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情天使升阶记

天使达x魔王离

注意:有女体离提及

01-

达达利亚从天界掉下去了。

他刚升任大天使,原本还挺美滋滋的,却在受封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散兵。对方看见他,凑上来阴阳怪气地挤兑他:哟,升官了啊,让我看看,这不还是双翼吗,感情你是到主城一日游来了啊。

达达利亚冷笑,问他这个同期,你不也是双翼?嘚瑟个什么劲儿。

没想到散兵翅膀一扇,糊了达达利亚一脸风,等睁开眼一看,金光闪闪的四个翼,头顶的光环都比他亮一个度:傻杯,老子升四翼了,你得叫我一声大人。

达达利亚气不过,当即跟他扭打起来:凭什么你已经升任权天使了!你这样又毒舌又小肚鸡肠的人就不配当天使!我要去找耶和华告发你!

他俩所到之处羽毛乱飞,沿着城内主干道一直洒到天界之门,达达利亚打得全神贯注,头顶的光环歪了都没注意,一个不察,忽然脚底踩空,一头栽了下去。

出了天界,少了神力维系,那对小小的双翼就带不动达达利亚了。他能做的只有尽力稳住身形,不让自己脸朝地摔个狗啃泥。

他本以为从云海落到红海就能停了,没想到红海也没托住他,达达利亚蛮离谱地想自己怎么会沉到这种地步,是不是在升职宴上吃太多了。但已经没什么时间思考了,红海下面就是地狱,为了避免被魔气玷污而变成堕天使,达达利亚忍痛收起翅膀,双手交叉放在胸口,十分安详地闭上了眼,等着摔成一摊天使酱。

下落的速度猛地刹住,惯性顶得达达利亚差点yue出来。他头昏眼花地缓了好一会儿,刚准备从地上爬起来,手往身下一撑,空的。

一道平稳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小家伙,醒了吗?醒了就下来走走,一直抱着你挺考验臂力的。”

达达利亚睁开眼,发现视野中央出现了一张漂亮得不可思议的脸,来人把长发规矩地束起,金瞳里带着些许笑意,静静地看着他。达达利亚的脸红了个透底,赶紧从他怀里跳下来:“对不起对不起,啊不是,谢谢你谢谢你!也不是,那个,我……”

钟离收回差点被他砸断的胳膊:“不客气。别紧张,你先组织一下语言。”

达达利亚尴尬地闭上了嘴。

钟离见他不开腔,主动挑起话头:“怎么从上面掉下来了?”

钟离的头顶没有角,身后没有尖尾巴,眼瞳也不是赤红色的,达达利亚刚当上天使没多久,理论课才学了两三节,见他没有恶魔的特征,下意识以为钟离也是个天使,开口道:“啊哈哈没有没有,我是来,呃……巡逻的,对。好巧啊,天使长大人,您也在魔界入口,执、执勤?”

钟离沉默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第七重地狱挑高的穹顶,一轮血月悬于半空,无星无风,四下静得半丝声音都没有,别说魔了,方圆百里唯一的活物只有面前这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小天使。

钟离自己不算,他没有心跳,客观来说,他不能算活着。

达达利亚不明所以,也跟着他抬头看,没看出来什么特别之处。地狱没有太阳,常年被血月笼罩,生存环境极其恶劣,走到哪都是一片黑漆漆的样子。

钟离隐晦地提醒他:“幸好没掉进冥河,不然可就回不去了。”

达达利亚摸了摸后脑勺,完全没听懂:“是吗,那我还挺走运的。”

钟离无言以对,朝他伸出手:“来吧,我送你回去。”

达达利亚刚撒谎说自己是来巡逻的,为了面子,只好继续硬着头皮编下去:“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先不回去了。”

钟离笑了一下:“是么。你的任务地点在哪?”

达达利亚绞尽脑汁地回想课本上的内容,随便扔出个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地名:“在赫开普罗,对,我本来要到那里去的。”

钟离再次沉默了。

达达利亚紧张的要命,还以为自己漏了馅,刚要张口辩解,就听钟离说:“我带你去吧,你不认得路。”

达达利亚松了口气:“谢谢您,天使长大人。”也没问他怎么知道自己不认路的。

等到了就把他支开,达达利亚想,然后自己从魔界之门回去。那么大个地标建筑,应该使点神力就能找到吧。

钟离朝他勾勾手:“过来,小家伙,牵着我。”

达达利亚搭上他冰凉的掌心:“天使长大人,我叫达达利亚,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钟离握着他的手,朝他微微一笑,身后六对羽翼展开,光华流转,却不是炽天使特有的金色,而是几乎要融进夜色的纯黑。

他缓缓说道:“我是摩拉克斯,此间地狱之主,你可以叫我钟离。”

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钟离……先生,我突然想起我还有别的事没办完,您能不能先放开我——我的上帝啊!!”

他话音未落,钟离就带着他极速升到半空,再一眨眼,两人又落回了地面。钟离依言松开他,向后坐进王座。

“赫开普罗到了,”魔王双腿交叠,单手支着下颌,饶有兴趣地看着已经傻掉的天使,“欢迎到我家做客,小家伙。”


02-

达达利亚憋了半天,吐出几个字:“对不起,我刚刚撒谎了。”

钟离很好脾气地没同他计较:“无妨。我不是耶和华,不会因此罚你。说说看,为什么来地狱都城?”

达达利亚艰难道:“我说我是打着架忽然掉下来的,您信不信?”

“从红海?”

达达利亚自己都不敢相信:“是……从天界之门。”

“哦,”魔王点点头,“和别的小天使打架,然后一脚踩空,穿越云海和人界,过了六个地狱之门,落到了这儿。”

达达利亚闭上了嘴。

“从天界之门到七重狱,起码要九个晨昏,”钟离亲切地问道,“饿吗?九天没进食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达达利亚吓得后退一步:“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真的没有撒谎,天使撒谎会掉功德的!”

“可你刚刚就骗了我,”魔王点了点王座的扶手,“所以方才这句也是假话。”

达达利亚张口结舌,脑子变成一团浆糊。耶和华在上,他痛苦地想,能不能救救我,您的信徒快要被生气的魔王碾死啦。

钟离似乎能看穿他在想什么:“别想了,耶和华救不了你。他的手伸不到这里来。”

达达利亚快哭了:“我才二十岁,我还不想死掉……”

真是吓傻了,钟离怜爱道:“你已经死了,活人不能当天使的。”

达达利亚噎了一下,才发现似的,惊奇道:“您说的对哈,我好像已经死了。”

钟离看了一眼他的后背:“一对翼,刚升上天界?”

达达利亚学老实了,没再编谎话:“是的,刚来没多久,不过生前的事已经记不太清了。”

钟离稍稍抬手,给他变来一把椅子:“坐吧。”

达达利亚依言坐下了,不坐怕钟离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听说魔王特别爱分尸虐杀,他可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

“既来之,则安之,”钟离替他做出决定,“赫开普罗风景不错,值得一逛,我带你玩两天再回去,如何?”

达达利亚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又硬生生忍住了:“好……好的,钟离先生。”

小天使委委屈屈的:“我都听您的。”

钟离被他逗笑了:“你穿过六重狱,沾了一身魔界的气息,贸然回去会被当成叛徒处决。”

达达利亚脑子转的很快:“那我在这里待着岂不是沾的更多?”

钟离耐心地向他解释:“地狱并不是每一重都由黑暗浸染,七重狱由我掌控,这里很干净。”

达达利亚似懂非懂:“你不需要黑暗力量维持自身吗?”

钟离只是说:“回去好好听课,书上会讲到的。”


03-

达达利亚在赫开普罗待了两天。

在所有天使的描述中,地狱之主摩拉克斯是无恶不作之徒,他本是上帝身边的大天使长,却生出傲慢之原罪,与上帝决裂后自愿堕入地狱,相貌丑恶,心理扭曲,最大的爱好是虐杀天使,所到之处无人生还。

可钟离和这些言论完全不符,他非但没有杀害达达利亚,反而给小天使安排宽敞舒适的房间和精致的吃食,为防止他体内的神力排斥,那些食物都是特意从人间取来的。

地狱的一切也与达达利亚从天界知道的相去甚远,赫开普罗虽大,人口却不多,那些行色匆匆的魔族也并不像传说中那般青面裂口,双眼暴突,反而个个生得不错,若不是赤红的眼瞳和尖角,还真分不出与人类有什么区别。

钟离确实如他所说,带着达达利亚四处逛了一圈。他们一起到银辉谷散步,乘船沿冥河赏景,还去大剧院看了演出。那部音乐剧讲的是婚前海誓山盟,婚后出轨的负心汉被魅魔妻子吸光精气,变成干尸赶到一重狱游荡的故事,非常有警示意义。魅魔的扮演者拿着小皮鞭,桃心尾巴愉悦地甩来甩去,被抽的人看上去还挺爽,达达利亚都怕他们下一秒就在台上干柴烈火,幸好这段很快就结束了。

钟离坐在他旁边,见天使浑身不自在,有意逗他,叫他一声:“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闻声转头,却看见一个腰细胸大的女版钟离坐在旁边,头顶生出两个小巧可爱的红角,细长的尾巴从身后探出来,点了点达达利亚的手背,变作爱心的眼瞳中带着笑意,吐气如兰:“喜欢魅魔?”

