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k+,还是大量胡编乱造情节,私设如山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真的会有这么奇怪的魔兽吗?在幼年期是鱼,在成年后就会长出翅膀?”
派蒙的手指向空手中照片中秘境里的那段铭文,而在下一张照片中的光幕又呈现出一只奇特的魔兽。
钟离看向那魔兽身后的双翼,他道:“这其实只是后世人对于先后关系的误读,鹏和鲲其实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魔兽,鹏生来弱小,是一种只会在平缓的海底沙地漂浮的小型海兽。而鲲兽则是会随机从洋流中诞生的灾害级魔兽之一,它数量稀少,且一生都在追逐饱腹的路上。被称为鹏的这种魔兽会在产卵期开始之前,汇聚至鲲兽的必经之路上,他们会进行一种独特的自杀式行为。在大量的鹏被鲲兽吞入腹中后,那些幸存下来的卵就会寄生在鲲兽的体内,在度过漫长的幼体期之前都会生活在鲲兽体内,在鲲兽衰弱死去彻底坠向深海之前,大量的鹏就会因为深海压强和食物匮乏的威胁涌出鲲兽的体内,在鹏群的巨大牵引力下鲲的尸体也会升出海面,在肉眼看来,就像是鲲兽长出翅膀变成了鸟类一般。”
派蒙不由得吐槽:“鲲兽明明知道鹏会寄生却还是要吃,它可太爱吃了吧!”
钟离点了点头:“以普遍理性而论,派蒙说得很对。只不过还要再补充一些细节。在很久以前鲲诞生的海域十分贫瘠,而最易得也最富元素力的食物就是鹏群,鹏群在数量不断缩减的情况下无法凭借自身的力量在天敌和环境中保全族群的延续,而鲲在贫瘠的海域中同样需要巨量的食物摆脱饥饿,于是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弱小的鹏群和强大的鲲兽达成一种类似于契约的共识,鹏群会不计代价地以自己的成体喂养鲲兽,相应的,鲲兽的体内会有专门为鹏的幼体打造的空腔体,等到鹏变为成体后鲲兽的寿命也将走向终点,而在鹏群涌出后鲲兽的身体也会成为鹏群以及其他生物们繁衍的温床,而鹏群也需要耗费出同样漫长的时间才能供养出一只成体的鲲兽。但随着魔神战争结束,这两类魔兽也已经灭绝,久而久之,知晓真相的人去世后,后人就将这些误传信以为真,流传下来的就是这些信息了。”
派蒙合掌惊叹:“哇,真是神奇的寄生关系呀!但是……但是……这些对公子来说有什么帮助吗?”
一旁认真听着的空有些汗颜:“你是不是根本没有认真听呀……钟离他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
见派蒙心虚地移开了视线,空只能接着说:“所以说,钟离先生觉得达达利亚的症状同这传闻中被寄生的鲲兽一致。”
“以普遍理性而论,是的。深渊秘境的诅咒类型迄今为止都未曾全部探明,但按照这种生物的习性来看,在被寄生的第一阶段,寄主只是会食量增大,到了第二阶段诅咒的后果才会显露出来,他的身体会因为诅咒发生不知名的改变,如果到了最后的衰竭这一步,诅咒就会彻底发动,这些诡异的元素粒子就会破体而出,寻找下一个寄主。并且我猜想,这个诅咒从施咒成功到发动所需的时间并非不变,而是会随着寄主本身的种族而变化。以魔兽和人的时间来换算,最多三月有余,诅咒就会彻底发动。”
空神色凝重地说:“而据他所说,自他离开秘境后,已经过了整整一月了。”
派蒙有些抓狂,开始绕着空焦躁地飞上飞下:“那怎么办,只有这么短的时间,要怎么治病啊?呜呜,北国银行答应给我们的诊金就要打水漂了呜呜。”
空被她晃得头晕,于是一把把她抓住:“派蒙!怎么都这时候了还在想着摩拉!”
钟离的语气依然温和而平缓,吐出的词句却并非那般无害:“那么他很快就会迎来第二阶段,渴望饱腹的鲲在身为寄体时它的进食欲会被激化,魔兽的欲望大多原始而简单,而人类的欲望过于繁杂,不同的人被激化的欲望也会不同,诅咒对于躯体改造的方向也会不同。如果他并未在时间上有所隐瞒,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知道诅咒的具体效力了。”
派蒙松了口气,又继续问:“那若是知道了诅咒的具体效力后就能够拔除诅咒了吗?”
