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径

Summary: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或许你一直在期待这一刻。
你被堵在房间的一角,眼前是神情严肃的两个陌生人。屋里没有开灯,月华从破了口的落地窗倾泻而下,地面的碎玻璃渣折射着清冷的光芒。
“也许我该说声欢迎?”你心情不错,开了个玩笑,又在举起的枪口前收敛了笑容,“或许你们想来杯茶?”
好吧,看来他们并不需要。你看着面前两双相似的燃着怒火的金瞳,心里有些遗憾。客厅的茶几上摆着烟霞蔽芾,特地为眼前人准备,你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自从你将那个少女从小巷里带回家。
“堂主在哪里?”棕色长发的男人发问,语气平静,那双眼睛却明亮璀璨,燃烧着火焰。往生堂的客卿?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你知道的。”你微微向前倾身,凑近那双漂亮的眼睛,冲客卿露出一个略带挑衅意味的笑容,“无聊的问答游戏到此结束吧,你们带不走她。”
“你!”
客卿身后绿色短发的少年出了声,向前逼近一步,执枪的手依然很稳,是个实力强劲的家伙。他本该将枪口顶上你的额头,把你的后脑勺狠狠磕在墙上,但这一切没有发生。客卿抬手,制止了少年的动作。缺失的回忆,不能提起的重要的人,果然如此。你看着客卿紧蹙的眉,低声笑了。
“你的要求?”短暂的沉默后,客卿开口,他妥协了。追捕少女的使徒曾告诉你,堂主是客卿名义上的下属,实际上的监护人,或许还可以称一句家人——你竭力忽略这个词带给你的酸涩感。
你舔了舔唇,喜悦在内心膨胀,“让我进入你们的世界。”声音有点发抖,没有人能在实现夙愿时保持冷静。
这大概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你看到客卿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他们需要一点解释,“我想要一张门票。鉴于我直至今日仍是一个遵纪守法的普通公民。”
“哼。”那个少年的声音。
你知道这说法并不可信,没有哪个普通的大学生在面对枪口时这样冷静,你甚至还劫持了往生堂堂主。讽刺的是,这是事实。带你窥见黑暗丛林一角的师傅在最后一刻反悔,将你推回阳光下,“他永远不会是你们的工具。”白发少女挡在你与深渊之间,银白刀刃直指那片阴影深处。
“公平交易,你们给我那张门票,”你注视着客卿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发现自己很难将视线从眼底那艳丽的红痕移开,“我负责照顾好堂主。”
沉默。你知道客卿在心头权衡,他最终会妥协的。你是堂主目前唯一交付信任的人,深渊将她所珍视的、所守护的一切与痛苦连接,每次回忆如烈火灼烧。
“这是你收留堂主的目的吗?”
“当然……”你试图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又在客卿平静的注视下放弃,“不是。”
于是那双眼睛温和下来,尖锐的岩纹瞳孔敛去棱角,客卿的气质也随之改变。“好孩子。”他略带赞赏意味的说到,眼神柔软。就像是看到终于不再闹别扭的孩子,你不合时宜的联系道,他早知道你珍视堂主吗?
你称呼那个少女幽灵,这是你们在几次失败的尝试后定下的名字。深渊行踪不定,前来追捕少女的法师又口风极紧。
故事的起源是在一个雨夜。
小巷入口挂了一盏灯,灯光昏暗,在如织的雨幕中晕染开橘黄。你在道路尽头看见了蜷缩在墙角的幽灵,半靠着锈蚀的铁皮垃圾桶,白衣吸饱了地上的水分紧贴着身,因为寒冷而不住颤抖。在你走近时,少女原本紧闭着的双眼睁开了,梅花瞳孔黯淡,那是一场炽热燃烧后的余烬。
深渊的手笔。“跟我走吗?”你轻声询问,不报什么希望。
少女的视线在你身上扫过,片刻后,她点了点头,忧虑却坚定。这倒出乎你的意料。追逐着她的必然是比未知更恐怖的事物,你对答案有所猜测。
那个夜晚,你从巷尾捡回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女,现在你知道她是往生堂堂主,游走于璃月黑白两道的信使。但当时,你一无所知。幽灵的情况很糟糕,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密布着针孔与划痕,血肉被雨水浸泡到泛白,还有那些不明意味的掐痕和淤青——你竭力忽视。或许还有PTSD,在几次不经意的触碰后,你意识到她是一个破碎了的瓷娃娃。
“深渊。”一直沉默着的少年咬牙说,现在你知道他的名字是魈。钟离点头,肯定了这个猜测。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把自己摔到椅子上,心里清楚这绝对是个谎言,“我把胡桃带回来以后,她就一直是那个状态,警惕、多疑,畏惧他人的接近。大概是深渊对她做了什么。”
你清楚她遭遇了什么,你毕竟从那里离开。她坚强执着,这绝非一件好事。如果得不到所求的信息,那么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将信息连同存放着它的容器一起敲碎,这就是胡桃所遭受的。
没有必要提起这个。
你们离开了一片狼藉的房间。钟离向你要了支笔,坐在饭桌边起草契约。魈收了枪,窝在沙发一角闭目养神。由远及近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裹着小熊睡衣的少女揉着眼睛走入客厅,“公子,我的杯子呢?”眼前的情景温馨,她却僵愣在原地,浑身颤抖——危急情况下的冻结反应。
“闭眼!”钟离的声音。你应声而起,用手捂住了胡桃双眼,“别看了,没事的。”少女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她瘫软在地上,不住地轻声呢喃,“我才不会被这些打倒。”你走进厨房去为她温了杯牛奶,加入半勺蜂蜜,回来发现三人已经围坐在一起。
“我想要知道自己的过去。”
“哪怕这会让你痛苦?”你将手里的马克杯递给胡桃,她接过,捧在手里小口吮饮。
“这是必要的。”
“堂主是个坚强的孩子……”
“哈!”你有点压不住心头的怒火,钟离发现胡桃颤抖的身体了吗?“老天,她只是听到一个称呼都会引发应激反应,了解过去,你认真的吗?”
