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黄金颂歌

旧文搬运

(一)

在官方悬赏上标价七十万的阴暗街巷迎来了第六位猎手,姜黄卷发的青年腰间别着镀银弯刀与改造手枪,除了口袋里的蚀刻子弹与脸上掩盖人类气息的血红面具,其余的一切都对他的主业没有任何帮助。

地面上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水向闯入其中的活物涌去,寄宿在毒水中的恶灵已经通过此法吞噬了九个人类,和数不清的猫狗鼠虫,面前毫无特殊防护的年轻男人,也将成为它手下亡魂之一。

只可惜还未等这个猖狂多时的恶灵想好用新得的年轻灵魂作何用途,由水制成的身躯便在猎人面前止住。在邪笑着的面具之下,暗蓝的眼睛毫无波动地注视着面前的溃散的水流,被强行从中抽出的邪物扭动着常人无法看见的雾状躯干,狼狈地从对着自己来了发治愈术的猎手身边逃开。

疗愈师就该呆在教堂里念他妈的经书,而不是戴个破面具四处乱跑!被强行解除附身的恶灵拼好自己的魂体,它伏在布满污垢的斑驳墙面上,在面前的猎手身上吃了亏的狡猾家伙打量着自己的敌人,不敢贸然进攻。

但已经身经百战的恶魔猎人不会给予猎物任何反击的机会,他的影子在地面上扭曲加深,然后睁开了金色的双眼。通过契约恶魔的视野,猎人锁定了墙头上包着破布的骷髅,然后对着它的头颅射出一发爆裂子弹。

子弹的射速在邪物面前只能说慢的可以,恶灵的嗤笑卡在漏风的喉咙,因为一把长刀沿着它头上裂纹,将整个天灵盖卸了下来。带着进化咒文的银弹在恶灵的残躯面前炸开,将最后的污秽之气彻底消除。

收刀入鞘,恶魔猎人扫视了一遍小巷周边,确定已无漏网之鱼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摩拉,抛进地上那团扭曲的黑暗中。印着三瓣花的硬币在地面融化,被寄宿在影中的契约恶魔吸收。拿到了报酬,那团怪异的黑影合上了金色的眼,如深渊般的黑暗散去后,猎人的影子恢复了浅灰的原状。

达达利亚将面具向左上方推开,还未完全散去稚气的脸和纯正的人类气息暴露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

他转身离去时,最后一丝浊气消散在墙角的阴影中。

扣去个人所得税后,达达利亚一共拿到了五十万的金券,以及一箱子摩拉。

“六万金券才换八千摩拉?”

“对不起,先生。”教会的接待员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近期市面上的摩拉数量正在不断减少,按照最新的汇率,六万通用金券只能换到七千八百四十四摩拉。不过先生您的优异表现教会都有目共睹,所以才特意凑了整八千。”

摩拉,最基础的触媒之一,有神之血称号的金属硬币,在地下世界是比金券更好用的硬通货。

虽然达达利亚听闻过摩拉停产的风声,但作为钱币存在的金属,应当不至于在短短半月内从一比一左右涨到现在这个地步。难道出现了什么大量消耗摩拉的术法?达达利亚取走一部分金券与类似黄金却坚硬无比的硬币,余下的寄存在教会属下的银行内——毕竟教会的信誉,总比鱼龙混杂的公会好上许多。

但达达利亚的名还是挂在公会下,他还得跑一趟接待处做登记,顺便找工匠弄些蚀刻子弹。

至冬最大的公会接待处位于著名的狩魔者酒吧之中。在最开始只是有猎人提出在接待处等待的时间需要用酒水消磨,才在办公厅侧面设了一个吧台,凭公会颁发的猎人证可以打折。这些靠性命与理智吃饭的至冬恶魔猎人们在下工时最愿意在酒精中醉生梦死,忘掉一直相伴于身的死亡与疯狂。久而久之,这个随意搭建的吧台和接待处的包含关系就这么反了过来。

达达利亚,或者说“公子”,在公会老猎人眼中还是个毛头小子,但他资历绝对比那些碌碌无名,单纯混口饭吃的家伙们厚上好几倍。作为公会相当重视的新星,他的例行登记很快就完成了。

达达利亚找了个位置坐下,随便叫了杯地狱之火,惯来会看碟下菜的酒保虽然知道这位不差钱,但还是按照条例给他打了七折。混着烈焰花与辣椒液的调制火水从喉咙烧到胃袋,爆开的热意将身体中的阴寒驱散,只留下能将大脑冲晕的醺意。他晃了晃淡红的酒液,周边各类小道消息作为嘈杂的背景板,除了空虚,其余的情感正在从自己的大脑剥离。

他向自己的影子扔了块摩拉,看到熟悉的金瞳后,达达利亚对着自己的契约恶魔低低地笑起来:“我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几乎所有的狩魔者都认为,一个强大的猎人,一定要有一个强大的契约恶魔。人类是看不见没有附体的魔界生物的,为了取得主动权,有人就模仿了向恶魔寻求力量的献祭,与没有强烈恶意的魔界生物签订双向契约,通过在可忍受范围内的献祭,获得灵视与一定程度的战斗协助。越强大的魔物需要越多的祭品,同时也能提供越大的协助——很多猎手的酬金,大部分都花在满足契约恶魔的要求上。

而达达利亚觉得,只有弱者才会寄希望于他人的力量。他的契约恶魔只会在被召唤时为他提供灵视,同样的,祭品只需每日一枚摩拉,召唤期间内还得再付一枚。甚至无法出现在现世的弱小魔物,仅需金币而不需血肉,估计是哪个宝箱怪吧?这种经常被高等魔物甚至猎魔人当做器物使用的可怜家伙,达达利亚希望他的老伙计在地狱过的是自由日子。