“不。”
钟离的回应让他们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只听面前古老的神祗缓缓陈述:“自古以来,有关于欲望的诅咒从来是最难解的那一类,但解决方法同样很简单,以意志来对抗意志,人不同于野兽,人可以压制欲望,但也仅仅只是压制,人与欲望同生共死,所以只能以一种欲望来压制另一种欲望,而不幸的是,在此之前,我曾见过无数个在这条道路中折戟之人。”
派蒙不禁捂住了脸:“那要是无法压制的话……”
钟离笃定地道,像吐出某种无法更改的谶言:“他会死。”
当事人达达利亚在得知自己死期将至后情绪仍然稳定。尽管空并没有找到根除诅咒的办法,还带回了称得上是噩耗的消息,他也相当大方地按照原定金额全额付款,顺带着再划出一笔钱来托他再去琉璃亭定了一桌,他要好好谢谢为他忙碌的友人们。
而介于公子在璃月的尴尬身份,以及他本人对于朋友这一身份的要求之高,他所说的友人们应当也只包含了空和派蒙。
可另一张邀请函的确正儿八经地过了门路,实实在在地送到了往生堂客卿的案前。
钟离盯着那张小笺,银红纸,松烟墨,外加随函送来的一颗小巧玲珑的鬼工球,那人行事真越发像个璃月人。钟离慢慢地把玩着那颗象牙球,光线一丝丝的渗进那些镂空雕孔之中,精美繁复的花纹就在案上如画一般慢慢铺陈开来。
这颗在钟离看来也算是价格不菲的工艺品,也或许正因为其价格,才作为由那双盘龙雕凤筷开始的一送一回中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回礼,出现在了钟离的面前。
但在钟离看来那封银红小笺,才是更为意外的存在,甚至完全盖过了那颗鬼工球。
钟离有些诧异,他竟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就被这位公子划入了友人这个范畴之内。
以普遍理性而论,若说空在其中,也是意料之中,两人曾刀剑相向,也曾并肩作战,以达达利亚的性格来看,如此不打不相识的遭遇同武人的交友准则才是榫卯相合。
可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不能简单用友人两人概括?钟离暗自思忖着。
璃月讲究契约律法,至于人情往来,它同典仪规制不同,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初涉人世的帝君于此一道上生涩如稚子,尚停在第一层以好还好上苦苦思索,可若是再往上些,例如五分的好要还四分的好还是六分的好,这一分的好究竟薄在哪里重在哪里,他就要开始苦恼起来,这是为人的烦恼,在从前摩拉克斯的记忆中寻不到答案,只能钟离一人上下求索。
昔年老友送来的那壶蒲公英酒他可以斥一句荒唐,因神需无私才可稳坐明台,长风浩荡,当周游四海,但山石无足,便只守一隅八方。可当钟离收到第一份由至冬遥遥而来的回礼时,他却只能去怪彼时挑了筷子只当作又一次收尾的自己。
——远道而来的是同样的一封银红小笺,松烟墨落拓其上,除去那些寒暄感谢之类的话外,剩下的便只有一个不远不近的归期。
于是明明已经绞断了的弦,伴着途中的浪声与风声,悄无声息地在这些一送一回的信件传递时续了起来。奏者无意,却是听者有心,几番重逢和离别下来,至冬与璃月之间仍旧风帆竞发,他们之间的关系倒成了如今这断不了又理还乱的模样。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钟离难得糊涂一回,捏着纸笺只觉得这缘法着实奇妙。
既然熟识有难,那全力襄助也是应当。钟离望向面前倾杯痛饮的达达利亚,对他的请求也并未推辞。
捕捉一个人的欲望就像是在木桩前等待那只触木而死的兔子,于是等待就成了唯一可做之事。