“没事的。”胡桃抬头,梅花瞳里是零星的火焰。她用手拂过自己的棕色短发——不比猫咪的绒毛长上多少,这还是几个月的成果,深渊折辱人的小手段。
你抿着唇,说不出什么话。你理解这些,太理解了,否则你就不会收留她。“我会盯着你的,别硬撑。”胡桃笑着点头,她一定知道你最终会同意。
第一次回忆的成果不多,少女勉强记住自己的名字是胡桃,用它替换了幽灵这个称呼,你不得不给出自己的真名,公平交易,钟离笑着赞同了胡桃的说法。
契约在凌晨签署,胡桃和魈早被哄进客房睡觉,你与钟离并肩挤在小小的沙发上,他的眼睛在夜色里发亮。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吗?
钟离绝对是故意的。水煮黑背鲈鲜香扑鼻,素鲍鱼软滑鲜美,水晶虾个大饱满,钟离将沉甸甸的塑料袋交到你手里,“素鲍鱼才是为你准备的,别和胡桃抢东西呀。”
“才不会,你故意的吧。”
就是故意的,你哀怨地看着钟离,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讨厌素鲍鱼。
“好了,开玩笑的。”他笑了,伸手抚摸你的发旋,还挺舒服,你顺着他的动作蹭了蹭他的掌心。
“快出发吧,别迟到了。”
在气氛变得暧昧之前,你用没有拎袋子的那只手搭上钟离肩膀,使了点力将他推向在路边等待他的车。不该放松警惕的,你暗自懊恼。你们认识多久了?一个月。哪怕并非出于算计的交往,这段时间也太短,不够彼此熟悉,不够付出真情。
“就像余情未了的离异夫妻,借着孩子的名义试探对方。”
“咳咳……什,什么?”
鱼片上沾着的红油呛进嗓子里,一阵咳嗽,你匆忙抓去杯子灌了几口饮料,才压下喉咙的刺痛感。你抬头,看见胡桃玩味的眼神。她见你狼狈的模样倒是兴起,不顾手中的筷子尖上还插着个水晶虾,随意挥舞着。
“你们才认识多久?”
“没有!”
“是一见钟情吧。”
“别……”你小声告饶。
话题没能继续。你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灯光瞬间黯淡。对危险的本能逃避让你向身侧倾斜,脸颊刺痛,大概是擦破皮了。重物坠落的声音,你在胡桃的瞳孔里看到模糊的人影,月光被遮挡了大半。
……
浑身都在疼,大概是在刚才的打斗中伤到了哪里。你到底不曾受过专业训练,过半的人员是胡桃处理的,“比我想象得要厉害得多呀,公子。”但也就这样了,不比十四岁的自己做得好多少。
胡桃还在尝试开灯,按钮噼啪作响,毫无用处的尝试,看来是断了电。PTSD的症状没有发作,生死危机帮了她一把。你从兜里摸出手机,屏幕碎了,溅上不知是自己还是敌人的血液,好在还能开机。你将拇指摁了上去,一手的血,没能解锁,不得已用密码开机。通讯录里的人不多,几下翻到钟离,你拨打电话,仰头倒下等待接通。
幸运的是没用很长时间。“阿贾克斯?”钟离的声音沉稳,传到你耳朵里却有些模糊,刚才头上挨的一下不轻。
“深渊的人来了。”
椅子在地面拖拽的声音,而后是行走时衣角划破空气的风声,“你们在哪里?”钟离大概是要赶来。
“我家。”血液上涌,嘴里一片腥甜,你勉强咽下口中的液体,声音含糊。
“这家伙伤的不轻,我们没有药材,不快点的话只能本堂主送他一程。”看来是刚才的事情让胡桃恢复了一点记忆。她俯身,从衣服上撕下一些布料为你包扎。
“就是今天了吗?”你轻声问道,没有明说什么,知道钟离会懂。你杀了人,亲手。没有多少感受,只是手起刀落,血液飞溅到身上,眼前的身体无力倒下。
没有回头路,你必然走进那片黑暗,早在十四岁就该如此了。可那时师傅的手压在你的头上,将你的视线固定向阳光,“这里不该是你的归宿,回家去。”她将你手中的鲜血划入自己名下,要你离开深渊。于是你迈步,在三个月的离别后坐回摆着红菜汤的饭桌边,弟妹在身旁嘻笑打闹。可在内心深处,你知道自己始终没能逃离那片黑暗。
身上的伤口刺痛,紧绷的神经放松后,被肾上腺素掩盖的知觉传回大脑。你感觉身上有些发冷,意识昏沉,大概是失血过多了。钟离还没有回话,你强撑着眼皮等待。
“嗯?”几乎是鼻腔里出来的气音,开口对你来说也有点费力了。
“就是今天。”
钟离的声音,平静而温和,遥远如从彼岸传来,你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不顾胡桃的呼唤闭了眼,知道自己还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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