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报社老板,目前手底下并没有出版刊物。
这并不是我经营策略失误所导致的惨淡局面,而是在我游手好闲二十余年后,我爹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落魄小店,于是把欠条和地契一拢,便是他留给我的遗产了。
于是我现在顶着巨额债务,坐在四面漏风的印刷厂内,考虑我下一顿是吃南风还是北风。并不是我不想振兴家业,只是手下既无记者,也无渠道,哪来的独门消息,供我刊登在这无名小报上?
突然,我灵光一闪,虽然我身无长处,但唯独在编谎上有些天赋,若不是找不到人入伙,也许诈骗头目通缉单上会有我的大名。于是我决定,没有新闻,那便去创造新闻。
造谣一事,若要抓住读者眼球,就得写看客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但最近千岩军抓得严,敏感话题、制造恐慌的假新闻必得铁窗泪,综合考虑,还是写点捕风捉影的八卦故事,说不定能免去牢狱之灾。
而这个绯闻主人公的选取,也是很有讲究。首先得是个受关注的大人物,才能引来更多的看客目光;还得少些拥趸,毕竟自己小门小户,若是被围歼绝对讨不得好;最后得避开官方人员,若是我真写了七星风流韵事,怕不是第二日就被人踹了门,喜提牢饭一碗。
我思来想去,最后敲定了一绝佳的人选——昨日在明星斋碰见的那位俊逸先生,那时他身旁陪了个地位不低的愚人众。
经过合理的艺术加工,以及对当事人身份的适当发散联想,我大笔一挥,第二日小报头条便赫然纸上。
#往生堂知名客卿竟与愚人众高层暗定三生?带你揭晓学者与武人的十载纠缠#
文中,名为钟离的博学先生于雨雪交加之日,路遇愚人众地下杀手,心地仁善的先生将湿透的重伤昏迷至冬人拾回屋内,精心疗治,消了外伤又解心结,帐下春宵暖,衾中真情长。于是武人便发誓要夺得功名,名正言顺与先生并肩共行。匆匆九年时光,小兵已成校尉,本以为两人终可长相厮守,没想到世态瞬息万变,两国关系骤冷,让爱侣难以重聚……
顾客们读了这段虐恋情深,不由感慨——换头文学,写得很好,就是有点烂。
即便如此,我的新刊也还是好评居多,甚至被选为了本周最佳厕所读物——价格低廉,看完了擦屁股完全不会心疼。
第一桶金来的如此简易迅速,让我对自己的实力和重振家业的未来有了十足的信心,正当我解决完北边来的凉拌薄荷和南边买的手撕包菜凑成的晚饭时,眼前一花,一个黑衣黑帽黑头发的少女提着根烧火棍,一枪戳飞了我那豁了口的白瓷饭碗。
“呔,就是你小子造谣我爹——啊不,我家客卿和那毛子感情史?”
我看着当事人上司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心中一咯噔:完了,往生堂堂主来亲自送我往生了。
于是我奋起反抗,掀了我那杉木破桌,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姑奶奶,我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回吧!”
那堂主也不是好糊弄的,火红的杖头往我脑门上一怼,厉声喝道:“知错啦?那你错在哪了?!”
我立马反省,不该捕风捉影编造往生堂员工与敏感人员不存在的爱情,明天我就发文澄清,钟离先生与那橙发愚人众绝对是天地可鉴,岩王爷认定的纯真友谊,没有任何旖旎因素——
“错啦!”堂主那根烧火棍在地上敲了三响,“我往生堂,庄严肃穆,怎是那登徒子能随意出入之处?还有我家客卿,端庄沉稳,岂是随意交付终身之人?明明是那混账死皮赖脸,缠上我爹,呸,我家客卿。所以你这文罔顾事实,胡言乱语,得改,得大大地改!”