达达利亚噌地一下站起来,脸上的红色一直延伸到脖颈:“你!你你你……”

“不喜欢吗,”钟离摇身一变,又化作长发披肩的美杜莎,他学着发梢的小蛇,嘶嘶地压低声音,“这样呢,好看么?”

达达利亚捂住眼睛:“不不不……”

“都不喜欢啊,”眨眼间,钟离眼中涂上血色,两颗尖牙自绯红的唇缝间探出,拉开达达利亚的手,歪头看他,“吸血鬼呢?”

变作女吸血鬼的钟离穿得极为暴露,布料少得可怜。达达利亚余光瞄他一眼,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叠声地喊:“不喜欢!都不喜欢!你变回去吧!”

话剧演到一半,正是幕布拉起换场景的时候,台上没了声响,台下的动静便大了起来。下面的魔族齐齐回头,上百双眼睛看着他们,达达利亚紧张得要命,洁白的双翼忽然生出,把他和钟离两个人护在了羽翼下。

钟离反而一愣,没有动,达达利亚急了,抓着他放在膝头的手:“你变回去呀!这么多人看着呢,快点快点!”

“小家伙,”钟离变回原样,被达达利亚抓住的手腕一动,反握回去,“你的重点是不是有些偏?”

达达利亚这才发现他们离得这么近,鼻尖都快贴到一处,他甚至能从钟离的金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纯白的天使之翼散发出点点微芒,为护在其下的钟离打上了一层柔光。

真不能怪达达利亚见钟离的第一面就把他错认成了高阶天使,钟离身为魔王,却生着一张端丽圣洁的脸,金瞳流波宛转,抛开身份不谈,比起神座下的大天使,明明他更配得起“光耀晨星”的名号。

达达利亚看直了眼,魔王微一挑眉,抬起他的下巴,轻笑一声:“原来你喜欢男子。”

“不过我们得走了,”嗡嗡的交谈声四下传来,钟离握着他腕骨的手一拽,达达利亚脚下踉跄,撞进他怀里,“你暴露了,小天使。”


达达利亚回去直接把自己锁在屋里了。

钟离在外面敲他的门:“达达利亚,晚餐不吃了吗?”

天使把头埋进被子里,假装自己是只鸵鸟:“不吃了,我不饿!”

钟离放下手:“好吧,看来今晚我只能独自用餐了。”

他作势要走,刚迈出去没几步,身后的门就打开了。达达利亚探出半张脸,视线左晃右晃,就是不敢看他:“你……晚上一个人吃?”

钟离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是啊,偌大的宫殿,连个人也没有。”

达达利亚纠结了几秒,还是站了出来:“那我陪你吃点吧。”

“你不是不饿么,别强撑,”钟离话里有话,“我不会怪你的。”

达达利亚并不傻,他听懂了钟离的话外之意:“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撒谎掉功德,”钟离复述了一遍他的话,“小家伙,再骗人,你的等阶要降回去了。”

达达利亚看起来垂头丧气的:“对不起,我今晚会做忏悔的。”

他们二人往餐厅走去,钟离问他:“你在人间负责什么工作?”

达达利亚想了想:“没有固定的工作,分给我什么我就做什么。”他掰着指头数,“扶一下差点摔倒的老奶奶,救一救爬到树顶下不来的小猫,让妈妈发现儿子偷偷藏起来的作业本之类的。”

他忽然想起钟离在堕天之前是掌管所有天使的大天使长,想来应该很看不上这些琐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才刚到没几天……之后会努力的。”

钟离并没有笑话他:“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

达达利亚一下子变结巴了:“好好……好的,谢谢你。”

吃过饭,钟离告诉了他最后一天的安排:“明天我们去精灵之森,送你回去。”

达达利亚一顿,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不知怎么的,并没有生出多少开心的感觉。

钟离见他没精打采的样子,忽然抬手抚过他柔软的侧脸:“别难过,我们还会再见的。”

达达利亚抬起头看他:“真的吗?”

“真的,”钟离眨了眨眼,“撒谎掉功德。”

达达利亚笑了起来:“先生明明是魔王,哪来的功德一说。”

钟离故作沉思状:“是啊,你说得对,那我下午变身成女子逗你,应当也没什么大碍,你说是不是?”

“……”达达利亚站起来就溜,“我先睡了钟离先生!明早见!”


04-

精灵之森在人界与天界的交接处,最西面有一小块与魔界接壤,秉持中立,三界皆可自由往来。

钟离站在魔界之门前,松开了达达利亚的手:“从这扇门进去就到精灵族的地盘了,那里有通往云海之上的路,去吧。”

掌心空落落的,达达利亚的手慢慢攥紧了:“钟离先生,我们还会再见的吧?”

钟离笑了笑:“怎么,舍不得走了?”

达达利亚颇为诚实地嗯了一声:“这里和我想象中的地狱很不一样。”

“回去吧,小家伙,”钟离抬手摸了摸天使柔软的发顶,“会再见的。”

达达利亚的眼圈红了:“谢谢你这两天愿意收留我。我能抱你一下吗?”

“……”钟离怔神片刻,“你不怕我身上的气息污染了你?”

天使张开洁白的翅膀,来到魔王面前,温暖的双翼轻轻圈住他:“不怕,钟离先生很干净。”

达达利亚环抱住钟离,二人紧紧贴在一处,天使把头埋在钟离的肩颈处,声音闷闷的:“我会想你的,先生也要记得想我。”

“好。”

“之后我会努力工作,这样就能早点回来找你了。”

天使等阶越高,抵御黑暗侵蚀的能力就越强,最高阶的炽天使甚至可以在地狱穿行无阻。只是从最低阶的天使升到炽天使,还要再花上万年。

钟离并没有打击他,也答应了:“好,我等着你。”

“钟离先生,”天使抬起头,眼中水光盈盈,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好……等等,什么?”

钟离还没等拒绝,就被扑上来的达达利亚撞得倒退一步,温热柔软的唇贴上魔王冰冷的唇瓣,轻轻摩挲了两下,像小动物间的抚慰,随即离开了。

达达利亚扇动羽翼,飞上高空,最后朝钟离比了个手势:“我走了先生!再见!”

“我叫达达利亚!千万不要忘记我哦!”

天使穿过魔界之门,消失不见了。

钟离抬起手,接住自半空飘落的白羽,眼看代表神力的微光就要消失不见,他指尖微动,施了个法,把它制成了标本。

想起天使最后留下的比心,魔王低低笑了声。

“小家伙。”


05-

达达利亚刚从云海爬上来,就看见一群站成圈的能天使齐刷刷低头看他,十二盏聚能环差点没把他眼睛闪瞎。

他心里一咯噔,当即就要松手,再来一次自由落体,却被薅住脑袋上的光环揪上来,一路带去了七重天。

七重天是神和炽天使的居所,以达达利亚的品阶,按理说是没有资格进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和钟离的事暴露了,马上要被押到耶和华面前审问。等到了正殿门口,看见雷电影站在门边,达达利亚更是确认了这种想法。

雷电影是现任大天使长,耶和华的左右手,虽说真身闭关了,只留一个机器人处理日常事务,但能劳动她出面,事态已经很严重了。达达利亚悲伤地想,钟离果然一语成谶,他一回来就被当成了叛徒。早知如此就不回来了,不如跟钟离一起变成堕天使,虽说成了魔,可起码不会掉脑袋。

没想到进去之后,想象中三堂会审的场面并未出现,雷电影只是把他带到圣灵池前,对他说,你出去游历这几天立下了大功德,上帝发话,要把你晋升为能天使。

达达利亚一头雾水:什么大功德?我怎么不知道?

机器人面无表情地背稿:上帝说你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有时候缘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什么谜语人,达达利亚脑袋空空地站在圣灵池前,金灿灿的功德如水雾般涌入他体内。背部很痒,达达利亚下意识放出翅膀,发现自己生出了第二对羽翼。

还没等他高兴自己有资格去魔界门口巡逻了,雷电影又发话了:你连跳两级,虽然功德有了,但没有相应的阅历,得去四重天的天使学院补课。

达达利亚傻了:啊?我可以不去吗?

雷电影冷漠拒绝:不可以,天界一向奉行九阶制义务教育,其中只有天使升任大天使是到人间历练,再往上走,除积攒阅历外,还必须修够学分,拿到学位证才行。你情况特殊,得在那里读个三五年,把权天使证和能天使证都考了,才能参加工作,不然哪个单位的HR都不会要你。

达达利亚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想说你们怎么还搞学历歧视的,又想说我就是下去陪魔王玩了一圈这算哪门子功德,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但又不敢说实话,怕被当场咔嚓了,只好委婉道:我能把功德吐回去吗?

