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渊中日月与眼

写在文前:半原作背景,有关于历史和未来剧情走向的幻想调整,全文1.1w字。

人物性格有作者在此篇中的衍生设想,含有ooc要素。

事情发生得确实有点突然,就连达达利亚自己也这么认为。

他坐在万文集舍给客人设的竹椅上,三伏天热,旁边支着宽阔的竹枝油伞。热气绕过伞面,下落,然后暖烘烘地从脚下滚上来,顺着气管吸进肺里,再蒸腾到大脑。他揉了下眼睛,感觉远处钟离的背影有点模糊。

“先生,我想暂时离开璃月港。”他突然出声。

钟离翻页的手顿了一下,合上书走过来坐在小竹桌对面的椅子上,也被笼罩在伞下的阴影里。“仲夏酷暑,你得当心些,别让热气积累上火了。”钟离手里还拿着那册书,先不紧不慢地关心了一句,然后才问:“是愚人众那边的事务么?”

“算是吧,去找找我那个不省心的同僚,听他们讨论的意思,似乎不是很紧急,但我得去。”

达达利亚深呼吸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大脑褶皱都要被这暑气给熨平了。“空也在稻妻那边有点发现,那小家伙总能遇到新奇的事儿,敌人,麻烦的解谜冒险,或者握着什么线索的……嗯哼,你知道以他的好人缘,关于斯卡拉姆齐,他说不定比我了解的都多。”他试图解释,手指像枫丹人一样在空气中比划,最后又蔫了吧唧地耷拉下来。

钟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端起杯子喝了口书舍提供的普通茶叶,半晌听到达达利亚长叹了一声:“总之……就是这样。”

钟离看了他一眼,点破年轻小伙子那点心思:“若是感觉无趣憋闷直说便是,不妨事。”

“我虽是老派的璃月人,但不至于完全不通情理,往生堂的客卿日常生活散漫悠闲,对于喜好纷争的人来说确实委屈。”

达达利亚有些烦躁地抓了下头发:“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但这跟你怎么想是两码事,对不对?”

他熟练地给钟离结了手上那本书的账,两个人并肩走在回往生堂的路上,达达利亚把嗓门开得大了点,他仍然被暑气蒸腾着脑子,四周行人脚步在地上拖出黏腻的残影,叫卖和千岩军维持秩序的声音被无限拉长成臃肿的低音,他让语气变得急促,好像试图从这沉闷的热里挣脱出来,但效果不好。“我说这任务并不是很紧急,我说它可能更多只是跟空那小子去搞点冒险家游戏……你不想让我走的理由其实一抓一大把,干嘛非得说违心话,”他将钟离拿着书的那只手抓了过来扣紧,慢慢捏着手腕和书脊“我多少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

钟离侧头看着达达利亚的眼睛,略微思索了一下:“但就算我说希望公子阁下留下,你照做的话,应该也算违心之举吧?”

“你可以尝试说服我,钟离先生见多识广书读得也多,随便找几个理由嘛,我觉得这可不难。”

哦,原来如此。钟离懂了,他从达达利亚无光的眼睛里看到水一样茫然的波澜来,达达利亚现在像个架在悬崖上的天平,左边盛着对意中人的关心,右边盛着对纷争本能的向往,现在他有些不知道该往哪儿倾斜了,于是隐晦地让钟离帮他选一个。

他总觉得现在的达达利亚似乎有点儿急躁,毕竟是盛夏,年轻人心火翻涌也正常。

但钟离并没有打算顺他的意,反问道:“那为什么公子阁下不尝试来说服我?往生堂的闲散客卿可没办法跟那些波澜壮阔的冒险相提并论,我觉得说服起来也不难。”

“除了不吃我炖的海钓海鲜羹之外我们连个气泡都吵不起来,先生就别开玩笑了……对,问题就在这儿。”达达利亚觉得有些牙疼,“一直在迁就我,这真的很不对劲。”

那不然?像隔壁街翠嫂和他丈夫一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才对?钟离觉得有些好玩,于是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打算继续往下听。此时他们已进了往生堂的院子,尽管有个古灵精怪的堂主天天风风火火地到处窜,但到底是置办灵魂往生事宜的地方,总有微妙的凉意萦绕着。达达利亚捋了把被汗水浸湿的刘海,想一甩手却碰到了钟离递来的汗巾,这动作是那么连贯自然近乎水到渠成,他即将到达小高峰的情绪就像一团气泡似的融化在浸着凉水的汗巾里。