“嘿,约瑟夫,给我来一杯最贵的酒——度数不要太高。”达达利亚在桌子上放上两张金券,酒保收了钱,完全没注意到出手阔绰的猎人手边,多了一团不正常的黑影。

一杯酒摆在了达达利亚面前。澄澈的淡黄酒液中,如融金般的花蜜沿着冰块缝隙下渗,似伸展的树枝,从杯底静躺着的摩拉上延出。

“黄金树枝?看不出你还挺有童心的。”达达利亚将酒杯往那团长着金眼的黑影推了推,从来不出声的契约恶魔盯着杯底的硬币,唰的一声从杯底钻进了玻璃酒杯。

“哈,不是童话故事里的树枝——你还没听过最近的传闻吧?”酒保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一下,可惜达达利亚似乎对此并无追问的意思,于是他眼含怨念地瞪了不配合的听众一眼,然后解释道,“最近有人梦见过‘长在灵界的黑金色枯树’,只要划开树皮,里面就会流出液状的黄金。不过目前还没有人找到‘灵界’位于何处,所以这份宝藏还被封的很严实。”

“这种流言也有人信?”达达利亚嗤笑一声,将自己杯中烈酒喝尽。

“不好说。这个传闻在璃月那边还挺有名的,据说是很多人都梦见了,而且描述的黄金树外貌基本一致。”酒保收走残留暴烈酒气的空杯时,突然发现那杯蜜酒居然也见了底,连作为装饰的摩拉也消失无踪。不过作为一个普通人,酒保知晓在此处工作必须遵守的生存法则——不要深究客人的一切行为。

达达利亚盯着那团似乎扩大了些的阴影,脸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话说这酒叫什么名字?”

“黄金颂歌。”酒保接过几乎与酒等价的小费,熟练地给他换了几枚自己花不出去的摩拉。

也许是已经有了些醉意,达达利亚转身离开时,并未发觉自己的影子并未变为原状,而是拉长了身形,与摩拉一个色泽的双眼盯着他的后背,在对方转头之前,骤然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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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达达利亚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对于一个猎魔人来说,梦境这种东西最是危险。它会给予被地底事物逐渐侵染理智的脆弱人类启示,也会暗藏着来自魔物的被幻境包裹的诱惑。

在一片纯白的虚无中,达达利亚正在不断下坠,落入布满金色眼球的深渊。好奇与慈爱的视线刺穿他的后背,将无法动弹的身体剖开,窥视着内里的一切。

达达利亚试图张口,却惊觉他甚至发不出一声气音。眼前的纯白逐渐被望不见边际的黑所侵染,嵌在黑暗之中的眼睛在他看清之前瞬间闭合,不留下一丝存在的痕迹。但达达利亚根本不会为此感到庆幸——他感到有许多只眼睛,在自己的身体里,掀开了肉色的眼皮。

……不,快醒过来。

达达利亚操控着梦中不受控制的躯体,做出了唯一能够完成的动作——他合上了自己的眼睛,在年幼时就熄灭了光芒的蓝眸。

于是他看见了直插天云的黑色巨树,无叶的枯木枝干繁茂,融金树液从皲裂的表皮缝隙中流出,滴落到黄褐的土壤中,化成一片片碎金。远处是连绵的、由黄金铸成的山脉,埋在同色的雾霭之中。

会流黄金的黑色枯木,达达利亚简直想笑出声,无论是哪个恶魔看上了自己的血肉或者灵魂,动手的速度也太快了一些。

暗蓝的眼在深渊底部睁开,此刻无论是黄金树还是白黑交融的虚无,全部在脑海中消解,达达利亚现在看到的,只有他卧室灰白色的天花板。

枕在脑后的银刀瞬间出鞘,残存的被注视感逐渐消散,在黯沉月光下模糊影子在床上与年轻的猎魔人相对无言,此刻被用刀刃抵着的影,并没有一双金瞳。

达达利亚并不觉得自己疑心过重,过多的思虑也许会压垮精神,但一点儿的疏忽绝对会让人踏入万丈深渊——更何况,自己绝对是被某个存在注视着的。达达利亚回忆着梦中僵直的无力感,身体如沉重的大理石般急速下坠,掉入不可反向窥探的渊底——那种被注视感再度出现了,面前的影子中并未显出契约恶魔的形态,而仿佛从虚空中延出的视线,投射在他的背后。

如果达达利亚愿意转身,他就会发现,此刻他拥有两个“影子”。身后仿佛来自于地狱的浓稠黑液中,镶嵌菱形宝石的金色圆珠在其中翻滚。

与恶魔打交道的猎人们,他们痛恨梦境,但绝不会忽视其中的迷幻。

狩魔者酒吧在深夜依然灯火通明——不如说午夜时分才是公会最繁忙的时刻。

橙发青年在吧台的最角落坐下,正准备交接班的酒保看见了这位去而又返的熟面孔,换工作服的动作顿了顿,当对方冲着自己敲了敲台面时,他便知道自己今日怕是要临时加班了。

“一杯黄金颂歌,”达达利亚将超出酒费两倍有余的金券压在桌上,“我想知道它详细的背景故事。”

添加了大量花蜜的低度酒对于达达利亚来说犹如糖水,说不上难喝却不甚符合他口味。

“这个传闻在某个猎魔人在完成一个璃月商人的委托后,对方告诉他的。在璃月当地,若是遇上大事都要祭拜先祖以求保佑。据传是在某一日,一个商人请方士,应该是那边的神父之类的职位吧?总之就是‘开坛作法’了,然后当晚,这个商人就梦见了流着黄金的黑色枯木。当他醒来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妻子,结果发现,所有参与了祭拜的亲属,甚至是方士,都梦见了这棵黄金树。感到恐惧的商人连忙报官,结果却被告知,有许多人和他做了一样的梦,只不过有的人只看见了淌着金水的树枝,而有的人甚至看清了生长着巨木的金土。这些人身份、年龄各异,但在梦境之前,他们都诚心地为先祖上过贡。”

酒保讲完这个异国传闻后,将杯底沾着蜜水的摩拉倒出,擦净后交给达达利亚:“你怎么又对这个故事感兴趣了?”

