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木有枝

520快乐!
现代都市pa,是大团圆结局,请放心食用。

【“我也爱你,爱你一直到太阳那边,再绕回到这里来。”】

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达达利亚辗转到了外省一座发达城市。

逃命似的,为了逃离一成不变的家庭,也为了躲避那过载的期冀。年轻人总是很离经叛道,在被生活磨平棱角之前仍妄想着打拼出一片天,于是家住小县城的达达利亚携着几万块钱和部分家当,给年幼弟妹做了简单的告别,就孤身一人踏上了去往异乡的旅途。

高铁站人头攒动,自然是鱼龙混杂的。许是他大包小包的太过惹人注目,仅是上了个厕所回来,达达利亚就发现自己丢了一大袋行李,拴在拉杆箱上的带子断了一截,而它系着的东西却不知所踪。

人太多,监控也发现不了什么,他只好自认倒霉。谁料想等下了高铁一摸口袋,发现钱包也不见了——连带着里面的身份证和银行卡。一番折腾后好不容易出了高铁站,达达利亚拉着仅剩的两个行李箱站在市井的街头,望着汹涌的人潮,头一次陷入对人生的迷茫:没钱没身份的他,在这样一座陌生的城市该何去何从?

繁华的大都市哪怕夜晚也总是亮如白昼,绚烂四射的霓虹灯与玻璃橱窗透出的灯光杂糅在一起,令奔忙的人无所遁形。重办身份证显然来不及,而这意味着他暂时还租不了房子,住不起旅店。拖着行李穿过大街小巷,按响了一家又一家的门铃,又一次次被拒之门外。平心而论,他对都市人随意收留陌生旅客没抱多少幻想,或委婉拒绝或闭门不见,无非映射出对陌生人所留存的警惕心——尤其这陌生人还长得人高马大的。

在钢筋水泥的港湾,人和人的距离说近很近,说远也很远,排列紧致的高楼和密不透风的水泥墙就足以隔绝与外人的交往,即便门对门的邻居也无交集而形同陌路。住得近了,心却隔得远了,这似乎成了所有城里人心照不宣的共识。

不抱希望地敲响最后一扇门,隐约听得句“稍等”,在一阵有条不紊的脚步声后,门开了。达达利亚注意到开门的人穿着居家睡袍,披着在一般都市男性青年身上很少看到的长发,而镶着金边的钛架眼镜还架在鼻梁上,衬得眸子也像流动的黄金。

“有什么事?”

他应当是还在工作。达达利亚想着,露出学生时代卖乖那一套的经典笑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些:“您好,可以让我在您这里借住一晚吗?我的钱包丢了,连带着里面装着的证件和钱。您知道的,没有身份证不能住酒店,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求您帮忙,等补办完证件后我一定找您付清住宿费。”

这些话他已经复述了不知道多少遍,已能机械而熟练地说出来,不带有任何磕磕绊绊。就是这番说辞太像拐人的骗子,对方不答应也情有可原,即使他说的没有半句假话。

那人没有说话,扶了扶眼镜,目光如炬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达达利亚心虚地摸摸鼻子,他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狼狈,一路风尘仆仆,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脏兮兮的,很没形象地耷拉着。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拒绝,继续麻木而无奈地寻找下家的时候,对方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进来吧,先去洗个澡。”

温暖来得就是这么突然。达达利亚欢欣雀跃地跟着他进了屋子,把那两箱倒霉行李堆在了客房角落。反正明天就要搬走,也就省得再打开收拾了。

热乎乎地洗完澡,擦着头发从淋浴间走出来的时候,那屋主人已经回自己的房间了。卧室门虚掩着,达达利亚诧异于他那少得可怜的戒备心,在路过时又控制不住地往里瞟了一眼。对方背朝着他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屏幕上多个文档频繁切换着,不由得让他回想起毕业前写论文的那段时光。

看来是个做文职工作的,倒也符合那人斯斯文文的气质。达达利亚适可而止地收回目光,回到了暂住的客房。还是先管好自己吧,他且还居无定所、食不果腹呢。

窗户半关,丝丝凉风吹拂起帘子,闹市的光趁机钻进来,照亮了大半个房间。不知是不是幻觉,迷迷糊糊地,鼻翼似乎总是能嗅到若有若无的香气,有点像花香,又有点像檀木。

达达利亚不懂香,只觉得很好闻。

奔波了一天的疲惫身躯得到了短暂的歇息,困意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睡意朦胧地想,可能这屋主人有喷熏香的习惯。

听着车水川流不息的繁忙曲调,年轻人进入了在这个陌生城市的第一个梦乡。

往后无数次的午夜梦回时达达利亚还会想起这个他们初会的夜晚,每一寸感官都在诉说着美好和安宁。他不由得庆幸于自己的选择,从而遇到那个值得他用一辈子去爱的人。

第二天达达利亚起了个大早,准备帮房屋主人收拾一下,然后趁着早上人少去市政厅重新办理一下杂七杂八的证件照。然而当他推开门时那人已经起来了,此时正披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听到身后的动静还回头瞥了一眼。

他这才明白,原来先前觉得那人眼里泛着金色并非镜框造成的错觉,而是本就如此,那双鎏金色的眼睛明亮而清澈,尽管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却好似能洞察人心一般。

不得不说,那可真是双漂亮的眼睛,达达利亚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很不合时宜,但他确实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像琥珀一样,在它主人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上大有锦上添花之美。

“……嗨,早上好啊。”迅速收回思绪,他笑着打了个招呼,冲破令人尴尬的沉寂,“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我一个人就好。”那人答道,反问他:“你还有要事要做吧?”

