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oc预警,原作向有私设,达达利亚一年多几乎没有游戏中出场的发疯产物。拖了很久终于在他复刻这一天写完了,达达利亚,好久不见。
「我们这样做并不是由于渴望解开谜团,而是因为,如果不能确知命运指派给我们怎样的角色和使命,我们就无法继续活下去。」——加西亚·马尔克斯
达达利亚失踪了。
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失踪,是如水滴融入大海,似树木长于森林,像雪花埋进雪原,再也无觅踪迹。
不过说到底,真的存在达达利亚这个人吗,这一切难道不是钟离的幻梦吗?
01
蔼蔼的晨雾浮动在拂晓时分清新的空气中,为刚探出头的太阳遮掩上了一层薄纱。初生的阳光晕染开了一片金灿灿的云雾,与金黄的银杏树交相辉映。正是一个好时节,理应外出走走。
钟离早已出门,听戏要点最红的名伶,遛鸟要买最名贵的画眉,漫步自然也要在当日最佳的时辰。
行至万民堂,钟离坐下先点上了菜,等达达利亚前来。他们今日相约在万民堂用餐后一起看云先生的新戏,再去希古居挑选新到的宝物。达达利亚作为执行官也不免有些人情往来需要他亲自去做,博学多识的客卿先生自然被他请去做顾问。
等候许久,香菱端上来的菜已经凉透了,达达利亚依然没有露面。他是守信用的人,少有失约之时,没能及时赴约,钟离只当是达达利亚临时有事,未曾放在心上。他对于这个欣赏的年轻人有极大的宽宥纵容,只打包了剩余的饭菜吩咐人送到北国银行。
太阳升起又落下三次,达达利亚依旧没有出现,既没有来往生堂寻钟离,也没有行走在璃月的街头巷尾。
钟离心下疑惑,寻到北国银行来,明面上以往生堂名义咨询愚人众事宜,暗地里弯弯绕绕打听第十一席执行官近日是否事务颇多。
前台接待的叶卡捷琳娜听懂了客卿的言下之意,表示执行官大人正有闲暇,引客卿进入会客室,贴心地沏上一壶热茶。
冒着蒸腾热气的茶水灌注进翠色的茶盏中,映衬着绿莹莹的茶汤越发清澈透亮,如一汪碧泉。望进杯底,只见一双金色的眼眸在泉底水波粼粼。
钟离正品着香茗,此时传来了叩门声,“请进,不必多礼。”
“久仰大名,钟离先生。这次来访听说是为了往生堂与愚人众合作一事?”沉稳厚重的声音先于脚步声传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行至钟离一旁的椅子坐下。
抬眼望去,一名高壮的男子面带微笑看着钟离。褐发褐眼,高鼻深目,典型的至冬人样貌,但不是达达利亚。
男子端起先前叶卡捷林娜沏好的茶,探究的目光在钟离身上转圈,等着这个让人看不清的客卿说明来意。
钟离抚摩着茶盏,还是开口道,“此次前来多有叨扰,请问阁下是新任的第十一席执行官?”钟离心下疑惑,只能揣测达达利亚最近不见踪影是忙于交接职位。
“钟离先生说笑了,我在任好几年,应该不算新人了,只是与往生堂来往不多,钟离先生大概是不认识我,有什么要务都可以与我沟通交流。”
那名男子会错了意,以为钟离不放心与他合作,放下茶杯伸出手来,身体朝着钟离方向微微前倾道,“还没有做自我介绍,我是愚人众第十一席执行官‘公子’,自从上任以来就驻守在璃月,已经好几年了。”
一只手伸到面前,这只手戴着黑色手套,皮肉宽厚,与达达利亚的截然不同。达达利亚的手掌骨节分明,白净有力,但能看得出都是历经多次战场的手掌。
“公子”吗……钟离面上不显,也从不会在礼仪上有任何亏失,搁置下茶盏,与男子的手掌相握轻轻摇晃几下道,“幸会,‘公子’先生。不知达达利亚是否已经回到至冬了?他与我有约,近日却没有出现。”
“达达利亚?”男子抱歉地对钟离笑笑,松开手,走出会客室招呼来下属用饶舌的至冬语快速交谈了一会儿,之后就大步走出了会客室,回来冲钟离无奈又带点困惑地摊摊手。
“很抱歉钟离先生,我刚刚查看了璃月的愚人众名册,我们这里没有达达利亚这个人,至少这几年的这批人员里没有。他是之前在这里待过与钟离先生相识?”
“他前几日刚与我相约一同看戏挑选珍奇,阁下说他未曾来过璃月?”
“我刚刚仔细查看了名册,确实没有达达利亚这个名字。钟离先生难道是最近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一下吗?”
质问对方为何掩藏真相的冲动冲击着钟离的喉头 ,但良好的修养还是让他压了下去,或许对方另有苦衷。“多谢阁下关心,我身体略有不适,有失礼数,他日必登门致歉。”
一团解不开的疑惑堵在钟离心口,闷得人煞是难受。但对方坚称达达利亚不在璃月,他也不好再坚持。只当达达利亚在执行机密任务,对方此番说辞也是在替他掩护。站起身来谢绝了对方送出门的动作,自己走出会客室。
回首望去,北国银行大门依然是深红色漆成的厚重木门,门上的图案花纹也未曾变易,门前的守卫也依然是那个叫弗拉德的至冬人。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样子,但是钟离感觉有些东西分明改变了。
02
今日天气不佳,如晦的云墨伏在灰蒙蒙的穹顶,沉重得快要坠下来。好像有数以万计的的雨点积压在云上,快中午的时刻四下里也暗淡得如同夜色将至。
回到往生堂,胡桃正坐在太师椅上拨打着算盘,偶尔放下算盘拿起毛笔在案面的账本上勾勾画画,不时皱起秀气的眉头。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招呼道,“钟离钟离,你来看看我这笔账算得对不对。”
钟离走上前去弯腰仔细端详,柔顺的金棕色发辫随着动作垂在肩头,“胡堂主这帐算得明白无误,清晰明了。只是这算账本是仪倌小妹工作,怎落到堂主手里。”
“仪倌小妹去外头宣传了,做生意可不能想着酒香不怕巷子深,不多吆喝别人怎么知道呢。”胡桃埋下头继续拨打着算盘。
“而且往生堂开销这么大,不多揽点生意怎么撑得起啊,我可不想往生堂在我手上倒了。钟离你什么时候能找到个人替你付账单啊——”
钟离感到在北国银行产生的异样感又浮现了出来,“这段时日我常与达达利亚有约,花销大多记在北国银行账上,堂主可是记混了?”黄金屋一事后达达利亚依然坚持帮钟离付账,胡桃难道是忘记了?
