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鸣蝉

一发完,大三学生达×历史系教授离

有一点小甜。

“先生?”

达达利亚从手机上抬头,不耐烦地皱起眉毛:“干嘛啊?没看见人家正忙着吗?”

身边的人倒也没被他这态度激怒,说话还是温温和和的:“对不起,打扰您一下,请问这里有人吗?”

“哎呀有有有,到别的地儿找位置!”达达利亚的目光回到屏幕里正厮杀的小人身上,右手把旅行包往旁边的座位上重重一放,包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响了一阵。他没去管问座那人怎么想的,全心全意扑在游戏里。

屏幕上出现“VICTORY”的时候,达达利亚才心满意足地把手机一放,顺势转头看向高铁外正微微泛着白光的天空。他难得在夏天起这么一个大早来赶高铁,现在又困又饿,空调温度不够低,热得他的怨气都快要化为实体了,就等着逮个人来索命。

包里还有一袋早上匆忙出门的时候没吃完的薯片,达达利亚把薯片袋子从一堆杂物下面拿出来,摇了摇,里面发出欢快的零食渣交响曲。

不用看,肯定已经全部碎成渣渣了。

他把薯片袋子往旁边一扔,转头就看见散兵那一抹显眼的O佬紫正从敞开的车门里进来。他冲散兵挥了挥手,散兵看见这个橙发傻子了,给了他一个中指。

达达利亚毫不客气回了他一个,散兵穿过过道走到他旁边,把他放在散兵座位上的包扔在达达利亚怀里,达达利亚把手上的薯片递了过去。

“嘿哟,”散兵看着他笑,“挺懂事的啊,还知道孝敬爸爸了。”

“傻逼儿子乖,这是爸爸赏你的。”

散兵直接扯开包装袋,里面的薯片渣争先恐后喷了出来,散兵猝不及防被喷一脸,眼睛里都是薯片上的调味品粉末。

“靠,达达利亚你他妈——”

被叫到的人偏开了脑袋,毫不愧疚地大笑。钟离收回了探究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望向驾驶室。旁边的若陀看着他这副样子,早起的起床气还没涌上来,一定要先调笑他几句。

“不,只是一点小摩擦。”

钟离漫不经心地堵住了若陀八卦的嘴,若陀也知道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干脆不管他往哪里看,往座椅里一蜷就说要补觉。

钟离看着说要补觉的人拿着手机往座椅里缩,也不拆穿他,他拿出自己年岁已高的有线耳机,往耳朵里一放,就这这个姿势窝在软垫上看《诗经》。

早上的车里没几个人,除了后面那一橙一紫两个人在吵个不停,没有什么人开口说话。钟离隐隐约约听得见他们的说话声,混杂在耳机音乐里很奇怪。他把耳机取下来,用纸擦了擦,又放了回去。

这次能听清得多。

“As I wake up,I see your face,I feel love is born again.”(抬眸之际,玉面新晴,爱意难掩)

“Cherry blossom,singing birds,in the sky.”(薄樱初绽,百鸟晨颂,天光云影)

那个年轻人,钟离听着歌,忽地晃了神。

又或者说,他一直晃着神。

是叫达达利亚吧?

下车的时候,达达利亚的头发已经能和鸟巢比肩了。他随意向后耙了两下,露出一片光滑的额头,散兵在旁边看着他幸灾乐祸。

达达利亚瞪了他一眼,“你还笑?你他妈也不看看是谁弄出来的!”

散兵笑得更欢了。

“整天娘们唧唧的,一打架就扯头发,也不害臊。”

散兵听了他这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上前一步,达达利亚看着他个矮子试图揪住自己的衣领又够不着的样子,只觉得好笑,还踮起脚尖惹他来抓。散兵也是个狠角色,见抓不到他的衣领,他选了另外一条路。

达达利亚看着他不声不响弯起膝盖,正在疑惑他要干什么,就看见他要往自己某个部位顶。

达达利亚吓得直接窜开。没想到这个小矮子这么阴险,害不了他就要害他的子子孙孙。

“我靠,散兵你小子有病吧?”