“啊?嗯嗯!”达达利亚愣了下,随即点了点头,下意识觉得这人一定是想委婉地赶他走了。岂料对方只是抬手,百忙之中指了指他旁边的餐桌:“吃完早餐再走吧,我煮了豆浆和馄饨,或许合你胃口。”像是看到他有点犹豫,又补充道:“今天是工作日,市政厅人不多的,不急一时。”

话已至此,达达利亚也不好再推脱,呆呆地坐到餐桌前。直到看着那人收拾好走出厨房,才有些腼腆地忍不住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嗯,之后还得转账呢。”

“叫我钟离吧。”对方礼貌性地向他微微弯唇,而后绕过餐桌径直走进卧房,拉起来的窗帘下传出电脑微弱的光。

嗯……看起来他真的挺忙。

达达利亚也识趣地没再去打扰他,默默地扒完碗里的馄饨。

豆浆咸咸甜甜的,口味正好,还有点他没尝过的清香,也不知道放了什么。

达达利亚的父母和兄姊都不太会做饭,从小到大除非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不然都是应付了事。他冷不丁想,如果家里能添个会下厨的人,倒也不错。

当然,那都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吃完洗过碗,和钟离作了声招呼就出去了。随着防盗门落下,屋里重归寂静。

钟离回过头,望着他匆匆离开的方向,眼中意味不明。

达达利亚回来时已是下午,呼吸很重,面上还挂着狼狈的汗珠。

与之对比鲜明的,钟离坐在沙发上看书,面前摆着壶茶水嘶嘶冒热气,居然还挺闲适。

“怎么样了?”钟离问他。

“身份核验没通过,保守估计过半个月才能受理,所以我还得流浪一阵子……当然肯定不会赖在你这,我收拾下东西就走,一会转钱给你,感谢钟离先生这两天的救济。”两人非亲非故,钟离能在最窘迫的时候收留他一晚,作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已经仁至义尽了。

“不止。”

“什么?”

“不止半个月。”钟离又强调了一遍,眼眸深深,并不对他的回答感到意外,“而在这不短的时间里,你想好去哪了吗?”

达达利亚哑住了,他确实还没想好。不能租房也不能住酒店,大概确实只能流浪街头了,也不知道附近的地铁站和大型商场晚上清不清人,如果能让他在里边过夜,倒也能避避蚊子。

钟离打断他继续飘散的思绪,道:“既然没有去处,那就先留在这里好了。”

对方愣了愣,头上的呆毛仿佛也跟着不明所以地晃了晃:“这,会不会不太好?”

“你不是本地人吧?户口没落实又没带相关证明,补办证件很麻烦的。一个人在外地孤苦伶仃终归有些困难,而客房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我做个顺水人情。”钟离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不乐意吗?”

“怎么会,我当然乐意了!”察觉到他眼中可能落下的失落,达达利亚连连摆手,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会像租房一样付租金的,就是怕麻烦了你,不用觉着良心有愧就施舍我,我……呃,当然你要不介意家里多个碍事的人型生物,我肯定老实本分绝不添乱!”

钟离被他巴巴的样子逗乐,差点藏不住笑意。眼前年轻人青涩的模样让他不禁回想起过去,颇有些遥远的记忆如欢腾的沸水一样冒起水泡,给心头增添了几分热闹。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之后的一段时间,达达利亚手忙脚乱得像只无头苍蝇。他拟了几份简单的简历,广撒网一样随机寄给理念不同的HR,毕竟人总是比企业要圆滑得多的,如果有幸中标,他也有余地临场发挥一下。

在他为找工作而发愁时,钟离看上去要安然自在得多。达达利亚注意到,这人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不是躲在自己房里抱着笔记本,就是窝在茶几前享受短暂宁静的看书时光。偶尔达达利亚揉着脖子出来透气时还能看到他在摆弄玻璃柜上的水仙和君子兰,脸上的表情都是安逸闲适的。

他不知道钟离做什么工作,本着尊重人隐私的想法,即使好奇也没敢过问。但随着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也能隐约感受到,钟离虽然一直居家办公,也并不能说事少,有时一整天泡在房里,甚至达达利亚起夜时还能看到他电脑屏幕发出的黯淡光亮。只是他面上没为此表现出疲惫和不满,好像永远都怀着如闲云野鹤的气质,对周遭的一切处之泰然。

在达达利亚外出面试后一次次碰壁而归时,钟离若是闲下来,便会询问他些细节,提点两句。不知是钟离太过老练,还是未经世事的大学毕业生过于稚嫩,是能让达达利亚感到豁然开朗,直呼“我当时原来还能这么做”或自责地“我怎么可以这样表现”,打心底佩服他的同时又不免怀疑自己。

钟离看在眼里,只觉得年轻人那根一向倔强的橘色呆毛都委屈得不再坚挺了,像晒焉儿了的白菜。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蠢,好不容易毕业了,急着逃离家人,以为能闯出一片天,却结结实实地挨了生活当头一棒。钟离先生,我是不是特没用?”达达利亚瘫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说话都闷闷的。

“必经之路罢了,我当年也同你差不多,甚至因为信息的闭塞闹出过很多笑话。”钟离试图安抚他,“道路是摸索出来的,人总能在不断的碰壁中迎来成长和蜕变,总有一天你会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

年轻人抬头看了看他,眨巴眨巴茫然的眼睛,嘀咕的声音分外清晰地传进耳朵:“钟离先生,你真的很像我学生时的导师,尤其是灌心灵鸡汤的样子。”

眼见钟离不悦地挑了挑眉,他又连忙补充:“但我的导师只会给我灌鸡汤然后卡我论文,而钟离先生不一样,先生能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照拂我,实在是恩逾慈母。”

“……你在家时也这样油嘴滑舌的吗。”钟离扶额,看他放松下来的,眉头都舒展开了,也便放任了他的调笑。

就当作是缓解压力的一昧疗剂了。

本是夏至未至的时节,随着暑气蒸腾,天也是一天比一天的热。钢铁城市犹如一座密不透风的蒸炉,聚起滚滚热浪在上空盘旋。

达达利亚出生在北部地区,哪里经受过南方破顶高温的折腾,年轻人火气盛,在二十多度的空调下还是热得不停冒汗扇风,全身感官都在倾诉着对酷暑的抗议。

钟离有喝茶的习惯,一年四季茶不离手,而今酷暑,饭桌上茶壶里自然是清热的凉茶。出于好奇,达达利亚咬着冰棍路过时给自己倒了一杯,只觉得味道又苦又怪。尽管确实能浇灭心底的燥热,在他心里却实在替代不了汽水和棒冰的位置。