我连连称是,立马取来纸笔,在往生堂堂主亲自指导下,于原作的基础上再起新章。
#惊世孽缘,误将好意作柔情,雪桃花痴缠冷清郎#
昨日种种,不过是色欲熏心的愚人众脑中幻想,实则于桥头惊鸿一面的先生,仅是出于善心,在说书桌前请了盏香茗,互通了名号而已。至冬人误将璃月水般温柔当情意,死缠烂打,百般追求,可惜对方心如磐石,面对公子那似火热情,竟巍然不动——他心中唯有事业,再容不下其他。往生堂专业殡葬服务,千年传承,第二碑半价。
第二日读者们纷纷表示猝不及防,称赞广告宣传行业需要我这样的人才。
送走了往生堂的大佛,我心中也是一松,拿着作为广告费的风水宝地优惠劵,去万民堂买了北风吹干的咸鱼和南风烘硬的腊肉,打算回我那终于修好的铺子,美美地睡上一觉。
至于我怎么被讨债人提溜着到了愚人众地界,复述过程实属有些为难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良民了。
坐帐中最上头的那位正是我文中那位男主角,长相和谣言中一样风流,眼神和传闻中一样凶煞,一看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像我这样的人,从来不屑于向外境黑恶势力低头,于是我膝盖一软,大哭道今日所写均是往生堂所迫,非我本意,如有冒犯,希望能被水镜仕女先奸后杀。
公子勾唇一笑,声称他不是什么好人,顶多让风拳把我揍到屁股开花。
“你的文章对我们愚人众的名声产生了极坏的影响,”公子转着手里的水刃,“而且内容也与真相不符,需要修正。”
我忙道您说得对,得改,得大大地改。
公子一挥手,他的下属立马搬来桌椅纸笔,并退出现场,为甲乙双方留下沟通的私密空间。顶着当事人不太符合外貌年龄的威压,我颤颤巍巍续上今日的造谣,啊不是,报道。
#骗财骗身还骗心,揭露美人皮下顽石心,捂不热的爱情该何去何从#
曾经解翠行前一掷千金,昨日明星斋前慷慨解囊,最终换来的却不是檐下温情,而是欺瞒与谎言。原来那份疏离,不是东方国度特有的矜持,而是将真情玩弄于股掌间的冷漠。真相大白之时刻意避开的双目……多日相处,竟换不来异于望向人间万千凡人的注视,究竟如何才能换来冰冷磐岩的出于爱意的关怀?
看客们读了这篇我顶着生命危险写出的煽情文章,感慨万千,纷纷联通烟绯说法现场,询问怎样判洗白愚人众的无良造谣者十年。
面对舆情,我很想争辩自己的清白,向大众讲述我被万恶愚人众威胁的事实,但人微言轻,哪能敌悠悠众口?
我叹了口气,夹了块北边采的松茸,碗里是南边捕的螃蟹,手边摆着的是付清的债款。
就当我以为此事告一段落,盖上鹅毛被好好歇息一番时,黑甜黑甜的梦境里突然出现一个墨绿色矮子,手持一柄长枪,浑身上下写满了来者不善。
遇上高手了。我心乱如麻,该不会又是为了那篇造谣而来寻仇的吧?
还没到那人开口,我主动道歉认错一条龙,承认辱没他人形象的我罪大恶极,向岩王帝君发誓此生再也不干亏心事,好好做人,认真改造。
来人也被我这自觉态度惊住,抱臂沉思后叹道:“罢了,明日挽回钟离大人的名誉,不然后果自知。”
那神秘人来也无影去也无踪,只留下我瘫在床上,猛然想起托梦之法与今日遭遇的相似之处,心情也因惹上仙人而晦暗不已。
虽说我造谣是个中好手,但澄清真相却不是我的长项。思来想去,我决定以毒攻毒,彻底打破造谣的底线,舍弃故事的逻辑,卸去写手的包袱,将近日的怨气尽数撒于纸上。
#三回首隔阂冰消如云散,仙低眉磐石终转伴流水#
公子三番五次的挽回下,那先生终于不避了昔日爱侣的追问,于月下说出了断绝人欲的原因——原来他是绝云间天边仙人,虽然眷恋凡尘,但终究人仙有别,又有国籍之差,不可能修成正果,那又何必任由这孽缘发展?至冬人闻言潸然泪下,称与他相恋不求名分,只为真心作陪。两人对视良久,仙人终是不舍公子,难拒爱侣的亲热,与其席地而眠,一番鱼水之欢后竟暗结珠胎,贬落人间。最终经历三世纠缠,两人终于找回遗落血脉,一家团聚,共看人间。
此文一出,一片哗然。读者们看完此作,皆叹作者精神状况有待稳定,需要不卜庐进行人道救治。还有部分读者要求我将野外普雷展开讲讲,完成他重病卧床即将归西的好友遗愿。
但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早在我发表的那一晚,我就收拾了行李,连夜翻过层岩巨渊,逃到须弥谋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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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用我这破烂电脑搞仿真实验了,我不想活了让我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