散兵听了又要往他身上扑。达达利亚东躲西躲,两个人在车站一群人里钻来钻去,引得许多人向他们投来视线,真心感叹他们不热吗。这俩倒也不害臊,依旧你追我赶闹得旁若无人。

最后,达达利亚被散兵逼到了墙边,达达利亚看着他一脸邪笑慢慢靠近,见躲不过,直接把身边的人拽了过来挡在自己面前。

钟离正戴着耳机好好走路,突然连人带耳机一起被扯住,他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到有什么人撞在了自己身上。

这个人好像还不是很高的样子。

达达利亚躲在钟离身后一个劲儿地笑,散兵揉揉撞在钟离身上被撞痛了的额头,指着钟离身后疯狂做鬼脸的达达利亚怒吼:“达达利亚你他妈给我等着,看老子不收拾你!”

达达利亚给他竖了个中指。

散兵忿忿地走了,达达利亚等到他彻底消失在拐角,才敢放开钟离。钟离把耳机放回耳朵里,看着他要一个解释。

散兵一走,达达利亚没了刚才抓人过来时的勇气。他看着钟离一脸无辜,觉得自己好是可恶,竟然把这么漂亮一个人抓过来当挡箭牌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他站在钟离面前结巴:“我,我……对,对不起先生……”

钟离摆摆手,看了眼达达利亚的背包,“学生?”

达达利亚点点头,“大三,老师带出来实习的。”

说是实习,实际上就是把他们当正经干活的用。考古学实习也不能指望就抱着个本子到处跑,那都是要自己上手的。

达达利亚能感觉到面前人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荡,更抬不起头了,只想把刚才那个拉人过来的自己连同散兵一起掐死。

“我是钟离,你们这次实习行动的总策划。”

达达利亚闻言,一脸不可思议地抬头。

这就是那个刚来就抢了他校草名号但是第二天因为评上了校花所以把校草名号又还给了他的钟离教授?

这放在职场上,钟离就是他的顶顶顶顶头上司啊!

更不用说,达达利亚突然很想捂脸,他的声音怎么和刚才那个问座被我吼了的人那么像呢……

当散兵看见跟在钟离后面提包的达达利亚时,他是疑惑的。

当若陀看见走在达达利亚前面散步的钟离时,他是羡慕的。

当归终看见并排走在一起尘世闲游的两人时,她是八卦的。

用达达利亚的话来说,他今天早上心情不好,一下没控制住脾气。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他决定帮钟离提包,并表示自己永远是钟离老师的小助手,永远为他在线。

钟离对此不予置评。

山上的路不太好走,达达利亚在前面背着包,硬是不肯把钟离的包还给他,坚持要背着他的包上山。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还要回过头来和钟离说话,钟离让他看着点路,被青年人满不在乎地打了声哈哈。钟离无奈,只能牵着他的衣角走在他后面,随时提防着怕他摔了。

还没走多久,钟离就看着面前的青年踩上了一块长满青苔的石板。他心说不好,提前抓住了达达利亚肩上的布料。达达利亚一滑,因为惯性向后仰去,被钟离牢牢捉住,手却不可控制地往后揪住了钟离的袖子。钟离被他这大力一拽扯滑,堪堪扶住达达利亚,让他避免了摔一跤的尴尬,自己却因为达达利亚这一爪向前栽去。

他脚尖一转,下意识要保持平衡,达达利亚却比他还心急,直接把他往上一拎。

好的,钟离听着脚踝处传来一声脆响,只想把达达利亚多事的爪子给他剁了。

虽然两个人一个没摔,但是钟离这个好心帮达达利亚忙的人崴了脚,一时把其余的人都看呆了。

这是什么迷幻操作?

达达利亚把他扶到一边坐下,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只能默默盯着他的脚不说话。其余人凑了上来,也都看着钟离不说话。

钟离揉揉崴了的地方,抬头看向向导:“应该没多大的问题。”

“不行,”达达利亚立刻开口回绝,“都肿起来了,还叫没多大问题?”