又是这样,恰到好处的温和关怀,永远不变的包容和赞同,即使作风古派也会在他关于各类新奇事件的诉说中点头……就像该死的夏天,用最锋利的水刀刃划过空气的瞬间,无声无息的热度就会抚平轨迹,一切依旧缓慢而宁静,只有他感到烦闷。

他应该待的地方是海浪的尖端,无时无刻不在澎湃,冲刷,温度和心跳一样起伏涨缩……或者至少像至冬的雪原一样,人和雪都不能停下来才对。

达达利亚呆呆盯着手中的汗巾看着,突然箭步跳起,掐着钟离的脖子把人按在地板上,膝盖顶着喉弯卡死在最致命的地方,标准的擒拿动作,多一分就会变成绞杀。

他凑近了钟离的脸,想找到惊讶和愤怒,但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一块真正的宝石珀,只是闪动了两下——钟离眨了眨眼,似乎在向达达利亚询问什么时候可以放开。

“你真的有底线这东西么先生?我觉得自己会忍不住一直试探下去……然后伤到你。”

宝石珀有了反应,钟离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我只是在想,你似乎不会真的这么做,而我也并不用为此担心罢了。”

达达利亚认输,绝望地长叹一口气,低头吻了上去。

这场关于“说服”的小小比试在刚开始就宣告胜负了,钟离没能给出任何他希望达达利亚留下的理由,向来能言善道的客卿罕见地收敛言辞,似乎自己都有些为此困惑。

“我不太清楚该如何形容,就像这本今日由阁下代为支付的传记。”他点了点被放暂放在书桌上,今日从万文集舍里买来的新书。

“摩拉于我而言,如同肤发血肉于常人,与它们之间的链接就像人呼吸一般自然。但正是因为太过寻常习惯,反而难以察觉。公子阁下能想象出没有皮肤,无法呼吸的自己么?”

公子撑着脑袋坐在书桌另一角,心说道理我都懂但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像给自己蹭吃蹭喝找理由,但还是顺着他的话憋了口气,半晌后猛地咳嗽一声,摇摇头。

钟离失笑,给他递了杯去火凉茶,接着说:“这种微妙但切实的不协调,便是今日谈及公子阁下去向时我内心所感。而且此次还要更模糊缥缈一些,我虽确实不愿公子阁下离开,但难以说清楚到底为何,只能感到那是一种经历过太多,习惯到无需用言语说明的理所当然。”

“坦白地讲,虽仍有不舍,但同意你的计划是更好的选择。”

多稀罕呐,您老人家还能有记不清的事儿,公子端茶腹诽,目光也顺着钟离的手指到了那册书上:“这是讲什么的?看先生今天好像对它挺感兴趣。”

书封上用印刷楷体写着竹林月夜四个字,在璃月盛行的武侠作品标题里显得挺朴素。

钟离用尽可能简单直白的讲法给他描述了金色眼眸的女子与少年的故事。还有晨星,灾祸,三月女神清冷的尸体,它们不属于任何国家和地域的民俗文化,仿佛是从世界之外掉进来一般。

听得达达利亚啧啧两声:“这么算的话晨星每天上班一开门,就是自己心上人的尸体,还在闪闪发光的那种,什么恶趣味啊。”

钟离被这前所未有的脑回路哽住,愣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无奈回答:“听集舍的掌柜说,是坊间佚名作者自费印制了几本放在店里的,看它觉得新奇便带了回来,故事本身离经叛道,只是作为幻想延伸尚可,不必深入探究。”

“对对,太远了,即使我真想要去天上看看那宫殿和高车的样子,仅仅踩着水刃也不太够吧,这么一比倒是——”达达利亚若有所思,“太遥远的神就跟没有一样嘛,我还是更喜欢真切一点,能触手可及的纷争。”

钟离又沉默了,手上还在给往生堂的进货单打钩也停住,达达利亚比他要年轻太多,年轻人眼睛总是要向前看的,不会太远,因为目力不及,但同样也看不到另一些本来触手可及的东西……是什么来着?他有些头疼地敲了敲脑袋,似乎摸到问题的边缘,但不真切。