机器人直接把学生证扔给了他:想都别想,拿好你的东西,到四重天报道去吧。

达达利亚只好收拾书包去上学了。


06-

能天使的主要工作就是扫黑除恶,跟魔界的邪恶势力对抗,课程大多与七重狱有关,达达利亚因心里记挂着钟离,学得格外认真。

但课本上所说的摩拉克斯和他此前从众天使口中听到的形象大差不差,一样和达达利亚印象里的钟离相去甚远。钟离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双手沾满鲜血与罪恶的人。达达利亚直觉他与耶和华的决裂也另有隐情,钟离或许确实生出了傲慢之心,可前因后果究竟如何,是什么勾动了七美德之首的“光耀晨星”,达达利亚却无从得知。

幸而来天使学院读书还有另一重好处,校内的图书馆收录了整个天界所有的书籍。达达利亚带着疑惑,一有空就往图书馆跑,试图从古籍中翻出那段被尘封的历史。遍阅租借区无果后,达达利亚终于恶胆向边生,打起了禁书区的主意。

踩点一个月后,达达利亚摸清了守卫的喜好,这位名叫温迪的看不出等阶的天使在喝下加了料的苹果酒后,立刻倒头就睡,怎么摇都摇不醒。达达利亚赶紧钻进禁书区,顺着名字挨个找可能与钟离有关的书籍。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翻到第三个架子时,达达利亚终于找到一本叫《摩拉克斯传记》的书。他本以为这会是本大段文字记叙的历史向内容,没想到打开一看,里面居然画满了插图。

画中央的人身着曳地白袍,头戴花冠,尾梢泛金的长发披散而下,正向七重天的圣殿走去。道路两旁人山人海,全是前来观礼的天使。这是幅远景画,达达利亚看不大清那个人是不是钟离,正要举到眼前仔细瞧瞧,一股吸力忽然卷着他钻进了书里。

达达利亚头昏脑涨地在半空飘了一阵,忽然脚踩上了实地,鼎沸的人声首先涌入耳朵,他睁开眼,看见了与画中一模一样的场景。

天空中不断有花瓣落下,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铺成一条通往圣殿的路。达达利亚空降观众席的最前排,耳朵塞满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喊声,每个人都在高呼“摩拉克斯”。

这里的一切真实而又虚幻,达达利亚看得到四散的各色羽毛,听得到周围天使的呼喊,甚至嗅得到馥郁的花香。可达达利亚自己的身躯是半透明的,旁人看不见他,而他也触碰不到任何事物,说出口的话同样没人能听到。

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远处的道路尽头出现一队人影,领头之人有着一张达达利亚十分熟悉的脸,几个月前,他曾在地狱都城赫开普罗与这人共度了两天的时光。

可这个人又与魔王钟离不太一样,他没有穿黑衣,也并未露出达达利亚熟悉的调笑。地狱很冷,可钟离的存在会让人感到温暖;而达达利亚现在明明身处天国,来人的模样却让他的心底生出一丝凉意。

大天使长既不高冷,也不傲慢,他会向狂热的粉丝们点头示意,适时展现微笑,似乎没什么架子。彼时的钟离看上去相当契合七美德之首的形象——平静内敛,光华满身,像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让人望而生怯,不敢靠近,怕玷污了他。

达达利亚跟在钟离身后,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不明白他前后的变化差距怎会如此之大。耶和华似乎给钟离派了什么任务,达达利亚走神半晌,只来得及捕捉到钟离应声的尾音,随即眼前一花,人已经不见了。

不幸中的万幸,在失去钟离踪迹的下一秒,达达利亚就再次被传送走了。过程还是那熟悉的一套,先飘再落地,等他缓过劲儿来,睁开眼睛,看清站在钟离对面之人的相貌后,达达利亚的瞳孔骤然紧缩,深深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内,书页无风自动,翻到下一章节。橘发蓝眸的青年与大天使长相对而坐,插图的右下角标注着时间地点,分明是三千年前的人间。


07-

“您一直跟在我身边,是有什么事吗?”与现在的达达利亚有着相同面容的人转过头,对着旁人视而不见的钟离说道,“天使……大人,您是来传达神谕的吗?”

钟离终于确认青年能看见自己,他停下了脚步。

于是这一世的达达利亚也驻足,他们站在军营的空地上,互相对视着,青年没能等到钟离开口,于是先一步替他做出了决定:“您是否愿意屈尊到我的帐篷一坐?……站在这儿总不是那么回事。”

大天使长随他回去,将军挑起灯,烛光照亮了钟离平静的侧脸。钟离正在打量他,达达利亚转过身让他看,还问道:“您看出什么了吗?”

钟离顿了顿才回他:“你有一颗如黄金般闪耀的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人类身上见到过如此纯正的一颗心了,只有心无半丝恶念的人,才能看得到天使的存在。钟离此次来,本是奉耶和华之命,记录这场人间旷世之战的结局,并确保它能按原定的轨迹走下去。而达达利亚,这个杀人无数的阵前将军,将接受来自神的审判,钟离负责送他最后一程。

达达利亚应当是……黑烟缭绕的存在才对。死去之人的怨气会将他侵吞,使他堕落,他死后必会下地狱去,偿还自己的罪孽。可钟离看到的明明是一个至纯至善的存在,但耶和华是全知全能的神,他的判断不会有错。这样的矛盾让钟离不得不在达达利亚身边停驻,仔细地观察他,好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年轻的将军听到这话反而笑了:“是么。可我是罪人,您是来审判我的吧。”

这是事实,他猜对了,钟离没有反驳。达达利亚从他的沉默中读懂了自己的下场,青年似乎早有预料,他坐在昏黄的烛光下,手中的软布覆于剑柄之上,缓缓拭过,露出一线寒锋。

钟离于达达利亚对面坐下,无言看他动作。一室寂静中,达达利亚忽然开口:“您还会在此驻留多久?”

钟离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默然片刻,回道:“三日。”

“三日……”达达利亚笑了笑,把剑收回鞘中,“明早我将出发,为帝国打最后一战。”

钟离并未多言,他早已知道对方的结局。

“大人,”达达利亚的声音很平静,“我的手上沾染了无数条人命,自知无法求得您的宽恕……但我还是想为自己告解一番,您就当是可怜将死之人吧,可以听我一言吗?”

钟离沉默着,没有拒绝,达达利亚便继续说了下去:“您知道吗?当我十五岁时,我还在读中学,那时候战争还没有爆发,每天都过着差不多的日子,早上吃一碗母亲做的羹汤,然后去学校上课,傍晚到家的时候,正好能从房间的窗子看到夕阳,那么漂亮……那时我觉得日子枯燥极了,我想当航海家,出海去冒险,寻找未知的大陆,然后以我的名字为它命名……我甚至特意做了小旗,上面画着蓝色的独角鲸,幻想做第一个插旗的人,现在想想,真是天真又幼稚。”

“但战争来的太快,太猝不及防了,好多敌人冲进学校,我拼命跑回家,发现屋子已经塌了,我最小的妹妹和母亲都在里面,我没来得及。”

他喃喃着,眼神仿佛飘去了很远的地方:“父亲找不到,哥哥去了战场,出嫁的姐姐也没有消息,我不知道该去哪,至冬这么大,却再也没有我的家了。幸好我已经到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的年龄,但我找不到工作,店铺和工厂全都关了,只有军营还在招人。不知道您愿不愿信……其实我也不想穿上盔甲,跨马上阵,把剑送进他人的胸膛……我第一次杀人,连着三天没合眼,一闭上眼睛,就会回想起鲜血溅到脸上的热度,我睡不着。”

“可我一想到我的姐姐和父亲还躲在某个地方,勉力支撑着,我就知道我必须握住剑,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达达利亚笑了一下,嘴角牵起又落下,平复得很快,“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教堂了,也再未唤过耶和华的名字……我有罪,可我无能为力。如果我也是个神就好了,让一切都停下,回到最开始的时候,我会喝完那碗汤,继续趴在课桌上做白日梦,晚上回家好好地抱一抱亲爱的冬妮娅……我已经品尝过悔恨的滋味了,它折磨了我整整十年,这大概就是上帝对我的惩罚吧。”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达达利亚垂下眼,抚过剑鞘上的花纹,燃尽的蜡烛渐渐熄灭,黑暗漫上来,于是那双蓝瞳的光芒也跟着隐去了。

“我是不是说了很多废话?”半晌,他才重新开口,“请原谅我,已经很久没有人可以像您这样,坐在对面,安静地听我说这些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告解,我不祈祷神的宽恕,只想求您一句祝福,可以吗?什么都好,了结我的念想,让我能安心下地狱去。”

时间在满地寂静中流逝得很快又很慢,忽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达达利亚抬起头,发现钟离站起身,走到了他面前。

天使纯白的六翼展开,点点星辉洒下,照亮这一方小小的角落。钟离垂眼看他,伸出手。

“耶和华在上,”他违背法典,向人类许下自己的承诺,“祝你明日平安归来。”

言灵生效,在达达利亚看不见的地方,一枚金色的印记落入他的胸膛,是大天使长动了恻隐之心的证明。青年对此一无所知,他露出一个解脱般的微笑,执起钟离的手,于他的掌心烙下一吻。

钟离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自人类的眼眶中流出,灼人的温度透过皮肤传到了他的心脏。

达达利亚的声音低下去:“三日后我会自行了结……谢谢您的垂怜,此身死而无憾。”


08-

钟离的私心被耶和华发觉了,他们之间的观念第一次有了分歧。上帝的宠儿学会了质疑,他问耶和华,为什么达达利亚明明是个纯善之人,还要遭受如此无妄之灾,死后也不放过他?耶和华说,他杀人无数,这是事实,他势必要作出偿还。

钟离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如此算来,红海中的所有人类都该下地狱,他们私欲熏心,做出的恶事比达达利亚多了去了,而青年只是被逼无奈,杀戮并没有麻痹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终生都活在愧疚当中。

耶和华没有接下他的话,反而向他发难:你违反法典,为他许下一诺,摩拉克斯,你犯了戒律。

大天使长无言以对。

他被罚去人间待上百年,好好看看,究竟是上帝有失偏颇,还是人类咎由自取。他看到百姓流离失所,贵族鱼肉乡里,瘟疫,饥荒,战争,自然灾害轮流降临这片土地。人间光与暗混杂交织,善恶模糊了界限,耶和华选择作壁上观,于是钟离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代又一代人于苦海中挣扎,甚至连王室都不能避免。

钟离在这里见到了转生的达达利亚,他在地狱里脱了一层皮,直接打在灵魂上的伤痛也反映在了躯体上,小王子自出生时就失去了双腿,只能依附轮椅而活。

天使来到他身边的第一夜就被察觉了,十二岁的达达利亚在床上翻了个身,睁开眼,钟离看到他的眸中倒映出了自己的身形。

少年语气天真地问他:“神使大人,晚上好,您是来接我回上帝身边去的吗?”