钟离看向青年认真的脸,心道你瞎凑什么热闹,开口还是温温和和的:“我真的没事,还能站起来给你们看……”

“不行!”达达利亚把他摁回去,“我来背老师上山。”

钟离摇头,“不,山路太滑,你背着我,更容易摔倒。”

“钟离老师,”队伍里另一个老师站了出来,“可能还只有达达利亚能背您。”

钟离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扫过人群:女生撇开,剩余的男生中只有散兵一个人背上的背包数小于三,其他人都背着满满当当的装备和补给。

太阳已经开始直愣愣照在他们所在的山头上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一种类似于焦躁的表情。钟离看了看他们,目光重新回到达达利亚身上。

这样看来,确实只有达达利亚个子大一些,背上的包少一些。

“……好吧。”

钟离从达达利亚背上薅下来两个包,达达利亚还没来得及夺回来,就被钟离背在了自己背上。

“我背包,你背我。”

这次他们要去的墓是个几百年前的墓,听说就是在那次轰动整个提瓦特大陆的天理之战之后修的。这次行动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去找跟天理之战有关的文献记载之类,找到了回去写报告就行,墓本身的价值倒并不是很大。

达达利亚能闻到钟离身上若有若无的花香,好像是学校里一种叫做霓裳花的香气。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是钟离身上的香好像在勾着他,惹得他不停想吸鼻子,又在迎上钟离疑惑的目光时讪笑两声,掩饰自己作为一个登徒子的心虚。

山间的蝉叫起来比城里凶得多,漫山遍野全是蝉鸣,叫得人心浮气躁。明明快要转为夏末了,它们还叫得比盛夏还欢。

洞穴不算高,一行人顺着山路爬了两个钟头就到了。洞外有平时村民们来这里纳凉时留下的痕迹,达达利亚把钟离从背上放了下来,扶着他去看石墙上的凿痕。

他顺着墙面摩挲着,其余人一字排开看着他检查。达达利亚看着他把手往墙上的小洞里伸,急忙要去拉他。

“万一里面有蛇怎么办?”

一行人看着他,不免有些好笑。

“石墙!这是石墙!”他的导师走上来在他的脑袋上猛敲,“你看刚才他们撒的那一地雄黄酒,你以为钟离老师再往里面放什么?他在往里面撒雄黄粉!”

“眼睛瞪大点!”

钟离不说话,只看着他笑。达达利亚见他也笑自己,一扭头做了个不理他的姿势。

钟离没继续和他闹,他向周围人点点头,立刻起了一片哀嚎。

达达利亚没看懂,他躲着导师往钟离身边凑,“钟离先生,这是……怎么啦?”

钟离看着他,倒是没有像他的导师那样敲他,只是叹了口气。

“只能直接开凿,炸不了的。”

“啊?”达达利亚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墙。

“凿?”

“直接炸开容易对山下的村民们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我刚才看过了,开凿是最好的方法,只是会慢一点。”

达达利亚点点头,马上就要去拿工具,被导师再次推了回来。

“你,”导师指着他,“先去帮钟离教授准备翻译文献要用的东西,安顿好钟离教授再来。”

他顿了下,幽怨地看向他,“我再给你批点假,去下面买点药膏之类的,给钟离教授处理一下。”

“给你手边上划的那一道也抹点,给谁看呢?”

“小兔崽子。”

达达利亚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导师看不下去了,挥着铁锹要来撵他,被他飞快躲了过去,直奔他钟离老师那里去了。

“来,老师慢点。”

达达利亚扶着钟离往队员们挖出来的小门里走。钟离是第一个进去的,达达利亚跟在他后面,其余人则在外面休息,等他们勘察完了再进去。

“嘶——”

达达利亚连忙双手扶住钟离,钟离稳了身形,在他手掌里拍了拍,告诉他别担心,青年却会错了意,合拢五指把他的手裹在里面。

钟离一愣。

他偏过头,看着青年一脸担忧,倒还显得自己多心了,索性没开口,任由着青年牵着他往里走。

青年的掌心火热,包裹着他温润的体温,倒像是有一团火在烤着他的手。钟离甚至能感受到青年有力的脉搏和他背后青年加速的心跳。

达达利亚把他圈在怀里,钟离的背靠着达达利亚的胸膛,两个人就像是依偎在一起。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他们的心跳有多快。

“达达利亚,那边。”

钟离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把右手从达达利亚掌心解救出来,指向甬道的尽头。达达利亚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等到钟离把手放下,又立刻把它握回自己的掌心。

解救失败。

钟离的脸噌地红了,却也不敢和他说,只能强忍着心底的痒意任他牵着。

达达利亚的左手松开钟离的左臂,往背后的包里掏出了空气质量检测机,检查前面的路还有没有氧气。

结果显示,前面的氧气大大滴有。

钟离冲达达利亚点点头,达达利亚就转过头去朝着洞外喊:

“可以进来啦!”