天一热,人也没有了睡意。达达利亚总是很早便醒来,在床上掐着手机赖到日上三竿,才慢吞吞地起床。恍恍惚惚有种在自己家里生活的感觉,可能是钟离太有亲和力,总是让他忘记自己且还寄人篱下。

这天上午他本想如往常一样赖会儿床,正打着游戏,突然一阵香味飘进房间,带着点玉米和鲜肉的清鲜,精准地勾出了他肚子里的馋虫。达达利亚顺着香味寻到厨房,就看到钟离系着他那件深色的围裙,面前的瓦罐正在灶上沸腾,从里往外噗噗冒着烟。

离得近了,才察觉到那股鲜香味里还混合了点草药的清甜,淡淡的,像一缕飘悠的风。在达达利亚的观念里,草药总是带着难以入口的苦涩气息,本应和清甜沾不上边,如今这味道溜进鼻腔,竟让他觉得好闻。

“玉米排骨汤。”瞥见身后探出来的脑袋,钟离笑着解释道,“我见天太热,决心煲点时令汤来消消暑气。汤里加了红枣以提高甜度,我想你可能会喜欢。”

“喜欢,不能更喜欢了。”他从没有告知钟离自己喜爱甜食,想来应是他根据自己平日饮食的偏好推断出来的,这位先生的细致入微总是体现在方方面面。

钟离的厨艺确实很好,这是达达利亚刚住进来时就明白的一个道理。他总是能烹调出各种香甜可口的美食,让达达利亚每天都能精力充沛而心怀期冀。

将生活抛来的砖瓦全盘接下,再卯足了劲丢出去,即使千篇一律也不会感到厌烦。

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钟离。

人总是向往美好的事物,达达利亚也不例外。准确来说,他更喜爱那亲手把美好编织的人儿,只是站在那里,就为他带来所有的光。

汤是清甜的,甜进心里。如留住了三伏天的凉爽清风,吹动碧树一片枝桠。

半个月后,石沉大海终于有了回音,达达利亚收到了第一封offer,来自一家名不经传的小企业。

等到面试那天,钟离亲自给他整理了下形象,年轻人不爱打理,他帮他把杂乱的刘海别在耳畔,整个人看起来也更精神些。又从衣柜里挑了套宽松的西装给他套上,最后达达利亚出门的时候只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容光焕发得好像被谁夺舍了一样。

面试的过程尤为顺利,从公司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红日西沉,暑热渐息,树梢鸟鸣声与道旁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唤得人心痒痒。

若能与心上人手挽手一同散步就更好了,达达利亚心思不很单纯地想,如果能一直和钟离住在一起,这样的安逸生活就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

突然间如梦方醒,只觉得心中惶恐,从头到脚一片冰凉。等自己工作稳定下来,钟离会不会不要他了,把他赶出去?

毕竟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钟离好像没有什么亲友往来,家里除了达达利亚不曾出现过第二个人型生物。他大概是更乐意一个人生活的。

要不然,回去还是告诉他自己面试没过……

突然一阵格外清脆的鸟鸣冲进耳畔,打断了他的思绪。道旁有家宠物店,叫声就源自门口鸟笼里的一只画眉,此时两颗小眼珠子正滴溜滴溜地打量着他。

不得不说名贵的鸟确实叫得好听,和外面那些妖艳家伙不一样。难怪钟离说他喜欢画眉。

对哦,钟离喜欢画眉。

然而当拧开门锁的那一刻,出乎意料地,他没有看到钟离的身影。房内闷闷热热的不像刚关掉空调的样子,桌上放着的饭菜也已经不再冒着热气,想来人应是出去有段时间了。

他给钟离发了条信息询问动向,想了想,又打字补充:“路上看到只画眉,唱歌好听,长得也漂亮,我记得钟离先生说过喜欢画眉,就买了回来。”

点了发送之后便心不在焉地刷着视频等待回话。过了会儿,便觉得心中更加难耐,索性放了手机看向窗外,看夜色如泼翻的黑墨水渐渐晕染过天空。

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很快就会回来的。达达利亚摆弄着画眉,这么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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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很快就来,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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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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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妈咪的后续嘿嘿嘿:drooling_face:

求职顺利的喜悦逐渐因意中人的缺席而消失殆尽,达达利亚食不知味地扒掉饭洗过碗,为了转移注意力,又把家中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不知不觉间这屋子已越来越像两个人共同生活的模样了,但他现在无所事事又坐立难安,只能在屋子里徒劳地踱来踱去。

钟离到现在还没有回消息,以他的性格不会不告而别,也不会因为做什么而忘了回话,只怕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达达利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对钟离的了解少之又少——不清楚他的工作和家庭状况,对他可能去做什么这件事情毫无头绪。

或许,他面临着更为残酷的事实:钟离就没有把他当做可以信任的人。

一旦意识到这个问题,就很难再想去忽视了。惨白的灯光洒在房间里,投射出冷冷的色调。随着时间的流逝,强烈的愧疚和不安如潮水泛上心头。

达达利亚一向心大,但他清晰记得,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在初一的时候。那次他带弟弟去市里新开的水上乐园,却因为人多而意外走散,尚还年幼的达达利亚在诺大的游乐场里漫无目的地四处搜寻、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呼喊弟弟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后来是父亲联系了游乐园的负责人,跟着监控在角落的盥洗室寻到了弟弟。尽管人找到了,但那时的绝望和无助时至今日仍记忆犹新。他害怕失去,害怕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思前想后,达达利亚决定主动出击。哪怕不为了自己,也为了钟离。他隐约能察觉到,钟离正需要自己,该由他来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他打开钟离的对话栏,一边输入一边删删改改,很快完整的话语便在指尖跃动下浮现出来:“钟离先生,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如果是,不妨和我说说。”

“先生不必有所顾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的身畔。我保证。”

“我会保护好你,成为那个能让你托付信赖的人。”

“可以相信我吗,钟离先生。”

