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完,将军达×假意投敌的间谍离。
有一点小甜。
抓到了。
达达利亚颤着手,指尖一次又一次划过桌面上那张薄薄的纸。
白纸黑字,一清二楚。
那个开战前隐姓埋名潜伏十数年之久,令帝国无比头疼却苦苦寻不到踪迹的超级间谍组织领导人终于被抓到了。
复印件上的照片被他摩挲得反光,照片上的人如今穿着只有死刑犯才穿的黑色的狱服,他的眼中却有望不到边的沉静与平稳,仿佛那个现在已经被捕入狱遭万人唾骂的间谍并不是他一样,连那头光滑柔顺的长发都没有因为主人的身份改变而乱上一分。他还是和达达利亚记忆中一样,连秋天最淡漠的枯叶在他面前也无法保持沉寂,他丰富的阅历造就了他温润的性格,无尽的智慧造就了他儒雅的形象。
而这样一个妙人,正被关在他的地下室里,等待着他的审判。达达利亚抬手止住了手下再次扬起鞭子的动作,冷光打在鞭身嵌的一圈圈倒刺上,那个被吊起双臂的人脱力地垂下脑袋,身边的墙面全部被溅上了血,好一派触目惊心的场面。
军士将鞭子递给达达利亚,他的长官随手将鞭子扔进了盛着冰水的铁桶中浸泡,又转过头看着遍体鳞伤的钟离嗤笑出声:“没想到堂堂帝国间谍学院院长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听见来人的声音,钟离垂下的脑袋终于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颅,从面前人的鞋尖开始,用目光向上扫过达达利亚的全身,最后只在他那双早已黯淡无光的眼眸上停留半刻,与他对上了视线。
他被打得太狠了,达达利亚看着钟离被凝固的血蒙住的眼睛,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钟离没发现他这点想法,又或许是看出了他眼中的怜悯却刻意忽略掉了。达达利亚看着地上的人吐出口带血的唾沫,又勾起了嘴角冷笑,用他曾经无比着迷现在却不复温和的沙哑嗓音几乎是挑衅地用力抬起头对他说:
“我当年教过你的,在对方最虚弱的时候,逼供,或者继续用刑,不要废话。”
“怎么,当上将军之后心倒变软了?”
“啪”
又是一鞭。
军士眼里就要冒出火来,指着地上的人,声音里全是止不住的怒火:
“你这个王八蛋,都要被执行死刑了还这么嚣张……”
“安德烈,”他的上司冷冰冰地开口,“我允许你这么做了吗?”
军士打了个寒噤,很明显是听出了达达利亚语气中的森然寒意,连忙跪了下去:“属下知错,还请将军责罚。”
达达利亚挥了挥手,让他出去找副将领罚。军士立刻甩开鞭子逃命一般奔了出去,地下室里只剩下达达利亚和钟离相顾无言。
达达利亚看向那条被扔下的鞭子,又看向钟离。钟离黑色的囚衣早已被染上了红色,甚至还有继续蔓延下去的倾向。达达利亚却晃了眼,想起了些他和钟离的往事。
那是他第一次走进间谍学院。身边有很多和他一样怀揣着想要建功立业的梦想的年轻人,达达利亚走在他们中间,只觉得照他的天资来看,从这所学校毕业之后,达达利亚一定能够成为帝国特工团队的领头人。
然而只上了几天课,达达利亚就对自己这一想法产生了怀疑。
他!根!本!听!不!进!去!啊!
上课就是一群老头子在这里扯最著名的几位帝国特工们的生平,和中学上历史课没什么区别。像达达利亚这样的热血青年很快就觉得无聊,上课根本不想听这些老头子说话,一到下课就窜得飞快。他长得好看,人又热情似火,像个小太阳,没几天就能在学校里吆五喝六,天天和他的兄弟们打球、打游戏什么的,和周围人打成了一片,还被冠上了校草的名号。
就是这位校草同学的成绩不怎么能看。
辅导员看着他选修课历史学一行的分数几乎要呕出血来,达达利亚垂着头,捏着衣角,看起来要多乖有多乖。辅导员掐着山根把他放走了,端了杯茶站到窗边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他就看见刚才还乖得不行的达达利亚找了几个兄弟,又跑到操场上打球去了。
被辅导员夺命连环call回来的达达利亚不明所以,就被辅导员拎着衣领提到了新院长面前。在辅导员声泪俱下的控诉中,年轻的新院长抬头看了他一眼,达达利亚几乎是立刻就沦陷在了那双鎏金色的眸子中。
新院长的眼尾描了一抹红,立刻把达达利亚的心尖尖儿都勾了过去。
“我来吧,”他听见新院长用那温润的嗓音对辅导员说,“他的历史课由我来上吧。”
此后,达达利亚就开始屁颠屁颠地跟在钟离院长身后跑。钟离院长不光声音好听,性格也温柔,达达利亚怎么闹他,他都能弯起嘴角轻笑,达达利亚再过分一点,钟离也只是轻轻在他的脑门上敲一下,以示提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达达利亚闹钟离的次数更多了,闹他的初衷也变了。
他开始偷偷在众人面前搂钟离的腰,蹭钟离的头发,甚至还会把脑袋搭在钟离的肩膀上,从身后抱住钟离。钟离却好像没有发现他这些过界的行为一样,任由着他像宣誓主权一样,在他身上留下更多自己的痕迹。