说完他再次双手扶住钟离,两个人走在其他人前面,先去探探路。

让一个崴了脚的人探路可真是有够可恶的。达达利亚这样想着,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伟大了起来。

钟离老师由我来守护!

——或许他还没有意识到,让钟离老师摔了一跤还崴了脚的自己更可恶。

甬道尽头是一扇石门,达达利亚的手一放上去,石门轰然倒地。

达达利亚:……

钟离:……

后面的人听见前面这么大的响动,以为是出什么事了,赶紧朝他们这边喊:“两位没事吧?”

钟离清清嗓子,“没事,这里有扇石门,达达利亚把它打开了。”

达达利亚隐隐约约听见导师骂他的声音和散兵幸灾乐祸的笑声,觉得有点丢人。

他急忙揪住钟离的衣袖,要多可怜有多可怜:“钟离老师,是……是门自己倒的!”

言下之意,门碰了他的瓷。

钟离看着他这副耷拉着眼皮装乖的样子,没舍得训他,又或者说,钟离根本就没有想着要训他。他摸摸达达利亚毛茸茸的脑袋,语气近乎宠溺地来了句:“嗯,都是门的错。”

达达利亚愣了,后面一群人也愣了。

钟离说话的声音不小,甬道又这么挤,这点声音他们当然能听得清清楚楚,归终甚至当场来了句“我就知道!”一群人不知道她知道了什么,只能呵呵笑着把这一part翻篇。

钟离也没管他们,径直往前面走。达达利亚跟在他后面愣着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捏了捏他的手。

石门里堆砌着无数石箱,箱子都开着盖子,里面装的都是上好的石珀。钟离几乎是看了眼成色就立刻能判断出这些石珀的等级。看来这个墓穴的主人对石珀有极高的鉴赏能力,连这些稀有的石珀都能收集来。钟离大致看了看那些箱子,正准备转身离开,余光瞟到角落里一个盖着盖子的小箱子。

他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便走了过去。达达利亚跟在他身后,也看见了箱子。

他先伸手把盖子掀开,钟离在旁边站着,看不见里面的东西。他等着达达利亚看完,青年的目光却忽地从盒子里的东西落在他的左耳上。

“怎么了?”

钟离凑上去,一眼就看见盒子里静静地躺了两只耳饰。他把带流苏的那只耳饰拿起来,达达利亚的目光还是黏在他的左耳耳饰上。

这两只耳饰,一模一样。

钟离皱起了眉,又拿起盒子里另一只耳饰。这是一只红宝石耳饰,他看向达达利亚的耳边,却没有找到他的耳饰。

达达利亚挠挠头,“这样的耳饰,我家里也有一个,我不喜欢戴,就没戴过。”

看来这事可能与他俩有关系。

其余人陆陆续续到了,钟离立刻离开这个角落,去招呼其余人。达达利亚收到他的目光,把两只耳饰都收了起来,却趁钟离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塞进自己的包里。

队员们直奔目标,看向洞穴中间的那口棺椁。

棺椁里的两具尸体早已呈白骨化,钟离只能判断出两位皆为男性,其余的还要等他从墓志铭上破解才能知道。

一支队伍分散开来,各取所需。达达利亚负责帮钟离转移一切与文字有关的方便他翻译。翻译台就设立在洞穴一侧,达达利亚把能搜罗来的有字的东西全部抬了过去,顶着他导师幽怨的目光给钟离任劳任怨地跑路。

看得他导师都想把他吃了。

要不是队员们不允许,达达利亚差点把棺椁的盖子搬过去给算钟离当凳子。钟离摆摆手,达达利亚只能放弃,转而给他抬了块石头来,看着他安安稳稳坐好了,这才安心蹲在钟离身边看他翻译。