达达利亚摩挲着硬币温润冰凉的表面,眼中阴晴不定。

“因为我看到了它。”达达利亚将摩拉扔向自己的影子,金币在空中打了几个转,直直坠入另一个世界,“在我的身体里面。”

自从那晚第一次梦到黄金树后,达达利亚每晚一闭上眼,就能“看见”这株巨大的枯木,唯一的区别是,他能看见的范围,正在不断扩大。除了黄金树、遍布碎金的土地与远山,他看见了一潭静如死水的湖,黄金树的影子刻印在湖底,毫无波动。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达达利亚尝试过很多办法去阻止梦境的生长,但从未起过效。

现实也和他的梦境一样糟糕。

达达利亚将今日撞上的第二只魔物肉瘤状的头颅,犬型怪物体内的毒汁从创口处喷涌而出,将地面蚀出大片的坑洞。达达利亚熟练地坐地处理左臂上缠绕腐烂气息爪痕,用银刀剜下烂肉后简单地施一个治愈术,便放弃了地上已经被尖牙与毒血破环的手枪,离开了此处。

出现在人间的魔物正在不断增加,并且越来越难以对付。这并不是达达利亚的错觉,恶魔猎人的死亡率正在飙升,曾经还算热门的职业此刻逐渐无人问津——原因无他,只不过魔物更喜爱身上沾着恶魔气味的生物罢了。

作为一个命浅皮薄的人类,达达利亚感受到死亡的脚步正在靠近,与世长辞的日子即将拥抱自己的身躯。人固有一死,而达达利亚对于人生的结束,并无恐惧。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日来的如此之快。

他持刀的右臂已经被面前螳螂状的魔兽完整地削下,剧痛与失血使他双眼发黑,耳中的嗡鸣影响了他的判断,最后一发子弹擦过魔物画满血色眼瞳的肉翼,没入它身后的墙壁中。狡猾的魔物确认面前的猎人已经失去了任何反抗能力后,才缓步迈着由腐肉与白骨拼凑成的节肢,举起锯状的镰刀,给予自己的食物最后一击。

达达利亚的视野只剩下一片黑与红交织的色块,他隐约感知到丑陋的虫魔正张开它的口器向自己靠近,但是此刻除了等待死亡,似乎并无其他事情可做。

达达利亚将身上余下的几十枚摩拉掏出,全部扔进身后的阴影内,在自己的心内临时写了份遗嘱:“虽然不知道你叫什么,等我死后,如果可以,我的东西就全是你的了。”

契约另一头第一次,用声音回应了他的“请求”。

“……将你的一切作为贡品……为我献上供奉……今生……永世……”

死亡的绳索勒住了他的脖颈,达达利亚已经听不清后面的契约词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被合作了五年的同伴吃掉总比死在敌人手里好些,于是他用最后一口气,在契约末尾签上名。

“都给你。”反正我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虫魔停下了脚步。原本志在必得的新鲜食物被他黑的不太正常的影子包裹,形成的黑茧表面浮现出灿金的纹路。生性多疑的怪物后退两步,弯折锋利的前肢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但它等不到那一刻了。

从黑茧背后的虚空中,伸出了一对岩石雕刻而成的手掌,将这一方世界从人界中捧起。感受到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魔界的强大气息后,试图逃窜回地狱的魔物身形凝滞了。它徒劳地挣扎着,但被石化的身体拒绝它的掌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岩手一点点合拢,将畸形的虫躯压成碎末。

双手之间坚硬如金铁的“卵”依然完整,来自两界之外的风吹散残留的灰尘,然后一只岩手小心翼翼地捻起这枚蛋,放进一间小小的公寓楼的床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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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高大的神父牵起小阿贾克斯的手,他向面色欣慰却忧愁的中年夫妇告别,从此这个坐不住的调皮男孩就要进入教会学校,学习普通老师不会传授的知识。时年八岁的男孩还不太懂离别的含义,他口袋里装着一枚母亲求来的“幸运硬币”,迫不及待地想学会神父变出火花的戏法,轻易地许下“会成为救死扶伤、保护他人的牧师”这样的誓言。

事实证明这位德高望重的神父不会看走眼,年幼的阿贾克斯极快地展现了他异禀的天赋。在他的同学还记不明白治愈术的流程,阿贾克斯身上磕绊出的疤痕就学会了自我消除;在大部分孩子还分不清净化阵与爆裂阵的区别时,阿贾克斯讨厌的大个子男孩的作业本里就多了个会自燃的圆形图案;教士与修女都看着头疼的古籍,阿贾克斯就像看睡前童话一样津津有味——若是他不致力于将书中的魔法在现实中实践那就更好了。

正因他卓绝的学习与动手能力,大人们都对小阿贾克斯的恶作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唱诗班永远少的那个橘色脑袋见怪不怪,历史课上从来不看黑板的蓝眼睛也没有老师去管教。无论是教会的神父,还是前来探望的父母,都坚信这个少年,会成为优秀的教士。就连当事人,都对这个未来深信不疑。

十四岁的见习牧师开始跟随带他入门的神父处理从另一个世界爬进人间的怪物,虽然只能看见附在物体上的魔物,自己的任务仅限于照顾伤员,但少年阿贾克斯对于亲自与怪物战斗的热情从未消减。

神父摸着跃跃欲试的少年的头,笑容慈祥。

“等你实习期结束了,我会亲自为你洗礼。记住要用神之眼去看这个世界,永远,永远不要相信恶魔。”

“可是神明在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吗?为什么经书上从来没有记载?”