“不,”钟离说,“我来见证你们家族的灭亡。”

少年眼底的光熄灭了,他转过头,望着天花板出神,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我们犯了什么错吗?”

国王和王后溺爱这个天生残疾的小儿子,没有叫他吃过苦头,他被养在高堡之中,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是怎样一番水深火热。钟离不知该怎么同他解释,只能坐在床边,抚过他柔软的发顶。

“人生而有罪,”钟离缓缓开口道,“这是上帝的旨意。”

“上帝不是博爱世人么?”少年反问,“为什么又要说我们有罪。”

“我不明白,如果我们不好,祂怎么不在一开始就来教导我们,告诉我们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我从未见过上帝,梦中也没有。这样也算爱吗?”

钟离哑口无言,其实他的心底也埋藏着同样的疑惑,如果耶和华真的如祂所说,爱着自己新手创造出的万事万物,那为何还会允许黑暗的存在?为何要把人类打落天界,断言他们生而有罪?祂是创世神,只要祂想,宇宙都将随祂的心意而动,只是救一群小小的人类,明明祂动动手指就能摆平。

“神使大人,”达达利亚将脸颊贴上他的掌心,轻轻蹭了蹭,“您爱我吗?”

钟离垂眼看着他:“天使是万物的指引者,我们平等地爱着所有生灵。”

“那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达达利亚眨眨眼,“我想去一次海边。不怕您笑话,我一直想当个航海家,可惜,我连门都走不出去……只是去看一眼,可以吗?”

钟离抱起他,展开羽翼,从窗户飞出去,带他来到海边。月光下的墨蓝浪潮起起伏伏,水面折射出星点的光芒,达达利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一头独角巨鲸一跃而起,尾鳍甩出数米高的浪花,悠长的鸣声仿佛自遥远的彼岸传来。

而推波助澜之人未发一言,只是将少年放下,为他变出双腿。达达利亚稳稳地站在海滩上,他高兴疯了,先是试着走了几步,然后开始奔跑,从跌跌撞撞到健步如飞,甚至敢跳进海里,呛够了水才返回来,湿漉漉地抱住了钟离。

他的心脏跳的很快,钟离能感受到,达达利亚兴奋地同他道谢:“神使大人,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哪怕明天就要死去,我也觉得此生无憾了。”

“谢谢您,”他说,“我会保佑您,以我的灵魂起誓。”

多么可笑,堂堂大天使长,居然反过来被一个渺小的人类扬言说要守护。少年从他怀里抬起头,眼底透着狡黠的笑意:“上帝不爱世人,可我能感受到您和祂不一样,所以我也决定爱您,有来有往的付出才算公平,您觉得怎么样?”

达达利亚不愿平白接受施舍,他把钟离摆在和自己同样的位置上,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筹码回馈给他。

钟离揽着少年,替他把额发捋顺,露出光洁的额头,随后将唇瓣轻轻贴了上去。

这个吻无关情欲,只是由动容催生出的行径。浪花亲吻着二人靠近的脚踝,由墨蓝转为橘金,新的一天到来了。

钟离把少年送回城堡中,达达利亚一夜未眠,竟然半点不困,他软磨硬泡,让钟离不得不陪他躺下,展开翅膀,任由少年触碰轻柔的羽毛。

钟离为他讲故事,哄他入睡。大天使长讲的是一位英武的将军,从他顽劣的童年,讲到突变陡生的少年,再到青年时,为了家国,将军终于褪去青涩,提剑入阵,奋勇杀敌,平定了最后一场战争。

这间不大的卧室似乎有什么魔法,将钟离和少年与外界隔开了。直到仆人的哀嚎从门口传来,达达利亚才眨眨眼,问出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后来呢?”少年仍然记挂着故事里的主角,“将军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吗?他找到他的家人了?”

“是的,”钟离说了谎,他抬手,为少年掖好被角,“将军凯旋归来,在天使的帮助下,和家人重逢了。”

达达利亚满意地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结局。他闭上双眼,双手搭在胸前,喃喃着:“神使大人,希望我们还会再见。”

钟离向他许下了第二个承诺,烙在少年的心口之上,那看不见的印记愈发明亮:“会的,我们会再见的。”

“真的吗?”

“真的,天使不能撒谎,否则会掉功德。”

“那我信您。”少年露出微笑,“我该走啦。”

钟离站在一旁,目睹他的身躯被烈火吞噬,残存的灰烬被坍塌的废墟掩盖,随后沉入地下,被灌进的海水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09-

钟离再次回到人间已经是千年之后了。

他被上帝罚得不轻,身上戴了枷,关在七重天里反思。直到人间再次沦陷,耶和华才放他出来,派他下界去维持秩序。

钟离被设下限制,他无法在人类面前现身。人世间哀鸿遍野,众生皆苦,他从累累的尸骸边走过,没人看得见他,而他也不能向任何人伸出双手。

还活着的、濒死挣扎的,已飘至半空的灵魂们围着他,密不透风地挤到一处,被恨与恶染黑。耳边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尖叫和怨怼,钟离没有停步,他在路过一条小巷时,忽然被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抓住了白袍的下摆。

“神明……大人,”生着海蓝色眼瞳的大男孩跪倒在泥泞中,雨势滂沱,几乎要盖住他虚弱的声音,“求您,救救我的妹妹……”

他被雨水浇的湿透,身上的衣服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狼狈的样子与记忆中的人相去甚远。钟离移开视线,看向不远处,妹妹冬妮娅被他放到一个空的垃圾桶中躲雨,小女孩已经没了气息。

钟离收回目光:“她走了。”

“您一定有办法,”达达利亚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我知道您是天神……我可以拿自己的命来换。”

乌云黑压压地盖下来,被恶意吞没的灵魂们彷徨穿梭,发出可怖的恸哭,在目所能及的天地间,唯一的光源来自于达达利亚的心脏,照亮这灰暗的一隅,为绝望的世界带来一丝光明。

这个饱受折磨、永世不得安宁的灵魂,来人世间走过两遭,每一次都不得善终。可他的心一如既往的纯洁,炼狱的酷刑和人间的苦痛没能侵染他一丝一毫,他跪在钟离的脚边,像前一世的小王子,也像第一世的大将军,把自己的善良剖给大天使长看。

“契约已成,”钟离的声音十分平静,他不顾刻于枷锁上的法典反噬,向达达利亚许下第三个承诺,“你的妹妹会回来,但你要跟我走。”

自嘴角溢出的金色血液很快被大雨冲散,消失得干干净净。钟离无法挪动分毫,他被肩头的重枷压得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达达利亚艰难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小女孩身边,最后一次抱紧自己的妹妹。

钟离恍然间想起年轻的将军说过的话,他说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他一定要好好地抱一抱亲爱的冬妮娅。

永不停歇的时光裹挟着渺小的人类,带着他们向前走,可达达利亚却没忘记自己的诺言,三世轮回,他终于补全了自己的夙愿。

达达利亚的身体开始发硬,而他怀里的小女孩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随后茫然地睁开眼,看到了自己双目紧闭的哥哥。

冬妮娅连哭声都那么微弱,半透明的灵魂飘在钟离的身边,大天使长看到达达利亚露出似解脱又似痛苦的神情,可他已经没办法再为妹妹遮风挡雨了。

一神一魂在雨幕中静默良久,他们都有一己私欲,都无法彻底放手。直到冬妮娅站起来向外走去,二人目送她的身影消失于人海,才终于动身。

钟离走得很慢,达达利亚和他保持同样的速度,向他道谢,“神明大人,谢谢您愿意帮我。”

“我叫钟离,”大天使长说道,“我不是耶和华。”

达达利亚点点头:“钟离大人,不知该怎么报答您,您这样调换灵魂,是不是不合规定?如果我可以帮上忙,请务必告诉我。”

他现在连肉身都没有,虚弱的灵魂只能维持半日,却敢说出这样仿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但钟离知道他只是太过善良,连神都想帮上一帮。

“无事,”钟离默然片刻,回他,“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达达利亚惊讶地看着他:“您……不是要把我带去地狱?”

