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不太明显的西幻世界,天才魔法师公子和“普通人”钟离先生,第一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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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最向往的是爱情的天定,但大部分人都与一个无法理解自己灵魂的人同床共枕。”这是我在认识未婚妻半月之后,摘抄在笔记本上的一句话。我的人生剧本中本来不该有这个角色出现,直到我在女皇陛下派发的外勤中途遇到钟离先生,一个包容并且理想的未来伴侣。坠入爱河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不幸的事,所能预料到的最糟情况不过如此,而我还要倒霉得多——钟离是完全的普通人,再加上“不久于人世”这个形容词会更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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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非是我的歧视和偏见,毕竟我曾经也是个毫无才能的普通人。但在十四岁,我展现出了远超同龄伙伴的魔法亲和与战斗天分,并且得到了当地长官的赏识。好的,我知道他们在别的国家往往被称为“神父”或者“主教”,但是谁在意?在至冬这群人都叫长官。总之,我考取三级术士职业证明之后,就被提拔成了执行官,献忠于高洁的冰之女皇,并始终虔诚地为她所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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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这一事实的时候,悲痛和焦躁几乎要将我彻底冲垮。依靠魔力的吸收和运转,我的寿命足足增长了三倍有余,也就是一百八十年至二百年我才能与这令人流连忘返的美好世界作古,而且随着我职阶的提升,它还会像砧板上的白面包团一样被不断拉长(我打赌我的一个女同事已经活了超过五百年了,虽然她从来没跟我提起过年龄)。但是钟离不一样,我就算从认识他的那一刻开始7x24小时形影不离,我也不能和他相处满一百八十个月份的更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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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会有一些自作聪明的人提醒我,为什么不用魔法为他续命。答案很简单,也很难以令人承认,我没有这个能力——或者是钟离根本不肯给我更多的时间。我带他探访了七国各地的名医,无一例外都对他的病毫无办法,就算我把他们的眼睛挖出来,这群庸医也依然能够看出钟离的生命力在夜以继日地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所蚕食。重点就在这里,我搞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某种诅咒或者禁术吗?或许给我三十年,四十年,我迟早能破除这条阻隔我与钟离长相厮守的禁锢,但前文说过了,我时间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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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年的十月与十一月的交际之刻,第二天就是十一月一号,万圣节的日子。这时候钟离的身体已经相当虚弱了,前几周他几乎哪都不能去,要么坐在床上看那些线装并且我一个字都读不懂的璃月书,要么对着窗外发呆。我其实有些愧疚,为了求医,我强行把他带离了他望眼欲穿的璃月故乡,然后又以一己私欲把他留在至冬境内,而现在他要死在这块他从未了解且一无牵挂的土地上。你是不是又要说我为什么不趁着死前把他送回去?不要问这么蠢的问题,由至冬到璃月的舟车劳顿,即便我用最稳健的马匹拉车,用最有效的治疗咒阵来保障他的安康,钟离的寿命也至少会因此减损一周,而我连一天都不想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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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三十一号,一个足以被我铭记一生的日子。那天钟离的状况突然间好了许多,所以我们随便上街去转了转。已经有人在家门口挂上了富有特色的节日装饰,南瓜灯,蜘蛛网,蝙蝠这种东西,然后我们去买了糖果,为了招待第二天来敲门的孩子。我甚至出现了可笑的幻觉——钟离已经完全恢复健康了,他现在就与我们刚见面时一模一样,时光没有在我亦或是他的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我们买了太妃糖,牛奶糖和巧克力,我承诺第二天我会早起给钟离泡茶,如果他的状态依然很好,我们就一起去看万圣节游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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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你们也都知道人类有“回光返照”这回事吧?人快要死的时候,不舍人世,于是身体耗尽了所有残余的能量来做出最后的挣扎,我早在看到钟离好转那一刻就该意识到这一事实。他甚至没有苟活到十一月。接近午夜,我从睡眠中惊醒,有一种极其恐怖的预感,它上次出现的情景我都已经忘却了。我握住钟离的手,轻缓地抬起他的上半身,抱在我的怀里,至少依然是温暖的,这让我舒了口气。月光透过我们的窗户,洒在他安静的睡颜上,后面发生的事情显而易见——钟离的体温从与我相握的那只手开始逸散,他陷入了永眠,感受他生命的流失却让我不知所措。在我不知道多少次像发了疯一样探查这具冷透的躯壳,但察觉不到任何灵魂存在的踪迹时,才想起他甚至连遗言都没有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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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钟离的痛苦令我难以自拔。比死亡更难接受的是背叛,但比钟离的背叛更难让我接受的是他的死亡。钟离的执念不强,也没有什么令他死后也依然魂牵梦萦的事物存在——很不甘,但包括我,灵魂自然也没有多留的理由。说实话,如果我的道德底线能像我那群品行败坏的同事们一样低,我压根就不会有这种烦恼。见到钟离的第一面,我就会杀死他,然后强行捕获他的灵魂,剩下的程序交给炼金术师们解决,只要我给他们的摩拉够多,这群家伙能炼化出比孱弱的人类之躯要好上千倍百倍的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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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是人类,保有这个物种应具备的最基础的善意,手刃爱人这一选项并不存在。