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文啦搬文啦!!!
lft: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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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钟离先生的次数,一共是九次。
而距离他终于将自己的回忆分享给他的那一天,相隔了51年。】
一、二、三、四、五、六……
达达利亚站在太阳底下掰着手指,看它们一根根由直到弯,从左手绵延至右手,然后在右手的第三根手指停止了动作。
唔。“八。”
如此说来,眼下是第八次见到钟离先生了吧。
下意识捋了捋刘海,装作不经意地,达达利亚将目光投向身后。五米外,钟离正坐在车站的长凳上,右手悠闲地晾在椅登,左手半捂着他搁在大腿上的相机。
五米,算是足够他将钟离先生看清楚的距离——哪怕只是偷偷的。他就这样看着他,从他仿佛漂染过般深棕色的头发,再到他偶尔架着金丝框眼镜的鼻梁,再到他的眼睛,少有的金色,却总归是很独特很好看的眼睛。
除了将原本的校服换成眼下宽松卫衣和牛仔裤之外,钟离先生和两年前的他,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却也有两年了呢。达达利亚想。
“先生”这个词,是达达利亚从璃月电视剧里学来的称呼。如果要找个别的词来代替,能想到的只有“学长”。但他不喜欢这个叫法,它通常只能让他想到稻妻漫画里软萌小学妹或活泼或羞涩地喊着比她们大一两届的男生。
达达利亚更喜欢“先生”。
或许是小说和电视剧看多了的缘故。在他心里,先生所指代的,已不仅仅是陌生人相互打招呼这样客套的存在。它浸润在那些墨水笔所描绘的画面里,然后在他日积月累的阅读量下,被一点点浸成了酸甜的橙色。
钟离,先生。
变成了仿佛叫出来,就能感受到甜蜜一般的词眼。
却终究是没有机会叫出来的。
能做的,似乎也就只有在全校举行毕业典礼时,一边在心里念着“钟离先生”。一边偏着脖子拼命在高三级的人群里寻找这个称呼的主人。
“钟离先生。”“钟离先生?”“钟离先生!”“钟离先生……”
在达达利亚变化着不同语调默念到第九声时,他终于看到了钟离。站在他右边的后面,靠着礼堂的窗边,黑色滚着金边的袖管被窗外的阳光浸白了半边。
那是达达利亚第七次见到钟离。两年前的最后一次。
在那之后的是,他升上了高二。钟离考进了大学。
而在这之前。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只见过六次面。
听起来似乎少的有些夸张,但在“功课繁忙的重点中学”“相隔几栋楼的遥远距离”和“下课便窝在教室里和室友打闹的习性”这样的大前提条件下,却也是很自然的。
事实上,即使六次也是说多了。
——有一次是硬凑进去的呢。达达利亚想。
循着顺序,应该算是第三次吧。
那是升上高中的第二个月。十月份的时间,按理说应该是秋天。天气却依旧燥热的让人忍不住抱怨。也只有在接近黄昏的时候,才可以看到透着秋意的、很漂亮的堇色夕阳。而就是在这样的一片夕阳里,达达利亚看到了钟离。
确切地说,是钟离的背影。
在那之前,达达利亚正和同学在放学的路上天南海北。聊到兴起的时候,一时忍不住就在路边手舞足蹈起来。然后就听到从身后传来的一句“小心”,它带着男生特有的低哑从达达利亚身边呼啸而过,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具象化成一个骑着单车的少年的背影。
穿着长袖的白衬衫。除此之外,裤子、书包都是黑色的,棕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荡。边缘没进了黄昏的光,就被抹成有些发虚的金。
“呐,他叫什么名字?”条件反射地,达达利亚扯了扯身边同学的袖子,问。
“啊?”同学眯着眼睛看过去。“……就那么一个背影,我怎么知道啦。”下一秒没好气地答回来。
“对哦……只是背影。”达达利亚点点头。也就没有接着把那句“但我记得他”延续进空气中。
但我记得他。
虽然只是这样快速掠过的一个背影。
但我,记得他呢。
在那之前曾经见过的两次面。一次是小卖部,还有一次在洗手池。
事实上除却彼此间视线里一两个偶然的交错,也并未有什么更多的接触。
但,却又是这样清清楚楚地记得了。
就像……怎么说呢。神迹似的。
后来达达利亚就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钟离。
是校长在星期一的校会上告诉他的。
掌声鼓励钟离同学在本市的摄影比赛中拿了一等奖。校长这样说。
然后达达利亚看到了钟离。从离右手边很远的人群里走了过来。那天天气有点冷,阳光却很好,整片天空看上去清冷而又明亮。他穿着校服的西装外套,领带系得整齐。独特的长发系成了马尾。看上去很精神——大概是知道今天会上台领奖的缘故。
然后他走上台,从校长的手中接过奖状,礼貌性地鞠了个躬,抬起头的时候达达利亚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不是骄傲也没有炫耀。只是一个普通的微笑。温和犹如晴朗天空下的一杯清水。而那些掌声,持着连绵的节拍涌进达达利亚的耳中,从很远的那边直至很近的这边,犹如拍打在礁石上的浪。
达达利亚抬起脸看着钟离的眼睛。钟离的眼睛看着他,和他身边的所有人。
那时他第四次遇见他。
钟离先生。他在心里说。
达达利亚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下午4点20分。和朋友空说好今天一起去买高考用的参考书,约的是4点整,却被对方放了20分钟的鸽子。
“堵车啦,你再等等嘛!无聊就先找个美女或者帅哥搭讪一下好啦。”空居然还在电话里嬉皮笑脸。
“……总之你快点。”无可奈何挂下手机,动作间余光扫到身后,钟离依旧坐在先前的长凳上,一脸慵懒地摆弄着他手中的照相机。
——是出来拍外景?