“你是个好孩子,”钟离说,“不该下地狱。”

“那好吧,”达达利亚信以为真,开始思考自己的去处,“我是不是不能跟着您?也无法上天堂吧……那还是待在这里好了。”

这个结果出乎钟离的意料,他反问:“你想留在人间?这里并不是一个好去处。”

“没关系,”达达利亚笑了笑,“我觉得我这辈子过得很快乐,如果不能重新变成人,那么可以当一棵树,小草似乎也不错。”

钟离提醒他:“再世为人便不能保留原本的记忆,即使再和冬妮娅相遇,你也认不出她了。”

达达利亚:“是吗?……您会错意了,我是想做您的信徒。”

“从前我不信教,”他说,“后来父母和哥哥姐姐相继离开,我带着冬妮娅,怎么也看不到希望。那时候我开始四处求神,但奇迹没有出现。”

“听您的说法,上帝似乎真的存在,”达达利亚并没有抱怨,只是陈述着,“可救我的不是祂,所以我决定信仰您。”

钟离失了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达达利亚有了自己的信仰,而大天使长心底摇摇欲坠的信念却终于寸寸崩塌,化为齑粉。他失了本心。

头顶的乌云忽而散开,洒下一缕金光,照在了钟离身上。

钟离停下脚步,向身旁之人伸出手。达达利亚了然,手指搭上他的掌心,静静等待着大天使长最后的决定。

“回去吧,”钟离的话说得很慢,神威压下,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人间……也不会总是如此。”

达达利亚似乎还有话要说,留给钟离的时间却不多了。他被钟离推开,身形消失不见。达达利亚将重入轮回,再次诞生于世间,一如前两世那样,忘记与钟离相关的一切,度过无知无觉却又安然平淡的一生。

而钟离也即将迎来自己的结局,上帝的宠儿生了违逆之心,他将要回七重天去,接受神的审判。


10-

场景再次切换,现世的达达利亚于恍惚间穿过无数破碎片段的湍流,来到了故事的终章。

空旷的圣殿中,只有钟离一个人站着,高高的神座之上,耶和华的身形被一团耀眼的金光遮去,他们二人对峙着,达达利亚立于一旁,没人看得见他。

耶和华威严的声音响起:“摩拉克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违反法典,究竟想做什么?”

钟离不卑不亢地回他:“您是全知全能神,我无需多言。”

耶和华:“你救得了一人,百人,千人,但你救不了万万人,这对他们来说并不公平。”

钟离不予认同:“我可以救万万人,哪怕要把这身神力耗光……我已做好神形俱灭的准备。”

“光与暗相克相生,”耶和华道,“只要光明存在,黑暗就永远不会消失,哪怕你魂飞魄散,也无法改变这条亘古不变的铁律。”

钟离不置可否:“黑暗存在一日,我便下界一日,我与天齐寿,一世又如何,便是千世万世,我也护得。此誓已立,即刻生效,直至宇宙毁灭,你我不复存在,方可终焉。”

耶和华:“摩拉克斯,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我把你创造出来,不是为了让你永堕魔间。你有更重要的责任,不要再执迷不悟。”

“事已至此,我倒想问问您,”钟离身上的谦谨逐渐融化,终于露出掩藏的尖锐,“人类究竟为何生而有罪?我已在尘世间游历千年,没看到咎由自取,只看到了被逼无奈。他们中大多数人都不应当下地狱——您明明可以出手救他们,为何选择冷眼旁观?

耶和华并未作答,钟离继续说了下去:“我猜,您是为了维持所谓的‘平衡’吧,光与暗的平衡、崇高天界与卑贱地狱之间的平衡,是故必须要有足够的人堕落成魔,来填补‘恶’的空缺。”

“再者,如果您所谓的责任指的是时时服侍在您左右,永远做您座下最易指使的长臂,”钟离望着高座之上的神,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那这义务,我不接也罢。”

一地死寂。

忽然间光芒大炽,钟离的双膝重重地磕下去,地板寸寸龟裂,然而他的脊背依然挺直,绝不向耶和华低头。

达达利亚冲过去,想把他扶起来,透明的手却径直穿过钟离的身体,根本触不到他。

耶和华失望至极:“你现在竟敢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光耀晨星……你好大的胆子。”

钟离闻言,五指抬起,竟是毫不犹豫地捅进了自己的胸膛,金色的血液立刻喷涌而出,溅湿大片地面,很快染透雪白的衣衫。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他的手臂抽出,胸前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洞口,而掌心托着的,正是搏动渐歇的心脏。

钟离的声音很低:“您带我来到这世间,让我见识广袤天地,教会我何为美丑善恶,此恩没齿难忘,无以为报,唯有以命相抵……您就当从未创造过我吧。光耀晨星的称号,还给您。”

那只手仿佛一下子穿透了两个人的心口,让达达利亚痛彻心扉。他想大喊停下,想让时光倒流,想回到那个滂沱雨夜下的泥泞小巷,收回自己的手,不要碰他,不要求他,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拉住他,恳请他的垂怜……达达利亚不知道,那苍白的指尖勾动的原来不仅是一角柔软的布料,蝴蝶扇动翅膀,掀起的竟是如此糟糕而又绝望的,让他、钟离甚至创世神都无法承受的灭世之灾。

达达利亚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钟离会从高天之上跌落,像他当年失足摔下天界时一样,在混沌中堕落整整九个晨昏。可不同的是,新生的天使会被一对世间最坚实的手臂接住,而再没有人,再没有更有力的一双手可以救得了钟离。他会不停下坠、下坠,直至落入无尽深渊,被黑暗吞噬,自此化身万人唾骂的地狱之主,魔王摩拉克斯。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达达利亚只是溯游而上的旅客,改变不了已经逝去的时光。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耶和华震怒而起,刺眼的白光笼罩了整个七重天,可濒死的钟离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荡开神的威芒,终于甩脱了那强加于身的万年枷锁。力竭的钟离向后倒去,七重天托不住他,云海和红海托不住他,六重地狱之门一层一层地将他的纯白羽翼渐次染黑,直至掩盖住所有星点的光辉。落入深渊前的一刻,他闭上双眼,平静地迎来自己的结局。

钟离的身形被吞噬的刹那,周遭的空间扭曲褪色,一切化为乌有,达达利亚重新回到了原本的时空,他还坐在长凳上,似乎从未离开过。

夜色下的图书馆静得落针可闻,衬得啪嗒的水滴声更加刺耳,如惊雷般炸回了达达利亚空白的神思。

他抬手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11-

散兵:“你小子去上了个学把魂儿都上没了?”

达达利亚看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对,就是这个味儿,看来人还正常,没疯。

散兵放下心来,心想自己没事瞎惦记这天天就知道傻乐的制杖儿童干嘛,说不定只是在学校里看上哪个美女天使结果被甩了,眼睛失去高光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喂傻杯,”散兵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先说好,可不是我要跟你一组的下界去除魔的,你脸拉得再长也没用。待会儿精神点,可别把命都丢了,老子没空照顾后辈。”

达达利亚听见他的话,神色终于有了点变化:“上面说我们要去几天?”

散兵翻了个白眼:“感情你刚刚就没听——三天。”

“三天……”达达利亚喃喃着,“……根本不够。”

散兵嗤笑道:“不然?你打算在魔界定居?”

达达利亚轻描淡写的:“我确实有这个打算。”

“神经病,”散兵懒得吐槽他的冷笑话,“快走。”

两个能天使穿过天界之门,这次达达利亚没有再掉下去,他们展开翅膀,穿越红海,一路未停,最终降临到第一重狱的入口前。

达达利亚站在漆黑的门扉前,问他的同僚:“我们这次只是来清剿几只低阶魔物是吧?”

“当然,以你现在的等阶,也就干点这样的小杂活了。”散兵语气不善,“还得找我这个老前辈带你几次,服了。”

“你自己能处理吗?”

散兵冷笑一声:“闭着眼都能杀。”

“那我走了,”达达利亚把佩剑卸下来,扔给散兵,后者一头雾水,下意识接过,听到一句渐行渐远的尾声,“不劳你带,傻杯。”

再一抬头,人已经没了,空地上唯余几根飘散的羽毛。

散兵:?

我操,我那么大条傻狗呢?原地消失了?


达达利亚第二次入地狱是自己跳下去的。

刚穿过第一重门,他背后的羽翼便烧了起来,自边缘燃起一丝蓝火,磷磷跳动着,是魔气侵蚀的征兆。然而后心处的金色印记一闪,火光很快熄灭了。达达利亚倒没觉得有多疼,只是在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容时,心跳猛地加快,竟然快到了抽痛的地步。

今天是月圆之夜,地狱之主摩拉克斯于冥河中沐浴,一抬手,隔着半米托住了即将落入水中的天使。

“怎么又掉下来了,”钟离说着,替他把羽尖最后一丝火苗掐灭,“你的翅膀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达达利亚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好,顿在那里好几秒,眼圈先红了。

“我都知道了,”天使的眼泪落入冥河,融进吞没一切的死水,无声无息的,“我回到过去……不对,我好像……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总之,我都知道了。”

“啊,”钟离像是没有料到这回事,思索片刻,问道,“你见过巴巴托斯了?”