“达达利亚是谁,你最近找到的冤大头吗?”胡桃立马抬起头来,眼中放出了亮闪闪的光,桃花眼骨碌碌地转,拿起算盘拨打着念念有词,“如果最近你的账单可以给北国银行报销,往生堂的开销可以扣除掉……”
“堂主不知道达达利亚是谁?”钟离想到了什么,又一次确认道,“达达利亚便是前几日来往生堂的愚人众执行官公子,他来时堂主分明在一旁看着。”
“‘公子’我知道,愚人众第十一席执行官嘛。但是达达利亚这个名字没听说过,前几天也没见到愚人众出入往生堂,”
胡桃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整肃起神色,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钟离,“虽然你也不需要我提醒,但是钟离,如果有愚人众的人来找你,一定要谨慎小心,在群玉阁沉没后……”
胡桃的声音像从渺远的不知处传来,隔着厚重的雾听不分明,雾气一点点渗透进了身体,钟离感到自己的嘴唇不受控制般开合,吐露出的字音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明,“……堂主,你当真不认识达达利亚?”
“我当然是认真的啊,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话说钟离你的表情不太对劲,要不要上楼休息一下?”胡桃一贯盛着狡黠笑意的眼睛眯了起来,自家客卿今天好生奇怪,难道是出去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钟离脑海中一片混沌,云遮雾绕。胡桃的神情确实不似开玩笑,但是一个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他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些凭证,证明达达利亚确有其人。钟离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多谢堂主关心,我先回房休息了。”
“好,钟离你如果感觉不舒服及时跟我说啊,我帮你去不卜庐抓药。”胡桃目送着钟离上楼,自家客卿状态很不对劲,难道真的有达达利亚这个人,钟离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03
衣服胡乱地堆叠在布满褶皱的床上,字画古董装饰品,还有数目繁多的物品悉数被翻找出来散落在地上,柜门抽屉全数打开,还有的抽屉砸落在地上,内里的东西滚出来。整个房间看着像遭了贼,一片狼藉混乱。
钟离疲惫不堪地坐在床上,整个身体靠在木头衣柜上勉强支撑。金棕色的外衣搭在椅背上,内里衬衣的褶皱层层叠叠。他鎏金的眼瞳此时被雾笼罩,一片晦暗不明。眼角的飞红沾染了水汽晕染开来,微微汗湿的鬓发紧贴在额角,滴滴汗水顺着下颌滑落下来砸在地板上。
钟离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或者说狼狈,失态这样的词语在旁人眼里根本就不会与他产生关系。但是此时的钟离已经被逼迫到了墙角,无暇顾及外表的整洁体面了。
没有……达达利亚先前赠予他的物品一件都不见了——就像他本人一样,彻底地无觅踪迹。
钟离的头颅深深地,深深地低下去,埋进了双手里。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友人的消逝,不如说在过去的千年中他早已习惯身边人的离去。只是人存于世总归会留下痕迹供他人怀念,像这般消失得彻底,仿佛被一只不知名的巨掌从世间完全抹除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难以言喻的阴霾蒙上钟离心头,达达利亚究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人还是只是自己的一腔空想?钟离自认自己的记忆如磐石的刻印般牢靠,但如果……刻印遭受了篡改呢?
行走于世间数千年,他也不敢自夸识得世间万物,如果确实存在一种未知的力量可以修改人的记忆,甚至包括不是人类的自己,这种力量会来自何处……
钟离感到从头脑中传来一阵阵隐痛,那疼痛源自脑海深处,并不尖锐但是绵长持久,如钝刀子缓慢地剐蹭。为了集中精力思索,他调动神力暂时封住了感官。
转念一想,如果被歪曲记忆的是他人,将一个人藏匿并起来并抹除他人记忆,甚而寻了别人替代他的位置,这也非凡力可为。
无论作何猜想,钟离和他人中必有一方被蒙蔽,歪曲了记忆。在这一团乱麻中,达达利亚便是那个露出来的线头。
现下与达达利亚相关的事物大抵只余下自己关于他的记忆了,如果达达利亚确有其人,要寻回达达利亚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钟离回忆着他与达达利亚相处的所有细节,希冀从蛛丝马迹中发掘不祥的前兆。他的记性很好,记得达达利亚赠予他的所有物品,记得在何时何地,甚至记得达达利亚拿出这些物品时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说话时的语调,身上的味道,身旁拂过的微风。
04
——“先生,这是我刚刚在希古居见到的石珀手链,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下来了,你看看怎么样?”
