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死亡警告
离婚协议书被放置在床头，轻飘飘的一张。
“你……”
护士似乎很着急，然而话到嘴边又收回。
达达利亚看她一眼，又把视线转向钟离。
“先生，我们……”
钟离只是沉默着拿过协议书，签下自己的名字。
“阿贾克斯，你的手怎么了？”
“呃……”
达达利亚将手套拉上去一些，盖住被绷带包裹的部分。
“都离了还在意他干嘛。”
护士小声说着，离开病房。
“算了，你先走吧。”
钟离一挥手，似乎是情绪有些波动，轻微的咳嗽声溢出来，手臂上的花朵抖动着。
达达利亚的背影一滞，停顿片刻后又快步离开。
“忘了我吧，抱歉，先生。”
达达利亚小声说。
钟离看着达达利亚的背影，又把视线转向手臂上新生的花朵。
似乎是从血管中扎根生长的花，刺破皮肤抵达外界，人类的身体成为了它的养料。
罢了。
钟离摇摇头，摸过床头柜摆着的剪刀，将碍事的花一刀剪去。
血液自花茎淌出，生疼。
身上长出花朵是最近十年才有的病症。
人们一开始以为这种疾病很好治愈，然而时至今日，依旧没有治愈良药，连科研所都无法介入，一旦患上这种疾病，患者的身体会逐渐长满花朵，最终成为花的养料。
鲜少有人愿意以自己的身体为媒介，让药物在这具身体上结出硕果。
更何况，这样的研究或许有去无回。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病发病率低，没有传染性。少数人的生死通常无法牵动太多人的心绪。
然而钟离却患上了这种疾病。
那时是达达利亚看见他的背部生出嫩芽，当即摸了车钥匙带着钟离去医院。
又过了一段时间，达达利亚握着钟离的手，沉默地坐在病床旁，嫩芽变成花朵，茎叶绕住钟离的手臂和身体。
“先生……”
达达利亚小声说着，情绪很低迷。
钟离摸摸达达利亚的头，因为输液而冰凉的手让达达利亚心脏一疼。
“没事。”
“先生就不想活下来吗？”
达达利亚的头埋在被褥里，声音闷闷的。
“如果你能陪着我走到最后，我倒也不是太难接受死亡。”
达达利亚抬头看着钟离，眼睛蒙了一层水雾，模模糊糊的，身形都不太清楚。
“我……”达达利亚却将话语咽下，只是起身去蹭钟离的脸颊，一副依恋的模样。
“先生以后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我会担心。”
然而就是这样的达达利亚，在钟离患病三个月后选择了和他离婚。
钟离其实不太生气，只是偶尔会觉得孤独罢了。
该说不说，他甚至会在入睡之前思念达达利亚。
不过，也就是一会儿罢了。
达达利亚不知道算不算仁至义尽，他离婚之前说，钟离的医疗费用依旧由他全包，请的护工是也最顶级的，像是生怕钟离哪里出问题。
大概是住院四个月时，医院送来了钟离从没见过的药。
“这个你试试吧。”
“嗯？”钟离艰难地坐起，身上的花朵摇晃着，盛开的霓裳花，像是要彻底将他化作一把土似的疯长。
“是特效药，还在研究当中。”
“药？”
“研究还算顺利，药物如果生效的话，再过一个月你就能痊愈了。”
钟离点点头，看着那盒药若有所思。
“多谢医生，咳咳……但是，为什么第一个实验的是我？”
一滴血滴在被褥上，红得刺眼。
护工为钟离倒好水，又看向医生。
医生沉默着，拍拍护工的肩膀。
“因为……”
医生轻声说着，离开了病房。
之后的话语，钟离没有听清。
或许是植物的叶片开始影响他的听觉了吧。
钟离看着门外那个熟悉的身影，影子被夕阳拉长一截，头顶一撮显眼的发高高翘起。
“阿贾克斯……”
钟离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他不敢大声呼唤的达达利亚，他明白这样一来，他连达达利亚的影子都见不到。
影子弯下腰，似乎是在剧烈咳嗽着，随后又直起身，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仿佛预感到了什么，钟离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夕阳的光刺得他要流泪。
钟离向达达利亚的方向伸出手，触碰到的只有病房里带着消毒液和酒精气味的空气。
两人隔墙无言，只是默默注视着彼此。
钟离突然很想被达达利亚拥抱，那种大过了头仿佛要把他揉进身体里的力气，让他怀念也让他悲伤。
直至病房的灯光亮起，达达利亚才离开。
钟离叹口气，手臂上枯萎的花瓣落下，残留着甜腻的香味。
距离他康复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只不过今后的生活，或许要变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了。
“钟离先生？您的身体还好吗？”
护工看着钟离，语气有些担忧。
“……”
钟离将药片咽下，混着咸湿的泪。
“那，那我先走了，有事叫我就行。”
“嗯。”
钟离简短地应答，把已经空了的药盒放在掌心。
窗外乌云密布，压得他喘不过气。
熟悉的身影按时出现在钟离的病房外，钟离转过头，听雨滴拍在玻璃上。
“阿贾克斯！”
他看着那因为某种令他不安的原因而弯下腰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呼唤出声。
达达利亚的身影一愣。