钟离拿起笔的时候,身上高雅矜贵的书卷气扑面而来,差点没把达达利亚掀了个跟头。他的眼尾勾勒着嫣红,肤白若雪,唇红胜火,看得达达利亚满脸通红。

淦啊他怎么这么好看啊……

不愧是校花啊……

钟离没发现达达利亚在看自己,达达利亚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看,绕着弯看,迈着步子看,直起腰看,弯着腰看,励志把360个视角的钟离老师都看遍。

看到最后还是散兵看不下去了,偷摸着过来拍他:“干什么呢?”

他顺着达达利亚的目光看过去,恍然大悟:“你喜欢钟离老师啊?”

本以为会推开他并骂一句老子不是gay你要gay人别gay老子的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诡异的红色,散兵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赶在他开口之前堵住了他的嘴。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达达利亚。”

两人闻言同时转头,就看见钟离坐在角落里,手上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正喊达达利亚过去。达达利亚应了一声,拍拍散兵的肩,飞快地跑了过去。

“钟离老师怎么了?”

散兵看着钟离和达达利亚说了句什么,达达利亚转头从地上拿起一张纸放在翻译台上,不禁陷入了沉思。

钟离老师够不到吗?

就在他脚边他会够不到吗?

钟离老师的手那么长纸离他这么近他够不到吗?

然而看透了真相的,却是外表看似小孩(散兵:傻逼作者今晚别睡太死——),实际上只是因为有点矮的名蒸蛋,散兵!

对此,散兵回应:真相就是——

狗楠桐。

然而狗楠桐并不知道他们是狗楠桐还在纠结对方是不是楠桐。

“钟离老师!”

钟离听着帐篷外传来青年的声音,他掀起帐篷帘子,青年就一头闯了进来。

“钟离老师!外面有萤火虫!你要来看吗?”

青年的眼里写满了期待,钟离看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眸,有点不忍心拒绝,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就被青年从帐篷里抱了出来,青年欢呼着把他搂在怀里,朝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跑。

“钟离老师同意啦!”

钟离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劲儿搂着青年的脖子怕摔下去。青年有力的心跳声就响在他耳边,鼓点一样咚咚咚敲得钟离面红耳赤。

他的心跳好快。

我的心跳也快。

草坪上已经有人了,达达利亚把钟离抱出来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归终举着相机一直在拍他俩,嘴角咧得要上天了。

在达达利亚颠簸着撞上来的胸膛边,钟离想起了常听的歌里一句歌词:

“Fireflies,in the moonlight,rising stars.”(萤火晃荡,月色轻柔,星光闪烁)

漫空萤光狂舞,偶染黑天明耀。

达达利亚抱着他站在萤火虫中间,两个人都没有再动,只是静静地听着萤火虫从耳畔飞过时的声音。身后有情侣悄悄走到一边说情话,也有像散兵这样的傻逼找不到对象,只能刷手机解闷。

“先生,”钟离听见达达利亚贴在他耳边轻声唤他,“美吗?”

“美。”

达达利亚转过头去看着周围的荧光点点,“我不觉得美。”

钟离看着他的侧脸,等待着他的下一句。

“我觉得今晚月色真美。”

他说完,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天空,只见今晚云雾缭绕,月华无光。

……没有月亮。

归终看着那俩上一秒还甜蜜蜜地偎在一起,刚想拍下这美好的一幕,等取景器里进入倒计时,她才看着这俩一起笑喷了。

归终:……他娘的。

归终看了眼照片,意外地很好看,但是被刚才这一打岔,她现在也不想再拍那俩了,索性去找若陀聊天算了。

钟离还被达达利亚抱着,他怕达达利亚的手酸,想让他放自己下来。达达利亚满不在乎一摇头,把他抱得更紧了。

钟离听着青年的心跳,抬头对上达达利亚蔚蓝的眼眸。他轻轻抬手,盖住了他的双眼。

也盖住了那双眼睛后,滚烫的温度。

“我们面前的棺椁里埋葬的是一位执政官和一位古至冬愚人众组织的执行官,他们的名字分别是摩拉克斯和阿贾克斯。他们曾是一对恋人,阿贾克斯在天理之战中战死,摩拉克斯在战争结束后将他的尸体带回放在这口棺椁中,自己也自杀殉情。这就是本次考察结果的大体描述,具体内容我需要向上级汇报,恕不奉告。”

