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贾克斯回来啦?”与他熟识的大妈坐在楼下,穿的薄薄一层红拖鞋,蒲扇一摇一摇。
达达利亚朝她点头,算是问过好。刚进楼道,大妈喊住他,琢磨了下才说:“住在你对门的那位,你有点印象吧?有空的话多关照一下人家。”
她说的正是前些日子新搬来的那位,跟谁都客气,相处起来有来有往。听说十九岁出了车祸,爸妈离婚,没人愿意带着他,错过最佳治疗时期,眼睛瞎了。
达达利亚应了声好,低头看手上的表,突的仓促两步作三步跑上楼,楼梯间转了半个旋又跨过两级台阶。最后踏上家门口的地像是过了半个世纪,对面的门里的门把被拧动旋转,半截导盲杖先出现,再是一双苍白整洁的手,达达利亚侧过身,怕吓着他,弄出点动静来。
“钟离?”
被他唤作钟离的男人抬头来,露出白瓷的脸,蒙了雾的眼,听见他声音的第一时却是笑,才说:“回来了。”达达利亚看着他,问:“你要下楼?”
“对,要去超市挑一些食材——没事的话可以带我一程吗?”
达达利亚稀里糊涂接下,算起来,他是暗地里喜欢人家的。达达利亚在超市门口踩下刹车,腰间还残留被环抱的触感。钟离挑了很多,最后出来时,车把挂的倾斜,达达利亚让他环着自己的腰,听见他小声说谢谢你。
夏末的风带些余热,扑在脸上,吹得头发齐齐向后扬。钟离与他身高相近,坐人车后座也差不了多少。
到楼下,达达利亚让他一手抓着自己手腕,自己另一手提了大袋果蔬。他带钟离上楼去,最后停在四楼的720门前,达达利亚问:“你会做饭?”钟离辨析他所在的方向,转过来,“之前会。”
“现在呢?”
“瞎了,看不见东西,会比常人慢很多——听你口音,是外国人吧?”
“你怎么听出来的?”
钟离目光落在一片黑暗中,“…会一点俄语。为什么来中国?”
“这里不错,打算待够了再走。”达达利亚没有回答他上个问题。说着,向他讨钥匙,“钥匙,我开门。”钟离探向口袋,掏出一串来:“银的,最小的那把。”
达达利亚接过,照他说的,挑了那把钥匙开门,拧两下,开门牵着他进屋。
他把那一大只塑料袋子装的果蔬堆在桌上,内心纠结半天,一个脑袋探出厨房的玻璃门冲门外喊:“你要吃什么?!”
钟离不知道从哪晃过来,捧着不知道从哪拿的保温杯一小口一小口喝茶。达达利亚还欲嚎第二声,倏的止住了。钟离对于捕获声音太过精准,以至于他的眼球随时准备转向吸引自己注意的东西。钟离咽下一口热茶,“扣三丝吧。”
“行。”
不久两人一前一后围坐在玻璃桌边,达达利亚厨艺出奇的好,钟离首先陷入沉默,然后才徐徐开口,语气沉稳:
“……阁下,烹饪是一道饶有趣味的事,想来对你而言也是如此——能否告诉钟某,你师承何处?”
原先还怕烧糊菜让对方不高兴,达达利亚登时一下让他文邹邹的语气逗乐,边笑边在一堆刚从铁匠铺锻造炉里出来的糊菜里挑挑拣拣,勉强夹出几片能看的放在对方碗里。
“将就吃吧。”
这一顿吃的及其憋屈,达达利亚甚至还要侃他两句。
饭后热心居民达达利亚留下帮助自己的盲人邻居刷碗洗锅,美名其曰帮助他人使我们快乐,其背后真相竟是操作不慎损坏其邻居厨房,引人深思。
楼前日月更迭,驶向无数明天。
两人日渐熟络起来,话匣子一开便收不住。
达达利亚并非正经职业,钟离早就略有耳闻。
平日跑跑不入流的苦力活,帮人打下手,正经拿钱的差事他都接。
这日下雨,钟离闻窗外雨声淅沥,关了窗,又带着导盲杖去敲达达利亚家的门,上头还有横七竖八的广告条子。
没人应。
他回屋拿伞,又摸索着下楼,当雨水淋面空气潮湿时他就该知道的。起初是混在雨水泥土里隐含的腥粘,再是少年人灼热的脸颊,和他身上化不开的铁锈味。
达达利亚几乎是自暴自弃般贴着他,这时候钟离才知道。
“我去打架了。”
“为什么?”