随后便如钟离所想的，达达利亚离开了。
急促的脚步声传入钟离的耳中，似乎是因为疼痛难忍而带来的不适呼吸片刻后消失在远方。
在那之后，达达利亚似乎再也没出现。
钟离出院的日子到了。
那天的阳光很好，他站在病房的阳台上，久违的感觉让钟离有些头晕。
或许之后还需要再休养些时间。
“钟离先生，恭喜您成为第一例痊愈的患者。”
主治医生对着钟离露出笑容，周围的记者将话筒对准了钟离，摄像机镜头密密麻麻地挤过来。
“请问钟离先生有什么要说的吗？成为全球首例痊愈的患者，您的心情如何？”
“啊，抱歉，我暂时还不想接受采访。”
记者只得默默收回话筒。
“医生，阿贾克斯在哪里？”
“阿贾克斯？”医生一愣。
“不好意思，是达达利亚，能带我去见他吗？”
医生如梦初醒，随后是无奈的叹息。
“你知道了？”
“嗯，确实如此，请带我去见他吧。”
医生看着钟离，只是摇摇头。
“……哪怕，他变为了一朵花，我也想见他。”
“钟离先生，就在这里了。请进。”
钟离推开门，阳光混着灰尘，呛得钟离轻轻咳嗽，入眼便是一朵孤零零的向日葵，正迎着他开放。
向日葵的一旁，放着达达利亚的随身物品，最上面是钟离的照片，那上面的钟离正笑着，怀里抱着一束玫瑰花，无名指上的戒指闪闪发亮。
钟离看着那朵向日葵，伸手抚摸他的花瓣。
阳光照亮了钟离的侧脸，闪着光的一滴自他的脸颊滑落，滴在花瓣上。
“阿贾克斯，辛苦你了。”
钟离闭上眼睛，亲吻那朵花。
“达达利亚先生得知自己的体内或许有这种病的抗体，于是主动提出以自己为实验用具，要我们将特效药尽快生产出。他的条件是，如果药物成功，第一个使用者必须是钟离先生你。”
钟离不语，只是看着那向日葵，默默流泪。
这半年来，他仿佛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明明他不常落泪。
“节哀顺变，钟离先生。达达利亚先生真的很爱您。以及，我们不会忘记你们对医学做出的贡献。”
钟离点点头，拿起达达利亚的遗物。
“其实，在我痊愈之前，我见过一次阿贾克斯。”
那是一个上弦月之夜。
钟离被某人带着疼痛意味的呻吟惊醒，睁眼一看，竟是达达利亚。
他的阿贾克斯就趴在他的面前，橘色的头发微卷，睫毛不安地颤抖着，绑带已经爬上他的脸颊，紧贴在眼睛下方。
向日葵的花茎突破达达利亚脊背上的绷带，挣扎着生长出。
钟离觉得自己好像又要落泪了。
借着月光，他看着达达利亚不算安稳的睡颜，手掌抚过他的侧脸，又轻揉他的发顶。
达达利亚轻哼一声，呼吸在钟离的安抚下逐渐平静。
“钟离先生……我……”
达达利亚在梦中模模糊糊地喊着。
“……我想你了。”
钟离守着达达利亚，一夜未眠。直到达达利亚即将苏醒时他才假装睡下。
他听见达达利亚略显急促的呼吸，片刻后是落在额头上的吻。
“先生，我走了，你……”
“你要代替我，好好地活着啊。”
“我得答应阿贾克斯，他让我好好活下去。”
钟离抱着达达利亚的遗物，在阳光下露出带泪的笑容。
“我们打算为达达利亚先生建一座雕像，以纪念他的贡献。钟离先生意下如何？”
“多谢。”
钟离点点头，如释重负地叹息。
“走吧，阿贾克斯。”
钟离又抱起那株向日葵。
“我们回家吧。”
雕像坐落在广场中央。
钟离偶尔会坐在那个雕像下，给好奇的小朋友讲达达利亚的故事。
“那，您不伤心吗？”
小朋友歪着头问。
“我当然会思念他，但是……”钟离仰头，看着如他记忆中一样笑着的达达利亚。
“他会一直活着的，以另一种姿态。”
小朋友懵懵懂懂地点头，又拉住钟离的手。
“那，很多人记住他的话，也算活着吧？”
“嗯，没错。”
钟离笑了。
“但是我会比任何人，都要更长久地记得他。”
钟离发现了一段来自的达达利亚的录音，藏在手机里。
他看着手机屏幕沉默许久，终于还是点开了那段录音。
达达利亚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有些失真。
“……先生。这段录音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你应该恨死我了吧？在你病重之时将你抛下什么的……不过也好，咳咳……抱歉，我可能得为医学献身了，不过，我很满足，毕竟先生活下来了嘛。如果，如果先生能听到这段录音的话，求你听下去吧。这段待在实验室的日子真的好无聊，花从身上长出来的感觉很不好，科研人员一边说对不起一边鞠躬，我说没关系，这能救很多人——包括我的先生。先生……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很想你，我爱你，但是我不敢见你……私自和你度过的那个夜晚是我成为实验对象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希望先生别生气，我真的好想你……对了，和你恋爱结婚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唔……咳咳……算了，先生，最后，我想，唱给你一首歌。”
『不管是怎样的日子 是过去 是未来 甚至是错误
啊 那双眼睛里 闪烁倒映出
金色的朝阳 一滴滴地落下泪来
那双眼睛 如果属于你的话
我愿沉溺下去 即使是泥泞之中』
“来世再见，先生，爱你的阿贾克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