按下发送键,他将视线移开手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知道钟离会怎么回应自己的坦白。将温水煮沸尚且需要一段时间的等待,而文字终归是空泛的,倘若仅靠几句话就能把人打动,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突然传来消息的振动声。

是钟离的。

钟离共享了自己的定位。

离家之前,达达利亚曾与母亲争论过一个问题:人的一生是否要为出身所累。

达达利亚出生于北方的一座不知名小镇,父母都是做建筑设计的,在当地还算小有名气。在此前提下出生的达达利亚,吃喝玩乐是无须愁的,优渥的家庭条件基本能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孩童稚嫩的心里,父母的形象总是如太阳一般美好而温暖,达达利亚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父亲,三十出头的男人童心未眠,母亲不愿意动,他就经常带着年幼的达达利亚和弟妹,去游乐场,去爬山,去看海。他们在海边等太阳升起,父亲还指着那轮红日,开玩笑似的:那是妈妈,是他一看见就为之倾倒,决心要不顾一切追求的。

妹妹冬妮娅笑他:追求太阳,你是夸父吗?

命运总是睥睨着众生,一切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童年短暂,很快父亲升了职,又接了什么大项目,每天早出晚归,回来时还带着满身呛人的烟尘味儿。到家就盘问他一天的功课,问他最近的考试成绩,间或皱眉、摇头,接着就是指责,陈词慷慨地表达他对儿子学业不精的抱怨,并教育他要继承自己的衣钵,成为优秀的大建筑师。

达达利亚能明显地感受到,父亲的脾气变得很差,动辄与家里人发生争吵。母亲也不是服输的性格,他们吵得最凶的时候,达达利亚抱着瑟瑟发抖的弟妹锁上房门,把头闷在枕头里,依然觉得震耳欲聋。

事后冷静下来,面对儿子的委屈和困惑,母亲告诉他,市里要建什么新的分局,父亲为此天天和那些大人物打交道,自然是很累的,他应当懂事些,不能再给大人添麻烦。达达利亚听得一知半解,他只知道,从前那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去不复返,父亲变得严厉而易怒,除了金钱和孩子们的成绩,没有什么事情能再让他露出笑容了。

后来到了中学,达达利亚对电脑编程格外感兴趣,就用零花钱买了一些编程方面的书籍,晚上一个人在被窝里偷偷地看,看完后藏在书柜的角落,用练习册的封皮包着放好。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好久,久到达达利亚以为已经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直到某天他放学回到家,看到父亲阴着脸站在客厅里,面前摆着那一叠书。

老人大多不喜欢看到孩子摆弄手机和电脑,事后他回想起来,可能也有这一层原因在。但无论如何,当印象里和蔼的父亲撕碎他买的书,拍在脸上吼叫着质问他为何辜负自己含辛茹苦的栽培——当那一刻起,一颗小小的种子便在少年郎的心里生根发芽了。

过度的揠苗助长滋生了叛逆的芽苗,高考成绩出来的关头,达达利亚悄悄改掉父母拟好的志愿,去了信息类的专业。录取结果出来后,父亲要打他,母亲拦着,而他拦住了母亲。巴掌落在脸上,他一声不吭地受着。

“对不起,但我成为不了大建筑师。”事后面对母亲单面的责问,他是这么说的,“小时候老爸爱笑,对我们也很温柔,如今却在长年的工作中变得暴戾、易怒,还时常因为一些小事和你大打出手,甚至你们的婚姻也出现了裂痕。我不能肯定是什么原因,但若一直活在你们的阴影下,活在你们的模子里,我怕最终也会变成他的模样,这对我和我将来的家人来说太残忍、太煎熬,我不能忍受。”

“所以,老妈,希望你们能够放手,让我不拘于牢笼,自由自在地搏一场。”

不得不承认这套说辞有诡辩的成分,却也发自肺腑。最终母亲还是应允了他的请求。

扪心自问,达达利亚从未后悔过自己做出的决定。即使在屡遭碰壁后不失沮丧懊恼,他思考的也始终是如何攻克问题,而不是陷于毫无意义的郁结情绪,从而导致半途而废。

现实是会慢慢磨平人的棱角,但他无比确信,没有哪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会甘于放弃掌控自己的人生,如傀儡一般生活。无论学习、工作,还是追求心爱之人,尽是如此。在他看来,钟离也不例外。

就比如现在。

一路公交转地铁,转眼就到了钟离提供的定位地点。这里位于市中心的商业步行街,车辆被阻隔在外,来来往往的人便组成了繁华都市的独特“风景”。

“抱歉,借过借过。”极为费劲地钻出人群,眼见着地图上代表钟离的小点和自己的完全重合,达达利亚抬起头,视线扫过面前装潢奢华高调的西餐厅,还有几米开外玻璃窗内坐着的人。

钟离就坐在窗口,脸颊上泛上些酡红,神情微微的僵硬,勉强保持着端庄而疏离的仪态。优雅是他一贯作风,如果不是那隔了张桌子坐在对面眉飞色舞的男人致使他的失态,这份优雅还能一直维持下去。

达达利亚记得先前与钟离聊到老家特产的烈酒时对方有提一嘴,说自己受不了高浓度的酒精,只是稍闻一下就会难受半天,现今居然上脸到了这种程度。

一想到钟离被软硬兼施着灌了酒,一向厌恶酒桌文化的达达利亚面色更冷了。

那男人看上去仪表堂堂,一身笔挺的西装应当价格不菲,腕子上有意无意露出的名贵手表达达利亚只在围观父母的饭局时见过。见他似乎要往自己这边瞟,达达利亚脚步自然但极快地溜到他身后墙下的视觉盲区里。那里正好有盆大型绿植遮挡,他也不管路人怪异的目光,将脑袋贴在玻璃上,侧耳去听里面的交谈。

如流水般悠扬的古典乐作背景音绰绰有余,尤其两人还贴着窗,更是叫外面的人听了个分明。

男人的声音很有磁性,落在耳朵里直叫达达利亚头皮发麻。他与钟离扯东扯西,讲了许多他不太懂的话题,听着总觉得醉翁之意不在酒。随着从股市涨跌资金周转一路聊到家长里短——当然是那人单方面认为的家长里短,接下来总算是达达利亚能听懂的部分了。

“钟离,你老是这样。”那人埋怨着,带着些责怪的腔调,“伯父伯母那么关心你,为什么总是想跑呢?”