“公子阁下有心了,只是这石珀品质不佳,阁下怕不是遭人蒙蔽了罢。”
“那下次先生陪我一起去买吧,我不会看石头,先生对于这些事务比我更擅长,”达达利亚顿了顿,注视着钟离,语气中似有哀求之意,“先生也不想看到我再被人骗吧。”
钟离轻叹一声,到底是璃月的契约之神,不忍见年轻人被璃月生意人一些拿不上台面的手段诓骗,便这般应了下来,此后便常被达达利亚延请为顾问一同挑选物件。
——“先生,这是我在执行任务时发现的琉璃百合,是很少见的六瓣花,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钟离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去,而是打量着扣住花枝的这只手。往日里修长白净的手皮开肉绽,黑色的手套也破开了一道口子,浓烈的暗红色鲜血顺着缝隙从掌心中不断滴落,在桌上聚成了小小一洼血。
手的主人情况自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脸上多了好几道口子,一颗颗血珠汇聚成溪流淌过脸颊。
更触目惊心的是从肩膀斜贯到腰腹的巨大伤口,皮肉被狠狠剖开,殷红色的血涌出来浸透了达达利亚灰色的制服,晕开一片深色。旁侧的人皆一脸惊恐地投来视线,他却仿佛浑然不觉。
“阁下怎落得这般境况,重伤先行去不卜庐处理伤势,这般简单的道理应不需提醒。”钟离语气冷了下来,抓住了达达利亚的手腕,本想手上用力叫年轻人吃点苦头,到底还是心软,牵着他去了不卜庐。
达达利亚终于变得乖顺,平时头顶微翘的一缕头发好像也耷拉下来,低垂着眉眼,浓密的睫毛如鸦羽,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年轻人乖乖坐着任白术大夫给他上药,不再言语。钟离渐渐冷静下来,看着白绷带一圈一圈缠绕上达达利亚的身躯。
即使被巨大的伤口横贯切开,也能看得出其下坚实的身躯。作为经历了无数战场的战士,达达利亚的上半身肌肉均匀分布,饱满有力。在肌肉下埋伏着极具爆发性的力量,使得达达利亚看着像一匹蓄势待发的狼。
钟离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望向达达利亚此时也不忘抓在手中的琉璃百合。即使以钟离极为挑剔的眼光来看,这支琉璃百合也称得上是娇艳动人。
清晨的露珠坠在花瓣边缘将落未落,六瓣白色的花瓣护着中心的金黄色花蕊,外层则是淡蓝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琉璃百合承载美好的记忆从大地中生发出来,这不同寻常的六瓣琉璃百合又是蕴含了怎样的记忆呢……
“这样便好了,回去之后以滚水冲泡这包药粉,这是五日的分量,一日三次,饭后服用。这包草药外敷,隔日换一次,你自己不方便换药可以来这里。你也要爱惜身体,多多休养,这么重的伤势……”
白术的嘱托声打断了钟离的思绪,抬眼只见达达利亚连声应好,时不时朝钟离这边瞟,目光中的求救意味再明显不过。钟离刻意扭过头去,存心要让这人长点教训。
“钟离先生,我只是想准时来见你,平时我都会及时处理伤口,”在不卜庐门前石阶的尽头达达利亚终于追上了钟离,“我很惜命的,还舍不得去死。”
“公子阁下怕是误会了什么,我并未生气,各人行事自有一套自己的准则,我无权置喙,”钟离停步看着达达利亚,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感到有些好笑,“不过之后切莫再这般不注意身体了,我不会因此责备阁下未及时赴约的。”
达达利亚张了张嘴,轻轻叹一口气,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来,“钟离先生,你还真是不懂啊。我答应你,以后都会更注意的。”
——“钟离,我爱你。”钟离看着达达利亚站在自己面前这样说道,一时愣怔。眼前的年轻人手中捧着一束花,那朵六瓣琉璃百合在正中间绽放,周围是璃月各种鲜花环绕,边缘以石珀和夜泊石装饰。
年轻人失去了往日的伶俐,看着有些笨拙,好像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酡红色从他的脸颊烧到耳根,如深海般黯蓝无光的眼睛却好像有火焰在其中燃烧,看着分外灼人。
“钟离,我爱你,不是一时兴起,我考虑了很久,决定向你诉说。我会一直珍惜你,爱慕你,永远注视着你。而你,你在这里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还不会不想活下去。如果你愿意,就请收下这份心吧。”
钟离沉吟了一会儿才回复道,“抱歉公子阁下,我对于凡人情爱向来只是远观,不曾理解其中奥妙,公子阁下所言的‘爱’,我也不够明了。贸然应允对你不公,恕我不能接受。”
“没关系钟离先生,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希望我们的关系不会受到影响。”达达利亚迅速恢复成平时的样子,笑着摊摊手,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表白被拒这件事,还坚持把花塞进钟离手里。
钟离见他这幅样子也并未太过在意,“自然,我们的关系一如既往,阁下仍是我重要的友人。”
05
——“钟离先生,钟离先生?”有一道声音急切地呼唤着,将钟离从如沉深海的思绪中捞回来。
钟离倏地睁开眼,像刚刚从深不见光的海底浮游到海面,他禁不住大口大口喘气,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脏在狂跳,内里的衣服浸湿了,汗湿的头发黏连在脸上,周围的声音和景象又重新被感知到。
香菱焦急的面容映入眼帘,她把一碗腌笃鲜放在桌上,不安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钟离,“钟离先生,你没事吧,刚刚看到你的眼睛突然映出两道金光,我叫了好多声你也没有反应,差点就要去叫白术大夫来了。你身体感觉不舒服吗?”
“多谢了香菱,我并无大碍。刚刚只是体内的岩元素力突然不受控制,溢出来些许,希望未曾惊吓到你。”钟离抚平胸口,长长地吐息,试图驱散胸中久久不散的心悸感。
环视一周,万民堂一如既往地人声鼎沸,饭菜香混杂着交谈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翻炒。平淡温暖的日常景象最是抚慰人心,一切景色人物都好端端地在此处,不曾变易。
“没有大碍就好,我没关系的,钟离先生如果觉得不舒服要去白术大夫那儿看看啊,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跟我说。”香菱手脚麻利地布好碗筷沏上茶水,还是不太放心看着钟离。
“如此说来,现下倒确实有事想询问你,不知你是否方便,”钟离摩挲着茶盏,鎏金的眼瞳注视着香菱,“香菱,你可知晓达达利亚这个人?”
“抱歉钟离先生,我没听说过这个人。这个名字……他是至冬人吗,要不然我问问经常来这里吃饭的至冬商人?”
香菱说完之后看到钟离目光闪烁,似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那气息太轻微,连空气中的浮尘都没有拂动,让她怀疑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是至冬人。多谢,香菱你继续招待他人吧,我已无事了。”
该说这个答案不出意料吗……方才钟离进入了一种极为特殊的状态,当他催动体内残余的神力扫描周身事物时可以模拟出过往这里发生的一切,从过去的某个节点开始直到现在的时间内都可以清晰地“看到”。
这种模拟在与所想看到的景象越相近能看到的就越清晰,因此他才会选择在饭点来万民堂,菜肴也是他记忆中两人经常点的。
刚刚在祂扫描模拟,想找出达达利亚痕迹时,祂看见了几个月内发生在万民堂的往事,纤毫毕现,连光在空气中折射变化的微小角度都清晰明了,但是其中依然不见达达利亚的身影。
祂心下焦急,试图看到更早之前的景象,便在双目中灌注进了更多神力,一时无暇顾及周围和自身,因此眼中才会映射出金光,模拟未结束时旁人的呼唤也无济于事。
即使是神明的探测也未能将达达利亚找到,莫非这个来自北国的年轻人就这样彻底消散于世间了吗?