面对少年的疑问,神父只是拍拍阿贾克斯的肩膀:“神既不存在,又存在。等你接过我的衣钵,你就会明白了。”

当神父将他随身携带的镀银木箱交予阿贾克斯,他唯一的学生时,少年还是没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因大型献祭法阵而大片阴云包围的小镇弥漫着不详的血色,神父将一直戴在脸上的红色面具盖在少年面上。

“阿贾克斯,无论发生了什么,不要取下面具。”神父……或者说名为丝柯克的修女,她骤然改变的身形与样貌无声地介绍了面具的功效,“呆在这,直到明天日出。”

他的老师、引路人,决然地离开了这栋失了主人的空宅,消失在院门之外。

已经初识离别含义的阿贾克斯还存有未磨净的少年心性,他想追上老师的步伐,他想继续跟随老师学习还未传授的知识,他还没等到出师时的洗礼,但是他看不见。

因为他现在是一个纯正的人类。

阿贾克斯想起了他曾在某本极旧的古籍上看到的法术,通过向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供奉祭品,从而获得与灵沟通的能力。那个阵法对于阿贾克斯来说是看一遍就能记住的简单,但是他此刻除了老师留下的木箱与面具,他几乎一无所有。

不。阿贾克斯从心口的衣袋里掏出了那枚幸运硬币。

有着三瓣花纹路的金币被放置在法阵中央,开始念起书上那段晦涩的祷告词。

摩拉在他声音在房间内消失时,在法阵中少年扭曲的影子内融化成一滩眼睛形状的金水,阿贾克斯惊讶地发现,房间内似有若无的鲜红凝成了实质的血雾,向着窗外涌去。少年提起箱子,推开了通往街巷的屋门,试图沿着雾气找到一切的源头。但他发现自己被带着熟悉气息的法咒束缚在了这栋房屋内,只能在院门眼睁睁地望向镇中心空中悬挂的如黑日一般的无底漩涡,以及街道上捧着自己脑袋的无头鬼魂,向着那处走去。

阿贾克斯第一次直面不需要依附于外物而存在的强大魔怪,他既恐惧又无能为力地坐在自己的影子旁,直到东方日出,那轮虚假的黑日在阳光之下瞬间溃散,小镇内能够呼吸的生物只剩下了一个戴着红色面具的少年。

丝柯克神父与他的学生阿贾克斯在清剿杀害了整个村镇与召唤人的魔物时失踪了。

在距小镇不远的至冬公会登记处,戴着红面具的青年在姓名那一栏停顿片刻,然后写下了他在教会看到的唯一的戏剧剧本上最后一行名字。

“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又看到了那一株黄金树。

只不过原本毫无生机地立于混沌浅金天幕下的黄金树,此刻正随着远处蠕动的山脉颤抖着,似要拔地而出。沉在死水中的倒影——不,根本不存在如镜的清潭,那是另一株、仅是树冠分杈微有区别的黄金树。

被黑金所占据的世界正在扭曲,原本静的死物在运动,而达达利亚的灵魂却悬在世界上方,目睹双生的黑树在面前远去,生着对干枯弯角的巨龙怀抱着一颗布满方形花纹的天星,向望不见尽头的深地坠去,碎成一滩融化的金水,从渊底不断上涨,将整个世界,包括达达利亚在内,一同吞噬。

在一片灿金中,达达利亚的脚底生出一丛黑蕊的岩花,棕褐的藤曼向前方蔓延,炫目的花毯引着首次真正造访此地的客人,前去朝拜这方世界的主人。

达达利亚不受控制地前行着。他既抗拒这种被强迫的感觉,又好奇在前方等待他的真相。

花海的尽头是一把由黑岩与金石雕刻而成王座,倚靠在扶手上沉眠的男人面容威严,末梢金黄的黑发披散在脑后,赤裸的足踩在簇拥着睡梦中美人的岩花上。

感受到千百年间第一缕来访的外人气息,身披白袍的男人睁开他那双瑰丽的金瞳,那双达达利亚极其熟悉的眼。

“你来了,我的眷属。”男人端坐在岩座上,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

“……什么,眷属?”达达利亚刚从熟悉的注视感中回过神,就被自己的新身份给砸懵了。

“五年间你一直上贡祈求我的注视,方才你又将你的此生与来世献予了我,难道……”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男人的面色一沉,地底伸出的岩手将达达利亚整个抓起,拎到了主人面前,“……你把我与那些低劣的魔物相提并论?”

达达利亚被这双愠怒的竖瞳看得背后发凉,他知道若是答案不合面前“人”的心意,他一定会被岩掌碾碎。但如果有半分欺骗,自己的下场还会更惨。

“不。”达达利亚回想起五年前的清晨,他抱着简朴的木制手提箱,擦干最后一次流的泪。少年身边的扭曲黑影静静地看着这位陷入迷茫的孩子,漂亮的金眼慈爱而温柔。小阿贾克斯将面具重新戴回脸上,他蹲下身去触摸无言陪伴了自己一夜的影子,岩石的触感从指尖通向心脏。若是回到教会,这个无辜的魔物就会被驱赶清除吧?根据教义,自己还要放下仇恨,不得去追查与昨夜相关的案件……少年提起木箱,向着教堂的反方向走去。

“我把你当作同伴。”

男人脸上浮出几分兴味,最后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达达利亚第一次见到如此具有毁灭性美感的笑容,他的眼中只剩下舒展的端丽五官,以及攥住自己心神的声音。

“哈哈哈,有趣。”男人眼中的笑意一点点敛去,“不过,你也该回去了。”

“若有疑问,就用我的血肉呼唤我名。”男人的身躯和他的岩掌与座椅一同溃散,满地的黄花随着主人的离开四散飞舞,和黄金的碎屑凝成了一只只金色的眼瞳,在崩裂的空间中接连合上。

最后的金瞳合上时,达达利亚从他卧室的床上瞬间爬起,原本应已经断裂的右臂,指尖处还残有未褪净的黑金。

“摩拉克斯。”达达利亚捂住正在不断发热的心口,那里有一枚从皮肉内部烙印下的三瓣花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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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原本能随手捏出献祭仪式的恶魔猎人在卧室内清出块空地,用赤汞细心地画出最为正式的供奉阵法。达达利亚勾完最后一个符文,脑内也大概构思好了提问的语句。

剩下的,就只差把那个自称摩拉克斯的男人召唤出来。达达利亚深吸一口气,将为此界之外的存在献上祭品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摩拉昨晚全部送给“影子”了。

看来得去一趟教会银行了。达达利亚戴上面具,将染成黑金的弯刀插进鞘中,反手锁上公寓看似脆弱的木门。

最近至冬的天似乎没晴过,吸满浓墨的阴云低低地压在钟楼圆锥型的尖顶上,但与之配套的狂风与隐雷却没有踪影。达达利亚心有所感地向头顶望去,翻滚的云层中,似有千米长的巨物在其中穿梭。