我们是在谈恋爱吗?达达利亚并不确定。钟离院长太单纯了,也太温柔了。他一时间分不清钟离对他的到底是恋人之间的喜爱,还是只是老师对学生的慈爱。
他曾无数次想要旁敲内侧地问钟离,但都不管用。钟离好像脑子里天生就少了根弦一样,压根听不懂他那些土味情话,甚至有时还会以为他在开玩笑。
达达利亚说为什么空气里有你就变甜了,钟离想了想,说可能因为每个人的嗅觉灵敏度不一样吧;
达达利亚说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路吗,钟离又想了想,说应该是你的口头禅八嘎呀路吧;
达达利亚急了,说下雪天出来的有情人一不小心就会白头,钟离裹着围巾,鼻尖被冻得通红,手里还拿着他的保温杯,这次沉思的时间长得多了。
长到他们都快把校园里那条铺满雪花的小路走到头了,钟离才看着走在他们前面的秃顶的辅导员,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那也得有头发才行啊。
达达利亚服了。
他俩就这样从秋天拉扯到冬天,再拉扯到了春天,达达利亚就拉扯不下去了。
他要去参军了。
他走的那天,钟离是最后一个来送他的。达达利亚等了他好久,久到他觉得钟离都不会来了。但是钟离还是来了。他穿着两人初见时穿的那件黑红色的大衣,就这么站在站台上等火车的达达利亚面前,呵着气说对不起,我来迟了。
他给了达达利亚一个吻饯行,这个吻是达达利亚尝过的最甜的东西,也是最好吃的东西。
因为那天钟离吻过他之后问他感觉怎么样,达达利亚想了很久,看见站台边有人在卖他喜欢吃的极致一钓,就说这个吻比极致一钓还要好。
只是当时没想到,再见时竟然是这样的场面。
达达利亚在钟离面前蹲下身子,一只手掐出了面前人的脖子,钟离被迫抬头与他对视,一双眸子里全是警告与愤怒。介于他现在的处境,他那点儿愤怒在达达利亚眼中就好像一只兔子在老虎口中做最后无谓的挣扎。达达利亚眯眼瞅着钟离,似乎在极力想要从他眼中找到那么一点儿当年两人暧昧的情愫。
但是他失败了。
钟离的眼里似乎只有无边的愤怒与恨意,但达达利亚能看出他在撒谎。
他的眼神在撒谎。
钟离根本就不恨他,他只是把自己与达达利亚重逢的喜悦、惊讶,试图自证清白的急迫和自己无法言说的苦衷都藏了起来。而他又不知道,藏起这些之后,自己还能用什么样的心态,什么样的情绪,什么样的眼神去面对达达利亚?
所以他只能撒谎。
他只能表现出无边的愤怒与恨意,来告诉达达利亚:他很痛苦。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很爱他。
达达利亚解开了他的脚铐,又把他的手铐也放松了。钟离的手险些要因为惯性作用砸在地上,被他自己生生忍住。达达利亚没去看钟离,转身拎起掉在一旁的鞭子,向钟离抽去。
“嗯!”
钟离终于发出了他这一晚上以来受刑时的第一声闷哼。达达利亚几乎是立刻就红了眼圈,把鞭子朝钟离的方向一扔,转身离开审讯室,极力克制着全身的颤抖。
他知道,这晚以后,两人可能再也无法见面了。
而他也再也不敢回头去看那片黑暗之中,闪耀的鎏金。
钟离越狱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达达利亚刚起床,听见手下战战兢兢汇报的他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发火,只是久久地沉默着。
手下站在一边抖得像筛糠一样,他却抬起头,望向了军帐外的冰天雪地。
好一片,瑞雪兆丰年。
听说钟离用行刑的鞭子勒死了看守他的守卫,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翻出了军营,身影隐没在大雪中,黑红的囚衣被风吹得扬起,像一只决绝的雁。
上级对钟离越狱一事十分生气,达达利亚被叫去训了一通,让他安排两周后的守卫战。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那群人讨论着该让他去干什么,一字未发,像丢了魂一样。
上级以为把这个小伙子吓到了,忽然又有些不忍。但军令如山,他还是问达达利亚能不能去。
“能。”
“能。”
魈听完了钟离的安排,点了点头。他的钟离先生把早已包好的卷轴递给了他,带着他走进自己的屋子。
元帅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见到钟离进来,元帅高兴地撇开嘴笑。他知道钟离给他带来了他最想要的东西,甚至已经有些等不及地搓起了手。
钟离向他露出一个笑,元帅有些急切地望向他身后魈手上的卷轴,眼神里满是渴望。钟离察觉到他的目光,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元帅这才发现魈强忍愤怒的眼神,心下一惊,连忙将眼神收回来,放在面前的人身上。
“钟离先生辛苦了,听闻先生病了一周多,近两天才好些,先生受罪了。等我们胜利了,一定不会亏待先生!”