船票定得很早,第二天清晨的码头上,天蒙蒙亮,钟离正在为达达利亚送行。

胡桃哈欠连天地跟在后面,手里拿着钟离让她代为准备的礼单念叨:“翘英庄最新的上品春茶,香菱送的野外便携调料套组,不卜庐外敷内用药膏……怎么还有本书?”她困惑地揉掉两根眼睫毛,拽了下钟离的袖子:“先生您这是送他去冒险还是去旅游呐,要不我现场把您也打包送上船跟着得了。”

“我倒是求之不得呢,但先生要是乐意的话,就不是先生了。”达达利亚揉乱了胡桃大清早爬起来扎的头发,对钟离扬了下装着赠礼和那本《竹林月夜》的小手提箱。“再会咯,等我回来时会带来伴手礼和,嗯,如果你需要的话,关于那本书的读后感?”

日出之前的海水颜色相当深,真正的漆黑深渊一般,达达利亚的眼睛就显得更暗了,他看着海面,像是连眼珠都被海洋吸引,又或者反过来,他的眼睛试图在大海中打捞什么。

钟离用手指掩饰了一下嘴角的轻笑,船只在枫丹蒸汽船的汽笛嗡鸣下拔了锚,向刚从海面露出一点的艳红太阳驶去。胡桃还在给自己顺毛,身边并不喜好阳光的小幽灵无精打采地趴在头顶,遮住她的视线。

恍惚中,胡桃似乎看到那艘船驶向的并不是洒满阳光的海面,而是熔炉,金红色的太阳张着巨口,缓缓饮进海水,再吞噬掉船只。

“先生?”她猛地甩甩头,下意识又拽拽钟离的袖子“天儿马上就热起来咯,回堂里回堂里咯,钟——离——先生——”

钟离似乎也揉了下眼睛,好像一同被阳光刺到,良久后才点了点头。

……

达达利亚会不定期地给他来消息,如果是拜托旅行者捎带,那大概是各类伴手礼和纪念品:须弥的人文论文选编期刊,稻妻的团子鱼生,枫丹的留影机胶卷和几盘录像带,夏夜凉快时,胡桃会拉着钟离和摆渡人一起在院子里开小型观影会。

如果是随信使来的信件,里面则写满了各种或简略或絮叨的游记和小心思。钟离能从言辞用语的微妙差异处分辨出来,有些同样的内容,他会再写一份发给至冬的家人们。

达达利亚还真给他写了份关于《竹林月夜》的读后感,把这本短短的志怪故事当成引子,缥缈的晨星和月光女神之下,是他向往的血与厮杀。

“我的武艺似乎又有所精进,如果说从前的我只能斩杀掉威猛但笨重的野兽魔物,但真该让你看看,先生,我用刀刃划开蕈兽制造的幻境的那一刻,或许我该让旅行者下次战斗时带个留影机?”

“最近我想了想,或许从前对那本书里天神的评价有点轻率,就算是再缥缈的神,也该有它的过往和位置,毕竟星星就在天上,海兽就在深渊里不是么?它们只是太过遥远又不是绝对触碰不到。如果风,水,雷都太过沉重的话,我也会找到变强的其他道路,总有一天别说是晨星,连太阳说不定都能被我的手指触碰呢。”

“当然在此之前,务实一点的话,先试试打败师父吧,还有女皇大人……嗯,跟别人之间对招不用考虑太多,但毕竟是女皇,我得想想又能拼尽全力,又显得敬重忠诚的招式该如何表现。”

钟离用手指轻轻弹了下手里的信纸,似乎在弹某个不着调的小伙子脑门,心想还务实,他得造多大孽能劳得动女皇出手。

旁边厨房里,被特产吸引来的香菱忍无可忍把胡桃赶出房门,拿着菜铲叉着腰:“这芝士香肠只剩下最后半斤了,您行行好,把它交给我来处理成么?芝士肠不能跟果酱奶油一起凉拌,口感会变冷腻粘牙的!”