达达利亚跳过这个问题,像是意识飘忽到很远,许久才无端的落下一滴泪,烫破了钟离那点皮,“…我没有爸妈了。”
钟离不问为什么,只是摸他的脊背。“我也没有。”他一手撑着伞,想看看达达利亚哭了没有,可是他已经瞎了。
他知道了。
达达利亚不再游刃有余,裹藏在成年人皮下的委屈苦闷通通化作鼻尖酸涩翻涌。钟离眼球略微灰蒙,但不难看出原色,于是达达利亚望见里头空寂巨渊。
他哭够了,当天晚上就发起烧来。窗外大雨不退反增,重重拍在钢板上,哗啦啦的。钟离照顾他半夜,给他清理伤口,上自己住处拿了之前分类妥当的感冒药来,哄他喝下。后半夜雨声小许多,钟离才枕在他床边沉沉睡去。
身边有些窸窣动静,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钟离才隐约觉得有什么柔软的轻触自己额头。
钟离会弹钢琴,还是达达利亚偶然得知的。
他才跑完货回来,衣服湿淋淋能拧出水来。手上捏了瓶喝下一半的水,要回自己屋洗澡。刚脱下蓝白衬衫,琴声不知从哪钻进来了。
达达利亚听出来,弹的是现在相对小众的《golden hour》曲调自由,轻的像有一万只蝴蝶从胸膛钻出来。
他一如既往敲门问钟离想吃什么,里头没回,只有音符跃动在干燥空气里。达达利亚拧了下门,他今天出奇的没锁门。达达利亚看见阳光从落地窗射下,那双玻璃质感的眼,丹霞的眼尾都显得他苍白易碎。像块玻璃,随时可能从高处跌落,摔出锋利的钝角。
他等钟离停下动作,突兀问他:“今晚吃什么?”
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钟离略微思索了下,“我来做,你给我打下手,如何?”说着,不等他反应或拒绝,踩着拖鞋哒哒上楼去了,下来时捏了两张创可贴,两卷绷带,一瓶医用消毒水。达达利亚接过创可贴一看,上头图案还是小鲸鱼的。他拿钟离没什么表情的脸和手里捏着的小鲸鱼图案对比,心下挠痒。
钟离家蛮大的,单独隔了间琴房出来,他像是很喜欢晒太阳,只客厅琴房就装了两回落地窗。书很多,专门立了书架。但大多是车祸前他常看的,如今搬来看不见,仍常常擦拭。
琴边有几张交叠稿纸,上头被人拿圆珠笔歪歪斜斜写下好几个字,达达利亚将它们串联起来:
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
……
我们如海鸥之与波涛相遇似的,遇见了,走近了。海鸥飞去,波涛滚滚地流开,我们也分别了。
……
……
稿纸一角让阳光晒的焦黄,达达利亚停止继续窥视。关于自己的眼睛,钟离从不提起,就算无意被撩起纸面一角,又让他轻松掩的平整。对于父母的话题,只有雨夜那轻飘飘的一句:我也没有。
大多人自小牵着呀呀学语的手,他们都没有了。达达利亚不多想,稿纸让他完完整整放回原处。
晚饭他提了一嘴:“你会弹钢琴?”
对方安静将嘴里的饭吞咽下去,慢条斯理道:“略懂一二。”
灰黄的眼一溜儿水一样又转来了,“你想问什么?”
达达利亚不同中国人,说话前都要铺垫气氛,“我们抽个空去海边吧?”
“为什么突然想去海湾?”
“……”平时都是达达利亚先拉着人说话,叽里呱啦说一堆都是常有的事,现在他却罕见的不说话,连空气都停止浮动。
钟离不再为难他这个,朝他碗里夹去小片青菜,松了口:“好啊。”
达达利亚知道他想去。
达达利亚工作日很忙,钟离早上六点就能听见那头门锁转动,接着关上。
他们周五下午就骑车去海湾,急促的风刮的达达利亚衬衫角翻飞,钟离好不容易揪住一片,刘海被吹的向后倒,热的风细密铺上脸,天桥上能看到的除了河,就是高低的建筑,蓝黄的夜,明亮亮一片,闪在属于普通人的夜晚。
这与钟离并无干系。
他们要去就近的一片海湾,行程不远不近,钟离把头侧过去,贴着他温热的背,开口道:“我们要去哪?”