坏了,这是什么个情况。

达达利亚回想了下,这些日子确实没见过钟离的家人,但这在背井离乡的年轻人身上很常见,他本人亦如此,也就没多在意。莫非钟离是背着家人偷偷跑出来的?

“这是我的家事,与阁下无关。”钟离冷冰冰地回应。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兴许是酒精的缘故,又或许只是单纯的生气。至少,达达利亚是从没见过钟离生气模样的。

“啧啧,还是把我当成外人啊。”男人嗤笑一声,落在达达利亚耳朵里,也不知道在笑谁,“两位老人对我可是相当满意呢。他们还说啊,钟离,你已到了结婚的年纪,是时候考虑下这件事情了。”

简直是赤裸裸的道德绑架。

“如果你大费周章找来就是想用家父家母来要挟我结缘,那么不好意思,没兴趣,请回吧。”

假惺惺的戏码被钟离不留情面地戳穿了,男人倒是不慌不忙,看来并非是第一次被一口回绝,既不沮丧也不尴尬。透过枝叶的缝隙,达达利亚看到他笑意盈盈地给自己斟上一杯酒,又给钟离那杯满上,举起高脚杯晃了晃:“怎么会呢,只是我与先生已多年未见,如今在这座城市偶然相会,颇有他乡遇故知之喜。说话有些不中听,还请先生见谅,可否赏脸再喝一杯?”

好一只笑面虎。眼看钟离又要端起酒杯,达达利亚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敲了敲玻璃。

“咚咚咚。”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那陌生男人显而易见地愣了愣,钟离则眼神一亮,随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姿态瞬间放松下来,卸下力气瘫坐下去。

达达利亚顺理成章地走进餐厅,顺其自然地扶钟离起来,让有些迷糊的人能靠着自己。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连串动作,在发现钟离没有反抗时目光变得更加不可思议。

“你是哪位?”言下之意:你算哪根葱?

“这话该我问你吧。”达达利亚得理不饶人,捏了捏钟离的胳膊以示安抚,嘴上很不客气地回怼过去,“钟离不能喝酒,连这都不知道,看来你费尽心思刷的好感度也就那样了。”

“还是说,你都知道,却故意想要灌醉他。你安的什么心?”

眼里冒着从心底喷薄出的森森冷意,直言不讳地把对方龌龊的心思揭露开来,呆愣在那里半天憋不出一个字。达达利亚也不打算和他废话,揽过神志不清的钟离,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夏日的夜风呼在身上,叫人神志清醒几分,达达利亚很明显地感受到怀里的人打了个寒噤,许是有些冷了。他这才反应过来,出门时应该顺手带上件外套的。

“先生忍一忍,我们现在就打车回去,很快的。”钟离这个状态不适合挤地铁,达达利亚于是叫了网约车,在司机师傅奇异的注视下把身上软绵绵的人塞进车里摆弄好,让他能舒舒服服地枕着自己的肩膀。

意识模糊的人不设防,任由达达利亚抱着,呼吸沉沉,温热的气息洒在颈窝处,撩拨得年轻人一阵心痒。

……噢,他那该死的自制力。

达达利亚自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绝不会做趁火打劫趁人之危的事情。何况好刀要勤磨,细水要长流,钟离什么心意暂且不知,切不能急于一时。

但……

他垂眸凝视钟离紧闭的双眼,不同于以往的明眸善睐,长如蝶翼的睫毛轻轻颤抖,街旁华灯投影在半边脸颊,随着车辆快速行驶轮转过斑驳光影,勾勒出破碎支离的美感。

也不知道这双总是顾盼生辉的眼睛里还藏着什么心事。回想那人给钟离灌酒的丑恶嘴脸,达达利亚不敢揣测他龌龊肮脏的心思,只觉得脊背发凉。

倘若真的让那种事情发生,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达达利亚?”思绪发散的时候突然听到钟离喊他名字,想是他醒了,低头又只看到人强强半睁着眼,眼神空洞而恍惚。哦,在梦呓呢。

他遂应了声:“我在,怎么了?”

“唔……不会有事的,你别怕。”钟离的声音模模糊糊,又腻得发慌,像泡在蜜罐子里。

达达利亚哭笑不得:“该怕的可不是我,你在外面喝成这样,谁来都能一把捞走,还说没事?钟离先生,你不应该比我还天真,要是我没来,你今晚打算怎么办?”

钟离眼底混沌一片,稀里糊涂地摇了摇头。细软的发丝毛茸茸地蹭过他的下巴,心和下巴一起发痒。

“真的……没事,他不敢做什么的。你不该羞辱他,那家伙以后……怕还会来为难你……”

“让他来好了。”达达利亚不屑地笑笑,“大不了再揍他一顿,我可擅长打架了。倒是钟离先生,你怎么会叫这种混蛋缠上的?他……喜欢你?”