她最后下了通牒:“乖乖等着吃,不然我就去做清心炒史莱姆咯。”

胡桃抹把额头上的汗,嘀嘀咕咕趴在桌前喝冰水:“鸭头大半个月都不来信儿,干脆下次直接找空小哥捎点吧,还有甜油奶酪三彩水馒头辣仙贝……”

哦,是,钟离回过神来,手中信纸也是上次月圆时寄来的。虽然被他精心保护得很好,但角落已经有些略微褶皱的痕迹。酷暑到达最盛时分,往日蒸腾喧闹的市井反而寂静下来,钟离罕见地感到燥热,蝉鸣叫得像是在哀嚎。

派蒙一头撞进大门,身后跟着大包小包拎东西的空:“我们来了我们来了来了~钟离在么~这次是信和好玩儿好吃的一起来了!”

钟离很快地站起身,端着冰水盏走过去。

……

我又遇到师父了,先生,曾经我以为下次见面时能逼她使出两只手对付我,您猜结果如何?我已经能让她感到威胁了。常人面对这样的战斗只会感到恐惧,而我虽然不是赌上性命斗争,但如果能拿掉它,拿掉对于恐惧的知觉,忘记恐惧,只是专注地追寻胜利和活着,似乎就能走得更远一些。

我感到自己似乎在极慢的时空缝隙里,舞蹈一般战斗,先生可别觉得奇怪,这要如何向您解释呢?我一定得好好想想如何向您分享这份喜悦。

啊,这么说吧:我曾经撕开过蕈兽幻境中黏腻的泥淖,也在刀光和利剑的阴影交错中躲闪,在落入熔岩的前一秒中接住自己执行官的徽章,看到上面被火光映照的女皇徽记时我突然明白自己所追寻的究竟是什么,这恰好凑成一篇献给先生的新读后感:

我并非向往晨星,也对触碰三月女神的裙摆毫无兴趣,那只是因为从前还太弱,即使再怎么想象也无法想出和那么古老悠久的存在对战的场景……而现在我变得更强,刀刃和箭矢已经突破虚幻和现实的墙,您有看到随信送来的画片么?

我正乘着从水面跃起的巨鲸翱翔!

那么现在,我或许可以说,我喜欢胜过那些致命的光和影子的时候,我喜欢自己毫无恐惧地凌驾于高不可攀的一切,这趟旅途带给我的成长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就像上面所说的,身边的一切都像被定格或放慢了,我观察到对手,伙伴,甚至未来路上的方方面面……那么总有一天,月宫和高车上方会笼罩巨鲸的阴影,晨星会被我亲手摘下。是的,我对它们没什么兴趣,但那时候,如果能用闪着星光的石头给先生做个袖扣,一定会很合适。

顺带一提,您还记得散兵么?还真让我们给遇到了,虽说任务并不紧急,女皇大人没说一定要将人和神之心带回去的意思,但是那家伙的态度还挺有意思的。难不成他也在流浪之旅中发现或者领悟了什么?

如果他没带着那种好像看即将病死的可怜虫一样的目光看我的话,还算个不错的同道中人。

接下来的旅程,空或许会跟您提起来,我想去一趟稻妻传说中的渊下宫,师父和空都说过,那里曾有去过暗之外海的魔神遗迹。

我想试试,现在血管里流淌着纯粹的胜利与生命的我,还会不会被它们的目光冻结。

……

空一口气吨吨吨地喝完冰水,抬头对上钟离的目光,很惊讶地从里面看到了那人紧锁着眉头,信纸被捏得发皱。

公子在信里画了猪头还是章鱼脚?空打了个寒噤,莫名其妙地从前代的岩之魔神身上感受到威压。钟离似乎尽可能地压着语气,缓缓地揉着额角,再开口时语气仍然是柔和的,向他询问达达利亚的近况。

“还是那个老样子,打架,战斗,偶尔在当地给愚人众处理事务,为此我们俩还吵过几架。”空点着手指一件件数,脑海中突然闪过某次深夜在林野中的奔行,达达利亚为他和疏散的民众殿后时的场景。

“还有……他最近变强了很多,但不只是武艺上。”武人在抽出水刃的瞬间,空感到阴冷寒凉的温度,他开着元素视野,只能看到一柄轮廓缥缈虚幻的武器以极快的速度旋转着斩断周围所有能被称为“生命”的东西。

