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我的爱人啊,在我逝去之时,请你赠我一朵玫瑰。
神明陨落,倚岩殿的香客却没有减少半分。每天前来祷告神明的人络绎不绝,一人高的铜制香炉上总是燃着烧不尽的白烟,像一缕云雾那样汇集到天空中去。
至冬执行官靠在殿外的红木柱子旁,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直到往生堂客卿移步到他身边,同他一道朝那个方向看去,他才收回视线,把目光尽数落在客卿先生身上。
客卿仍然在看。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在香炉前都默契地停下脚步,垂下头颅,双手合十虔诚地闭目祈祷,仿佛神明正从无人知晓的地方注视着他们。
“他们在祷告什么?”
执行官突然开口询问。
“阁下是问香炉前那位女子吗?”客卿有条不紊地回答,“她正在祈愿岩王帝君保佑她出海的丈夫免遭风浪。”
“她旁边那位老妇人,是在祈祷她上山采药的女儿平安归来。”
一个一个的愿望从客卿波澜不惊的声线里流淌而出,缓慢又沉稳,仿佛获得了神明的许诺,确信能够全部被实现。
“愿望……”执行官看起来并不真的对这些人的想法感兴趣。他翻身从倚靠的门柱上起来,轻车熟路地将客卿的腰身一手圈进怀里,空余的一只手则用于抚摸对方发间晃动不止的耳坠。
“我也能向神明许愿吗?”
“哦?阁下想许什么愿望呢?”
极近的距离下,灼目的黄金瞳直直望进深海的眸底。
“我想想,嗯……”
“我不会像他们一样祈祷神明的庇护。”
执行官细细把玩着手里耳坠洁白的丝绒。最终他凑近客卿的耳廓,吻了那只耳坠上的金石。
“但我可能许愿神明给我一个吻。”
这样很好。他不祈求神明的保护,神明也不给予他多余的庇佑。
一个平凡的子夜里执行官狼狈地从遗迹里爬出来,巨型古代机械的炮弹就在他的头顶上炸响。动作敏捷的执行官躲开了爆炸的余波,但没能避免被四溅的弹片割伤。碎片划开他的手臂,胸膛,脊背,额头,在脖颈上距离大动脉不到半寸的地方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当精力旺盛的执行官难得感到疲惫时总喜欢去一个地方。于是达达利亚带着一身硝烟与鲜血的气息爬进了往生堂的窗户。黑暗的房间里他急匆匆地扯开那对价值不菲的帷帐,扑在床铺上却没能抓到想要的东西。
执行官深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吵闹。客卿的身影出现在床边,黑发和床帘一样向下垂落。
“阁下,你受伤了。”
客卿平淡地陈述道,好像一个故事之外的旁白。
钟离拿来药膏和绑带给他上药。
自从达达利亚经常不分时间地翻进钟离窗子之后,钟离的房间里就常备着这些东西。伤痕累累的脊背又添上几道形状狰狞的伤疤,对于总是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执行官而言,这是战士的勋章。清凉的草药抹在烫伤的患处,引起一阵辛辣的灼烧感。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烛灯,豆大的火苗好像随时就要熄灭,刚刚足够看清执行官皮肤表面暗红色的荣耀象征。
执行官趴在客卿的大腿上,感受对方带着凉意的指尖划过凸起的脊骨。
“先生,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呢?”
“如果阁下同意的话,我会为阁下提供往生堂最好的业务。”
钟离系上绷带的手很稳,动作和他的回答一样流畅。
“哈哈,是吗……很有先生的风格呢。”达达利亚低低地笑起来。“不过,我就用不着那些繁琐的流程了。”
“那么,阁下希望钟某做什么呢?”