钟离将翻译出来的故事简单概括给队员们了解,翻译手稿被他收起来,装回了随行的提包里。墓志铭翻译完,他的工作也完成了,钟离看着达达利亚的导师正在一边和达达利亚与散兵收拾行李,他们的火车将在明天早上启程,而钟离需要到市考古局报告本次行动的结果,不能和他们一起走。

他的脚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至少能下地,下山的时候没再让达达利亚背着走。达达利亚跟在他身后,还是有点担心的样子,却又不敢伸出手来扶着他,只能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走。

那夜之后,两个人没再多说,依旧是按照着原来的相处模式。达达利亚每天粘着钟离,钟离由着他闹,只是多了一层不清不楚的暧昧。

毕竟钟离没说行,

但也没说不行。

钟离上飞机的前一天晚上,达达利亚那个万年抠门的导师破天荒出钱请他们三个吃了顿饭。散兵当场喝醉抱着酒瓶子和导师一起痛哭流涕,一起感慨人生不易这年头除了掉发和长胖啥都不容易。钟离看着自己的同事这么不着调,也没开口说什么,只是和达达利亚一起笑眯眯地看着俩醉鬼耍酒疯。

达达利亚看着钟离笑得眯眯眼,觉得有点不对劲。

钟离老师是不是醉了啊?

钟离摇摇头,“以普遍理性而言,尚可。”

要不是达达利亚看见钟离手上的筷子都打着飘夹不起花生米,他就信了。

他自己也喝得脑袋不清醒,和钟离面对面呆愣着,看着对方的脸不说话。钟离没忍住,没几秒就笑了。

达达利亚看着对面的人笑开来,眼角溢出了笑意,眸子里光亮一闪一闪,笑得嘴唇嫣红,笑得面容白皙。

他很好看。

这是达达利亚在第一次见钟离的时候就知道了的。

他真的很好看。

达达利亚也笑了起来,无奈钟离那种文雅的笑他学不来,张口就是一句“嘿嘿嘿”。

于是钟离笑得更欢了。

达达利亚也笑,他笑着笑着,忽地就不笑了。钟离也不笑了,两个人恢复了最开始的状态,又开始互相盯着看。

“今晚月色真美。”

达达利亚听见钟离轻声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见这一句话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抬头看天上有没有月亮。他忍着不抬头,就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钟离没忍住,抬了下头。

于是他们一起抬头看。

今天的月亮很给钟离面子,圆圆的一个澄黄色挂在天上,像一只眼睛默默注视着他们。

达达利亚接上了钟离的话。

“是啊,很美。”

达达利亚回城的第一天,就被叫去隔离了。

疫情还在蔓延,达达利亚做完了核酸检测,住进了医护人员指定的酒店里,给他安排的房间很好,正对着旁边的医院,他能看见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匆匆走过,有的是医生,有的是护士,有的是病人。

没有家属。

感染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至少在前两年里,达达利亚经常听说有人感染导致一整栋楼全部划为危险区的。他没多把视线放在医院的窗户上,拉上了房间的窗帘,坐在床边翻开自己的旅行箱。

箱子里多了不少东西,他要把这些东西整理一下。有的是同学找他帮忙带的小玩意儿,有的是回学校之后要交给老师的报告。达达利亚闲着没事,把电视开着,就着电视里的声音收拾东西。

“航班xxxxxxxx上一名乘客的核酸……”达达利亚瞟了眼电视上的航班,心说不是钟离的航班就行。他把报告全部收进文件袋里,小玩意儿全部压在书包的最底层,才去看自己买给钟离的纪念品。

他买了一大个茶叶套装,钟离喜欢喝茶,他索性买了让他喝个够。他还买了一支钢笔,钟离喜欢用钢笔,他特地挑的最适合他的钢笔买了下来。还有钟离喜欢吃当地的烤鸡,他就买了几只抽好了真空带在包里。他的手翻过一堆乱七八糟的,当时在店里的时候他几乎是想给钟离买什么就买了什么。最后,他的手指抚上了一对戒指。

即使钟离现在还没有正式答应做他的男朋友,但是达达利亚觉得自己有戏,等隔离结束,他就可以去找钟离,把戒指交给他。

等下,达达利亚从床边站了起来,戒指不是求婚的时候用的吗?