香菱在厨房里挥得菜铲呱呱响,正厅里气氛有点沉默。

“我从前也总被他拉着打架,三段出招,一开始像是在活动筋骨一样玩儿,然后慢慢认真起来,偶尔也有被逼急了的时候,那时候的达达利亚像是魔王一样,光是凑近都让人觉得非常恐怖。”

“但最近,我好像感受不到那种魔王一样的气质了,他还是挺会关心人的旅途大哥样子,但是,但是……”空也跟着皱了下眉头,好像有些找不到形容词。旁边派蒙吃完胡桃递来的小点心,拍拍手:“但是他自己就变得像个大轰机一样!对,就是这个外号,大轰机鸭!好像只会对着敌人抽刀,除了打赢,其他时候就连差点掉进岩浆里也没半点后怕的,呆呆大轰机鸭!”

小精灵插着手,似乎对这个旅伴不满很久了:“虽说身边有个好打手能让旅行者少受很多罪,但这样根本一点意思都没有嘛!连钟离都要比他活泼,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魂儿一样,一天天眼珠子都要被吸进怪堆里了!”

魔王不再恐怖,也不再感受到恐惧,他不再为什么东西驻足,只是追逐着超过它们那一刻时的虚幻影子。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这信纸用墨应当是临行前我送他的那瓶,会随时间逐渐浮现底纹,现在看来,应已过了月余。”钟离的声音放得很缓,语气比起发问更接近陈述。

他说:“旅者,能帮我带一封回信么,不,要撰写信稿或许花费的时间太长,直捎口信便好。”

“请帮我问问他,最近可还会做梦?”

空手中攥着一枚小小的金币,身影闪烁在遍布大陆的锚点之间,山野,平原,积雪的洞窟,海面下的古旧宫殿。派蒙罕见地没有抱怨频繁传送带来的眩晕感,她对着手指,似乎也在担心什么。

“你是不是也觉得,公子就像是‘被吸走了一样’?”她小心翼翼地趴在少年旅者肩头,小心翼翼地问。空用手扶了下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止是他,连钟离先生也差不多。”

“先生在临行前跟我说,他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是一件跟公子有关,能将他从深渊中拉回来的事情。”

“深渊?!”派蒙瞬间睁大眼睛,又往披风里缩。

“信纸上沾染了那里的味道,而且,似乎已经和公子写信时逸散出的元素力混合纠缠在一起……像和戴因一起时见到的那样。”空狠狠按下关闭大日御舆的模块,在漆黑中睁开扫视元素的双眼:“我经历过至亲之人被深渊隔开,所以无论如何,要把他找回来。”

往生堂的大门再次被旅者撞开时,带着血和凛冽到近乎结冰的水汽味儿。

为了躲开巡逻千岩军的询问,他是一路从山崖楼顶的缝隙间穿回来的,把染着血的信封拍在案上时几乎要昏过去。

胡桃大惊小叫地窜去不卜庐,钟离罕见地没第一时间关心伤者,紧张如岩石缝隙中发芽的幼苗一般,顺着脚底向心脏缓缓爬升。

他抽出同样褶皱的信件,字迹狂乱,语句艰涩破碎,但接近疯狂。

我想我知道为何周遭的一切如此缓慢,我现在已经不再疑惑,先生。

我看到晨星的光芒就像目光那样温柔地注视我,它拨弄月亮的手指,那是月光,月光点在我的头顶,为我带来力量。

我将巨兽的头颅割下,我明白,先生,我将在它的血浆中沐浴,我得到真理。

先生,我不再做梦了,因为梦已成真。

我将从海沟中升起,我的阴影将吞噬高天和晨星,我不再犹豫,我只需胜利。

它们太温柔了,先生,我能杀了它么,撕碎晨星,它的尸体会散发出和从前不同的光辉么?那时的它还会和月光一样,依旧温柔地注视我么?