“尸首之类的倒是无所谓,先生不如就把它挂上石锁,抛进海里吧。但是,在那之前,我希望先生能为我别上一朵玫瑰。”
像爱意一样炽热,像鲜血一样猩红,在死后的地狱中也能永远继续燃烧。
神明曾参加过送别无数人的葬礼,在他们的墓碑前放上一束秋菊,或者一束百合,但一定没有人得到过一支玫瑰。
“这一定会使我很骄傲的,先生。”关于我得到了神的爱情这件事。
幽暗的蓝眼睛转过去,好像一簇游离的鬼火。
“这是阁下的愿望吗?我明白了。”
钟离系好最后一段纱布,咔擦一刀,剪断了剩下的布料。
“先生,这里,到这里来。”
躺进床内侧的执行官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用诱哄一般的语气呼唤他的爱人。
烛火熄灭了。完全的黑暗里,达达利亚感觉到下陷的床铺和温凉的体温。毫不顾忌满身的斑斑血迹,执行官使劲往客卿怀里钻,直到嗅到对方颈间淡雅的琉璃百合香气。
一向喜爱整洁的客卿没有推拒,任由年轻的爱人在他干净的衣角染上血腥气。执行官因疲累而暗哑的嗓音又响起来。
“先生……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不过我想知道,如果先生死了,你会希望我怎么做呢?”
“我希望阁下买一瓶火水。”
“哦?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如果今夜的月光再明亮一些,或许客卿就能看清执行官饶有兴趣地挑眉的神情。“居然是至冬的火水吗?我还以为,先生会想要我给你带一壶翘英庄的好茶什么的。”
“不。”耳饰拍在枕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达达利亚知道那是对方在摇头。
“不是给我。这瓶火水是给你的,公子阁下。”
“据说,酒能让人忘却悲伤。但过量饮酒伤身,所以只有一瓶,阁下。”
执行官的胸腔微微震动起来,无疑是在笑。“先生考虑得真是周到。”
“或许吧。”客卿的声音低下去,像一首摇篮曲那样飘进青年的耳朵。钟离伸手抚过达达利亚裹满纱布的后背,仿佛在安抚无法入睡的孩童。“有人说死亡的感受与深眠无异,因此死亡也只是一场长眠。”
“但无论如何,今夜已经很晚了。你该睡觉了,公子阁下。”
第二天一早,胡桃闯进客卿的房门时,半夜翻窗的歹徒已经不在房内了。只有满床骇人的血渍还残留在绸缎上。
“钟,钟离……”
胡桃忍不住咋舌。她又抬头看看窗户边的钟离,仍旧是一副平静的神情,哪怕这人的衣袖上也带着干涸的血斑。
机灵的小姑娘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钟离,你不劝劝他?老是这么莽莽撞撞的,迟早有一天成咱们的客户。”
“不必了。”
客卿的背影立在盛满晨光的窗下,像静止的日晷般在地面投下一支指针。
“人的生死,应当由他们自己决定。”
往生堂客卿的房间被血染湿的被褥换了又换,最终执行官也还没有成为往生堂的一笔订单。
“不过这次我恐怕没法照顾往生堂的生意了。”
嘈杂的码头上,执行官与客卿并肩望着港口停泊的高大船只,远远没过头顶的船舷如同一堵高墙,桅杆顶端悬挂着鲜明的愚人众旗帜。
“回了至冬,我们那里的丧葬可没有璃月这么讲究……”
“阁下若是当真如此记挂往生堂的生意,钟某也可以在璃月额外为阁下办一场。”
“哈哈哈,开玩笑的。”执行官耸了耸肩,“我可很想活着呢。”
猛烈的海风刮过帆面,巨大的帆布哗啦作响,带来冰皇召回执行官的讯息。远方的雷暴正在酝酿,此刻所有人心知肚明,席卷整个提瓦特的风暴就要来临。
“先生。”执行官伸手将爱人被风吹得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那些细弱的青丝缱绻留恋地纠缠着他的手指。“你这次也会等我回来对不对?”