他不是没有想过某种未知的力量将达达利亚隐匿,并且修改扭曲了包括他在内所有人的记忆这种情况,但是可能性太过微小。
在经过这几个月的神力探测后,即使是钟离也不得不承认,达达利亚是他因磨损而产生的臆想这种可能性更大。
潜意识中他一直不愿去想达达利亚可能是他的臆想这种可能性,达达利亚,难道是我的一场盛大的梦境吗?追寻一场如镜中花水中月的梦境,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一种深深的疲惫无力感从骨缝中渗出,渐渐灌满身体,四肢百骸的血液回流到心脏,于是心脏似乎跳动得也越发缓慢起来。钟离感到他似乎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酸痛没劲,他此时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
人们皆道神无所不能,作为尘世七执政的摩拉克斯理应能操纵万事万物,世间常理本应如此。但是现如今即使是神也有了无能为力之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友人从身边消散。
如同伸手企图握住流水一般,越是攥紧手心水流逝越快,过往的回忆与本人一同流走,最终徒留一人在原地,看着湿润的掌心,怅惘若失。
但此时达达利亚也确实如镜中花水中月,用尽办法也无法触碰,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只有他认为达达利亚真实存在。他一次次地尝试去触碰水中那个倒影,又一次次只抓到一掌冰凉彻骨的水。
用尽气力去追逐执念——他甚至不能确定这个执念的真实性,是否终究会落得一场空?这样的举动太过无望苦涩,消磨人的意志,即使是磐石也无法抵御住这样的磨损。
放下吧,钟离心中某一处这样说道,达达利亚是否存在这件事重要吗?即使他不在,甚至不存在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万事万物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样子。只要放下妄念薙除芜杂,心中便不会有遗憾未尽之事,在这数千年中从来如此。
抉择的时刻就在眼前,钟离却难得的犹豫了。
06
步出万民堂时已是华灯初上之刻,天黑得愈发早了,璃月点灯时刻也随之而变。微凉的晚风轻抚面颊,含着些冷意,银杏叶已有了脱落的征兆,钟离才后知后觉已是深秋时分了。
这些时日他寻访了璃月各处,拜访了与公子有交集的各人,以神力观照万相,结果是一无所获。自黄金屋三碗不过港到万民堂,从交集较少的商贩走卒到主管外交的璃月七星,最后是多次招待他们的香菱,无一处有达达利亚,无一人记得达达利亚。
他们中甚至有人——例如胡桃,经不住钟离多次询问,提出钟离最近是不是精神状态不佳,是否要去不卜庐寻医问药。全璃月与他们有交集的人都知晓,钟离最近在寻找一个名叫达达利亚的至冬人的踪迹,但是无一人对达达利亚有印象。那位往生堂的客卿许是病了,他们这样说,在全璃月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提及“公子”倒是人尽皆知,愚人众第十一席执行官,曾于黄金屋放出过奥赛尔,他暗中多次试图干预璃月局面为至冬谋利,有着与宽厚外表截然相反的阴狠狡诈。
他甚至还借了往生堂的名头去北国银行再次约见那名“公子”先生,对方极为谨慎小心,说话行事叫人挑不出错处,对钟离客气却提防。即使是钟离,也无法从对方口中探得更多讯息,只不过再次确认了没有达达利亚这个人。
看着对方不到眼底的笑意,钟离恍惚中却看见了达达利亚坐在他面前笑得开怀。达达利亚脸上也挂着不经意的笑,他也常有所隐瞒,但是在两人契约结束,对于对方都已无利用价值后,他们彼此之间倒是变得坦率起来。
相较于这位“公子”,达达利亚已是坦诚得可爱了,他当然也不会全盘托出,但他会明白无误地告诉钟离,我不能告诉你,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绝不会对你不利,钟离先生。
好。他也始终如一地相信达达利亚,相信他许下的承诺,即使是拒绝了他的告白时,也相信达达利亚“会永远注视着他”。
钟离在璃月的街头久久地伫立,看着道路旁一棵银杏树上的银杏叶从枝头脱落,打着旋儿落到缓缓流淌的河面上,轻得如一声叹息。
秋冬之时树叶从枝头上落下化作春泥,来年便会有新的枝叶生发出来取而代之,这一切都合乎万物的自然法则,生死循环不息,维持着世界的运转。
人也如树叶一般,从世界上消逝时,便会有新的枝叶生长出来填补空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达达利亚消逝得了无痕迹,于是便有新人出现,将那个位置填满,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即使没有了达达利亚,也会有他人顶替,世间仍运转良好。
但是人终究不与树叶等同,人的缺失不会影响世间万物运转,却会在他人心中留下一块无法弥合的空缺。那片空白如此刺目,使人心悸,如果就此搁置,答案怕是永远便在迷雾中了。
过往的岁月中祂在得到与失去中循环往复,这是天理加诸于身的磨损。如今这种局面又一次摆在面前,他将做出与以往不同的抉择,尝试改变命星的轨迹。
钟离收拢了所有的念头,无论达达利亚是他的臆想亦或是被藏匿,都几乎可以肯定有一种未知的庞大力量影响了钟离。
而要得知那个藏在雾中的答案,或许已经不是他所能为,旁观者清,他需要他人的协助,拨开迷雾,见得月明。
07
人们常常做梦,大多朦胧含糊,也不乏明晰如真的梦境。璃月语中描述梦境的词句如南柯一梦,黄粱美梦等更是浩如烟海,更有庄生梦蝶的典故详述梦中人之感。
梦境若为令人欣喜之事,总是让人不愿醒来的,但是就算有模糊了梦与现实的界限,使人信以为真的幻梦,也终有一醒。
须弥此时高日悬空,毒辣的阳光刺穿云层灼烤着大地,在外的人们大多避其锋芒寻了阴凉处休憩。禅那园浓郁绿荫遮蔽下有两个身影相对而坐。
“摩拉克斯,首先,做梦并不是坏事。梦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对于魔神来说,梦也是非常珍贵的事物,当然,噩梦或许除外。”扎着白色马尾辫的小女孩笑着,青绿色的眼瞳中透露的光芒却表明祂并非普通的孩子。
“布耶尔,这一点我也是知晓的。你掌有记忆与梦境的权能,我想知晓,我此时所经历的境况,是否只是一场梦境,达达利亚其人,是否是我因磨损而产生的臆想?”