我失魂落魄了四五天,期间用魔法给尸体保鲜,让他维持在死前最后一刻的样子,某天我终于下了决定,把钟离送回璃月下葬。并不是因为我想开了,走出了钟离死亡的阴影,而是我藏匿尸体被当地的教会发现了(鬼知道他们为什么在这种事上格外敏锐),于是他们发函给我,提醒我妥善处置,不然他们就会采取强制措施,把死者入土为安。开玩笑,教堂后面的公墓已经不知道被那群缺德的亡灵法师们盗了多少次了,或者在我把钟离交给那群道貌岸然的神职人员后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会把我的爱人拆解开,卖给一个值得被我千刀万剐的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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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还是准备送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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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证了钟离的两次死亡,他的心脏停跳与他的棺木沉入土中的两个瞬间,前者提醒我他的离开,而后者则无比清晰地告知我,我们两个从此不复相见的事实。我做了可以为他效力的最后一件事——在他的棺材上刻满了致命的咒文,如果有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敢对他下手,那就留在那给我的钟离先生陪葬。葬礼由一个名为“往生堂”的组织承办,堂主是个叫胡桃的小姑娘,也是钟离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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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我提到了亡灵法术,可能又会有人问,我如此思念钟离,为何不动用禁术复活他?我承认我远没有我的同僚们道德沦丧,对术法也的确是荤素不忌。但残酷的现实摆在这里,钟离的灵魂下落不明,仅凭一具躯壳和我并不准确的记忆,我只能制造出一个复读钟离生前言论却毫无神韵的木偶。如果事情至此都毫无转机,那早就该结尾了——同事,我那群和我相看两相厌的同事们,有一个人我尤其看不惯,但也是他告诉我,他的实验有了新的进展,能把我心心念念的爱人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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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托雷——前文所提到的那个人,他口口声声地说他已经掌握了能让整个魔法学术界都大吃一惊的成果。我不仅非常怀疑,还嗤之以鼻地嘲笑他是在做梦,直到他提起钟离的死,并说他能助我一臂之力。我承认我一开始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但这个提议的诱惑太大了,他的意思是原原本本的复活,不是粗劣无神的人偶,而是真正地把钟离从死神的怀抱里抢夺回来,甚至还能保有生前的记忆。我一度陷入焦虑,夜夜失眠,说起来我那段时间连做梦都梦不到钟离,甚至他生前的形象也开始像油画的氧化与褪色一般,缓慢地日渐模糊着,这样钟离马上就会迎来第三次死亡,也就是我对他的忘却。当我为一段消退的回忆无声发狂时,我彻底认同了多托雷给我的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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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一次回到了璃月,时间没隔多久。上一次我注视着钟离被埋进地下,现在我又要亲手把他再挖出来(还要注意防备我的那些死咒)。不出预料,要是多托雷不辜负我对他的信任,我和钟离的爱情悲剧就能被彻底改写,然后画上一个happy ending的句号。如果故事的结尾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而且也不会再有下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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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惊奇的转折,我发现那些咒语全部都被破坏了,以相当精巧和娴熟的手段。我先是惶惑,再是急切和愤怒,我迫不及待地开棺,发现其中空无一人,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我在最后放进去的订婚戒指都不见踪影。如果让我认为这是一桩普通的盗墓案,那么我将会用毕生的时光去不知疲倦地追杀犯人,直到他痛苦地离世为止。但我很快发现,棺木没有任何被撬过或者暴力对待的痕迹,很不可思议吧——就像是那里面的钟离活了过来,然后熟门熟路地破解了我的所有术法,逃之夭夭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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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有人会说“这都是揣测,没有任何证据”?主观臆测是人最常犯的错误,也是我们需要竭尽全力避免的事情。显然,以此反推,一开始就被我认定为毫无魔力的普通人钟离先生,是我的主观臆测;他的病是我的主观臆测;乃至于他的死,我所见到的他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哪一样不是我过于相信我的五感而轻率下定的结论?我和他相处了八年,从中截取的随便某个时段或许都比我现在所看到的东西可信。这是我的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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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又发现了棺材内侧的,极其轻微的魔素残留。我当然可以自欺欺人下去,除非我能承认那不是我7x24小时相处但不足一百八十个月的爱人的气息。所以钟离他压根没死,也不是普通人。我兀自无声地笑了几分钟,重新盖上了土,把坟墓复原,接着我产生了一个啼笑皆非的想法——早知道会有今天,我还不如杀了他,再把他的灵魂捕获在手呢。
(tag打的是短篇完结,所以后续真的是随缘中的随缘,毕竟我这人坑品可以说是相当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