“我会等。”客卿捉住执行官的手腕,把它放下。“但阁下要早些回来。”
“我知道了,先生。”
“公子大人——”
“再等等!”执行官转身朝身后的下属喊了一句。
“先生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达达利亚向钟离眨了眨眼,像个讨糖果的孩子。
“当然。”客卿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朵玫瑰。”
执行官满意地嗯了一声,凑上去在客卿唇角落下一个吻。
“说真的,先生,我开始有些期待了。要知道,即便是这么久以来,你也从来没送过我一支玫瑰。”
“如果阁下想要,我赠你就是,不必通过这种方式。”
船舷上的铁锁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船员们在回收扎根海底的船锚了。
执行官的长靴踏过被潮水泡软的木地板,从船舷到码头的梯子被放下,船只脱离陆地,真正成为了一座海中的孤岛。达达利亚站在甲板边缘,忽然听见爱人的声音:
“公子阁下——”
他回头,见到客卿站在人群里,仰头望着他。他看见钟离说:
“公子阁下,至冬的酒水虽好,但——”
船启航了,风帆张满,像破了风箱发出并不悦耳的嗡鸣。
“——切莫贪杯。”
达达利亚一直都知道,冰女皇是最好的战士。登上天空岛时,冰皇身先士卒,用权杖击碎宫殿厚重的大门。出乎预料,他们进入天空岛之后没有遇见任何阻碍,长驱直入,将枪尖指向王座上的至高之主。
那洁白的王座已经接近崩毁,白玉般的碎石堆积在地面。墙面生着藤蔓一样的裂隙,如同有生命一般逐渐向四周攀爬蔓延。徒然枯坐的天理维系者缓慢地转过头来,无机质的瞳孔毫无感情地望着他们,如同死物。
风雪在无晴无雨的天空之城降下了。和想象中一样,世界之理的执行者绝非普通的敌人。女皇的执行官们朝祂扑去,像飞蛾扑火一般瞬息之间化为灰烬。
那是达达利亚从未见过的战斗,天穹为之崩毁坠落。在天理与整座岛屿一同焚毁时,达达利亚拖着残破的躯体尽力爬向冰神身边,他早已发誓要为此流尽最后一滴血。
但奄奄一息的冰神朝他挥手了。
“回去吧,孩子。这正是为你们所准备的新世界。”
冰蓝色的光芒在眼前炸开,吞噬了执行官的视野。
达达利亚睁开眼时,失去神明的至冬已经恢复得井然有序。
他有些愕然。达达利亚见过一个失去神明的国度,也见过它如何从阴影中迅速地走出来。然而当这件事同样也发生在他的国家时,他才觉察出这一切有多么不可思议和令人费解。
同时,达达利亚也记起,还有一位神明在等着他。
然而他没有等来璃月的神明,却等来了一封信。
信上别着一朵金玫瑰。
璃月的神消失了。
准确的说,七神全部不见了踪影,好像人间蒸发一般,好像神明从来就不存在于世界上。
此时此刻达达利亚才明白,何为冰之神所说的,“你们的新世界”。
没有神明的,属于人类的世界。
明白了一切之后的执行官来到酒馆,点了一瓶火水。在至冬,火水是最畅销不过的酒,不想在蒙德璃月那样一杯难求。执行官撬开瓶盖,往玻璃杯里倾倒直到酒液从杯口溢出。那些旋转升起又破裂的气泡好像溺亡者飘向天空的灵魂。
至冬的火水是烈酒,倒进喉咙里好像燃烧的汽油,灼得食道发痛。但辛辣的液体落进胃里之后又很快消融,不留下任何痕迹,如同一场速去速来的噩梦。
一瓶火水很快见底。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至冬人来说,一瓶的量实在太少了。达达利亚的大脑里没有半分醉意,那些酒精溶解在他的血液里,好像天生就是其中的一部分。他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烈酒流过食管的刺痛让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地意识到眼前发生的所有。
一瓶火水实在太少了。不足以让他忘却现实的残酷。达达利亚又从酒架上取下一瓶,在去撬瓶盖时犹豫不定。他拎起酒瓶,看见酒馆昏黄的灯光透过无色的火水散射开,瓶身的玻璃光滑透亮,好像瓶里装着的不是饮品而是液态的黄金。
最后达达利亚没有打开它。
执行官带着那瓶酒离开了酒馆,很清醒却像醉酒的人一样摇摇晃晃地走近夜色里。他站在晚风中的码头上,从这里启程的航线正好是通往璃月最短的路程。
达达利亚高高举起酒瓶,用上所有的力气将它远远地扔进大海里。