钟离看着纳西妲,他对于梦境的诞生与改造仅略知一二,面前的智慧之神年龄虽小却精于此道。而且同为魔神,祂或许也不会被蒙蔽扭曲记忆,是解答他困惑的最佳人选。
“如果真如你所说,这是一个梦境,是你因天理加诸的磨损而产生,我或许可以试着去除它,”纳西妲侧头,青绿色的眼睛钉在钟离身上。
“在此之前我会征求你的意见,摩拉克斯,你觉得这个梦境是否对你有不好的影响,你希望他消失吗?”
他希望他消失吗?钟离心头一震,达达利亚,会彻底消失,即使在他的记忆中也无法留下任何痕迹,彻底被这个世界遗忘吗?
自从达达利亚消失后,他的生活步调无疑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那么他喜欢这种改变吗,他愿意让自己的生活重归平静吗?
答案是显然的,他依恋一直以来习惯的生活,但是他也并非因循守旧之人,达达利亚固然是打乱他的生活的罪魁祸首,但是谁又说他不能是自己进入另一种境地的契机呢?
他寻遍璃月,访遍众人,想再次见到那双黯蓝色的眼眸微眯起来,年轻人对他笑着,轻声呼唤“钟离先生,又见面了。”
也想看着年轻人装着不擅用筷的样子,只为了半撒娇半抱怨地说璃月人惯会为难人,做出这样的器具存心要让人适应他们的规矩。
看着他被激起好胜心时咬着牙说“钟离先生,我要向你发起挑战。”,即使被轻易击败也丝毫不懊恼,而是缠着钟离再定下一次挑战。
跟达达利亚相处时的种种体验和心情都如此新奇,前所未有,而对这种相处的依赖,对共处时光的喜爱乃至渴求,对达达利亚的欣赏,都让他说不出“抹除他”这样断然的话语来——即使达达利亚最终证明是他的梦也不愿作出这个决定。
纳西妲打量着钟离的神情,突然笑了起来,“看来是很不愿意呢。没关系,我先与世界树连通,向世界树寻求答案吧。”
纳西妲闭上双眼,双手合于心口前,发尾末梢和发中的叶片都散发着淡淡的青绿色光芒。在这一刻祂看着与普通的孩子全然不同了,神明布耶尔施展权能时仿佛世间的光芒皆汇于祂的心口,小小的身体被明亮柔和的光芒裹覆。
过了好一会儿,光芒渐渐化为星星点点的碎片消散,纳西妲缓缓睁开双眼,双手放置在腿上,目光投向钟离,掂量着开口道,“摩拉克斯,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世界树中确实有名为达达利亚的人留下的痕迹,也就是说达达利亚确有其人,不是你做的梦。坏消息是他的痕迹被模糊了。”
“模糊?纳西妲,你能否详细阐明模糊一词的含义?”
“提瓦特人的记忆与经历都会记录在世界树中,这是最珍贵的知识和经验。在我连接世界树时,我看到了关于达达利亚的痕迹,但是看不清楚。”
纳西妲手托住下颌,有些困惑不解,“也就是说,达达利亚在世界树中像一张被抹去了字迹的纸,你能摸到写过字的凹印,但是看不出来它曾经写过了什么。不知道是什么人或者说什么力量不愿别人看到他,刻意掩盖了他的痕迹,连我也看不到。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达达利亚是真实存在的。”
钟离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此时有些想笑,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做了,脸上展开了笑容,眼中盛满了笑意。
“谢谢你,纳西妲。这一句道谢的分量与你带来的帮助不对等,但是我由衷地感谢你。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摩拉克斯,我可以问问你此时的感受吗,我能感觉到,你此时的心境与人类某种很复杂的感情很相似,我想学习这些情感,更好地了解人类。”出乎意料地,纳西妲提出了这样的要求,眼中满是认真之色。
他是什么感受?钟离想着,从最浅层来说,他感到一直以来背负的重担卸了下来,他无需再担忧达达利亚是否存在,是否只是他的臆想。
他是如此真实,即使现在无法触碰到,但总有办法,总有办法再次见到达达利亚,再看见那双黯淡无光的蓝色眼睛,笑着眯起来。想到能再见到达达利亚,喜悦和期待就充盈在心中,将心腔撑满饱胀起来。
但是此时他的情感似乎并非如此浅显,那种复杂生动的情感如此浓烈滚烫,像无眠的河流在血液中流动,又像不息的火苗在心脏中跳动闪烁。这种情感流至四肢百骸,使他的整个身体都被暖意裹住。
长久以来的疲惫,不安,焦心,怀疑等等寒冷彻骨的情绪,都被“达达利亚是真实存在的”这一句话驱走,被暖流取代。
在这一刻,钟离感到此前不倦的追索都有了意义。这种浓郁的欣喜,欣慰,感慨,和迫切想见到达达利亚的心情,应该怎么命名呢?
08
“摩拉克斯,那种感情,是叫爱吗?”
纳西妲侧头看着钟离,祂虽然并不能切身体会到摩拉克斯此时的情感,但是摩拉克斯身上的情感波动,祂笑过之后鎏金眼瞳中泛起的一圈圈波纹,都与之前所学习的,名为“爱”的情感类似,因此纳西妲做出了这个推断。
他爱达达利亚吗?钟离想,这真是个好问题。
毫无疑问,他对达达利亚抱持着欣赏与喜爱的态度,但是作为摩拉克斯祂在世间行走数千年,与不知凡几的人相逢,未来也将如此,达达利亚这样倾慕于他的人并不少见。以普遍理性而论达达利亚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但是在面目模糊的人群中,达达利亚的身影是如此耀眼清晰,那个嚷着要将神座踩在脚下的异国年轻人;那个即使知道祂是摩拉克斯也丝毫不惧,反而发起挑战的战士;那个即使立场对立也抛除个人恩怨与他交好的友人,那个怀着对女皇和至冬绝对的忠诚,骄傲又张扬的执行官。
那个怀里捧着花看着他说钟离,我爱你的达达利亚。
“爱”是人类最为宝贵的情感之一,它璀璨夺目,像星辰般指引着人类的行为。爱是一切情感的汇聚点,一切炽热心愿的总和,它可以催生出人类最极端的情感,无私的奉献或是卑劣的伤害。
浓郁粘稠却又光芒万丈的“爱”,它让人想占有爱人也想被爱人占有,想自私霸道地占据他人的全部也想将自己的全部交予他人。在这种情感影响下,人类会有最利他的行为——为了他人献出生命,也可能会有最自私的举动,为了满足自己的欲念杀害他人。
它是人类一切情感的起源点又是万般诸相的归处,这种情感,应该怎么定义,怎么感受呢?他与达达利亚相处时产生的浓稠的喜悦,想再见到他的企盼,发现他消失后的焦灼失落,这些情感似乎与爱有关,但是它们能被称之为爱吗?