他见小天使露出些许茫然,换了个称呼:“就是温迪,他是个吟游诗人,酷爱传唱故事。”

达达利亚的声音很闷:“不对,那不是故事,明明是你的过去。”

“也是你的过去,”钟离笑了笑,把他平稳地放到岸边,“已经逝去的就别太在意了,你仍是你,我仍是我,此刻尚能相遇,这就够了。”

天使的羽翼忘了收回去,边缘落下星点的微芒,驱散了血月晦暗的红光。达达利亚看着浸在河水里的钟离,魔王的全身被黑气缭绕,那是人间的咒怨凝为实体,正一刻不停地向他体内钻去。

怎么能不在意,这一切都因达达利亚而起,如果不是他,钟离现在依然是光耀晨星,是一人之下的大天使长,不必受任何苦楚,也不必饮鸩止渴般借助冥河镇痛,汲取一点聊胜于无的慰藉。

“你是不是很难过?”达达利亚坐在岸边,看着面如金纸的钟离,恨不能以身代受,“对不起,我不知道……”

“怎么会呢?我不难过,小家伙。”钟离反而神情平静,好似生受极刑的另有其人,“过去他们追捧的并不是我,而是光耀晨星的名号;现在他们痛恨的也不是我,而是一个虚构的幻影。”

“不必为我惋惜那些冠冕堂皇,”钟离好似读懂了达达利亚的所思所想,先一步抚平天使的遗憾,“声名水上书罢了。”

“可你在受苦,”达达利亚说,“你本来可以不用遭受这些的。”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力过,达达利亚改变不了过去,没法推翻耶和华,也不能代钟离完成他的使命,于一夜之间清空地狱、拯救众生。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都不能给钟离一个拥抱。冥河会吞噬所有生命,达达利亚知道,钟离不会让他碰的。

“生者当知其苦,感过、尝过后,才有资格选择去拯救,”钟离说着,捧起河水,又看着它从指缝流逝,归于来处,“再者,也并非全是苦难,终归留住了一些,不是么?”

达达利亚怔怔问他:“留住了什么?”

“起码这一次和上一次,我都接住了,没有叫你落到地上,”钟离笑了笑,把掌心的东西给他看,是一枚定格的羽毛,“前半生我别无所求,唯有你,如鲠在喉许多年。”

“如今算是圆了我的缺憾,”他说,“所以不必内疚,小家伙,是你成全了我。”

我何德何能啊,达达利亚想,我明明是他多舛命途的开端,却被救世主这样心心念念几千年。

他们相顾无言,过去的千年风化枯朽,凝成历史早已翻过的一页。钟离的话为它添上注脚,于是达达利亚也不再耽于绝望。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达达利亚想起自己后心的金印,“我们之间有言灵连接,我没法感知到你,但你能通过它联系我……你是不是要推翻耶和华?我可以为你做内应,或者缺什么资料,我去给你找——”

“都不必,好孩子,”钟离制止了他的话,“回去吧,做你想做的事,享受你的新生,困在我身边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魔王不能踏出地狱,这是上帝对他的惩罚。钟离失去了自由,便不想让达达利亚重蹈他的覆辙。

达达利亚感到一丝挫败,但他并不是沉湎于颓唐的性格,很快重振旗鼓。他想了想,提出新的建议:“那让我来做你的‘自由’如何?”

“人间这些年变好了许多,”达达利亚回想起自己的最后一世,虽然短暂,但的确是安然平淡又充满幸福的一生,“我可以自请调任去红海,以后我常过来,给你讲,给你看,好不好?”

达达利亚从这一刻起决定修行:钟离曾经历过的那些,达达利亚要再走一遍,见他所见,闻他所闻;钟离未曾感受过的那些,达达利亚替他感受,所见为他,所闻也为他。

但钟离回绝了他:“不必了,达达利亚。我这样对你,和当年的耶和华对我,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达达利亚说,“他把你当工具,我把你当信仰,这就是区别。”

钟离无言看他半晌,忽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好吧,如果你高兴的话……”

达达利亚打断他:“我高兴,我很高兴,钟离,能看到你还活着,比以前自在,践行着自己的意志……我特别高兴。”

“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我欠你太多了,所以就允许我擅自为你做些什么吧,不然我这辈子都要睡不着觉了。”达达利亚向他伸出手,“我答应你的,和你其实没有什么关系,你只需要看着它,好吗?”

“好了,别哭了,我看着就是了,”钟离握住天使温热的手,“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傻兮兮地善良。”

言灵生效,在二人的掌心烙下永生不灭的印记,这是钟离当初为他所做的,而年轮更迭,已经踏上他的后路的小天使终于能追上他,许下相同的誓言。

达达利亚笑了一下:“你也是,一点都没变。”

还是一心只为我,为这人间。

钟离指尖微动,轻轻在他掌心挠了下:“还不放开?这么好握么?”

他的玩笑话并没能拂去天使心头的沉重,达达利亚望着钟离脸上涔涔的冷汗,喃喃着:“我只是……想抱抱你。”

“那你可能得再等一会儿,”钟离并没有问他原因,神愿意满足信众的所有请求,“等血月缺上一角,我才能起身。”

“是不是很痛?”达达利亚问他。

“不痛,皮肉苦罢了。”

“那我为什么会这么痛,”天使说着,身体探向前,拉着钟离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你摸摸看,这里跳的好快,是它在哭。”

钟离像是被他逗笑了:“小家伙,这手段可并不高明。”

“我只是实话实话,”达达利亚握着他的手收紧了,“没有骗你。”

钟离问他:“想下来?还是想让我上去。”

“都可以,”达达利亚想了想,“只要能陪你。”

“你可不能沾到冥河,”钟离自水中起身,顺着力道迈上岸,“就一会儿,知道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就被天使猛地一拽,落入一个滚烫的胸膛。达达利亚埋首于他的肩头,双手紧紧抱住他,钟离揽上他的背,安抚般拍了拍。

“其实我很害怕,”达达利亚哽咽着,“看到你和耶和华对峙,你把自己的心掏出来还给他……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怕来不及,怕抓不住,怕那样的温暖再也见不到;最怕他不自在,不快活,不得善终,唯余故人常戚戚。

“别怕,”钟离抚过天使柔软的发顶,“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嗯,”天使拽紧了他的衣角,“不要扔下我。”

“求求你。”他说。

万年死寂的心忽然跳了一下,为这包含绝望的哀求。达达利亚的话仿佛为钟离撑开一道缺口,让他得以卸下所有大义、责任、求索,得以停下脚步低头看,攫获片刻喘息。

钟离回抱住他:“好,我答应你。”


12-

达达利亚再回去,缺席行动、请调人间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干不来除魔的活儿,晕魔气,看见地狱之门就转腿肚子,最终得以顺理成章地被派去了红海。

人间多快活,达达利亚于众生中穿行,遍阅尘世烟火气。看到花店漂亮的花,要给钟离带一束;看到小猫打架,要跟他讲一讲;看到一对夫妻在街头争吵,然而转到无人的巷角,他们就亲到了一处。在游湖时,听见奶奶对孙子说,你离岸边远一点,别掉下去,掉下去就会变成小鱼游走,再也见不到奶奶啦。

钟离怀抱着天使送给他的花束,问道:“然后呢?”

达达利亚就捏着嗓子,学小朋友说话:“ ‘耶!我要变小鱼’,然后那小孩儿就一个猛子扎下去了!”

两个人笑起来,达达利亚笑得话都变得断续:“还是……还是我下去……把他捞上来的……他的奶奶脸都绿了,哈哈哈哈哈!”

最终还是钟离先敛了笑意,魔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静静看着站在身旁的天使,后者无知无觉地捧腹,抬手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水液拭去了,手却没放下。

钟离像把他看穿了:“不高兴?”

达达利亚喉结一滚,压住苦涩,尽量稳住声线:“没有。”

钟离把怀里的大捧花束放到一旁,去拉他的手腕:“我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哭包?”

达达利亚不愿意放开手,倔强地和他角力,最终还是抵不过活了上万年的魔王,被钟离拉到怀里。

“又哭什么,耶和华找你麻烦了?”钟离轻声问道,“他逼你去做不喜欢的事了?”

“不是,”达达利亚在他的安抚下,竟然生出一丝微妙的委屈,“耶和华……没有找过我。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把头埋进钟离的肩颈,不想让他看到汹涌的泪:“人间的美好这么多,可我还是有些难过。”

钟离顿了一下,问他:“为何?”

透过布料,达达利亚的声音变得很闷:“看到他们那么快乐,我很欣慰。但一想到这些美好里没有你,我还是觉得遗憾。”

“这是你一手创造的……”他说,“你该去看看。”

今天是七夕节,街头人潮涌动,摩肩接踵的皆是成双结对的伴侣,抑或随同出行的一家三口。人人欢声笑语,达达利亚孑然一身立于墙角,和他们一起抬头看烟火。

烟花五颜六色,人世情意浮动,达达利亚突然生出感怀:还是做凡人好,凡人一生那么短暂,爱恨苦痛皆转瞬即逝,品也好溺也罢,终点一到便能获得解脱。

救世主哪里那么好做,要受万人践踏,要一人独守空殿,明明已经失了心,还要再捱穿心之苦万万年。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路,只有他独自走过。

钟离多孤独,凡间再好、再绚烂,困于深渊之下的魔王感受不到,那些盛大在达达利亚眼中便失了所有色彩,像褪化旧蚀的相片,混成一团,只剩下黑白。

达达利亚明明身在再非凡不过的热闹中,却忽然觉得遍身冷厉萧瑟。他顿时失了所有兴致,只想快些回到钟离身边,执起他的手,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你还有我。

可动听的话谁都会说,堆砌再多的词藻又有什么用,绝路不能替他走,肩头的重担不能替他抗,达达利亚身微言轻,何其渺小,什么都做不到,连叫他稍稍放松片刻,轻喘口气都是奢求。

已经升任权天使的达达利亚还是爱哭,仍是善良,他在替钟离痛苦。青年抓着魔王胸前的衣衫,带着哭腔的嗓音变得颤抖。

“我救不了你……”他说,“我是个没用的废物。”

钟离就拍拍他的后背,给他最喜欢的拥抱。魔王全身上下都是冷的,失去血色的唇上下轻碰,说出口的却是带着熨帖的安慰:“我已经看到了,透过你。”

“别伤心了,再给我多讲些吧,”钟离叹息一声,“地狱太冷太空,有你刚刚好,小家伙。”

达达利亚心口猛地一突,并没有因此好过多少,反而陷入更加深重的茫然。

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想起身。甚至更进一步的,他想贴上那双总是没有温度的唇,用自己的滚烫融化他。

意识到这点,达达利亚瞬间遍体生寒,不由自主地打了冷颤。

神在担心我、宽慰我,用他的温柔包容我的一切难过,而我在做什么?