达达利亚感受到他贴着自己喉管微震,“月亮湾,你之前去过吗?”
“没有。”
达达利亚笑出来:“那我是第一个啦?”
背后的毛茸脑袋蹭蹭,权当点头。
他把车停在路边,让钟离上自己的背,钟离拗不过他,只得环住他的颈。达达利亚背着他走,在沙地上踩出深重的脚印。他被背的一步一步往前走,双腿轻轻一晃一晃。
钟离脸搁在他肩头,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我只认识诗人笔下的海。”
达达利亚柔软橘发同他的蹭在一块儿,“现在不就来了。”
他突然停了,蹲下来,放钟离下去,牵着他沿海散步。海水浸泡的太阳掉出丝缕橙黄的色,连水面都渲染的金黄,云层穿成银色的绸缎,追逐着跑向天边。
达达利亚对他转述看到的风景,说橘子味的海,金色的沙,说它们和你的眼睛很像,却不蒙着雾。
钟离坐在沙粒上,转过来。眼睛里头钻了小粒的夜泊石,闪着亮点。那你呢,达达利亚?他问。
我?据别人说,它是深蓝色的。我也如此认为。
那岂不是像海。
海面泛起一层浅薄的浪,推啊,推啊,扑在他光裸的脚裸上。他问:“达达利亚,这是水浪吧。”
达达利亚的声音就在身边,他说是啊,这就是浪。
“听说,你们那经年下雪。”钟离像是想起什么,眼瞳莹润。
“有机会带你去,或者上北方,我一路来,去年中国东北边境雪下的很大…”
钟离屈起双腿,双臂环在膝头,只有嘴角不明显的弧度。他今天穿薄的白色长衫,黑长裤,裤脚却搭上细脚裸。
达达利亚很少喊他先生,顶多初次见面客气的那几句。
钟离感受到他的气息近了,湿热的,喷洒在周身。紧接着,他听见达达利亚说:
“钟离先生,我们住在一起吧。”
耳边的浪潮都卷回水中,月亮湾不再涌动,像是干涸成巨大枯裂的河床。钟离感觉自己嘴皮动了动,听见自己轻快的说。
好啊。
达达利亚凑过来,极轻的牵起他的手,在上头印下克制的吻。钟离闷声笑,浑身抖动起来,一不甚,跌进沙里。达达利亚同他滚作一块儿,好在及时拿手撑住。
钟离玻璃质的眼还是灰黄一片,但他生动的,隐含跳动情绪的环住达达利亚的脖颈,将他拉下来。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钟离还是会在下午六点弹起钢琴,轻快的,婉转的,听起来像是流动曲折的水。弹完总是拿那双眼望来,隐含一种含蓄的期待。
他不受烟火的苦,不为吃食用度生愁,他总是淡淡的,似隐入山河的一抹黛色。达达利亚几度问起他的经济来源,他说一半源自父母留的钱,大多是自己经年挣的稿费。
达达利亚回来就同他亲昵几回,等人喘不匀才推开,看他湿亮的眼。钟离抱起来很舒服,灰蒙的眼一眯,就能泛起朱红的潮。
他们曾像两头没有父母的幼兽,相互紧紧依偎在一块儿,从对方皮肤下汲取血的热。钟离靠在他胸口,达达利亚则从背后环住他的腰,两人坐在沙发上认真看电视,达达利亚头搁在他肩头,吐槽无聊的文字科普,让钟离一薯片堵住嘴。
喂到嘴里的,甜腻的糖,酸涩的山楂,水珠爆破的汽水。听到少年低声哼唱北国的歌谣哄他入眠。这些柔情的给予,来自冻土坚冰上长大的人。
有日达达利亚一如往常午后睡醒,抱着人的腰不撒手,迷迷糊糊说我们晚上去逛街吧。钟离只当他睡沉了胡言,没想到达达利亚当真晚上回来就要拉他上街。
他换身行头不够,还要给钟离挑衣服,打扮的花枝招展才肯出门。那日像是什么节庆日,耳边都是远近的人声,达达利亚牵着他走,不让拉衣角,偏得十指交握着。