状似不经意地一问,偏过头等待回应。然而对方哼唧两声便不再说话,呼吸逐渐平稳,居然又睡着了。一只手还很没安全感地揪着达达利亚胸前的衬衫,捏皱成一团。

“……哎。”达达利亚轻叹一声,替他把糊在脸上的头发别到耳后,老老实实地没再有什么动作。

今晚的夜还很漫长。

可以说,钟离是被溺醒的。

他好像置身于一片汪洋内,周遭是无际的海。他挣扎,却越陷越深;他呼喊,但海水迅速地涌入口鼻,堵住他的声带,把他按在痛苦的窒息中沉沦。

就在快要溺死的时候,一双手抓住了他。紧接着海水就像是被推开了一样,他被人拔萝卜似的拽了出来。压迫感消失了,呼吸逐渐畅通,五感也慢慢得到了恢复。

钟离睁开眼,猛地看到那双和梦中海一样蔚蓝而深沉的眼睛,正饱含关切地看着他。但与梦中不同的是,这种深邃的蓝色此时并未带给他半分压迫和窒息,反而用温柔将他包裹起来,令人无比安心。

他揉着脑袋想坐起来,然才刚付诸行动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上半身再次砸进被窝里。

“不舒服吗?我这就带你去医院。”蓝色的主人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要去捞他。但钟离抓住了他的胳膊,看着他微微摇头:“不用,适应一下就好……一会就好。”

达达利亚很听话地停下了动作,任他抓着手臂。那片蔚蓝的海却不太听话,强硬地和钟离对视,注视着那双眸子由涣散逐渐变得清明。

“昨晚的事,让你见笑了。”

“我去热碗汤来。”

就在钟离以为他要说些什么、质问些什么的时候,他却恍若无事发生,轻飘飘地走了。良久,才端着碗汤回来,似乎是刚煮的,还冒着热气。

他印象中达达利亚不太会做饭来着。

“父亲为了应酬总是喝得酩酊大醉,这时候母亲就会为他煮一锅鲫鱼汤来醒酒。我观摩过很多次,也算能有样学样。”看出了钟离眼中的顾虑,达达利亚很是云淡风轻地给他喂下一颗定心丸,“放心,鱼我拿掉了。知道先生不喜欢水产品,汤不会多腥的。”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钟离接过他的汤,好像接过了一个沉甸甸的汤婆子,还有点烫手。

他抬起头看向达达利亚:“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当然有,但要是钟离先生不想说,我也不会强求。反正都依先生的。”

达达利亚的语气极其轻缓而温柔,一番话却听得人脸红。钟离索性把脑袋埋进碗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幽幽地叹了口气。

树上的每根虬枝总是交错而独立,但当狂风吹至,便悄而默契地围抱一起,紧紧相依。

积压的情绪在一瞬间找到了突破口,便溃而不可收拾了。

钟离把空了的碗递给达达利亚,在对方转身欲走时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达达利亚被他环着腰,整个人猛地顿了顿。

“别走。”头埋进年轻人的腰窝里,声音低不可闻,抱着他的双手却很用力。

“不要走,达达利亚……”

泣音被模糊在嗓子眼里,艰难地迸出完整的语调。达达利亚将手搭在他的背上,轻轻揉着,好像在抚摸一块易碎的玉。

钟离不应当是易碎的。

直到前一晚将喝得烂醉的人接回家前,达达利亚始终都坚信自己的这个想法。钟离总是那样的可靠而从容,承担着一切又和解着一切,以至于他不曾料想过这人还有脆弱的一面,更没想过他还会像现在这样,紧紧搂着别人的腰,要哭不哭地抽噎着,难以遮掩的委屈。

但他同样没想到,在自己之前,从未有谁拍着胸脯对钟离说过诸如“可以信赖我”这样的话。他默默地背负起所有,就像燃烧的灯炬,不遗余力地照亮别人,唯独把淌下的烛泪留给自己。

无人与我捻熄灯,无人问我粥可温。

直到达达利亚的出现。年轻人好像拥有无限朝气,给他沉郁往复的生活添上一抹亮丽的色彩,又以缱绻温柔将他护住,隔却外界令人不安的侵蚀。

“……我不走,先生。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达达利亚俯下身子,更方便钟离搂着自己,同时温柔地回抱住他。

他在钟离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一个不带任何情欲意味的吻,带着安抚,宣誓着青年人心中最纯粹最直白又最炽烈的爱。

他们互相感受着对方狂烈跳动的心脏,如在草原上撒了一把火星子,顷刻间燃起冲天火光。燎原的爱意不可遏制地迅速膨胀、喷薄,在温热胸腔的夜空里呼之欲出,无止息,不停歇。

就像彼此的太阳,他携着光,照亮他的另一半人生,葳蕤而潋滟。

从此,有人共我书半生,有人与我立黄昏。

几年前,钟离以出色的成绩考入当地的公务员。对于儿子前路广阔之事,家里长辈自然是高兴的,但很快新的问题就被抛向了他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的父母:钟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见钟离没有找对象的念头,老人家很不明智地把他的相亲信息放了出去。铁饭碗加上优越相貌的诱惑力毋庸置疑,甚至家中门槛都差点被前来求媒的人踩烂,钟离本人不堪其扰,便常借公务繁忙为由不回家里,以阻挡父母和相亲对象那来势汹汹的热情。

也许大多数人都很有眼力见,见当事人不乐意,也就不再强求这门婚事。但总有人喜欢死缠烂打,比如达达利亚前一晚看到的西装男人。

那人是钟离的同行,薪水优渥,家庭富裕,按照他的说辞便是“门当户对”,无比般配。这四个字份量很重,无形中压迫着人的腰杆。

见对钟离的各色邀请都被无情地拒绝了,男人干脆把目标投向钟离的父母,想尽办法博得二老欢心,妄图再以“亲情牌”压他一道。偏偏二老还很吃这套,迫不得已之下钟离只能选择逃避,便主动申请调任,来到这座陌生城市的市政厅工作。

起初的租房只是座简陋的老式公寓,异地的陌生和工作环境的变动也给钟离带来诸多不便,但他全都抗下了。花费两三年熟悉当地的环境,又因绩效优异屡被提拔,生活逐渐稳定了下来后,钟离重新租了一处离单位较远但环境不错的高层公寓,同时盘算起买房长居的事情。

安逸的日子还没过多久,让钟离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给自己造成这些麻烦的罪魁祸首居然也跟着来到了这里。

不得不佩服此人的毅力。钟离没有闲心思考是谁告诉了他自己的动向,急忙以身体不适为由办下居家申请,在那人见到自己之前躲进了家里。

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而在几周后,他家的门被敲响。钟离警惕地透过猫眼向外望,只看到一个顶着乱糟糟橘毛的年轻人,拖着两个亮色的大行李箱,很狼狈,但笑得很单纯。