我大逆不道,罪孽深重。

我竟然在肖想神。

——他简直如坠冰窟。


13-

此后几百年,达达利亚还是会常去七重狱。

不管耶和华究竟知不知晓达达利亚和钟离间的秘密,他终究不能无视达达利亚的功绩。人间这些年叫他管得滴水不漏,没发生过什么大事。达达利亚也顺理成章地从权天使一路升迁,现下已经到了座天使,离六翼仅有一步之遥。

他变得越来越忙,与钟离相会的次数在日渐减少,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脸上或多或少带着疲惫,有时话到半途会突然停住,只是把带给钟离的礼物递给他,看着钟离进食,或者研究那些精巧的物什,自己则站在他旁边一言不发。

他们的关系好像突然倒置了,以往都是达达利亚说,钟离听着;现在却变成了钟离问,达达利亚答。时间在一来一往间消磨得很快,泾渭也逐渐拉开,达达利亚努力地退回一个信徒该有的位置,收敛起自己所有见不得光的欲念,装出安然无恙来,不叫钟离发觉。

爱上拯救自己的神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达达利亚在前一百年间日日思索,这突如其来的汹涌,究竟是吊桥效应下被感激所蒙蔽的错觉,还是情至深处自然生发的不可收拾。终有一天他于绮梦中醒来,绝望地发现自己再做不到自欺欺人。

信众对神只有信奉,他们愿意跪拜,愿意向他献上自己的忠诚,可他们绝不会在梦中掰开神明的双腿,更不会把压在他身上的那个人代入自己的脸。

达达利亚自此再不会在同僚和钟离面前露出羽翼,对外只说是太大不方便,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它们为何见不得光:天使的羽毛失去流华,再没有星点的微芒,像被蒙上一层雾,边缘有变灰的迹象。

——他生了熏心的私欲,自然有了堕天的征兆。

与心魔整日整夜地缠斗、下界处理繁杂又危险的任务已然磨去了他的所有精力,达达利亚疲惫不堪,此时再叫他去钟离面前强装回那个纯善的天使,还不如叫随便一个谁杀了他来的痛快。

然而再怎么拉扯、再怎么酸涩,最终还是会叫“想见他”的念头占了上风。往往这个时候达达利亚就会买一大堆礼物,好让钟离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些死物上,不必也没空来探究他那如墙角青苔般滋长的阴暗心思。

有时达达利亚会苦中作乐地想,或许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如果隐而不发、装聋作哑对两个人都好,那么他的确该学着为大局做出牺牲,尽力粉饰太平。钟离已经为他让步太多,自己不能对不起他。小王子毕竟已作当年,达达利亚不可以再肆无忌惮地任性到底了。

可达达利亚又无比迫切地希望能离他再近一些,感他所感,痛他所痛。两个人一起,总好过独自承受。某次下界,他奉命去绞杀一群失控的魔物,一时不察被怨气缠上了。黑暗会放大心底的阴私,可达达利亚并没有冲去赫开普罗,而是做出了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天使举起镀着神光的利刃,尖头调转,对准了自己的心口。那点寒芒贴着皮肉转过,刺出一圈痕迹,在将将要捅进去剜出心脏之际,疼痛唤回了他的神智。达达利亚松开手,冷汗浸透了衣衫,有风吹过,竟让水火不侵的高阶天使打了个寒颤。

达达利亚这次特意等心口的伤好全了才敢再回七重狱,他强装无事发生,甚至一扫往日的沉默,自落地起就一刻不停地向钟离絮叨些琐事,但还是叫钟离一眼看穿了。

“你不高兴,”魔王说,“有心事?”

“怎么会,”达达利亚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我挺高兴的啊,你看,我还给你带了甜点。”

“我见那些人类都在排着队买,味道应该不错,”他装得天真,甚至开始若有似无地撒娇,像年轻时常做的那样,“等了好久才轮到我,快趁热吃吧。”

钟离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人去管那盒糕点:“你的眼睛不是这么说的,看向我的时候,它说它很难过。”

达达利亚脸上的笑容差点没维持住:“你看错了。”

钟离忽然换了个话题:“你的翅膀,怎么回事?”

“啊,”达达利亚的脑子快要锈死了,也没精力去探究他怎么发觉的,只是木然地撒谎:“可能进来的时候没注意沾上了。”

钟离难得正色,他敲了敲扶手:“不许骗人,这明明是心魔。你在想什么?”

达达利亚就再也笑不动了。他的嘴角落下去,抿得很平,一言不发。

他心说我在想怎么进入你,怎么把你摆成好看的姿势,怎么让你哭,让你笑,让你高潮,让你的喜怒哀乐因我而起。我在想怎么才能永堕魔间,怎么才能一直陪着你,怎么才能替你受过。

如果不能,那就再尝一遍你的苦楚。你离我太远,我想靠你近些。

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回道:“别再问了,让我陪着你就好。魔王大人,一年有那么多天,总得允许某一天的我心情稍微不那么高昂吧。”

“一直保持快乐也挺累的。”他说。

二人沉默半晌,最终还是钟离先开了口:“那你去歇歇吧,这两天不必来找我了。我也不能总是把你拘着。”

达达利亚哽住了,他被曲解的彻彻底底,钟离以为这是因他而起,某种程度上来说出发点的确一样,只是过程稍稍有些偏差。

“有这么多感情也挺好的,”钟离说,“痛过恨过才能知道爱难得。”

达达利亚心底重重一跳,抬头死死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魔王笑了笑:“这世间的苦我尝遍了,你这一味我也见过,名为求不得。”

“……”达达利亚的每一个字都变得晦涩,“那你不如猜猜我在求谁。”

“你在求我。”钟离说。

达达利亚忽然问道:“钟离,你有动过凡心吗?”

你总是为众生、为人间,你有哪怕一次,是为自己过吗?

钟离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当然有的。”

“我为那个人而堕了天,现在他正在我面前,虚张声势地质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他。”

达达利亚开始晕眩,耳边嗡嗡作响,嗓音颤得厉害:“那答案呢?”

钟离的眼中是天使看不懂的泓光:“神爱世人。”

“众生汲汲营营,求神拜神,向他们献祭,口念一切为伟大的圣明,其实说到底,还是为自己。因为他们贪嗔痴、爱别离、怨憎会,他们只是想从苦海里解脱。”

“可你不一样,”钟离说,“你是我的所有信众中,唯一一个毫无所图,只是爱我的。”

“所以神也尤其爱你。”

达达利亚猛地站起来,过大的动作让椅子侧翻在地,但天使像是未曾察觉,只是看他半晌,一字一顿:“钟离,你不要骗我,我会当真。”

钟离就笑,他眨了眨眼,金瞳流露出达达利亚许久未见的促狭。

“天使撒谎会掉功德,”他说出了只有彼此才懂的暗语,“达达利亚,从第一世到现在,我向你许下的所有承诺,有哪条没兑现?”

几百年的压抑一旦爆发,便再也控制不住。达达利亚扑过去吻他,搂着他的腰,手非常用力,力气大到钟离不得不仰起上半身,折成一弯桥。

这座桥承载了太多太多,他自愿俯身,给千人踩、万人踏,而现在终于也愿再弯一分,为他最忠诚的信徒,为他年轻、热忱、一颗心澄澄明明,却只因他而染上欲念的爱人。

“轻点,”钟离好容易从他的齿间救回自己的唇舌,涎水为那双总是缺些血色的唇染上一层晶莹的光,叫他看起来终于有了点活气,“都活了五世了,怎么还这么莽撞。”

达达利亚的指尖抚过他的眉眼:“可我五世加起来只爱过一个人,我等了好多好多年才等来他的点头首肯,你说我该不该莽撞?

他凶完,又低低地补了句:“我只是太激动,别怪我。”

好么,小男朋友才上任第一天,就开始学会顶撞他了。钟离笑道:“惯的你。”

“好先生,你可疼疼我吧。”达达利亚抱起他,展开翅膀,茧子一样裹住两个人,最后倒在床上,“话又说回来,是你太骄纵我……这顶多算是自食恶果,对不对?”