旅行者顶着水雷交割的风暴整整两天,才勉强将漆黑宫殿中公子的神智找回片刻,这封信是用血迹掺着漆黑的泥浆写成的。在彻底放松昏过去之前,旅行者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往生堂里几乎摞到房顶的书堆和桌前摊满写满的纸张,钟离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同样单薄的身影几乎要被小山般的纸卷压垮。但又有磅礴的怒意和璀璨的光芒逐渐铺满剩下的所有角落。

应该成功把那枚摩拉塞到达达利亚手里了吧?旅行者迷迷糊糊地想。

……

大陆上的一切银钱都是我的血肉。

如同血肉一样生来有之,如同呼吸一样理所当然,也自然会被最早也最容易地遗忘。他自然地总是忘记带钱,也会自然地忘记更古老的东西。

千万年的生命,千万年的战斗,赢或者输,守护或者超越,枪或者箭……他是历史之神,契约之神,岩石之神,武神。他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是战斗,为什么要战斗。

达达利亚原本憧憬的极致的纷争与战斗的天堂,从一开始就握在钟离手里。

在岩王帝君为矿区的原野地下之人立碑时,他就再清楚不过了,他记得那些战士们的恐慌,不甘,甚至颓废自弃的丑态,更记得他们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的坚决。

璃月人并不尚武,在盛行坊间的武侠话本子里,没几部作品会推崇一个追逐着胜利虚幻的影子的主角。但当白衫的武者扬起长枪,当千岩军人结成排山倒海般的阵列时,就连暗海里的魔神都要在其锋芒下退却。

他应该带那孩子了解一下的,怎么会就这么会放着他舍近求远呢?

钟离感受着雨水从发丝末尾滴落,再沿着眼角流到下颌,他想起平日里达达利亚的笑来,他在盛夏的璃月街头,在庭院的檐廊阴影,在夜晚点着火烛的窗前对他微笑。他怎么会没能发现呢?发现那只是半个空壳,一个开朗但单薄的幻影。

达达利亚的形象迅速在历史之神的记忆中消失,逐渐不清晰了。

雷电将军早已解除锁国令,今日海上的雷暴只是场气候上的偶然。对于海面来说太渺小的人影极高速地掠行,极澎湃的海浪一次次试图将他往更远的地方拍击推回,扬起墨蓝色的浪花遮蔽感官。钟离最终停在一束躁动的浪花尖头,闭上眼。

大陆上的一切银钱都是我的血肉。

我在以这样的方式,为人类一切的汗水智慧和未来做担保。

钟离猛然低头,目光穿过万米深崖,在翻涌的漆黑风暴中他找到了那枚不起眼的金币。

……

神明的视线下,人类的梦将会被替换为一枚代表目光的眼瞳。在神明视线的死角中,梦便有机会侵入现实。

达达利亚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和幻境,或许他的刀刃依旧被困在须弥的蕈兽孢子团中,从没有挣脱过。他只是感觉到自己在被无比漆黑的旋涡撕扯,他只记得师父曾说过,只有凌驾于恐惧之上的人,才有机会从深渊中逃脱。

他记得在少年时代覆着雪的白桦林里,他拖着扭曲魔兽的头颅蹒跚行走,最后跌入家人的怀抱。父亲将他的手指从头颅上掰下来紧紧攥住,连声安慰他别怕,但阿贾克斯只是安静地呼吸,他看着魔兽依旧张开的眼睛。

那眼睛是无光的,如同旋涡,就像当初吸引他掉入的那个。

他感到自己眼中的什么东西也被旋涡吸走,永远留在那儿。阿贾克斯在父母兄妹的簇拥怀抱下回归和平的小镇和温暖的房间,他终于从深渊中逃离。

他从深渊中逃离?

深渊只是扣押了他的恐惧,撕扯下人性的一部分,吸引,扭曲,同化,等待这半个深渊的孩子重新回去。

“我想我知道为何周遭的一切如此缓慢,我现在已经不再疑惑,先生。”深渊在看着我,它扭曲了时间和空间,把我困入冷漠和疯狂的旋涡。

“看到晨星的光芒就像目光那样温柔地注视我,它拨弄月亮的手指,那是月光,月光点在我的头顶,为我带来力量。”它扭曲了命运,将我不断引向极致扭曲的欲望。

“我将巨兽的头颅割下,我明白,先生,我将在它的血浆中沐浴,我得到真理。”我已经快要忘记活着的感觉,我试图燃烧自己追求胜利的影子,但胜利到底是什么?