就像三年前的自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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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温柔细腻的文字。。喜欢看一些厚重的壁垒被轻轻剥下,两个人跨越个体的距离,认真经营二人的感情,好喜欢好喜欢 :ganbei: :smiling_face_with_tear::rose::rose::rose:

“什么门当户对,都是枷锁而已。”达达利亚忍耐着听他说完,直接噼里啪啦一通批判,“就这还般配,我呸!反观我和钟离先生都是为逃离家庭桎梏来到这座城市的,明明咱俩才般配嘛。”

“话虽如此,但枷锁难断。”钟离倚靠在他的臂弯里,眼睫垂下,遮住其间流露的疲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家伙在利用自己的人情优势,你要想赶走他,唯有明确的表态……别摸了,痒。”

被揭发了。达达利亚乖乖收起不太规矩的手,也不害燥,抱着人蹭了蹭,嘴上黏黏糊糊地:“要什么表态,干脆让我揍他一顿好了,我很能打的。”

“别闹。”钟离推了推他,纹丝不动,只好哭笑不得地敲敲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橘色脑袋,“你想被我家人打上‘性情恶劣,有婚后家暴可能性’这样的标签吗?达达利亚,除非你我就此私奔,逃到天涯海角,否则早晚要面对家中长辈的。说白了,他们想插手我婚姻的根本原因,也只是想让我过得好一点而已。”

“想让你过得好一点”,最初以爱之名被施加到子女身上的,却成了束缚手足的无形镣铐。但镣铐也好,枷锁也罢,既然一时半会除不去,那不如戴着起舞。

窗帘遮隐洒下的斑驳日光,达达利亚拥着爱人,在心里默默发誓:“我会让你过得更好的。”

我会变得足够优秀,然后名正言顺地和你一同回家,站到那些妄图非议的人面前,让他们心服口服地知道,我将是你最合适的伴侣,没有其二。

正如一段纯粹的爱情不应有单方面的攀炎附势或委曲求全,两个高度契合的灵魂在一瞬间的心意相通后,便牢牢拥抱住彼此,任谁也无法分开了。

“我会等你的。”钟离贴在他怀里,声音很轻很哑,融着笑意,温软又安定。

住在南方都市高楼区的人对时令变化的感觉总是不甚明显,只在偶尔清晨开窗探温时被骤降的气温惊得一个寒噤,才低头注意到街旁梧桐海棠枝叶凋敝的景象,慨叹一句逢秋寂寥。

钟离不喜欢高楼,曰其离天更近,离人就远了,高处不胜寒百害而无一益。在因房屋资源紧缺而越建越高的都市中心寻一处合适的住宅是一件何其困难的事情,也就显得钟离原先租住的低层公寓更加可贵了。达达利亚不懂也不理解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但胜在听话,既然钟离挑不中,便爽快地将买房的计划先搁置下来。

世间繁忙,岁月在悄然间过去,总归是秋天到了,秋天走了,而后冬天又到了。万物凋尽的时节,唯有人的气息遍布大街小巷,吆喝着糖炒栗子、烤红薯,在年关将至时给现代都市添上一抹从前的年味。

“今天任务结束得早,晚上我来接你。先生晚饭想吃什么?”

“听同事说街对面那家新开的豫菜馆味道不错,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我已经在市政厅外等着了。吃完一起去街上逛逛吧,顺便买点年货。”

达达利亚踩下刹车,低头看向手机,屏幕上保持着视频通话的界面,对面的钟离挑了挑眉,低头整理桌上的材料,不紧不慢的样子:“想好了吗,确定要跟我一起回去?”

“嗯哼,反正迟早都要见家长的嘛。”达达利亚靠在车窗上,手撑着脑袋,眼睛眯起,笑得像只狐狸,“我已经跟家里打过招呼了,他们巴不得我赶紧把媳妇搞到手,然后趁假期把该办的都办了。诶,钟离先生不会紧张了吧?”

钟离瞪他一眼,诉说着对他口中“媳妇”一词无声的抗议。达达利亚装作没看见。

“倒也不至于紧张。只是我家中孩童略多,颇为闹腾,可能会吵到你。”

“没关系,小屁孩而已,我最擅长应对了。”年轻人面上笑盈盈的,显然对自己这方面的能力格外自信。在他看来,孩子们总是单纯又不谙世事的,再淘气也无伤大雅。

出于对钟离这番提醒的考虑,两人采购年货的时候,达达利亚特地挑了不少适合孩子的礼物和小零食,全都是家里弟妹喜欢的,钟离家的孩子应当也如此。

既然下定决心要攻略钟离,自然是老的小的都不能放过。

他哼着歌看向后视镜,后座的钟离怀里抱着赤狐抱枕,坐姿慵懒,斜倚着看向窗外的光景,纵使车窗已经被暖气熏得雾蒙蒙一片模糊。他伸出手,在玻璃上写写画画。

“在写什么?”达达利亚看不大清,随口一问。

“写‘我爱你’。”钟离一本正经地回答。

达达利亚没料到他会答得这么直率,那一脸板正等待回应的神情看上去煞是可爱。他愣了愣,接着扑哧一笑:“我也爱你,先生。”

钟离的老家坐落在城市靠近边缘的地带,隔着环城公路与村庄和田野遥遥相望,为其与城内的繁忙之间增添了些距离。

达达利亚驾车驶进小区,正试图熟悉周遭的环境时,不远处的道旁忽然窜出一个幽灵般的红色身影。他下意识一通鸣笛加刹车,然那身影却反应飞快,连滚带爬地抱起地上的球,复又钻入花坛里消失不见。

“怎么了?”钟离被惊动,跟着一起看向前面,不明白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哪来的小鬼,打球打到大马路上来了。现在这么调皮,年后屁股要遭殃咯。”达达利亚重新踩下油门,半开玩笑道,满脸的不以为意。

钟离扭头看向被甩到身后的花坛,只看到一个身影从中窜出跑向另一边,那两截红色发尾在脑后晃晃悠悠,莫名的熟悉。

心底涌起一丝微妙的感觉。钟离瞟了眼爱人专注开车的后脑勺,只能默默地祝他好运。

“先生,你家的小不点们……好像不太欢迎我啊。”达达利亚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挨着钟离,想贴又不敢贴太紧。不为别的,就因为对面窝着三个几近炸毛的小毛团子,正七分警惕又三分敌意地盯着他。

在达达利亚单方面尬笑下僵持了一刻钟的时间后,坐在最中间的红色毛团子一拍大腿站起来,杏眼一瞪,厉声喊道:“哪来的北方人,敢打我爹的注意?”