钟离顺着他的话又咳了一声,这才开口说:“承蒙元帅关心,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只是在打开卷轴之前,我想先给元帅讲个故事。”
“哦?”元帅怕钟离还有什么重要信息要告诉他,不得不强行将视线从卷轴上离开,“先生请讲。”
钟离施施然坐下,缓缓开口:“元帅可曾听说过荆轲刺秦皇的故事?”
对璃月文化一窍不通的元帅摇了摇头,“先生这说的是璃月……”
“燕丹善勇士,荆轲为上宾。图尽擢匕首,长驱西入秦。素车驾白马,相送易水津。渐离击筑歌,悲声感路人。举坐同咨嗟,叹气若青云。”
钟离直接打断了元帅,一脸肃穆地用古璃月语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诗念了出来。
元帅哪儿听得懂古璃月语,却也不敢打断钟离的话,只能在他念完之后问道:“先生你……”
“萧条亭障远,凄惨风尘多。关门临白狄,城影入黄河。秋风别苏武,寒水送荆轲。谁言气盖世,晨起帐中歌。”
元帅好像听见了门外军士换岗的声音,被打断两次,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看着面前这个故弄玄虚的璃月男人,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焦躁:“钟离先生!请问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钟离只是温和地冲他笑笑,如果这位元帅有达达利亚一样敏锐的观察力,就会发现钟离眼里尽是嘲讽与尖锐。
“马上就要讲完了,还请元帅稍安勿躁。”
接着,他接过魈手中的卷轴,魈识趣地离开了房间,元帅的注意力再次被卷轴吸引,张了张嘴,钟离却抢先一步说:“元帅,故事还没讲完,等下您就明白了。”
他又恢复到了他们初见时温润的嗓音,在对面男人不解的目光中低声开口,仿佛正吟唱着远古的歌谣:
“至易水上,既祖,取道。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
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慷慨羽声,
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遂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说完,钟离打开了卷轴,元帅的眼睛蓦然睁大,敌方的行军策划图就这么展现在他面前,他不禁伸出手去抚摸那些线条与文字……
伸出的手指流出了鲜血。
元帅有些恍惚地看着钟离拿出藏在卷轴中的银刀,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空气中有股焦糊的气味,怕是外面守门的将士早就被换成了钟离的人,火光已经从墙边漫出来了。
元帅下意识想要去开门,却被钟离死死拽住。他气急败坏地挥拳砸在钟离身上,钟离丝毫不畏惧他,两人扭打在房间里,钟离挥起的银刀寒光闪闪,有一束正正地反映在元帅缩小的瞳孔中。与此同时,他好像听见外面的喊声。那声音在说——
“敌军突袭!”
赢了。
达达利亚手里快要握不住枪,他的身边全是尸体,本就鲜艳无比的披风浸足了血,在风中快要飘不起来了。
我们赢了。
达达利亚的视野中,远处那一抹火光久久未熄,他仿佛看见,在那个方向,他年长的爱人那双鎏金璀璨的眼眸穿过了那扇窗,那间房间,那片营地,那个国度,钟离的目光正温柔地泼洒在他的身上。
达达利亚用尽力气抬头,想用自己蔚蓝的、现在已经光芒万丈的眼眸努力回望爱人的眼神,却失败了。
果然啊,达达利亚自暴自弃地想,遇上钟离之后,自己只有服输的份了。但他又很庆幸,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能被钟离的眼神追逐、眷顾、抚摸了。
被爱神眷顾的他还是栽下了身子,倒在了雪地。
钟离啊,雪下的好大啊……
我们都白头了。
公历3334年12月31日,元帅宣布,帝国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
其中,他特别提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血溅沙场的达达利亚将军,他打赢了最关键的一仗,但不幸因力竭而亡,帝国决定在他牺牲的地点为他建立一座雕像,追念英雄。
另一个是伪装成敌方间谍的特工钟离上校,他成功将错误信息传递给了敌国元帅,并与达达利亚将军里应外合,杀死了敌国元帅,但同样不幸遇难,寻回的骨灰将被移入烈士公墓中,并为他建立一座雕像,追念英雄。
钟离部下魈、甘雨两人将回归部队,稍后再作升职安排。
新雕像全部完工那天,是一个飘散着霓裳花香气的晴春。工匠最后再看了眼两座雕像,发现他们从某个角度看来正在对视,或者说——
工匠又退了一步。
这下看起来更像是在接吻了。
谁知道呢?工匠摇摇头,自嘲般笑笑,开始收拾一地零零碎碎的东西,万一他俩真的就是呢?
他只知道,夕阳照在两座雕像上的时候,真的很美。
他们终于能够在黄昏写上一封信,载着落日的余晖和银河的浪漫,寄给爱意本身。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