房间外头的蝉叫得越来越聒噪,达达利亚索性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再把窗玻璃关紧,让一点声音都钻不进来。他绕回床边,继续看着戒指思考。

现在他想问的是钟离愿不愿意当他的男朋友,而戒指是结婚用的,要是他送戒指被钟离拒绝了,那他就可以直接说,自己是想和他在一起,戒指的事慢慢来。钟离可以理解为和他试试,这样钟离就可以不用拒绝他当男朋友的请求。

要是钟离直接收了他的戒指,那岂不是更好了?!

直接迎回家了啊!

达达利亚觉得自己这个计划非常完美,完美到可以一步就领一个媳妇回家的地步。

达达利亚此生头一次觉得长一个脑子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的事。

等待隔离结束的时间特别漫长。漫长到他每天要给钟离发几百条信息的程度。

刚开始的时候钟离没回过他,后来才慢慢开始回复,看来是下了飞机,也正被隔离着。

达达利亚只在每天早上的时候拉开窗帘往外看看。夏末的早晨连空气都是热的,不开空调根本活不下去。达达利亚开了会儿窗,又被外面聒噪的蝉鸣吵得脑仁疼。他索性关上了窗,再加上医院里有一个病人每天早上都会在他开窗的时候把病床移到窗边来往外看,达达利亚觉得有些瘆人,不敢开窗了。

进了房间,他每天还是没事做,散兵被他骚扰得直接拉黑,他又不敢和自己导师唠嗑,不是打游戏就是骚扰钟离老师。

他恨不得每天问钟离八百遍喜不喜欢他,但是每次钟离都会很有耐心地回答他。

——喜欢。

达达利亚看着这两个字开心得要冒泡泡,在床上滚来滚去要钟离和他打视频电话。

刚开始那段时间钟离会答应他,接通后达达利亚看着钟离那边的背景全是雪白的墙,心道钟离这住的是哪个酒店这么低档次,次数多了也就不计较了。后来钟离慢慢和他打视频少了,他的解释是房间里还有一个老人,老人要休息,不好意思打扰他。

看来这个酒店还很黑心,单人间都没有。

达达利亚听着外面越来越闹的蝉,在对话框里打字:

——老师,蝉叫的声音好大啊

钟离那边没说话,达达利亚等了几分钟才等到了回复。

——因为夏天要结束了,蝉会在最后的日子里放声歌唱。

钟离老师说话永远都是这么文质彬彬的。

——还有三天我就能解放啦!

对面回复的速度快了一点。

——恭喜。

达达利亚看着这两个字,不知道有什么可恭喜的。

——老师!等我们都隔离结束了,我要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啊?

达达利亚嘿嘿一笑,钟离老师怎么这么不懂浪漫啊?不知道这是不能告诉被送的人的吗?

——现在还不能告诉老师!是一个秘密!

