都没点。”钟离颔首,两人碰杯,公子埋单。最后对方态度轻浮,背对着钟离挥手道别,姿态悠闲地离开了,钟离看着青年颀长身躯投在石砖路面上的影子,心里微微一动,他的思绪正逐渐飞远。街边走着的人能看到客卿突然停下步伐,用有些冷漠的神情瞥了一眼自己身后因天色转暗,轮廓不清的阴影,就像担心有人正尾随着他;但很快又叹了一口气,似乎还未意识到的期许要更大于担心。

用解读一篇密文,解读一本古籍的方式来解读达达利亚是无用功,因为再复杂的密码和语言都有蛛丝马迹可寻,但他的欲望却毫无逻辑。他似乎在对钟离一无所知的时候就坠入了爱河,就像最令璃月刑务部苦恼的往往是无动机的作案,无动机的爱情也是同理。前者和后者,都是于一时冲动的情绪驱使下,在人群中选取一个完全陌生的目标付诸行动。遭难的那个人往往会产生“为什么是我?”的疑问,最后的答案也是不明就里,因为人类的爱意和杀意都产生得毫无理由。让极其明确自己所求,不易陷入迷惘的神明来理解这些电光石火间的意念,就像爬到树梢上采集藕荷一样天方夜谭。我似乎从未理解过阿贾克斯,钟离想,他感到歉意,不过这不是他第一次得出这样的结论了。

人与人之间尚不能相互理解,就不要说人与神了。虽然他难以与公子共情,但又不得不承认,阿贾克斯的行动真是再好预测不过——可能因为几乎所有的人类都逃不过神的洞察。猜到,预料到,明知有人跟踪却依然要往人迹罕至处去走,明知会发生何事却依然晏然自若,与其说是破罐破摔,不如被描述为对自身无法被动摇的轻蔑般的笃信。钟离承认自己失算,低估了公子阁下,更没想到对方的定力如此不经撩拨,或者对他的情意已经深厚到在被背叛那刻就几近出离愤怒了。对钟离来说,明枪暗箭游刃有余,古灵精怪的胡堂主勉强还在应付的范围之内,但面对一个不安定的青年以捉摸不透的恋情发起的袭击,他难以解释,也懒得说明,在无法随机应变的情况下,似乎逆来顺受成了最好的选择。他发现公子有些迟疑,甚至略带抗拒,但恐慌钟离会在一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好把面前格外陌生的依恋对象紧紧地搂在怀里,那双暗沉的蓝眼执拗地拒绝一切目光接触。钟离感受到他的双手在微颤,沿着自己的腰际抚摸,停顿,又不可置信地继续移动。对方似乎把此时的亲密当成了宣泄前半个月所有莫名感情的出口,但这不过是北国银行那场闹剧发生后的第三天而已。

那好像已经是久远得不能再久远的时光了。钟离突然有些恍惚,他那时候没有任何感觉,除了些许的怜悯和被碰触的异样。直到现在钟离才能稍稍意识到,当初达达利亚来拥抱乃至吻他的时候,到底是怀抱着何等恐怖的决心,只可惜他的这份感慨来得太晚。他站在绯云坡和吃虎岩交界的桥上,注视着桥下的流水,它们一派自在,正准备汇进广大的云来海中去,在河面上泛起细小的水波,不知不觉天已经黑透了,其中倒映着细碎的灯光。

“你说这个时候我跳下去会怎么样?”像是达达利亚会问出来的问题,钟离扭头望向他,对方回以一个百无聊赖的微笑。公子阁下善水,想必过一会就游上岸来了。钟离默然不语,那钟离先生你跳下去会怎么样?这倒是完全没想过的问题。客观来讲,岩王帝君已逝,所以也不会有多少人为客卿的死感到悲伤了。而且这死法并不悲惨,神会被河流中的水推着,顺流而下,和那些被他以岩枪封镇在孤云阁的魔神们永眠在同一个地方。更何况云来海中还埋有数不尽的璃月先民的骸骨,当他们在暗无天日的海底看到自己敬爱信仰的岩君沉寂而下,想必这千年的苦难也都能得到无比的慰藉了。