达达利亚没听清:“啥?你爹?”

钟离轻咳一声,压低声音提醒道:“胡桃,你父亲就在隔壁打牌。”

毛团子浑身一僵,但随即恢复了刚才的“威严”:“哼,上次死缠烂打的还没解决,这么快又放进来一个,也不知道伯父伯母怎么想的!”

她重重一拍身旁打盹的蓝色毛团,后者一个激灵蹭的一下站起来,又被她按了回去:“反正,要想娶我们家钟离,得先过我们三个这关!”

达达利亚失笑:“你们三个?我看你们当钟离的……那什么,‘吉祥三宝’,就挺合适的。”

“别想扯皮,我们可一点都不好糊弄。”她戳了戳继续打盹的蓝色毛团,“甘雨姐姐,你先来!”

蓝色毛团遂坐直身子,扶正眼镜,目光严肃地打量达达利亚一圈,直盯得他心里发慌,才问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在一家网络技术公司,负责软件研发。”

“目前有过什么建树吗?”

“嗯……研发了一款二字开放世界冒险游戏,目前已开放测试,反响还不错。”

“薪资如何?”

“不好描述,但目前我和钟离已经为在我们工作的地方买房有充足的预算了。诶我说,你这小鬼,半大一个,还挺老成,”达达利亚不动声色地瞟了眼身旁的爱人,揶揄道,“和钟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都是为了钟离先生。”女孩柔和地笑了笑,不复最初的敌意,“我的问题问完了。胡桃,你继续吧。”

“怎么回事,当初不是说好了要刁难他的吗?”胡桃极不满意地和她咬耳朵,嘟嘟囔囔的。

甘雨笑答:“其实在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好吧好吧,那本堂主开始了。咳咳!”胡桃清了清嗓子,声音又嘹亮起来,“你刚才说,你们公司开发了一款游戏?”

“嗯哼。”

“什么样的什么样的?”

达达利亚看了眼激动的女孩,不紧不慢道:“是一款开放世界冒险游戏。在一个被称作「提瓦特」的幻想世界,被神选中的人将被授予「神之眼」,导引元素之力。你将扮演一位名为「旅行者」的神秘角色……”

“停停停,我再问一个问题。你这游戏,能放现实中的人物进去吗?”

望向她期待的眼神,达达利亚心中了然,笑着道:“当然,钟离先生也同意了,我们俩的形象都会被放进游戏里面。”

“我也要进我也要进!”旁边的绿色团子用力咳嗽一声,两眼放光的少女这才冷静一些,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地要求道:“我有几个要求,要是能满足,我们就同意你和钟离先生在一起。”

“第一,把我们三个的形象角色也放进你那个什么开放世界游戏。”

“第二,我们三个的机制必须要和钟离绑定,还得是非常亲昵的关系!”

“三个角色是吧?没问题,一会把你们想要的角色设定写下来,我回去就提交上去。”达达利亚爽快地答应下来。

“嗯……我没问题了!”得到承诺的少女兴高采烈地坐下,有些为难地看向另一侧的绿色毛团子:“魈哥,要不还是同意这家伙吧,我看他怪好的勒。”

魈面容僵硬,而对面的达达利亚笑眯眯的,胜券在握的模样和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挣扎了许久,他才冷哼一声开口:“可以是可以,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在那款游戏里,你和钟离的关系不能过分亲密,至少不能超过我们三个!”

只是游戏而已,这样属于孩子的天真要求达达利亚自然不会拒绝。何况明着不行,还能暗戳戳地秀嘛。达达利亚刚想直接同意,视线无意中和这三个团子的眼神相撞,分明看出一丝委屈。

“噗嗤。”达达利亚没忍住笑出了声,“敢情你们三个就是吃醋了啊,怕我抢走钟离?怕钟离不要你们了?”

魈冷脸不予回应,眼睛飞快地扫了钟离一眼,被后者敏锐地捕捉到了。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见他也眯眼看着自己,无奈地笑了笑,张开怀抱:“过来吧。”

三个毛团子登时扑过去,毛茸茸的脑袋直往他怀里钻,乱哄哄闹成一团。

打闹中,达达利亚以整理房间为由悄悄离开客厅,给了三个小毛团子和钟离独处的空间。

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你对孩子还挺宽容的。”夜深后,钟离抱着行李回到房间和达达利亚一起铺开整理,嘴上还不忘打趣他。

“可能因为我家里也有好几个小不点吧,先生你也是知道的。孩子这种生物嘛,熊起来确实可怕,但如果教育得好,能保持一贯单纯善良,那他们的心便是不受成年人市侩虚伪荼毒的,难得可贵的一方净土了。”

“……达达利亚,你真的很像个太阳。”太阳一样,散发光和热,给予无限的温暖。

“先生给我这么高评价,我会不好意思的。”达达利亚心情大好,哼着歌儿,在他脸上啄吻一口:“不过也好,以后谁问我有多爱先生,我就说,‘我对你的爱能一直延伸到太阳’,多浪漫啊。”

钟离脸颊微粉,带着淡淡的笑意,回给他一个更深的吻,而后在他耳边郑重道:“那还是我更浪漫一些。”

新年的炮竹声骤然响起,伴随着烟火的升腾。达达利亚眼睫一颤,他看着爱人近在咫尺的脸,听他近似庄严的宣告。

“我爱你,爱你一直到太阳,再绕回到这里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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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暑写完了,祝大家节日快乐~(虽然现在已经凌晨了)
有关二字开放世界冒险游戏的内容,可是句句属实啊(你

咪你也好强好会说……谢谢喜欢!!

是甜饼!我先给水岩二人随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