公子将北国银行的诸多事宜都丢给了下属,往生堂来来往往的一众人与魂也都知晓了钟离先生最近要去解决熟识身上的麻烦,也就是说,生活与之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他们只不过将信笺上的时间与交谈更多地挪到了信笺之外,钟离花在挑选回礼上的时间越来越少,因为往往那时达达利亚就站在他的身侧,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必再以陆海或昼夜度量,而是直接换作身体的部位,一臂之距,一步之遥,一指之宽……达达利亚像是站在钟离的身侧的一个影子,而通常在达达利亚买下钟离多看了几眼的玉石和器具时,钟离也能看到他的目光曾在哪些箭簇和钓具上停留,对他而言这实在是便利了太多太多。空和派蒙有一次因事路过,一行人转头去了新月轩用餐,可两人没过多久就神色古怪地离去了,派蒙还在嘀咕着“好怪的气氛,明明只是加了两双筷子而已,我还没有吃饱就已经吃不动了”,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化作一阵惊呼——空做了个抱歉的表情,随后眼疾手快地将她同打包的饭菜一起拎下了楼。
等到钟离放下筷中的腌笃鲜时,达达利亚正要去夹另一锅中的笋丝。钟离瞧见那只收回的手,心想,他如今用筷子用得倒是得心应手,再没有像之前那样让侍者上刀叉备用,嗯,这握筷的手法倒是很像我。
于是在水雾缭绕之时,钟离也就直截了当地同他说:“我看得到,诅咒的效力正在增强。”
他的手指缓缓地在虚空中勾画,指尖由达达利亚的胸口缓慢向下——此刻他注视着的是这副皮囊下红白相间的骨骼肌理,元素的细小流动在他眼底铺开,毫无疑问,这具躯体正经历一场堪称惨痛的战役。
“那些元素粒子在缓慢地侵蚀你的脏器,而你体内的水元素粒子对它们有相当强烈的排异性,以普遍理性而论,你现在应当处于高烧不退的状态,可你现在还能行走与说话,单以意志力而言,你已经证明了一个武者的坚韧,但身体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哪怕用些仙家法门,也需要好好调理数年。”
达达利亚放下了酒杯,被他遮掩的杯口处有血滑落,将原本清澈的酒液染成浅浅的朱色:“先生……”
钟离的态度难得强硬起来,他继续说了下去:“深渊诅咒的本质就是污染与扭曲,在拥有神之眼的人身上威力也最强。这些人具备元素的亲和力,也会自然吸收飘散在空气之中的水元素,对于其他元素则并不敏感。但在诅咒生效的那一刻,你的身体就已经无法实现筛选过滤这一功能了,它会将飘散的元素力全部纳入体内,这对于水元素亲和者而言无异于短期内吸入剧毒,大量无法被吸收的其他属性元素进入体内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无法控制的排异反应。”
“我在与空商议后决定将你放置在我身边的意图也在于此,岩元素是七元素中最稳定的元素,其他元素同岩元素之间的结晶反应是最为缓慢的。而你在我的身边,我可以最大限度的调动周围的岩元素作为临时过滤装置,与此同时也将岩元素含量维持在红线以下,好减轻你的负担。”
“那么,告诉我,来自至冬的愚人众执行官十一席达达利亚阁下,既然你可以凭借意志力忍受诅咒带给你的折磨,为何不将这种可贵的意志力放在压制诅咒所系的欲念上?为何你只在……”
那双妖异的金色双瞳中刺出锐利的光,达达利亚恍惚间看见一只满身金玉的巨兽正朝他喷吐呼吸,恐惧如山岳一般朝他沉重压下:“……故意地放纵。”
达达利亚曾设想过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回复,或许信使会因为某个意外将那封信遗失在不知道哪个水域,又或许它安然无恙的到了璃月,到了那个人的手里,可又因为一些意外还没等他看到内容就被一点火或是一杯水毁得干干净净。
于是又开始等。达达利亚并不是厌恶等待的人。他相信足够漫长的等待后他会得到最丰厚的报酬,这些足够弥补他在等待中耗费的精力,他是个成熟而狡猾的垂钓者,他的鱼钩从来不会是空的。
于是当来自璃月的讯息到来时,他的耳边只响起鱼钩浮沉与鱼尾摆动的声音。钟离在信中只程式化地说了些客套话,结尾处就只提了一句。
