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辆双头火车
或许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深夜躺在床上,由于焦虑、疾病或者咖啡因无法入眠,在脑海里编排剧本,惊叹于自己的天才。
时间往往是热门的议题。祂的神秘、祂的刻板,无一不叫嚣着祂的珍贵。
祂与诸多事物一样,在理论上可行,可真正做起来,就像是试图用蛋壳搭一座城堡。有些人认为时间并不存在,那只是人类虚构出来聊以自慰的概念;唯一存在的是此刻,世界仅仅只是像放映机一样,将胶卷吞吃、吐出,就是这么简单。
还有人认为时间是轨道,既然能够朝一个方向行驶,那么必定也能回去。只是现在,双头火车还未被发明。
如果使速度与时间相契合,那么火车的雏形便得以窥见一斑。只是回归的那一头从未开启,一直以来都是时间作为火车的头部。
我们无法停下时间,那么便逼迫他停下;就像先扔下木板再扔下足球一样,若是足够小心,那么足球就漂浮在了木板上,至少能作为五秒钟的奇景。
但如果不是木板,而是铅板呢?
这就是为什么达达利亚觉得自己疯了。
眼前的景色正在不断变换。笨重的机器无论从各个角度来看都宛如阿塔纳索夫贝瑞计算机,正发出震荡的轰隆声,伴随着无数钟表不间断的咔嗒声。这是个布满灰尘的地下室,摆满了与四周的水泥墙格格不入的精密仪器与机械,此刻都在剧烈运转着。这里潮湿、阴冷,却是唯一一根达达利亚能抓住的稻草。
十五年前,二十三岁的达达利亚加入了时空穿梭技术研发项目组。十五年后,三十八岁的达达利亚是唯一遗留下来的人。
钟离的死好像是转折点,像一盆冷水,精准地浇在每一个人的头上。持枪的男人是有针对性的,没有一丝犹豫地找到了达达利亚和钟离的头上。警方给出的解释声称原因不明,可研究所的所有人都深刻地知道,这是对于他们的报复和阻挠。
是每一项牵扯巨大、可能会颠覆整个世界的技术诞生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环节。
只可惜有些技术活得下来,有些却要死在襁褓里。时空穿梭,一个听起来就有些荒诞滑稽的技术,多数时候只出现在科幻作品中。本来如此虚无缥缈的概念就是磨损金钱与热心的好手。
终于在钟离离去后的第三年,项目被叫停了。
达达利亚忘不了那一天,主管拍着他的肩膀。“没办法,还是让时间一意孤行吧。”他说,“修改过去必然会付出代价,我们必定是要走向未来的。”
可是钟离呢?达达利亚哑口无声。钟离被留在过去了。
他和钟离是同时加入项目组的,皆是由于实力出色以及天资聪颖,被调来这样一个艰难的项目。
他们一同吃住,很快就培养起了感情。不久之后,他们就相爱了。钟离的温和与聪慧令他倾倒,他最爱钟离工作时那副严肃的模样。他曾问过钟离,有想过如果真的成功的话,要用这项技术做些什么吗?
“我?”钟离有些讶异。“实话实说,我对未来没有什么远大理想……”
“我只想这一刻与阁下同行。”
钟离的眼睛里好像有蜜在流淌。那是钟离25岁生日的前一天。
达达利亚许久未打理的刘海长到几乎要盖住眼睛,身上所穿的实验服也破旧发黄。终于,地下室内轰隆的震动停下了。在他的面前,摆着一台被改装无数次的、接满了各种线路的老式座机。
庞大的机器之后一张巴掌大的显示屏,这是它的极限。此时显示屏上一行小字正在告诉他,迭代已经完成。若是此时信号发射,极其迅速的速度以及被一遍一遍增加的能量,足以让方圆几里的电路短路至少五分钟。
无数个分针、时针与秒针的声音逐渐统一起来,颇有即将凝成一聚的驾驶。达达利亚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刘海下阴沉的蓝眼睛在十五年后头一次闪烁起了希望的光芒。他将听筒聚到耳边,一边小心翼翼地按下座机上的电话按钮。现在是晚上的11点59分。
蝴蝶效应,一个多么美的词儿。谁能想到小小的蝴蝶能够造成足以毁掉一座城市的灾难?至少达达利亚想到了,但他还是义无反顾。
他从不会忘记这串号码,就算它已经由于许久未曾被使用而被注销,他也仍旧记得。更何况,这通电话并非打给现在。按下那积满灰尘的enter按钮。
过去他曾想过无数次终结自己的生命,这串号码拖拽着他,逼迫他坚持下去。数字跳着舞,告诉他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再坚持一下,你就能与他同行了。
几乎是一瞬间,四周暗了下来,伴随着短路的声音。好在他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所有的仪器都由独立的电源驱动。几秒后,听筒里传来嘟嘟的连接声。
他成功了。他正在朝着未来迈进,可此时的信号却以没有任何仪器能够观测的速度朝着过去发射。这是一通打给这座座机的电话,由这座座机播出。
“我只想在这一刻与阁下同行。”钟离笑意盈盈道。
等着吧,钟离。
咔哒一声,时针与分针同时指向十二点。
“喂?”一个模糊的男声传来,声音像是隔了一层模糊的毛玻璃,听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
“换钟离先生接电话。”达达利亚说。
“什么?”男人似乎被激怒了,“我们的假期已经通过批准了,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允许再来打扰——”
“让钟离接电话。”
达达利亚坚定地重复。
“没事,我都听到了,换我来吧。”远处有人接近了。“喂?”
就算将达达利亚烧成灰烬,他都无法忘记这个声音,更何况仅仅只是隔了一层糟糕的音质。一瞬间达达利亚感到鼻头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上涌来。
他捂住嘴,遏制着痛哭流涕的欲望,一遍一遍地平复心情。最后一滴眼泪落下,像是蓝带斑蛺蝶翅膀的轻颤。达达利亚终于开口了。
“钟离先生,”他的语气缓和了很多,小到像是耳语,几乎被裹挟着的杂音吞没,“生日快乐。”
五分钟后,周围居民们的电量又恢复了。这并不是什么影响力巨大的事件,毕竟是城郊,只有几户人家的电力暂时短路。
比这更重要的是,在距离居民聚集的位置不远的地方探查到了一股庞大的、几乎是不可能的能量波动。为了避免最坏情况,警方派人一路追查至一处长满杂草的空地;这地方似乎曾被房地产商买下,原本准备建造高档公寓。可惜还没等工程开始,公司就破产了,到现在为止它依旧空着,任由自然的痕迹在其上蔓延。
搜寻一番后,他们在空地的正中央发现了一块可疑的龟裂。经过清扫,这块龟裂的原本样貌慢慢浮现;一块四方形的泥土盖在同样四方形的隧道入口上,难怪这地方不易被发现。
封得严严实实的保险门被硬生生撬开,前去调查的警方沿着隧道的阶梯一路往下,印入眼帘的却只有一间不大的、无光的空房间。看样子是原本打算用来做地下空间的,但一直被搁置了。
最后,这场停电也就被当成一个小插曲,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