教会银行同样也为普通人提供服务。在拥挤的大厅内,被近期多起凶杀案风声扰得面色惊惶的平民挤在窄小的窗口前,为涨价的食物发着愁。

见到此景,达达利亚心底生出几分烦躁,但他深知自己无法改变奔向混乱的现况。熟悉的无力感,达达利亚暗叹一口气,转身走向着挂着冰雪与十字架徽记的偏屋。刚进这间比起往日更加萧条的接待厅时,门侧黑板上的粉笔字迹就夺去了达达利亚的注意。

摩拉现价:一百七十三元。

口袋里是整一百个摩拉,沉甸甸地发出脆响。财富的声音拉不住达达利亚飘远的思绪,他感受着手心里的“神之血”,似金又类玉的特殊触感,似乎又多了几层神秘。一直被莫测命运推扯着向前的青年迫不及待地想知晓藏在波涛下的答案,老师还未授予他的知识,也许在摩拉克斯身上能够得到解答。

达达利亚念着不知其中含义的复杂音节,金币从手中坠落,撞开现世与彼方的门扉。身后的影子出乎召唤者意料的安静,而钱币融化成的金水在法阵中弥漫,从沸腾的黄色岩浆中,模糊的人形逐渐凝聚。

金水铸成的人俑逐渐显出精致的五官,垂在脑后的发丝根根分明,但浑身连明暗变化都欠缺的明黄为这尊塑像添上几分诡异。

“又见面了,阿贾克斯。”美貌而恐怖的金像声音稳重动听,他坐在赤红的符文中央,散发着格格不入的安宁气息。见达达利亚没有回应自己的问候,由黄金构成的摩拉克斯面上混了几分无奈,“达达利亚?‘公子’?”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达达利亚感受到烙上印记的心脏如烈酒般猛烈燃烧发热着,物理意义上的,从中泵出的热流奔向身体各处,但还不算难受。

“这里离我立下的锚点太远了,只能用我的血肉指引坐标,将意念短暂地投影过来。”摩拉克斯手中捻起一枚摩拉,与世上每一枚都一样的完美无缺,“当然,还要加上你的虔诚供奉,阿贾克斯。”

“……若是没有摩拉了呢?”达达利亚皱起眉。

“不必担心,当那一日到来时,就不需要这种降临术法了。”

“为什么?”

那枚硬币被举到达达利亚眼前,三瓣花纹路清晰地映在他眼中,“这是正面,代表着人间——”摩拉在纤长的指间一转,“这是反面,代表,啊,现在是叫魔界。”

“而我沉睡的地方,就是将正反完美分开的,并不存在的界限。”金币在摩拉克斯指尖溶解,回到他的黄金身躯中,“就是所谓的,灵界。”

“但灵界正在溶解,”摩拉克斯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愁,“在它完全消失之前,我必须被唤醒。”

“如果灵界没了,会发生什么?”达达利亚似乎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正反两面就会重合,魔物将不受约束地在人间穿行。不过更严重的后果,就是灵界中沉睡的存在将会毫无保留地出现在现实中。”

“你知道为什么摩拉会停产吗?”摩拉克斯表情逐渐严肃,“我留在现世的躯壳,因灵界的破损,突破壁障自主回归了本体。若是我不能被及时唤醒,余下的血肉也会不受控制地被吸收。”

达达利亚回想起近期愈发难缠的魔物,虽然心里有了打算,但还是无法突破心内的防备。

“我为何要唤醒你?我又能如何唤醒你?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类。”

摩拉克斯身上最后一分柔情人性在此刻散去,现在的祂看起来与无情的冷漠神像无甚区别。

“作为岩之魔神的眷属,妄自菲薄便是对我的不敬。”摩拉克斯并未坐在辉煌的神殿中,但周身的威严不会被陋室而折损分毫,“此时,我需要你的忠诚,我要你为我献出你的此生。”

摩拉克斯伸手按上达达利亚的心口,就像那只能毁灭一切的岩手,速度看似不快却难以抵挡。胸口被金属手指触摸到的地方急速冷却,宛如被石化般僵硬冰冷。

达达利亚直视这面前的金色神像,在没有表情的俊美面上,失去了层次的眼中,还藏着熟悉的慈悲。

“遵命。”达达利亚被灿金浸染的蓝眼中,瑰丽神像露出温和的笑容,身躯在空中溶解,浓缩进按在胸口那处,片刻后一枚没有花纹的摩拉坠落在他手里。

“去璃月吧——我会告知你接下来的一切。”

来自至冬的巨轮在温暖的港口城市靠岸,达达利亚吹着掺着草木温香的海风,黛色群山间红墙绿瓦在阴云下依然不失光彩。比异国风光更加吸引人的是——

达达利亚发现自己的眼神似乎好了不少,除了似乎无法解除的灵视,还有成倍增强的分析能力。

那个站在码头的棕色身影,和梦中的摩拉克斯,长得一模一样。

感受到来自远处的视线,身姿挺拔的男人转过身,勾着红的眼尾和岩之魔神一样惑人。

达达利亚还未等船停稳便越过护栏跳下甲板,连托运的行李都没管,直冲到向他微笑的异国男人面前。

“摩——”

“阿贾克斯,”璃月人按住达达利亚的嘴唇,完全感受不到此举多么暧昧,“不要在璃月喊出这个名字,会有灾厄缠身的。”

“啊?”达达利亚抓了抓头发,“那我该叫你什么?”

“钟离。”男人,或者说曾经的神明分身重新介绍了自己,“用留在黄金屋的躯体重新捏的外壳。”

“特地用了你熟悉的形象,怎么样?”钟离与本体完全一致璀璨金眸含满笑意。

“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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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达达利亚盯着钟离的背影,在腰间晃动的那一抹金在他眼底晃动。

虽然披着人类的皮囊,但达达利亚总觉得面前的璃月人会化成一滩金水,或者从皮肤上漫开黑岩的色泽,长出连片的眼瞳。心脏上的印记已经不再发烫,也可能是面前行走的非人生物,并非摩拉克斯的本体。

也许是感应到他心中所想,钟离转过身,能看透表象的金眸对上窥探的视线:“阿贾克斯,随我去玉京台,如何?”