这种情感是如此复杂难以掌控,尘世七执政为了更长久地存在以守护子民,为了减轻天理加诸的磨损,会尽力避免过于强烈的情感波动,这其中尤以“爱”为甚。
那么,作为凡人的摩拉克斯——或者叫钟离,他产生了这种情感吗?
“我想是的,布耶尔。”钟离看着纳西妲,一字一句地说,“以普遍理性而言,我此时的这种情感可以叫‘爱’,我应该是爱着达达利亚的。”
真是奇妙啊,纳西妲看着面前的钟离心想道。钟离平日里无机质的金色眼瞳此时似乎被浓烈的情感包覆,一点点融化,就像岩石在极致的高温下融成岩浆那般,熔金色的眼眸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嘴角的弧度不再像之前那般恪守礼节,疏离客气的笑容也揉进了更多真情实意。祂看到摩拉克斯的手抚上心口,那里本应该是存放神之心的地方,此时那里跳动的,应该是人类的心脏吧?
布耶尔没想到,有一天祂会从摩拉克斯的嘴里听到这个字眼。毫无疑问,神爱世人,摩拉克斯爱着世人,尤爱璃月子民。
但是“爱人”,爱具体的人而不是抽象的人,将分给众生的广博的爱额外匀出一份,只给一个人,这种情感在自己的见证下诞生,不啻于一个奇迹,不过爱本来就是一个奇迹。
纳西妲脸上盛开了大大的笑容,“谢谢你,摩拉克斯,或者说,钟离。我从你这里学到了很多。再与你分享我所知道的知识吧,关于怎么找到达达利亚,我有一些头绪。”
“虽然在世界树中他的痕迹被模糊了,但是在我看来,每个人都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无论之后变成什么样的形态,最终都会复归于河流湖泊,汇入大海。而要找到这滴水,也可以从水滴的起源地去寻找。“
“你的意思是……”一颗早已种在心田的种子似乎在生根发芽,在话语的催发下生长,成为参天大树,成千上万的叶片密实得挤满了胸腔。
“去找他吧,你知道他的起源地在哪里吧,试着去那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痕迹。既然水是万物之源,水系神之眼的拥有者也是不会轻易消散的吧。”
纳西妲眯眼笑着,分明是孩童样貌,但是见识过祂展示权能后无人会认为祂只是普通孩子。
“多谢了,纳西妲。我想那里会有我想要的答案。”
09
至冬的国土常年被冰雪覆盖,洁白无瑕的冰雪下是亿万年形成的厚实冻土。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片,似无形的利刃在面颊上割过,疼得人像要流血般。
无边无际的雪原尽头是天地的相交处,压着厚重如墨的云,一片萧索灰暗的景象。在这般彻骨的寒冷下几乎无人还在外面,普通人都要对冰之女皇尖锐冰冷的权柄避之不及,还在外头的行人大多也神色匆匆赶着回到温暖的家。
就是这样的天气,在海屑镇仍有酒馆亮着昏黄的灯光,为每一个人身上都镀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拥挤的小酒馆此时依然人声鼎沸,暖意融融。
碰杯划拳声,谈话说笑声在觥筹交错间碰撞在一起,撞出的热量熏得每个人都红了脸。奥洛夫从身后的架子上抽出一个绿色的玻璃瓶,起开瓶盖不轻不重地顿在木质吧台上,粗大的手指曲起来敲敲台面,“你要的酒。”
钟离道一声谢,手指拢在玻璃瓶细长的瓶颈上,却并没有急着一口灌进去,浑浊的泡沫从瓶口满溢而出,厚重的绿色瓶身阻碍了探究的目光,“奥洛夫先生,此种酒名为什么?”
“你们璃月人说话都这么端着吗,还是只有你这样,”奥洛夫嘟囔了几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钟离听清,“白熊啤酒,你喝不惯高度数伏特加真是太遗憾了。这种酒度数一般,价钱也便宜,不到二十摩拉,认识这么久了,这瓶就算我请你的。“
听到这算不上抱怨的话语钟离只是笑笑道谢,他在这个酒馆兼旅馆的地方居住了几月有余,和这里的酒保常客早已熟识,奥洛夫的相貌和性格都是典型的至冬人。
在这几月内钟离借着璃月游记作家来至冬采风的名头,一边在海屑镇打听有无达达利亚的消息,一边在渐渐熟悉海屑镇的生活。
打听消息的结果不出预料,一无所获。钟离甚至凭着达达利亚曾经的只言片语找到了或许是他的家人的人。
取得了对方的信任后旁敲侧击打听,但也未发现他们有丝毫关于达达利亚的记忆。达达利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至冬的一片雪花融进了雪原中。
“钟离,你来海屑镇应该不是为了写游记吧?”正在用布擦拭着玻璃杯的奥洛夫突然冒出一句,褐色的眼睛懒散地瞥了钟离一下,一道精明的光从眼中一闪而逝。
“奥洛夫先生缘何作此猜想?”即使是度数适中的白熊啤酒钟离也只是慢慢品尝,酒液缓缓从口腔滑进咽喉,入口口感醇美,格外新鲜,随之而来的是甜橙和柠檬的香味,使人联想到至冬短暂又美好的夏天。
即使他上次见到至冬的夏天景象已是不知多少年前,但是大概与达达利亚和这种酒给人的感觉不会相差甚多。
奥洛夫摆摆手,“海屑镇哪有什么可看的,真要采风也不会来这里。而且你说的一口流利的至冬语,一般第一次来的游记作家不会这样吧?当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强迫你。”
“无妨,我借由游记作家的身份是为了行事方便,来这里的目的只是在寻找一个久久未见的人而已,海屑镇是他的家乡,我来此地碰碰运气。”
奥洛夫忍不住调笑道,“你的心上人?是一直在躲着你吗,你这么好的人也不知道珍惜,真是个负心汉,需要我帮你找吗?“
钟离发僵的四肢在温暖的环境和酒精的催化下一点点暖和灵活起来,血液重新开始流动,脸颊也染上了红意。
无怪乎至冬人喜爱喝酒,在这寒天冻地的极北之地只有酒精和炉火能让人熨帖。“是我的爱人,不过不是因他不肯见我才阔别如此之久,是我将他弄丢了。“
“那你是准备在这里待着边找边等他直到他出现为止吗,”奥洛夫此时也来了兴致,拿出一瓶伏特加给自己满上,“聊聊他吧,这时候都在各喝各的没人来打扰我们。话憋久了就像含着一块冰,那种滋味可不好受。”
也许是啤酒醇厚的口感使人放松,也许是酒馆的氛围让人卸下重负,沙沙的声音像在风里磨砺过,又像被酒浇透。
“他叫达达利亚,因任务外派到璃月,我们便就此相遇。我当时便注意到他,橙色发鬓,蔚蓝色的双目,与璃月人迥异的样貌使得他格外显眼。他自然是没有注意到我,但是随后他便登门拜访。“
“我只是一介平常人,只不过供职往生堂协理丧葬典仪一事,与他的任务有所交集,他便费尽心思找人搭线寻到我,携了厚礼请我相助。我所提条件仅有请求他将办理典仪一事全权交由我负责,他满口答应,我们便就此定下契约。“
“你们璃月人的契约我也有所耳闻,这小子还算懂办事,知道入乡随俗,没丢至冬人的脸,”奥洛夫灌下一口酒,擦了擦胡子上沾染的酒渍,“后来呢,任务圆满结束,你们就在一起了?”