海浪霎时吞没了它,泛不起一点水花。
先生。他说。我只喝了一瓶,按你说的。
但是、但是……
一瓶实在太少了……青年喃喃自语。先生,我还是好痛啊。
信并非钟离所寄,而是旅行者捎人送来。旅行者向他阐述了神明不再回来的事实,请神明的爱人节哀。
但那朵金色的玫瑰确实出自钟离之手。神明还是遵守了他们的契约。纯金的花朵,从花瓣到枝条都泛着金属的光泽。只有岩神的神明才能做出如此巧夺天工的岩花,轻薄的花瓣层层叠叠,永不凋零。
达达利亚握住这朵世上绝无仅有的玫瑰,断断续续地笑起来。这是他的爱人送给他的第一支玫瑰,也是最后一支。
自那之后,末席执行官每次出任务时,都在胸前别上这朵玫瑰。
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战争中,失去了家人与爱人的落难者有很多,酒馆的生意反而因此红火。作为其中的一员,每个周末的晚上钟声敲响十下以后,达达利亚便准时踏入破旧的木门。他从不酗酒,只买下一瓶火水带回家。
有时酒馆里喝得烂醉的酒鬼朝他招呼:为什么不留下与我们共饮?
青年总是对他们摇摇头:有人对我说过,过量饮酒不好。
酒馆内灯火彻夜通明,暖融融的壁炉让冰窖里拿出的酒瓶结满露珠。酒馆外的世界却是一片苍白,荒凉而冷漠。
达达利亚站在门外,寂静的寒霜侵袭他的衣袖。
与黑夜相对无言的静默里,达达利亚又想起从前在这样的夜幕里,往生堂的窗口曾经是他的归宿。有人会在黑暗的房间里等他,而不像雪原的夜色只有虚无。
我知道那时先生一定是等了我的。是我回来的晚了。
达达利亚吸入一口雪夜寒凉的空气,感觉寒意一直从鼻腔深入心脏。他掂了掂手中酒瓶沉甸甸的重量,想到家中窗台前那朵金色的玫瑰。
以后我一定都会好好按时回来的,先生。
末席执行官每次出任务,胸前都别着一朵金玫瑰。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将它与我一同下葬。」
达达利亚在抽屉里的信中写下。如果被家里人看到这样的话,肯定会吓到他们吧。这是这朵玫瑰最初诞生的意义,但达达利亚知道,它绝非代表着遗书与死期。
红色的玫瑰是淋漓的血色,是狰狞的创口,是燃尽的爱,是毫无疑问的焚毁和死亡。然而金色的花朵是神明的信任,是满载期冀的祝福,和永远不会落下的希望。
所以钟离送他一朵金色的玫瑰。
岩花纤薄的花瓣比世上一切物体都要强韧,盐碱的海水,温热的血液,崩落的碎石与飞扬的尘埃都不能叫它改变半分。执行官戴着它驶过最高的海浪,爬上极寒的雪峰,深入凶险的秘境。当执行官脱离险境时狼狈不堪,满身灰尘和血污,唯有胸前的玫瑰是亮色的,在朝阳的映射下熠熠闪光。
也许终有一日它会被埋进地下深藏的棺木,也许会成为一件流落荒野无主的遗物,在千百年之后化作尘土。
但至少现在,它是被最年轻的执行官所骄傲地佩戴着的,璀璨生辉的一朵金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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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先生说出他的愿望后,就感觉最后实现的,应该是先生的愿望。
公子会戴着爱人的祝福与爱,他独一无二的金玫瑰,走完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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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果然是好久之前看过的很喜欢的文文,终于找到了,没想到真的找到了,看到标题隐隐约约感觉是,真的特别特别喜欢,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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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看不到后面了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