他说,按照归期来算,璃月那时已出了冬,正是春和景明的时候。
似乎是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随信寄来一枝新折的朱砂梅,送来璃月隆冬里惊艳的花信。
拿着信来的邮差还在和他描述路上是如何保鲜如何冷藏,拍胸脯保证这枝梅绝对和刚折几小时后没两样,随后又是夸赞这枝梅的漂亮,至冬没有这种带着幽香的奇特的花,他也算是饱了眼福云云。达达利亚捏着梅枝只想起海屑镇后山林地中的荆棘丛,长者在吓唬调皮孩童的恐怖故事中说,荆棘只在血水中生长,荆棘丛下就埋着过路人的尸体。他从不知道冬季还有这样会开出鲜血颜色的植物,雪地中的红色不止会是象征阴影与死亡的血,还会是含香凝芬的花朵。
随后便是顺理成章。
展信佳。安好勿念。它们落在每封信的首与尾。
达达利亚摸着这几字,璃月人或许只把这些用词当作寻常,他们总是礼貌又含蓄的传递一些珍贵的祝福,甚至因为传递的次数过多,他们令给予祝福这件事染上了一种浑然不觉的冷酷,而从不去管另一方会如何想。可若是这种冷酷堆积到了极点,就成了一种慈悲。钟离也是最典型的璃月人,他足够礼貌,含蓄,毫不在意地给予,全然不管对方的死活。
达达利亚在信件中曾提及过他的家人,他的弟弟妹妹们像雏菊一样可爱,有了他们,即使是再难熬的冬天也不会觉得枯燥。钟离在下一次回信时就送来了璃月的玩具,风筝,泥人,布老虎……琳琅满目。
最后那些玩具还是没能到托克的手上。达达利亚将它锁在了柜子深处,同那些信件和回礼收在一起,被制成标本的不谢的花,洁白的玉……他一一扫过那些,而将钥匙从锁孔中抽出时,他也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之中。
他问自己,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正恍惚着,一片光怪陆离中,他却听见钟离的声音。他的脚也终于挣脱了那些张牙舞爪的阴影,轻飘飘地落到了实处。
“契约既定,食岩者必受食岩之罚。我既然答应了旅行者会全力救治你,自然会竭尽所能。”
达达利亚的喉咙中满溢着血气,像是咽下了成吨的泥,他的舌头被压得发木,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发现自己狼狈的身影早已落进了那抹妖异的金之中,如同无意跌入琥珀的虫豸。
金色眼睛的神明正在居高临下地提问,可吐出的词句却化作最牢固不过的枷锁缚住了自身,也化作粗绳死死绞紧了达达利亚的心脏:“以普遍理性而论,我认为最好的解决办法莫过于开诚布公。那么,公子阁下,你的欲望是什么?契约如此,若你不能给出足够的理由,我会助你压制。”
一字一句,钻心剜骨,莫过于此。
那么他的欲望会是什么呢?达达利亚的欲望又会有关于什么呢?
伟大又孤独的神明啊,无私又博爱的神明啊,总爱如此轻率地许诺与给予。荣耀与圆满,智慧与财富……他能够慷慨地给予被辉光照耀着的万事万物,却又如此吝啬于施舍些阴影下的血与肉、灰与泥!
他做人的时间尚短。愿望要强烈到了极点,悲欢惧怒要到达极点才能换来神明的一瞥,呈在神明面前的都是凡民耗尽一生打磨完毕的成品,他绝不会知道那些锈迹沉沉的思绪是如何在昼夜之间被煎熬到棱角分明。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欲的另一端系着的是空,是止,是无相,也是无心。而神像矗立在这条绳索的中间,一手执花,一手执剑,他不明白有一件事物可以同时包含这两者,正如同它可令人受苦,又可令人甘之如饴。
而这一切都是一个交易,一个亘古不变的交易。万事万物都有其代价,世界就这般在等价又相斥的一对概念的臂弯中诞生。他是爱与欲的神明,同样也是恨与苦的天平。
达达利亚望向面前的男人,突然轻笑了起来。
“因为我想要证明一件事。先生。”
“这件事很重要?”
“很重要。”
钟离的眉拧了起来,是全然不解的模样:“甚至重过性命?”