不错的去处。钟离将视线从水上移开,长则下一个一千年,下下个,短则倏忽之间的日月流转,甚至有可能就是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就会坦然地接受自己死亡的征兆。唯一的遗憾是,阿贾克斯抱有对他的全部记忆和执念停止呼吸;但随着磨损的不断加重,钟离却只能以神智混沌的状态,在自己都察觉不到危险的那一刻结果生命。这意味着至冬青年的形象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不合时宜地重复浮现在他的脑中,也不会再随之为他带来满腔的哀愁了。本身魔神就是以毫无负担的姿态降生在这个世界,爱人是后天附加的责任,离开的时候自然也要毫无负担地离开。

钟离回到家中,他点亮床头的一盏灯照明,困意正侵扰着他,他的呼吸也不自觉地放缓。在摩拉克斯的全盛时期,有源源不断的祈祷和愿望流入他的耳中,有无数篇颂神和敬神之辞从书生的笔下流入孩童的口中,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信仰从一场又一场的祭祀中被奉献出来,他从来没有要求过。

但现在他要阿贾克斯,要平平常常的,堕落的,凡人的爱。钟离发出很轻的叹息声,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在这个半梦半醒的时候,倒是能暂且自欺欺人,觉得那不是个奢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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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卡密……超人……这熟悉的胃痛又对味的感觉,不愧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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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在深夜遇到了您的作品

神明与凡人的爱终于变成了凡人与凡人的爱

这句话出自格雷厄姆·格林的《恋情的终结》,看的时候感觉很适合。

“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
出自《湘君》,水中采薛荔,树梢采荷花,描述的都是不可能的场景,在原诗中喻求之不得的心情。

“与不可,强不能,告不知,谓之劳而无功。”
《管子·形势》,和不能交往的人交往,强做自己力不能及的事情,告诉不明事理的人一些话,这就叫做劳苦而没有功效。
标题当初想的是这个意思,所以注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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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先生本身被璃月方和北国银行那里客客气气的回复时,就有种物是人非的悲伤。甚至后来出现的磨损导致的记忆丧失是意料之中但感觉更让人胃痛了,可是先生如果清醒,就不得不发现到自己失去的悲伤,但如果浑浑噩噩地直到死去,也不能说是好的结局… :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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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导我的卡密……

很触动的一点是(不知道对不对)钟离在看到桥下流水时自然而然地联想起了公子,再从对方的死亡进展到自己的死亡。可能神以前是不会考虑这种问题的,而现在因为有达达利亚的离开,他开始思索自己的离去,可能是以并不体面的姿态,对得起璃月万民,却唯独对不起自己的恋人。很巧妙地展现出了钟离藏于平静表面下的悲伤,因为他开始潜意识地想要“随他而去”了。

想起李贺的《苦昼短》,或许自公子亡故以后,往后的时光对于钟离来说,只是“月寒日暖煎人寿”了吧。

(PS捉个小小的虫,第一段的“翻然改进”是不是应该为“幡然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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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描述,,,,,,,, :disappointed_reliev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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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因为磨损而带来的未曾预料的失误吧,,,, :disappointed_relieved:

信纸沁香是至冬人的习惯吗,,, :sob:

感谢评论 :baoxiang:但翻然改进没错,因为幡然悔悟的“幡然”是同翻然的,而且似乎也有翻然悔悟的写法。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神当然不会思考这种问题,似乎更像是某种侵入性思维,比如说人站在高处会想要一跃而下。但仍然会去思考一种完全多余的“随他而去”的选项,这时候的心情到底是悲伤还是聊以自慰,也很难再分辨清楚了。

读这篇的时候总感觉到一种“时差”:两人在这段关系中感情的发生点和延续性的差别。公子的感情来得突然而热烈,接着戛然而止;而钟离是在公子死后才渐渐意识到这是种什么样的感情,而这种感情的消失或许需要更久的时间。两人的感情看似重合,其实从未相交?真真是与不可和强不能,就算现在告不知,最后的最后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全然徒劳无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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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be,看到d导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进来了呜呜呜呜 :ku:看到先生走在路上下意识想回复别人问别人的问题,因为曾经有一个人这样问过他 :ku:

啊……真的很吃尚在萌芽的感情因为死亡被扼杀在襁褓之中…所有的可能,未来都化为泡影…痛…真的很痛啊 :smiling_face_with_tear:

救命好痛啊,,,,看似重合实则从未相交,,,

…看到d就算是be也可以冲
各种各样的寿命论真的很戳
有欲望,会想要才能变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