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视角
临行之前,他偏生要拉我拼酒。可凡人之躯怎能比得过神明海量?我送他回去北国银行时,醉鬼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吐着昏话。
“钟离先生,我有好多好多摩拉……你随便用……”
“钟离先生,我的家人很好……”
“钟离先生,我带你一道……回至冬吧……”
醉鬼的胡话我无从应答。遍阅人间六千载,我岂会真的不通世故,不晓情爱?所谓磐岩无知无觉仅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无意应答,才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将他人真心尽数回避。可当昔日的神明有了凡心,我该如何自持?
年轻武者所求为何,我全然知晓。他的手段于我看来如幼童玩闹,决非难以看穿,却着实有意思的很。试问除了眼前这位公子,还有谁会以替我付账这种方式来引得往生堂客卿的注意?他的刻意接近未让我生出丝毫厌烦。恰恰相反,两人相处之间他于我心上留痕不少,如墨点沁在画卷,累作山,漾成河,勾勒了一隅世外洞天。平心而论,我倾慕公子。年少者意气风发,他携着一身纯粹,直直撞入了我的视线。那是一双比海更深的眸子,不见光,却是眉眼弯弯盛满了笑意。我在那双眸中寻得了我的倒影,才发觉不知自何时起,走过千年岁月、漠然如枯水的灵魂触碰了鲜活、沾染了色彩。我覆手于心,想要抓住些什么。可这是与以往全然不同的、从未有过的情感。即便我早知人间七情六欲,可看得再多到底也不及亲身经历。我不知对策,不明其解,便踌躇于如何面对。
摩拉克斯有太多的顾虑,钟离亦是。哪怕已卸下岩神之位,我仍深深眷恋着这片土地。璃月如我亲手抚养的孩童,即便不再搀扶着他成长,我依然想见证这座港口的变迁、见证人的历史。我是不会长久地离开璃月的。数十年,甚至说百年,于我而言短暂,却足以另一座城市的模样彻底变了几番。倘若我要爱他,他邀我漂洋过海之时,我该如何取舍?倘若我爱他,百年之后,我又该如何自处?凡人的时光如花火,转瞬即逝。岁月的沟壑怎能轻易跨越?佛曰,这人世间的所有痛苦都是源于求不得,求不到,贪婪无止境。可若是求得了却再度失去岂不比从未拥有更加残忍?当所爱之人故去,纵然有往生之说,可再次于茫茫人海中相逢之时,那一片空白的灵魂可还会唤我的名字?不会。一旦失去,我便再寻不见他。浓烈爱意无法跨越生死,仅会如燎原的火,会将我的心脏与骨头一同焚尽作尘埃,风起,便散落漫天再不见踪迹。我非初涉人世的少年郎,凭着一腔孤勇便能不计后果、不顾一切。我不得不考虑这些,只因缘生,只因情起。
古有孤雁拣尽寒枝不肯栖,自甘寂寞沙洲冷。我自问,达达利亚是否会是那株可落脚的梧桐树?我不知晓,或是知晓,却不愿承认。这种心情并不能被称作是“迷惘”,而是正因为瞧得清楚、看得长远才会驻足于原地,不舍得眼前的风景逐步远去。当我向前,结局已是注定。或坠落山涧粉身碎骨,或溺入深海万劫不复。凭我,无策、无解。
“钟离先生……”
醉鬼仍喃喃着唤我。余醺在他的面颊染上了红霞,像新制香膏的颜色,又像四月枝头上的杏子,煞是好看。我俯身凑近那瓣唇,呼吸交织间,我嗅到了混于酒气中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我轻叹,终寻其解。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听闻至冬飘雪不止。达达利亚,当我向前,你可会在我下坠之时拥抱我?你若是应我,纵山海倾覆,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