他要买糖画,问他画什么,他拿小指勾了下钟离的,说要条龙。期间就站在摊前等,那片烟火气飘过来,熏潮了钟离的眼。最终大爷交于他糖画时顺嘴说了什么,当地话,钟离听不懂。达达利亚翻译给他听:“大爷夸你长的好看。”
钟离轻柔绽开一抹笑,“谢谢。”
达达利亚真是很坏,路过家卖螺狮粉的摊子硬要恶趣味问他吃不吃,什么臭豆腐章鱼丸子通通问一遍,又侃道你怎么这么挑食。
街前街后走了一通,钟离一支糖画吃到最后还剩小半段,橙黄糖浆糊在嘴角,达达利亚叫他,还一脸不解转来问怎么了。他装着坏,拿纸巾给他擦,说没什么。
逛没几轮,就被带进巷子里,钟离只感觉一片温热附上来,接着呼吸都隐匿下来。达达利亚亲他,一如夏末扑脸的热风。
怎么回的家,记不清了。
达达利亚早出晚归,这已经是他们共同默认的事。今晚他却错过往日到家的点,钟离心下不安, 有什么可怖猜想悄然滋生。
不出多久,有人给他打来电话,说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人名,问他是不是他的家属,说他暂时脱离生命危险,要钟离来当地的市医院一趟。
他那颗心啊,高高悬起来。下楼多走一级台阶摔了,又爬起来。全身的神经都被酥麻了,乱的像不是自己的,时刻警惕缜密的思维纠作一块。与他熟识的业主碰见问他出了什么事,钟离只摇头,说要去市医院。
真真感知到对方皮肤的那刻,这双无用的,酸涩的眼才迟缓的,从里面涌出一滴带盐的水。他要去缴费,回来时心里空落落。
钟离像是回到那个咸腥潮湿的雨夜,铺天盖地的情绪扑来,他一瞬间想起来没有爸妈,光亮的日子怎么熬的。家庭,自身的变故没有熬垮他,生活困苦没有绊住他前进的脚。达达利亚的手指一动,抚上他空洞,缄默的脸。钟离只是流泪,安静的,懂事的往下滴。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易碎,这种情绪更是在这种时候达到顶峰。他看不见,只觉得鼻尖一酸,热的水就决堤了。
达达利亚让他靠过来,珍重亲吻他光洁的额头,用一种难以名状的无奈看着他:
“我只是喜欢你。”
“我知道。”
他知道达达利亚未述出口的,装在日常里的,但这样的情感,中国人又讲究不轻言。
钟离不常说,达达利亚情到深处自然而然冒出一两句,也不见怪。
小一周达达利亚出院,线拆了,又生龙活虎起来。他没去打零工,缠着钟离要听他弹钢琴。从他指尖下跃出来,灵动的曲。暖洋洋的太阳斜射进落地窗,他躺在钟离腿上,舒服的眯起眼睛,像只狡黠的狐。
钟离纵容他没边,甚至由着他别幼稚的彩色发夹上去。这人说要帮他打理头发,实际编的弯弯绕绕,固定在脑后。
钟离别过头,问他:“如何?”
达达利亚揽过他,在亲吻的浪潮里说好看。
钟离给他看过自己前些年写的文章,里头让达达利亚记忆最深的就是那句“他的泪滚下来,燃出一个白昼。”
养伤的这段时间,他出去买菜,回来做饭,抱着钟离看八点档狗血剧,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他某日起的早,勾来不知从哪扯的细长红线,将自己与钟离的小指捆在一起,事后又全权负责拆除。
云雨初歇,钟离半张脸还埋在枕头里,让他拉过来,翻面了,细密的吻。达达利亚格外喜欢他的眼,要在附近那几块皮流连一圈儿,才施施然亲在滚烫眼皮上。
钟离声线沙哑:
“达达利亚,你是有什么癖好吗?”