达达利亚用手指随意地抹去了唇际漫开的血,又将那杯沾了血的酒仰头喝下,血的苦涩同酒的醇冽在口中融在一起,都混成暖暖的一辣,顺着唇,顺着喉,一路向下,将他整个剖开,那颗红彤彤的心就淋到了璃月的朔雪与冷雨,当真是酒如割,雪如刀。达达利亚听见它跳得癫狂,像是要跳到天崩地裂也不罢休:“哈哈,就当它是吧。”
他重新为钟离斟酒,灯火憧憧只衬得他苍颊如纸,眼中的琉璃似的蓝却逾深,那本该是极清空明亮的颜色,不会掺杂任何杂质,可现在在光线的作用下竟有些发黑,似乎正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钟离的怒气已经如风一般消散了,他只是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可在酒壶的壶嘴将要触及他面前的酒盏时,他还是用手盖住了杯口。
他问:“那以性命为注,现在你可证得了什么?”
达达利亚盯着那长而松懈的五指,垂下眼答:“什么都没有证得。”
钟离的指节不自觉地曲起来,五指将杯口捂得更紧:“你豪赌一次,就真的一无所获吗?”
达达利亚放下了酒壶,原先有些怪异的冷峻神色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手指仍然搭在壶柄上,灯下那张微笑着的年轻面庞是那样的神色飞扬,钟离想,这同他体内逐渐行至荼靡,寸寸凋零的生机,根本毫不相配。
达达利亚摇头:“并不。”
钟离只觉得诧异:“那这又算什么一无所获?”
“因为我已将我证得的尽数奉还给了他。得而复失,我可不就是一无所获?”
“是钱财,人情,还是……”
他话音未落,达达利亚就截住了话头:“是心。”
钟离猛地抬头看他,达达利亚继续说着:“是我的心意。”
钟离有些愣怔地松开了手,于是达达利亚再次起身为他斟酒,杯盏之中酒液缓缓上升:“我以性命为注,倾一腔鲜血送酒,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全盘接下?”
钟离睁大了眼,他看着面前的这杯酒,像盯着一头从未见过的怪物,他彻底的说不出话了。
钟离想,这是从未有过的。向摩拉克斯索求的人太多,索求的东西也太多,智慧与财富,武力与才能,荣耀与寿命……他以此作为信仰的置换,这同样是一种契约。可自成为钟离以来,这是第一个要给予他除去信仰以外东西的人。
没有人会轻率地评价这份慷慨的给予,正如同没有人会去将美玉视为顽石,视作鸿毛。
爱。他竟向他索要爱。
赫乌利亚仍然保持着被长剑刺穿的姿态,同她所爱的凡人一同化为盐铸的永恒,寂寞地度过一轮轮春秋。
这是舍弃自我的神明之爱。
他见过凡人两姓白头之约,二者相敬如宾,同心同德,而后夫妻育子,子又育子,他曾在祈求下为那些婴孩赐字,吉祥长乐曰嘉,刚正磊落曰端,仁爱和顺曰惠……数载过后,这些孩子也到了白发苍苍,子孙绕膝的时候,他偶然地走过他们的门前讨一碗水喝,他从他们的眉眼间看出一些往日的痕迹,而他们像对待其他年轻的孙辈一样注视着他,满面皆是风霜与柔慈。
这是只争朝夕的凡人之爱。
他盯着那张年轻的面庞,它与从前他看过的许多张脸重叠在一起,它们都还未被岁月的车辙磨得光润无棱,而他们的故事都变成他记忆中的花树,在他将目光投去后,就像被隔离于世界以外,那里的时间总是会慢一些的,即便哀伤也如一抹淡墨。可等到他移开视线后再去看时,留在那里的只有似曾相识的花开灼灼。
人面桃花,皆落于许久以前的春风里。无数的回忆如奔马而来,却无力追挽。
契约之下,他第一次不曾许诺与给予。因为他发现他的慷慨全无用处。一位神的慷慨全无用处,只因为达达利亚想要的是一个人的私欲与悲喜。
这是他唯一无法给予的东西。于此一道,他太过无知,可也知道心意一事应当珍之重之,而目前的他,尚且只知如何从踏步云上到落足于尘土之上,恐怕还无力负担起另一份可贵的重量。