“玉京台?”达达利亚对璃月的一切还不甚熟悉,这三个字对他来说还是个陌生名号。

“那处是璃月政务中心。”钟离望向汉白玉高台上的暗黄宫殿,豪奢的建筑显出此方土地的富饶与繁华。“七星有求于你,在月海亭时不必拘谨。”

“等等!‘七星’?”达达利亚抓住面前男人的衣袖追问道,“我要做的不就是唤醒你吗?为什么会牵扯到他们?”

“我留在璃月的锚点……当初并未考虑到后人会在上面修筑地标,所以,”钟离垂下眼睫,“若是想进入灵界,还得向七星借道。”

达达利亚突然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什么。

“……钟离,现在,你得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算得上资深的猎魔人犯了他最不应该犯的错误,他错误地把摩拉克斯的身份归为了相对友善的“灵界生物”,虽然他并未在任何一本典籍中听过他这样的存在,岩之魔神也好,环抱天星的巨龙也好,在提瓦特的历史上没留下任何痕迹。他被唤醒之后呢?他要做些什么?

除了不可违抗的实力,达达利亚发觉自己根本不了解面前的怪物。

哪怕是这样接近质问的语气,钟离也只是收去面上柔和的笑意,步调不乱地前行:“等开启了锚点,将会有比我口述更为清晰的答案。”

“不用担心,阿贾克斯,我一如既往地爱着脚下的土地。”

正如钟离所说,璃月七星对两位来者确实很是期待,钟离和达达利亚被一位生着红色双角的女性引到月海亭内部,刚上任不久的天权星已经于此处恭候多时。

“钟离先生,这位就是您所说的那位,能帮我们解决现下困境的人?”这位白发的强势女性看到异国面貌时似乎有些警惕,眼内足足闪过百种算计。虽然她的迟疑藏得极好,但眉宇间的微小表情变化未逃过达达利亚的眼睛,更别说某个不明存在了。

“是的,只有他能找到失踪的先祖法蜕。”钟离面色严肃,好像那个消失的物什不是他自己一样。

凝光在这位自称能寻到璃月的命根子,那个源源不绝产出摩拉的龙尸的陌生男人两日前造访之前,就已经寻遍了各种方法,最后得出的结论不是法蜕当场人间蒸发就是自己长了腿跑了,总之就是一点线索也无。虽然说她某种意义上找到了真相,但这起捅出去能动摇璃月根基的失踪案还是没有能让人接受的结果,这让七星的统治摇摇欲坠,不得不去尝试任何拥有可能的方案。

更何况,这位自称钟离却根本找不到相关档案的来客,向她展示了一场精彩到足以获得她信任的表演。

当能准确说出现场情况与发生时间的男人说只有他的同伴才能找到失物时,凝光也只能暂且相信——只不过她没想到,这个人本非来自璃月。

“钟离先生,恕我直言,”凝光虽然坐上天权之位的时间并不算久,但她周身的气势却不弱气分毫,“向一个外人开放重地且不予跟随,这个要求对于璃月来说相当过分。”

“不允跟随只是为了他们的安全,天权。”钟离完全不受对方影响,也不打算后退分毫,“我不希望普通人卷入其中。”

“我并非凡人,”那位蓝头发的秘书小姐突然插嘴道,“我可以监督这场仪式。”

见凝光还是有些犹豫,原本立在暗处的墨发少年面带不耐地走出:“此事不可拖延,随行一事不用七星操心。”

既冷傲又暴躁的少年仙人放完话后,如鹰隼的金瞳钉在了面前两人身上:“若不能按照契约,在明日日出之前寻回法蜕,当受食言之罚。”

“食岩之罚……”钟离看着两位表情严肃的仙人,不仅没有被威胁的自觉,甚至是略带欣慰地笑了两声,“呵,那是自然。”

一直没插上话的真正当事人终于从一头雾水中回过神,达达利亚一把抓住钟离的肩膀,强行将他扳过身子与自己对视道:“你答应了他们什么?明天日出之前?你在开玩笑吗钟离?”

魈虽然不认识这两位能解决璃月祸患的“贵客”,但他突然看那个橙发的至冬男人极不顺眼。

只不过还没等房内的其他人对两人的窝里斗做出评价,钟离就用他蛊惑人心的低沉声音安抚道:“只不过是我打开通道后,你进去找到他罢了。我相信以阁下的实力,不出一夜便能找到目标,对吧?阿贾克斯?”

黄金屋曾经盘着金棕龙躯的浮雕石柱此刻孤零零地立在内殿里,华美的黑色岩柱表面流动着方形的亮纹,这根璃月的脊骨,如今已不会流下黄金。

四人踏在陶瓷地砖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屋内回荡——和先祖法蜕一同失踪的,还有黄金屋内存储的巨量摩拉。

钟离领着三人径直走向那根同样也为无价之宝的立柱,还未等甘雨出言阻止,被黑绸包裹的手指就抚上了脆弱的回型雕花:“已经磨损至此了么……各位,站稳了。”

“什——”

没有想象中会将人掀翻的气流,钟离语音刚落,原本除了支撑法蜕没有其他用途的的华丽岩柱倏尔溃散,黑色的浓烟将整个大殿笼罩,形成看不到边际的暗色幕布。达达利亚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抓住还未被无光背景所吞噬的金棕衣摆。

“钟离!”最终那块布料也在手中融化,渗入到逐渐逼近的深渊中。一只只金眼在黑暗中睁开,错乱排布,从各方注视着三位访客。

“……这是什么……”甘雨后退一步,千年的平安岁月让她对面前不断堆叠的金色眼球感到恐惧。一直奔波在清理邪祟前线的魈见过许多怪奇情景,青色的长枪在手里一转,刃尖划开不断逼近的金眼。并不坚实的眼球瞬间被划开,从中喷溅出的金色稠液溅在地面上,又生出成片的眼球。见到此景,魈的眼中含上了几分凝重。