“先生,我不再做梦了,因为梦已成真。”先生,我似乎要记不住你了,我无法再想念你,也踏不上回家的路。

“我将从海沟中升起,我的阴影将吞噬高天和晨星,我不再犹豫,我只需胜利。”深渊在蒙着我的眼,现在所出的刀已经不再属于我自己。

“它们太温柔了,先生,我能杀了它么,撕碎晨星,它的尸体会散发出和从前不同的光辉么?那时的它还会和月光一样,依旧温柔地注视我么?”先生,救救我,我马上要变成真正想毁灭一切的怪物了。

先生……是谁?

漆黑的风暴中猛然升起璀璨的天星。

达达利亚呻吟了一声,扶着胀痛的头撑着地缓缓起身,想要睁开眼,却被一只坚硬但温暖的手挡住,对方嗓音温润清朗,但像山一样,落进他耳朵里,就把嘈杂烦躁的念头压灭了。

“慢慢睁眼,当心被灼伤。”

他躺在无垠的雪原上,海岸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新月形状的烈阳如缓缓点燃,炽白光吞噬天地。钟离一身怪模样的黑白袍子,正稳稳地扶着他起身。

“我借着那枚标记过的摩拉找到此地,为你造了梦,暂时隔绝深渊侵蚀。”待达达利亚站定后,钟离缓缓后退,拉开大概几个身位的距离。

达达利亚呆呆地看着那轮太阳,片刻后才回忆起最近的事情,揉着头发苦笑:“这下可又欠了旅行者人情,又在先生面前出丑了。”说着又指了指天边:“所以这里就是我的梦?总感觉那太阳不太妙,我的幻想原来还这么荒诞浪漫的?”

钟离也转头看了一眼:“在你眼里那是太阳么,原来如此,探究世界的灵知被取走后,脚下的道路也不知不觉被幻象偏引方向。”

达达利亚不解,便听见钟离叹气:“在我看来,那是吞噬一切光和生灵,残缺扭曲的深渊之口。它始终嵌在你灵知被取走后的缺口中,潜移默化地影响你的心智,如今想要安然离开,就需想办法将其祓除。”

“祓除之法,就是与我一战。”

达达利亚先是被疯狂的杀戮欲闹挺,猛然回归清明后遭后劲儿反噬头痛,对于现状茫然混乱不知办法,差点忘记家人和他最爱先生的后怕还没来得及登场……突然被告知说钟离愿意跟他打一架。

这相当于旅行者某天正带着派蒙逛街做委托时在街头转角遇到他那大妹子!

他脑瓜子嗡嗡响,下意识抬头才注意到钟离随着雪原微风扬起的长袍,像天地初开时的神圣,但脸上表情又好像有点愧疚。

“严格来讲,现在你梦境中的我并非钟离本人,而是他的一缕神念,和你内心执念纠缠形成的形象。”

“钟离被你发现为摩拉克斯的真身后,与其一战,甚至将其打败便始终是你的愿望。但对武神自身,千万年的累积以让他对纷争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心上人的愿望太过锐利纯粹,他古老的观念一时难以用言语表清,你的约战邀请只能得到匆匆拒绝。直到随着时间推移,这愿望变成执念,再被深渊纠缠异化……”

“钟离”略微低着头,眼中缓缓亮起璀璨如宝石烈阳的光:“抱歉,如今此种局面当有我的过错,我也过于沉溺你我之间的表象,耽于幻影。”

“我来晚了,阿贾克斯。”

风稍微激烈了一些,达达利亚也低着头,过了很久,或者只过了几秒后他突然捂着脸笑出声:“先生别在紧要场合说‘心上人’这么直白的词儿啊,我要是在这儿不好意思就太尴尬了……”

对面又被哽住了,半晌后也跟着笑出声:“这是神念入体前,钟离最真诚的想法,只是原样复述罢了。”

“总之,神念执念与深渊纠缠,让无形的污秽力量有了实体,只要你将我击溃,便能以此为引,真正击碎嵌在你脑海中的深渊残秽,从困住你的魔障中脱身。”

他们几乎是在同时扬起武器,巨大的岩脊在轰隆地鸣中破开雪地和冰层,与同样腾空跃起的巨鲸相撞。

“来战吧。”

深渊,高天,虚假,真实,巨鲸将山峦淹没,层岩将涌泉掩埋,从最微小的元素微粒纠缠撕咬到最宏大的海啸山摇,达达利亚尽力收敛所有的水元素,向对手的所有要害爆发穿刺,但仍有无法控制的微粒从眼角逸散滴落,他的牙关即使咬死了也依旧在颤抖,对手不断撕碎水牢向他冲来,身影愈发炽热耀眼。