达达利亚短促的笑,“嗯…就当我有吧。”
钟离养了只鹦鹉,精细养着,这是达达利亚早早知道的,看样子是只玄凤鹦鹉,挠挠腮红还会亲昵蹭蹭手指。会说的只有你好和再见,信息乏善可陈。
它常被放出来遛,绿豆小眼这看那看,滴溜溜转着水光。达达利亚一回家,先是听见一声嘹亮的“你好”,再是钟离转过头说“回来了。”
天气真正入秋,他开始长衣长裤的装扮,长发拢成一把,拿皮筋扎起来,夜晚再让人扰乱。钟离身材高挑,单单拎件衣服来他都能衬出股韵味,长辫丝缕打在腰后,再稍一侧目过来,当即能要了达达利亚半条命去。
他常在沙发间,楼梯口甚至家里任何角落被人锢着索吻,不亲就不让他出去式的无赖。他知晓是达达利亚,顶多打趣几句,便贴上去。
说到底,钟离也是欢喜他的。
达达利亚带他外出,去田野间,坐在地里掰狗尾巴草,沿路摘了多少自觉好看的花,编出一圈花环来,托着戴在钟离头顶。钟离后知后觉,问:“什么?”
“花环吧,勉强像个样子,我不会编。”达达利亚坐在他身边说。
钟离应了声,接着让他牵起。
“我们要去哪?”
“准备好跑了吗?先生。”
他想问为什么要跑,但是那头很快就动起来,使他不得不跟上节奏配合他的脚步。
他们在野草丛里跑动,衣袂翻飞涌动,轻的像钟离下午弹的钢琴。
他想他快要成为一只振翅的鸟,即使在此之前恐高。风向着脸颊两边吹,达达利亚在破空声中大喊:
“钟离,你还想去看下雪吗?!”
眼前像是徐徐铺展开黑的夜和亮的群星,雪白的地,圆的月。
“当然。”钟离这样说。
“等入冬了,你跟我回老家吧?”
“作甚?”
“跟老头老母亲介绍一下你。”
“我只有一个你了。”
耳边有人在叫喊,尖叫,但此刻他摒弃掉一切杂音,只专心看着那人。
钟离…?
印象里的白衫长裤,斯斯文文的笑。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来!”
你好,再见。
“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没关系,我也没有父母的。
耳边的声音,好嘈杂。
钟离侧目望来,轻轻柔柔绽出一个笑:
“阿贾克斯,我很爱你。”
“快!先把人抬上担架!别抓着了,救人要紧!”
我好爱你啊。
我只有,
一个你了。
……
达达利亚看他进去时完完整整,出来仅存一方小盒了。
你变的好小啊。
他收拾钟离的遗物,打包自己的行李,带着一盒白灰,一只鹦鹉北上,来到中国与邻国接壤的边境,黑龙江。
在钟离仅能装满一只中型行李箱东西里,有一笺未送出的信。看开头,是给达达利亚的。
亲爱的阿贾克斯: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对于你,我想我该是喜欢的。我们曾在楼道上下间有过一次会面,不知你是否记得?我不晓得你是谁,也没刻意寻查。在搬入这家公寓后的第一天,我又一次听到你的声音。
我无意间同与你熟识的人提起你,问你的名,她告诉我,你叫达达利亚。
也许听到你声音的第一时,我便被吸引了全部注意,你知道的,像是高山上冲刷下的清澈泉水。
如你所见,我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若不是你及时搭救,我真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往后的一二月,我常以侍弄花草为借口,借口看你一眼。抱歉,是我僭越,在此赔个不是。
你比夏天更欢腾,更懂它娇俏的美好,你比夏天更灼人,分明烫出浅白的大洞。夏天正是我诠释你的最佳名词。
请你放心,我并非不懂礼貌的人。只是觉得,这份心意应当让你知晓。
你这样的人,应当像飞鸟。
我自觉眼盲心瞎,此番一言,无需放于心上。
祝阁下工作顺利,事业有成。
署:钟离
2016.9.23
他看鹅絮铺天盖地,无端想起那人的吐息像夏日清凉的风。
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
他要一路往北,带上一只鹦鹉,一方小盒。
钟离。
我信守承诺,带你来看雪。你住在那么热的南方,应当是没见过几回的。这里雪下的很大,我想你会喜欢这里,毕竟我们还没打过雪仗,不是吗?
我突然想起你文章里的那句“他的泪滚下来,燃出一个白昼。”这亿万的群星,都是你点亮的。
月亮湾还是月亮湾,田野间散落无人的花环。
我来了。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