——经常来这里?
——还那么热衷摄影?
——现在……有在做着相关的工作?
如果要搭讪,能说的话题似乎还蛮多的。达达利亚咽了咽嗓子,莫名其妙地就紧张起来。
在这之前,其实并不是没有和钟离说过话。
说过一次。
时间是那次早会结束后。因为校长一句“有兴趣的同学,可于一楼观看钟离同学获奖的摄影的作品”的号召,达达利亚在苦熬完紧跟着的那节该死的物理课后,便风一般冲向了一楼宣传栏。
有兴趣的其实不是作品。而是拍摄作品的人——这似乎也不需要详加说明。
但后来还是被作品小小地震撼到了。是关于云朵主题的摄影——达达利亚想起某本杂志上似乎也有个摄影家拍过相同的主题。这些云被贴在宣传栏的玻璃后面,深的浅的轻的重的白的灰的,层层叠叠又虚无缥缈的,融在了玻璃反射出的阳光里映进达达利亚的眼。
达达利亚对摄影并没有什么研究。但是,拍的很好看。他抬起头,朝向身边的人。
“……真的很好看。”他对他说。
这句话达达利亚足足酝酿了两分钟。两分钟之前,他站到了他身边。达达利亚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点着玻璃。即使说完了话,也没能很快地把手收回来。
其实他很想接着说,说“你很厉害”,说“有机会教教我啊”,或者更无聊一点的,说“我之前看到的杂志上也有人和你拍了相同的主题”也无所谓,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玻璃冰凉的质感,从他的指尖穿上全身,僵硬了他的动作,顺带也僵硬了他的舌头。
达达利亚只能看和听。看钟离朝他看了一眼,带着点客气的笑意。听他开口说了一声“谢谢”,夹带着两声用以过渡的“呵呵”,过渡到他说“嗯,那我先走了。”
这样达达利亚终于又能说出话来。“嗯。”他说。——其实这也不能算说。但总归算是落下了一个完满的句号。完满的,第一次和钟离的说话。以及,第五次和钟离的见面。
这样便有了第六次的后续。
之所以说是后续,是因为第六次见到钟离,有着人为和故意的成分。
或许仍是小说看多了,多少会对现实有些不合常理的期待吧。即使不会傻到去做“钟离先生会不会有点喜欢上我呢?”的白日梦,却也阻止不了“他应该对我有点印象吧”的泡泡在脑海里幻开一片迤逦。
——毕竟,算是说过话了吧?