他突然感到无边的恐惧挤压着喉舌,想让他惊声尖叫,每一发水刃砍下去时他的心神都同时跟着震颤。

别让我伤害你,别让我杀死你,求你了停手吧,我不敢想象,我无法面对……

“我不想失去你。”

在二人再次跃起冲向对方时他们同时轻声说出了这句话,钟离动作突然一滞,用一个类似张开怀抱的动作迎接达达利亚的刀刃,岩脊压着青年后背将他推过来。

定住心神阿贾克斯,接纳你的恐惧,品尝它的滋味,厘清它的本质和源头,找到你真正的路。

破开眼前的虚幻和虚假的我,记起来,记起来!真正的钟离和你自己到底在哪里!

水刃直直刺进对手的心脏,巨浪和岩脊散成无数微粒消失,他们从天上砸下来重重地摔进雪地上,听到底层冰盖痛苦而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达达利亚恍然间听到癫狂的哀鸣,太阳迅速褪去光辉,夜幕降临,“钟离”的身体也跟着急速地灰暗下来。

但很快这灰暗也像被清流冲刷掉的污渍一样慢慢退散了,哀鸣被波浪缓和的涛声逐渐抚平,他紧紧抱着逐渐失去重量和温度的“钟离”,让这具混合构成的身体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正想劝青年说你冷静点,等醒来抱真的也不迟,就听见达达利亚深吸了一口气,埋进自己颈间:“说真的先生,你现在这幅装束样子真的是太涩情了。”

这倒霉玩意儿……他没好气地用最后的力量推了一把在自己身上到处拱的脑袋。

达达利亚短暂地清醒过来,听到耳边钟离几乎蕴含愤怒的暴呵:“入神!”

……

“所以说!”往生堂内浑身洋溢着苦药膏味儿执行官大人用绷带手到处乱挥:“只是在梦里虚假的战斗啊!都不是真的我甚至没打过瘾!”

胡桃捂住旅行者的嘴,旅行者捂住派蒙的嘴,两人一精憋笑都憋得异常艰辛。钟离无奈地瞪了这仨嘴上说探伤实则看热闹的家伙一眼,继续给达达利亚用伤膏腌入味儿。

“现在还拒绝我,想跟先生比一场,难道真就只能是梦里的夙愿了么?”达达利亚故意拖长了调子唉声叹气,偷偷掀起眼皮看钟离的反应,却也看到他的先生在严肃了半天后,也跟着笑起来。

他用没沾上药膏的那只手遮住嘴角,句尾还忍不住上扬:“这怎么能说是夙愿呢?实际上公子阁下与我的演武,早就已经完成了。”

“嗯?什么时候?”达达利亚一个鸭子翻身想要跳起来,牵动腰上的撕扯伤口,又滋儿哇乱叫地躺下去。

钟离笑得更明显了一点,悄悄用了点力量给他镇痛:“不然阁下以为,现在自己身上这幅状况是哪儿来的?”

旁观三人终于没忍住爆笑出声,几乎要在地板上乱锤打滚。

钟离咳嗽了几下,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嗯,收过力,尽量没伤到你根骨性命,收过力了……”

达达利亚茫然眨眼,阳光洒进室内,在深蓝入水的瞳孔中荡漾起光芒。

end

写在文末:

灵感来源于日常听歌时的歌词,尝试着往游戏中代入了一下。

复健试水作品,在完成后重读,感觉还不是特别满意,但暂时也无力修理精进了,无论如何都感谢您的阅读,对于文章的内容和问题,欢迎讨论批评。

38 个赞

好喜欢,这种连灵魂都震颤的感觉

太牛了,写的太牛了,可以向全世界安利这篇的程度

1 个赞

谢谢 孩子终于吃饱了

谢谢老师写出这么好的文≥﹏≤

又浪漫又疯狂还很幽默!!!太强啦!!! :smiling_face_with_three_hearts: :smiling_face_with_three_hearts: :smiling_face_with_three_hearts:

哈哈哈哈哈达达利亚你还嫌打的不过瘾,没想到吧,之所以绑成木乃伊就是被打爆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