“若真是如此简单便好了,”钟离摇摇头笑道,不过若真是这般单纯反倒会使人感到无趣吧。
“我与他立场冲突,使了些手段欺瞒他,他发现真相后愤懑不平,向我发起挑战。我在这事上疏忽了他的感受,一直未曾答应。之后我们皆放下往事重新交往,在我尚未察觉之时他却告白,说他倾心我已久。“
奥洛夫转着手里喝空的玻璃杯忍不住笑道,“所以你拒绝了达达利亚,他一时想不开就消失不见了,你找不到只能来他老家等着?你们璃月是不是有个词叫守株待兔就是形容这种事情的?”
守株待兔吗……如此形容倒也贴切。不过如果将达达利亚被拒绝看作一个征兆,这一桩事倒像是一桩事先张扬的失踪案。
钟离看着酒瓶中的酒液,一双鎏金的眼眸荡开一圈圈的波纹,”或许有此缘由,我在感情一事上向来慢人一步,也是经此事后才发觉他的特殊。这次来寻他,已是我最大胆的举动了。“
“这么说来这小子还占了便宜,消失不见一段时间回来就可以得到心上人,”时钟铛铛铛的声音敲断了他们的对话,“哟,已经这么晚了,到你休息时间了吧。酒馆还没到打烊时间,我还要忙着,你上楼睡觉吧。”
“今晚谈话甚是愉悦,奥洛夫先生,多谢你的酒。”
10
行走在夜晚的海边,浓稠的雾气弥散在空气中,银白色的海浪一阵阵地翻涌上来,侵蚀了海滩,亲吻着脚尖。银光熠熠的月光沉进暗蓝色海水的拥抱,海面上一片粼粼的月色。
钟离在这片陌生的海滩行走,却不清楚身处何处,也记不清自己为何来到这里。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身影看不分明,但是那橙色的头发如此清晰,好像沐浴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我应该是来这里找他的,但他是谁呢?钟离几次开口想叫出他的名字,但似乎是被隐形的物体堵住了咽喉,张开嘴只有嘶嘶的气流声。那个人转过身来,如深海般的蓝眼睛一如既往,钟离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钟离先生。”
达达利亚。心念电转间钟离想起了他的名字,语音冲破了阻碍,终于从舌尖涌出:达达利亚。这一瞬钟离有无数问题想问,无数话语想倾诉,但是所有念想都被压缩在唇舌间,化为四个简简单单的字:达达利亚。
这四个字多简单啊,没有生僻字也没有拗口的发音,但是这四个字饱含的情意又是多么复杂难懂,其间的思虑如海一般翻涌不息。
达达利亚只是看着他,黯淡的蓝色眼睛中倒映出钟离的面容,脸上的笑容像在海水中浸泡过一般,有着冷冷的湿意和悲伤。
他张开手臂却没有上前拥抱钟离,而是一步步往后面的海水中倒退,沙滩上烙下了一排排的脚印,沾着水汽。
钟离想上前握住他的手,但是发现双脚被不知哪里来的厚重沙子掩埋,根本拔不出来,他只能叫达达利亚的名字,一声急似一声。
轰——海面上传来一声巨大的水流轰鸣声,有一座巨大的独角鲸从海水中抬起,排山倒海的浪花激起了一阵一阵的波浪。
那头独角鲸身躯似山岳般巨大沉重,通体深蓝不掺杂一丝杂质,在月光下幽幽地闪着蓝色的微光。顶上的独角光辉夺目,好像一轮新生的月亮。
这头独角鲸在星天下是如此和谐,仿佛它本来就在这里。渐渐倒退的橙发年轻人,颤动不已的独角鲸,翻涌沸腾的海面,高悬于空的月轮,美得像一幅浓重的油画,由上天执笔泼墨绘成。
达达利亚仍是往后退,脚面已经被海水漫过,独角鲸发出了悠长的鸣响,声波以它为中心一圈圈扩散出去。达达利亚终于停住了脚步,他在哭。
两行眼泪在脸上留下了清晰的泪痕,即使是无光的蓝色眼睛也晶莹透亮,像被泪水洗过一样。即使是这样他也仍是笑着的,但是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下垂落,“再见了,钟离。我爱你,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海啸汹涌而来,将达达利亚卷进其中,他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遮天蔽日的浪阻隔了钟离的视线,冲击力极强的水流却像是有意避开他一般,他的身体甚至没有沾染上水汽,但是伸出手去却连达达利亚的衣角也抓不住。达达利亚?!