达达利亚的心脏正疯狂地燃烧着,血管中流动的似乎不再是血液,而是艳红的岩浆。口中溢出雾状热气,达达利亚几乎快站不住身子,眼中隐隐覆上一层金光。

最后,重叠的眼连成了金色的帷幕,将三人罩在不透风的岩壳内,向中心聚缩,像预备绞死猎物的大蟒,扭动着遍布诡异菱形花纹的鳞躯。

魈手中的和濮鸢泛出似墨的黑光,腰间的面具被取下,做好了强行突围的准备。甘雨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好似用麒角制成的弯弓凝聚冰花,随时都可以援助魈破开封锁。在寒风逐渐成型之时,几乎快半跪到地上的至冬人低声喘息着,仿佛快要将他送进地狱的热度在百骸中流窜,最终重新汇集到源头。达达利亚的声音混杂着求生时的嘶哑,似乎喉咙里含了一大稠血。

“钟离,你的答案呢!”达达利亚蓝金色的眼中浮现出不存于此界的幻影,“该告诉我了——摩拉克斯!”

来自遥远过去的声音从破开的黑色裂缝中冲出,被强塞进站在灵界门口三人的脑子里——应该说说大部分都被挡在缝前的达达利亚所接收,逸散的碎屑余声波及到了身后的麒麟与金鹏。

哪怕是这微末的过往粉尘,带给两位仙人的也是极难承担的重负。人声混杂的颂词与祈祷混杂着冲进脑海,其中夹着来自外敌的诅咒与辱骂,庞大的声流将此时的所有思绪全部清空,无法分辨哪份来自于自己,哪处又是故去之人的絮语。

甘雨跌倒在地的声音唤回了魈的神智,他回顾四周,黄金屋再度丢失了一根岩柱,还有两位,不,一位凡人。

魈将刚还有些迷糊的甘雨从地上拉起,同时拉回了她被挤出身躯的心神。

“我……”甘雨心思慎密的大脑重新开始运作,“帝君即将归来的消息,需要告知仙人和七星么?”

“我在这里守着。”魈抱着他的长枪,看向原本矗立着鎏金岩柱的方向,“你去吧,不要透露太多摩拉克斯大人的消息。”

达达利亚躺在无边的荒野间,突兀生出的金叶巨木晃动着自己的枝桠,扇形叶片在无风的空中乱舞。

心口的灼痛已然平静,像温润的玉石在体内沉睡。达达利亚盯着遥远的虚假月光,曾经相伴圆月的金星已经坠落至灵界的某处等待来者的唤醒。

“璃月的岩之神,哈哈哈哈哈……真是爱惨了自己的土地啊。”

“就连为自己而死这件事,都不愿让子民来做。”

身着王袍的男人站在京都背后的群山上,天衡山的凉风吹的他布满龙鳞纹样的宽袖猎猎作响。

“蒙德人的事情就交给他们自己去解决了,”风传来的讯息如此说道,“及时地唤醒我这件事当然也要他们自己把握喽。”

摩拉克斯叹了口气,这片他深爱的土地同样也眷恋着他,若是像其余六神一样不加限制,失去了记忆的土地仍可能提前将他唤回。

太危险了。摩拉克斯心想,不如加个限制吧,让外乡人来中断自己的睡眠,这样就不怕这种超出掌控的失误。虽然让外乡人通过璃月的灵界屏障有些麻烦,但也不是很难解决。

至于重现的锚点,摩拉克斯看着脚下繁荣富足的璃月港口,冷厉的眉眼现出两分温情。就在此处好了,等我醒来,就能看见新生的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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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灵界比达达利亚想象的更加邪门。

作为人间和地狱的分界线,这处空间却不受两方影响,仅投影出其间生物的脑中所想。

至于达达利亚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他看着自己长出金眼的深黑影子,虽然和记忆中那对璀璨的石珀一模一样,但总觉得不够灵动,缺些神韵。

原来自己还挺怀念过往的猎魔生活么。达达利亚盯着复刻出的扭曲身影,钟离,或者说摩拉克斯人形态时的脸在他面前闪过,他悲哀地发现,目前一无所有的他,对于为璃月神明献上生命这件事并不抗拒。

面前的影子还未恢复原状。

“算了,我去找那个睡美人啦,然后用自己的脑袋给他放一曲起床铃。”至冬青年从掺杂枯叶的青草地上起身,却砂木掩映的平原向远方延伸,在地平线上冒出一个眼熟的小镇轮廓。在尖顶钟塔的上空,还悬着一轮黑日。

黑影牵着他向既定的路线走去,并不遥远的村镇入口很快就出现在他眼前。童年时期见过的陈旧建筑与记忆中分毫不差,就连街道旁桦树的倾斜角度都和过去的现实重合。

达达利亚盖上那块猩红的面具,无言的黑影抓着他的脚步,与他一同跟随向未知存在供奉自己头颅的献祭队伍身后。

从终点满溢出的鲜血顺着道路凹陷漫延,然后被践踏,在冻实的泥地上踩出一个个红色脚印。但朝贡的鬼魂们不在乎,达达利亚也不在乎,广场中央裂开的黑色圆洞才应当是被瞩目的存在。从另一个空间中伸出无数藤蔓拧成的巨掌,将跪在下方向自己献出大脑的居民提起,表情安详的首级被卷入掩在手臂之间布满利齿的口器中,无用的身体被抛下,从断裂的脊椎上,开出了大朵大朵的无名毒花。

达达利亚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他就这样站在街道中央,仿佛置身于这场诡异的进食场景之外。

也许是发现面前男人冷若钢铁的心肠,这场无人触动的表演就以一道刀光早早落幕。挥持双刃的修女割开吞食着智慧的魔物身躯,黑色的烈日瞬间黯淡了三分,其间伸出的藤蔓更加激烈地反扑,垂倒在祭坛下的“餐余垃圾”也扭动着鲜艳斑斓的花叶,去撕扯侵犯主上威严的贼人身躯。