——而且,他也看他了呢。
——何况,他还朝他笑了呢。
这些驻入心间的自言自语,如同作用于气筒上的力。仿佛可以听到气体在橡皮管里流动出的呼哧声,呼哧呼哧呼哧,于是一个本来软瘪的什么东西,在突然之间,变得饱满起来了。
达达利亚开始在每节课间休息的时候长途跋涉。
从三楼的高一部,跑到隔着几栋楼的高三部,再爬上四楼,装模作样地在那里的走廊上走上一个来回,再赶在上课铃声响之前,冲回自己的班级。
在他第十二次攀登到高三部时,他遇到了迎面从楼梯走下来的钟离。
一贯的黑裤和白衬衫的搭配,他从楼梯的拐角出现在那里。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达达利亚想。
他就这样一边想一边站在原地努力看着钟离。之所以要说是努力,是因为这个时候他突然有点心虚。必须要集中精神,视线才不会逃窜向别的地方。所以达达利亚努力地看。而且是,盯着钟离的眼睛看。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在钟离感应到他的目光,看过来的同时,举起手朝他说一声Hello,——或者只说Hello不举手,也行。
但最终的结果是,钟离感应到了达达利亚的目光,也朝他看了过来,而达达利亚既没有说他的Hello,也没有举他的手——他什么也没有做,哪怕仅仅是一个嘴角的牵起。
他只是摆出满脸的陌生,在和钟离对视一眼后,便迅速将头摆回正前方的位置。
——就像钟离对他那样。
没有任何表情的生疏。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神。没有任何意义的交错。
没有任何他的影子和对方的记忆。
即便和钟离的交谈仅仅发生于三天前。
但钟离不记得他。
他不记得他。尽管他记得他的一切。
——有那么一瞬间,达达利亚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第八次与钟离的见面,达达利亚终究没有去找他说话。
没有任何的意外和转折。在空姗姗来迟的同时,达达利亚往身后投下最后一眼。那时候,钟离已经不在了。
他有看到自己吗?不知道。
他有留意到自己吗?不知道。
他有对今天的自己留下什么印象吗?不知道。
达达利亚对钟离今天的记忆一无所知,就像钟离丝毫不知道达达利亚今天看到了他,还回想起许多有关他的片段。
甚至连他坐的是几路车也不知道。
“今天下午xx路公交车在经过xx站后发生车祸……”
始终如一的毫无起伏的标准普通话却犹如惊雷,将达达利亚手中的笔震落。
正是下午的那个车站。
可是,钟离坐的,到底是哪路车?
“……无人生还。遇难者名单……”
他死死盯着荧荧屏幕,浑身颤抖起来。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现在,第九次见到钟离的达达利亚,也终于驻进了他的记忆。
“阿贾克斯。”他轻声叫唤着他的原名。达达利亚有点受宠若惊起来。
“那天骑车差点撞到你,真是不好意思。”是他们第三次见面的场景。
“谢谢你对我照片的称赞。”第五次的见面。
“我知道的,那会下课你总往高三部跑。”第六次的。
“那天我看见你在等朋友了,为什么不来和我打招呼呢?”第八次。
钟离就这样安静地在达达利亚面前诉说着这些过往。达达利亚朝他看去,依旧是漂染过的棕色长发,架着金丝框眼镜的鼻梁,以及少有的、很独特很好看的金色眼眸。一直以来,都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而现在,就连钟离所拥有的记忆,都和达达利亚的记忆一模一样。
——或者也可以说成是,钟离拥有的,根本就是达达利亚的记忆。
“……谢谢。”达达利亚笑起来。
“不用谢。”身边医生冷冰冰的声音传来,“这是每个临终的病人有权享受到的福利。”
拥有己方记忆和彼方外貌的机械人。事实上在两年前就被政府引进各大医院。用于满足一些晚期病人旧时的遗憾,以此缓解病痛所给他们带来的痛苦。
眼前的钟离先生,只是由达达利亚的记忆堆砌出来的“福利”。
……遗憾么。他想。
是指,那天下午坐在电视机前的自己么。
那天他明明没哭。脸上全是泪。
“谢谢呀。”达达利亚依旧重复着先前的句子,并没有朝向医生。体内的疼痛犹似一把巨大的剪刀,将他面前的世界剪成一点一点支离破碎的片。冰冷的咔嚓声中,只有钟离的目光,那样专注而又温柔地,在达达利亚的眼中抚进这个世界最后的温暖。
“谢谢呀。”
达达利亚带着笑容,朝钟离伸出手。不管怎样也好——
“谢谢你……终于记得我了。”
那个男生,穿着白色的衬衫,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微微发亮。他站在达达利亚右手边。三米的距离。一边洗着手,一边扭头和身后的朋友说着什么。水流开得有些大,一些水珠带着光点溅上他的衬衫,袖口被湿出些透明。于是他侧回脸,将龙头旋小了些。动作间达达利亚看到他朝向他的脸,眼里因为先前聊天而盈了些淡淡的笑意。然后他再次转回了头,在窸窸窣窣的水流声中,达达利亚听到他的声音,有一点点天然的低沉。是很好听的声音。
他就是用这样一种很好听的声音说:“摄影?可以分享回忆啊。”
那是达达利亚第一次见到钟离。
而距离他终于将自己的回忆分享给他的那一天,相隔了51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