“我给你的,你要受着,好不好?”达达利亚紧紧贴着他,话说得无比认真,“可能会疼,但我不想撒手。”

“好吧,”神说,“我活了几万年,只求过一件事,就是你能快乐。现下自然是任君尽兴。”

或许早在钟离向达达利亚道出名字的那刻,就注定了他要给自己套上镣铐,而尾端则被他亲手交到对方手中。钟离叫这沉甸甸的灵魂带着坠落,一跃而入无尽深渊;然而又被他拽着拉起,不至于摔个粉身碎骨。

这条望不到头的路太险太陡,一个人走难免生出些如履薄冰的胆寒与寂寞,幸而半途有人牵住他的手,举起炬火,撑起小小的光明。

身后有条小尾巴也不错,钟离在浮沉间模模糊糊地想,只是……似乎有些太沉了,能从他身上起来些就更好了。


14-

又是百年倏忽而过。眼见地狱愈发壮大,耶和华坐不住了,祂召集了所有天使,准备抢先一步发动总攻。

炽天使达达利亚被委任为团长之一,负责带头冲锋。

他的副手又是熟悉的老朋友,散兵。这位曾经的同期、百年的同僚还是改不了阴阳怪气,手肘一捅披甲上阵的达达利亚,讥笑道:“我说,你不是怕魔物怕得要死么?怎么又愿意主动请缨了,想竞选下届大天使长?”

“你懂个屁,”达达利亚甩他一个眼刀,“傻杯,少管我。”

他们已来到地狱入口前,摆好阵仗,只等对面迎战。

魔众没让他们等太久,不多时便冒出来一片黑压压的军队,双方隔着一段距离对峙着。

达达利亚的视线扫视一周,没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哼道:“我去会会他们。”

散兵哟了一声:“你小子可以啊,死了我可不帮你收尸。”

达达利亚执剑上前,叫阵道:“摩拉克斯可在?”

数万魔众的上空忽现一团黑雾,魔王自虚空中走出,落到队列前:“小家伙,你找我?”

达达利亚扬声道:“敢不敢和我单挑?”

众魔骚动不安,钟离抬手压住:“你来。”

达达利亚飞过去。

达达利亚落地。

达达利亚一步一步走到魔王面前。

所有人都紧张地握紧了武器。

达达利亚……达达利亚亲上去了?!

在场的天使和恶魔都傻了,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接吻,好容易分开,达达利亚一抹嘴,展开翅膀把钟离护在后面,转过身面对众天使:“好了,我会完了,你们可以上了。”

一地死寂中,散兵咬牙切齿地咆哮道:“操,原来你说的会是他妈公费约会的会?!”

随着这道惊雷般的怒吼落下,两方立刻冲向敌阵,厮杀到一处。千军万马中,钟离在他和达达利亚周围设下小小的屏障,方便说些私话。

“耶和华这下肯定知道了,”达达利亚牵起钟离的手晃了晃,“你再亲我一下,我就去七重天找他。”

钟离任他拉着,声音倒是和缓,就是话语不太美妙:“刚刚才亲过,不许了。”

达达利亚有点气闷:“我这一去都不知道是死是活,你就不担心我?”

“不会的,”钟离笑了笑,“还记得你第一次掉下来么?我把你送走之后,联系上耶和华,跟祂说了几句话。”

达达利亚没想到话题会拐到这上面:“嗯?你们说什么了?”

魔王抚过天使柔软的发顶:“我对祂说,‘看在你把达达利亚养得不错的份上,我暂且不动天界。可你若是敢碰他……我必要你百倍奉还。’ ”


七重天陷入一片混乱,达达利亚自上空飞过,他现在已是炽天使,出入圣殿再也不需要旁人引路。

空旷的大殿只有他和耶和华二人,上帝于高高的圣座之上,达达利亚则立于阶下,这场景何曾相似,千年前,钟离也是置身此处,同耶和华彻底决裂,并把心脏亲手掏出来还给了他的父君。而现在达达利亚站在了钟离曾经站过的地方,作为自己誓言的见证。

耶和华威严的声音响起:“达达利亚,你可知错?”

“错在何处?”达达利亚一挑眉,“我怎不知?”

耶和华:“眼下正是决定世界未来的关键时刻,你竟选择了当众叛逃。达达利亚,你是千古罪人。”

达达利亚嗤笑一声:“天地之争与我一个小小的天使又有什么关系。此刻我身在此处,只因心随意动,我的信仰驱使着我到这里来,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你该有愧,”耶和华道,“你对不起天界,对不起众生。”

达达利亚否定了他的话:“从始至终,我只信奉过一人。对不对得起你们无所谓,我只要对得起他就够了。”

“别猜了老不死的,”达达利亚语气猖狂,“钟离没有给我下蛊,是我自愿的。”

“我有时候也觉得你挺可怜的,坐得那么高,离下界那么远,有什么意思?你懂什么是爱吗?满嘴仁义道德,公平公正……狗屁不通。”

“你要杀了摩拉克斯是吧?那先冲我来,”达达利亚说着,自身侧抽出双刃,“宰了我再说。”

被钟离护了几千年,达达利亚也该站出来,替他偿还些了。

耶和华:“你?哼,小小鼠辈。叫摩拉克斯亲自前来——”

达达利亚打断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即是他意志的延伸。”

“我即是他信念的代行。”

“我即是他生存的证明。”

“我即是他永生的爱人。”

“见吾如见摩拉克斯——”

青年提剑,步步上前。

“——你可以动手了。”


15-

达达利亚第三次从天界掉下去了。

上帝果然不是他一个小小天使能抗衡的,达达利亚拼尽全力将双刃递入耶和华的胸膛,还不知究竟伤他几何,自己先被一掌挥开,从七重天直直落了下去。

好在这次他没有等太久,刚到第一重狱,就有一双手臂把他接住了。

“钟离……”达达利亚蓦地呕出一口血,“我好像快要死了……”

“不会的,”钟离抬手拭去他唇角的金色血液,“别说傻话。”

“我、我想……”青年说着,难以自抑地咯出大股鲜血,溅满了二人的衣襟,“……咳,葬在赫开普罗,冥河边……”

“别说话了,”钟离把他抱紧了些,“我们先回去,好吗?”

“其实银辉谷……也不错,”达达利亚喃喃着,喉咙像个破风箱,瞳孔渐渐散大了,“这一世第一次见你……就是在那里……很漂亮……”

“……”钟离露出一个忍无可忍的微笑,“再装我要松手了。”

原本濒死的青年一听这话,立马活鱼一样弹起来,扒住钟离不撒手:“别别别,我错了,就随便演演,老婆不生气了哦,亲亲。”

钟离到底还是心疼他,手搭上达达利亚的胸口,问道:“痛吗?”

达达利亚眼珠一转,附到他耳畔,以气声说道:“你今晚好好疼疼我,自然就不痛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钟离就手一松,当即要扔下他先一步离开,可魔王漆黑的六对羽翼还未等完全展开,便叫完全相反的六双纯白翅膀拢住了。

“怎么办,我现在无处可去了,都是因为你,”达达利亚抱紧他,眼底的狡黠毫不掩饰,“这下全世界都知道我是魔王身边的头号走狗了。”

“地狱这么大,还养不起一个小小天使?”钟离笑道,“且随我来——”

二人携手,指缝严丝密合地贴紧,就好像彼此补全了命中的缺憾。

自此以后,再无动荡不安,唯余半生悠长。

飘摇的灵魂啊,终于得以归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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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欢这篇,期待后续:heart_eyes::heart_eyes:

11 个赞

钟离掏心我揪心,痛,太痛了。

九个晨昏原来是钟离亲身经历,我一开始真傻傻的以为是九年制义务教育(?)

坐等老师往我嘴里炫饭

49 个赞

太强了,啊啊啊啊老师太强了啊啊啊

6 个赞

老师好强:sob::sob:坐等更新:sob::sob:

3 个赞

期待后续,又是一如既往的虐啊(ಥ_ಥ)

2 个赞

沉如劳斯yyds!!呜呜呜,太好哭了,他们就是几生几世纠缠的天生一对55555

沉如老师,我的超人:sob:这种旷世宏大的感觉太好了

好耶!香香的饭饭!甜甜!喜欢喜欢wuwu!谢谢妈咪!

真的是纯爱啊太纯了嘤嘤嘤

哈哈哈哈哈哈要不怎么叫纯情天使呢哈哈哈哈哈

2 个赞

太棒了啊啊啊啊啊哇唔啊呜哇啊啊呜哇!!!!!绝绝子!!!!!!!:sob::sob::sob::sob::sob::sob::sob::sob::sob:又刀又甜!!!!老师好强!!!!!!(语言匮乏果咩:rose::rose::rose::rose::rose:

3 个赞

前面哭得稀里哗啦:sob::sob::sob:后面终于弥补回来了:sob::sob::rose:太太好神:rose:

啊啊啊啊啊他们好真

太棒了呜呜呜呜我喜欢的光耀晨星和我喜欢的帝君,以及最勇敢的鸭鸭呜呜呜呜!!!

啊啊啊啊啊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好看呜呜呜呜呜,绝美爱情呜呜呜,一白一黑两对大翅膀真是太好啦

完结撒花!

1 个赞

呜呜呜好好哭太太写的太好了(˘︶˘).。.:*:heart:

1 个赞

:innocent:希望有这部的cece,黑白羽翼的交缠 :drooling_f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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