他最终也没有喝下那杯酒,只答应会去想其他方法,而达达利亚依旧笑意盈盈,酒与菜皆已冷透,他露出带着歉意的表情,唤来侍者去拿另一壶酒,再去换下这些菜,布菜,提酒,开炉,他的每个动作都游刃有余干净利落,仿佛方才的交锋与谈话不过是红泥炉中被换下的一炉炭灰。
他转而开始认真地同钟离探讨起了病情,讲起了自己曾在深渊生活的那段经历,自那之后他在触碰过其他更加强力的诅咒时诅咒的效力都会减弱,很有可能他的身体对这类的深渊诅咒有了一定的耐性,只要不是触之即死的类型,一般来说都有回转的余地。钟离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很快就思索起其他可行的治疗方案。
可此时达达利亚突然出声:“先生。”
钟离应了一声,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去。
他们所坐的恰好是临窗的位置,可将璃月港的万家灯火同山海景色尽收眼底。
钟离看见了。
是雪。
纷纷扬扬地落下,无穷无尽地落下。
璃月冬已深,夜也已深。水天相接处有皎皎明月,而此刻无数的碎玉琼花,皆隐没于因夜色愈加朦胧的楼阁灯影之中。
雪落如霰,霏霏不止。
天地一时间显得如此空旷,却又如此充盈,就好像落下来的雪也是温暖的。
似有若无的酒香同瓷瓶中白梅的清香在空气中浮动着,红泥火炉里的火舌静静地跳跃,映照着他们的脸。
一切的一切,都忽然显出从未有过的静谧与安宁。
钟离沉寂已久的心突然跳动了一下,他想,若说凡人朝夕之爱,大抵爱的就是这种安宁吧。
达达利亚颇有兴致地把玩着手中钟离托空送来的东西。据空所说,达达利亚目前对深渊诅咒的抗性良好,它绝不会危害到他的生命,只是要熬到诅咒的周期过去之后。这是先生特意为他做的稳定器,它同先生之前所做的没什么不同,能够最大限度的缓解诅咒对于他脏器的伤害。
巴掌大的玉石玲珑剔透,入手却并不寒凉,只带着淡淡的暖意。玉石本该毫无杂质,可这颗的核心处却多了一点蓝,达达利亚催动了一些水元素,那点蓝就越发深了,连同玉石上岩元素的纹路也若隐若现,此时它看起来倒不像是玉石,倒像是某种生物的鳞片一般。
达达利亚各种旁敲侧击,还是没能从先生这得来这玉石的来处,于是他在某个深夜还是为此二探黄金屋去看了看那具仙祖法蜕,却发现龙身角落处的一个鳞片色泽亮得过了头,纹路也同周围的鳞片并不连贯,这纹路不像是天生如此,倒像是将几颗摩拉融了以后拼凑起来的。
达达利亚从思绪中抽身,笑眯眯地想,鱼儿不咬钩,却在鱼钩四周徘徊不定,归根结底还是饵料的问题。
于是几天过后钟离又收到了达达利亚的来信。
同以往不同的是,除去问候和近况外,只是信的末尾还多了几句用至冬语写就的小诗。
钟离对至冬语并不陌生,只是许久未见,对一些词句语法有些生疏,但辅着词典也能读个大概。
他翻开了词典认真比对了起来。
轩窗外琼花簌簌而落,池塘内波光粼粼,忽有红鲤跃起,惊起满池涟漪。往生堂的同僚放下书箱再抬起头来时就看见钟离朝回廊处走,打起了招呼:“钟离先生又要出门?那今天的点卯就先替你做了?”
钟离说道了声谢,脚步不疾不徐,却未曾停下,同僚难得有调侃他的机会,又岂能放过:“难得见你这么着急,一路顺风啊钟离兄。”
钟离笑了笑,穿堂风吹起他的衣角,耳坠也晃了一晃:“是啊,我要去见一个人,自然是要急些的。”
案上镇纸压着的信件也被风吹得扬了扬,那几句诗却实实在在如一丛花蔓铺陈纸上:
Я посвящаю тебе вечность,
которой у меня никогда не было,
и крошечную пряжу, которая превращает кровь в весеннее саке。
(我奉献于你,
我从未拥有过的永恒,
和让血液变成春天清酒的,
那青年般馥郁的小小毅力。)*
END
*来自《致玛莲赫卡,我的青涩的爱人》,俄文有错的话有道翻译全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