钟离倏地睁开眼,他像刚刚从海底浮上海面一样大口喘着粗气,可惜至冬稀薄冰冷的空气不能供给他的需求。
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着,血液像沸腾起来了,头一阵阵地发昏,身上的衣物也被冷汗浸湿。钟离抬起一只手抚平心口,另一只手摸上额头平复着久久不散的心悸感。
许久不曾做梦的他似乎是做了噩梦,达达利亚再次毫无预兆地消失,真正像一滴水融进大海。虽然最后消逝,但究竟是见到他了,也不知这一场梦是否预示着什么。
彻底平息后钟离下楼,白天的酒馆冷冷清清,只有零星几个人聚在一起悄声交谈。奥洛夫倒是难得的坐在一张桌子后,往面包上涂抹着果酱。他面前摆着大份的香肠土豆面包,甚至还有粗面粥。
“早上好钟离,要一起吃早饭吗,我想着你该起床了特意多做了一些。”奥洛夫摆摆手示意钟离坐下,嘴里塞满了面包吐出的字音也含混不清。
钟离拉开奥洛夫对面的椅子坐下,执起餐刀将果酱在面包上涂抹均匀,“早安奥洛夫先生,今日作息与往时不同,是有何要事吗?”
“倒也没什么要紧事,我之前跟人交接班换今天休息,本来准备跟朋友一起去冰钓,结果那家伙有事不能去了。我又不想白白浪费难得的休息日,问一下你有没有兴趣。”奥洛夫灌了一口粥终于将面包咽了下去,放下碗盯着钟离。
“阁下盛情邀请,我自然是会去的,只是我不善垂钓,怕扫了兴致。”冰钓吗……他不是第一次听说这项运动了,不过向他道来的人从不单纯只把冰钓当作一项运动。
无论是在冰层上凿出冰洞抑或是用漫长的时间等待鱼儿上钩,在达达利亚的口中都是战士锻炼自身,武器打磨锋利的方式。垂钓是一场以磨练武艺为目的的冥想,在这个过程中是否钓到鱼都无关紧要。
“没关系,我们就当取乐。不过冰钓温度太低,你最好多穿几件衣服,至冬的冰钓可不是说着玩的。”
11
一眼望不到底的湖结了一层厚实的冰,冰面光滑如镜,透明晶莹。冰上凿开了一个刚好够垂钓的洞口,从洞口望进去是幽蓝流动的湖水。
“我先跟你说好,冰钓可不是轻松的活计,不仅是对体力的巨大消耗还是对耐心的考验。虽然我看你也不是娇气的人,但是撑不住的时候还是要说出来,别冻坏了。”奥洛夫边整理检查装备边紧张兮兮地对钟离说着。
钟离身上仅增添了一条姜黄色的围巾,厚实的围巾严严裹住,只露出钟离的半张脸来。那半张脸点点头,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眼睛中的情绪。
两人便这般,抱着两根钓竿,坐在两张低矮的木质板凳上,两双眼睛盯着鱼竿的浮标。冰钓确实是极其考验耐心的事情,原本苍白朦胧的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显露出了更多的面容,晨雾也渐渐散去,两人也感到一些倦意。
奥洛夫掏出一包烟来,“你不介意我抽支烟吧?”
钟离将围巾拢得更紧了一些,那半张脸摇了摇头。在茫茫雪原背景下近乎透明的烟气慢慢升腾起来,钟离的思绪也渐渐飘远。
他曾陪同过达达利亚野钓,倒也并非刻意去寻,在璃月郊外偶然撞见他又恰好无事,便坐下同他盯着那浮标。达达利亚原本在抽烟,见到他坐下手忙脚乱的样子,马上将烟头掷到地上,靴子狠狠碾了几下烟蒂。
问起缘由就半开玩笑半邀功般地说先生身上这么香,被烟味盖了可不好,再说也不能熏着先生不是。钟离事后细细闻了自身,却未曾发现他说的淡淡霓裳花香气,只猜他是胡说,抑或跟自己撒娇。
也是在那时达达利亚谈及自己对于冰钓的理解,璃月一年四季不冻,自然是没有场地供他冰钓的。他也不介意,说在钓鱼过程中对于自身的锤炼才是最要紧的,冰钓是最佳的方式但也不是唯一的法子。
他将自己作为兵器对待时刻打磨,心里揣着算计嘴上谈着生意,但是在钟离面前他会卸下身上那层叫做愚人众执行官的壳,内里只是一个有趣张扬,好战骄傲的年轻人。
他脸上时常带着笑意,笑容有千万种姿态,但是自从二人摊开一切重新认识后,他在钟离面前的笑容便只有一种。
昨晚那悲伤,蕴着湿意和水汽的笑容在钟离眼前久久不散,他有着绵长的寿命,不惧等待,但是他到底能否在这里找到达达利亚?无人知晓答案,无人能给予他肯定的回答。
但是昨晚的梦境叫他相当在意,这样的梦境究竟预示着什么?达达利亚会如水般彻底消逝……还是他最终能再见到他?
“看你这样子,是在想你的小男友?”奥洛夫突兀出声,指尖夹着烟头在地上碾灭了,拍拍手转头看向钟离。
钟离一时接不上话来,只是默然低垂着眼睛,鎏金色的眼睛被眼睫遮去一半。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一直在出神,脸上表情倒没怎么变,但是眼睛里的心思我可看得出来,你们璃月人就是太含蓄,什么都要靠猜。”奥洛夫叹口气,似乎意有所指。
“不勉强你了,这天气也确实太冻人,我们回去吧。”厚实的积雪在靴子的踩踏下被挤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填补了两人间沉默的空白。
酒馆近在眼前了,此时按理应该没太多人,却传来了鼎沸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以为发生了意外,便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赶了回去。
奥洛夫推开厚重的木门,洪亮的声音震得窗户玻璃似乎都抖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在干什么?”
“奥洛夫,你终于回来了!这个人说他一个很重要的人在我们这里,如果找不到他就要把我们全部人都打倒!”
钟离紧随其后进了门,然后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那个有着一头橙色头发的年轻人转过头来,他有着一双蓝眼睛,他叫达达利亚。
钟离听到字音从自己的唇舌中吐出,熟悉又陌生:
达达利亚。
是你吗?
他看到达达利亚的嘴一开一合,他努力从嘈杂的背景音中分辨出他说的话。
钟离。
我回来了。
此刻,世间的一切仿佛都离他们而去,纯净的只有他们隔着亘古的时间彼此对望着。
达达利亚脸上多了一块暗红色的面具,遮住了左半边脸。他身上有未散尽的不祥气息,似乎是从深渊刚爬回来。但是他终究是回来了,在这个模糊的白昼,在这个极北之地的酒馆,不可思议地像一场梦。
达达利亚,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