对面没再回复,达达利亚看了眼时间,是时候该钟离睡觉了。他在对话框里输入了“晚安”,切出界面点开了游戏。

倒数第二天,达达利亚终于想起了从墓里带出来的那两只耳饰。他把他们取了出来,翻来覆去地看,实在没看出有什么相同点。

他试探着,戴上了红宝石的那只。

画面争先恐后涌入他的脑海,达达利亚一时被晃了眼睛,适应几秒才能睁开眼。

他看见自己在古至冬一座小房子里出生,看着自己和家人每日的欢声笑语,再看着自己带着短剑和面包走出家门,来到深渊,最后回家,被送进愚人众,一步一步成为执行官。

然后是来到古璃月。

他与一个叫空的青年同行,最后从空那里得知一位叫钟离的客卿。

达达利亚瞪大了眼,看着记忆里那位客卿。

他和钟离一模一样。

他看着自己和钟离形影不离,看着钟离对他诉说爱意,看着钟离在他身旁睡得安稳,浅浅的呼吸似乎还带着小绒毛。

他看着钟离在漫天火光中看向下沉的自己。

这是阿贾克斯的一生。

达达利亚久久不能动作,愣在原地手脚发冷。

这是阿贾克斯。

也是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就是阿贾克斯,阿贾克斯就是达达利亚。

钟离就是摩拉克斯,摩拉克斯就是钟离。

他们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一起。

达达利亚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是给钟离打电话,他有好多话要和他说,关于戒指,关于耳饰,关于他们的前世今生。他摸出手机,迫不及待地对着通讯录置顶摁了下去。

已拨号。

对方已振铃。

对方已关机。

钟离没接。

他有点奇怪,就等了会儿,再次打了过去。

钟离还是没接。

达达利亚就打电话给导师。导师和他一样结束了隔离,正拖着箱子往家走,走得气喘吁吁的。达达利亚念在他虚胖,没揶揄他,导师想了想,说自己一直没和钟离联系,不知道。

这就奇了怪了。

达达利亚通过这次行动的群聊找到归终。他记得她是钟离老师的朋友,应该知道他在哪里。

他没发信息,直接打了她写在简介里的电话号码。

对面过了很久才接,达达利亚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哭,心道完了,打电话的时机不对,但是归终的声音已经从听筒里传了过来。

“……哪位?”

达达利亚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上:“归终老师好,我是这次行动里的那个大学生,我叫达达利亚。”

对面的哭声骤然放大,达达利亚不明所以,朝里面“喂”了一声。

归终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是来找钟离的吗?”

达达利亚连忙“嗯”了声:“我今天隔离结束,想找钟离老师说说话。”

归终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一些:“达达利亚……你,你钟离老师……”

“你的钟离老师没了……”

达达利亚的脑子轰地炸开。

钟离老师没了……

钟离老师怎么了?

钟离老师没了……

谁没了?

钟离老师没了……

对面没再说话,给了他一个地址,让他自己过去。达达利亚连手机挂了没有都不知道,直接穿着拖鞋就出去了。

他稀里糊涂地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还没说话他就把钱砸在他的车上让他开。司机见他像是有病,只能战战兢兢照着他说的开,下车的时候他不记得给了多少钱,好像是直接把钱包扔给他了。

钱包里就一张一百的,给他也没什么。

归终让他去的是钟离的追悼会。

达达利亚看着遗照上那个温润笑着的人,忽地在一片哭声中笑了出来。

“不可能……钟离老师不可能没了……你们肯定是在骗我……”

他攒了一路的情绪,全部崩了出来。若陀本来看见他笑,气得想来打他,却发现这人不对劲,反而过来劝他,被他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掀开了。

“钟离老师不可能没了……昨天他还和我发信息呢……”

归终在一边忍着哭腔:“那些都是他让我给你发的……他本来是要,要去报告的,临时领导让他发了,了电子版……他,他发过去之后想早点回来见你,就坐了就近的航班……殊不知坐,坐在他旁边的,的就是一,一个无症状,状感染者……”

“他住的医院就在你,你住的酒店,店旁边,他说,说从他的病房窗口还,还能看见你那,那扇窗……”

“他给你打的,的电话都是在医院里打的……他昏迷了很久……很多信息都是,是我给你,你发的……”

“他,他在你隔离的,的倒数第三天下,下午精神好了点,让,让我把手机给,给他,他要和你说,说说话……”

“他那天晚上……就,就……我们都没想到,那,那是他的回光返照啊!”

达达利亚跪在钟离的棺椁前,反而哭不出来了。他的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发声都成了困难,只有绵长的泪,永远也流不完。

原来他说的蝉鸣……是这个意思……

“他,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若陀从背后递过来一张纸,达达利亚颤着手接过来,纸上只写了三个字。

三个能看出写字的人在努力抬手将自己的字写得苍劲,却忍不住因为病弱而颤抖的字。

三个包含钟离对达达利亚全部爱,全部眷念的字。

“我愿意。”

外面的蝉鸣声真的很大,回响在追悼会上,响了一整个夏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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