眼看体力逐渐不支的修女即将被魔物吞吃,或者被长出叶片的利爪撕碎,但唯一的观众还是冷漠地注视这一切,不为所动。

最后飞溅的水花从藤蔓中央爆开,碎裂的草木断块崩裂四散,绚丽的黎明从东方露出一线光明,将一切邪物驱逐出人间。

看不清面容的修女收好双刀,向着青年说出了闭幕的致谢辞。

“阿贾克斯,回家吧。”

达达利亚和他的面具一样弯起嘴角。

“已经没有家了,老师。”

镇口被寒风打磨了几十年的大理石上,刻着它模糊的名字,“海屑镇”。

“我追查了它三年,最后我在须弥,将‘万圣之智’的教主,扔进了他们的脑浆池。”达达利亚平静地讲述着戏剧散场后向剧团支付的报酬,“然后我当着所有高层的面,将他们的所有经书和胡言烧成灰,塞进了这些畜牲的胃里。”

“最后,我将断了骨头的疯子们扔到了教会门口,没有舌头的它们永远无法说出所谓的‘神启’。”

“我很后悔我曾经的弱小,”达达利亚如此说着,“但困于过去的遗憾也是一种无能。”

“无论如何,现实已经不容我去更改,所以,”达达利亚向面前溃散的人影与街巷作最后的告别,“再见,老师。”

在村镇的残片彻底消弭后,漫天飞舞的金光化成满地的却砂木叶,为他铺出一条绚丽的大路。道路的尽头,是依山伴水的海港。金褐身影伫立在空寂无人的码头上,温柔的眉眼远远地望过来,璀璨的虹膜后,是如岩石一般的冷漠无情。

“……啊,钟离。”只是一瞬的晃神,璃月港就将外乡人拉入怀中,勾梁画栋将他层层包围。达达利亚脚底的影子向面前的男人游去,最后和金瞳的美人融为一体。

“阿贾克斯,”名为钟离的幻影注视着即将远行的青年,“你要离开了吗?”

达达利亚沉默片刻,答案最后还是没有改变:“是。”

听到这个回答,最后一丝温度彻底从璃月人的脸上散去:“再见,阁下。”

就如同达达利亚心中所想,这片大地的主人永远说不出挽留,更不会与故土分离。他被自己的子民共享,而不独属于名为阿贾克斯的人类。

“你爱我吗?”临行前,达达利亚突然问道。

“自然是爱的。”

“比你其他所爱的更多一些?”

残忍的字眼不出意料地从口中散出了。

“不。”

碧海,青木,红砖,黄叶都一点点消退,像日出时融化的松雪,杂色的水汁从残垣上流下,被烛焰烧灼的蜡像轰然倒塌,为他指引出终点的方向。连影子都失去了的青年向月出之地走去,同行之物只有孤独。

黄金屋覆着的瓦片如龙鳞般排布紧密,屋脊兽昂着雕琢细致的头颅,在并不晦暗的月光下熠熠生辉。

达达利亚沉寂了许久的心脏又开始发热,这让他更能肯定,在鎏金的厚重铁门背后,就是沉睡的神明。

和他身周逸散的狂暴能量与无序意念。

只要推开门,就可以了。

放弃余下的生命,为不会为自己驻足的存在献出一切——

真的甘心如此吗?

伴随着被无限延长的门栓转动的钝响,烙印在心口的纹路逐渐被下渗扩散,将整个胸膛染成黑金。

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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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来自地心的重压让达达利亚不住屈膝,还未看清殿内情景的访客眼前发黑,快将脊梁压断的神力穿透身躯,似乎要将体内的鲜血全部泵出。

——不。

第二次直面死亡的猎魔人紧抓着雕花门把,猩红从黑色布料渗出,顺着龙型阳纹缓缓滴落。他慢慢颤抖着直起身,与面具同色的稠液被粗略用腕擦去。

神明安眠之地对他的排斥正在减缓,在骨缝与血管之间流窜的神力逐渐向心口涌去,原本过热的脏器正向四肢输送着暖流,将崩裂的肌肉与表皮一点点修复完全。达达利亚吐出一口铁锈味的呼吸,抬头去寻找目标时,差点被眼前繁乱交织的景象冲坏大脑。

广阔的璃月奇迹般地完美塞进了这座宫殿,各个视角所看到的完整国土叠加在同一屋,重合之处的阴影长出眨动的虚幻金眼,从供桌上,从扇叶底,从檐灯间,从磐石内,慈爱地注视着眷恋的土地,千百年来,他都不曾移开视线。时间与空间在此地彻底失去了意义,一段新漆的梁柱,同时也可褪色腐朽;一位耄耋老者,同时也可未解头上角辫。

沉睡的岩之魔神,将空想的宝藏拢在怀中,用二千年的璃月编造了一场大梦。

达达利亚向前迈出一步,向后走了百年时光;晃神一瞬,便被推到了不知名的边界,遥望扭曲变幻的海波。仅是两次试探,自己就在时与空的乱流中迷失,完全失去了方向。

这样根本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达达利亚眼前景象的交叠之处越积越深,密密麻麻的金色轮廓一点点地向中心聚拢,晃去不必要的边缘溢色,深如浓墨的黑影裹着一双璀璨石珀眼瞳,直视着达达利亚的蓝眸。

“钟离……?”

试探的话语得到了回应,聚缩的黑色幽潭——或者说世界的重影指引着他向前走去,分开错乱的时光与万花筒似的无章画面,铺出由黑与金组成的小道。达达利亚小心的避开嵌在其上的金眼,被影子牵着前行。

身周的斑驳光影逐渐沉淀为黯淡的深红,延伸的黑影在稍显粗略的法阵面前停下,一枚摩拉融成的液滴浇在他的身影上,伴随着从彼方传来的稚嫩诵读声,和灵界透过的视线连接融合。

面前的橙发少年戴着略大的血红面具,嘴里念着的字词还是难辨其中含义,但此时的达达利亚却感悟到这是一段颂词,歌颂的是——

“黄金的王,契约的见证者,盘踞在群峰与层云间的大地之龙……”

他和曾经的自己一同念出了余下的词句,神明的眷顾来的比他记忆中的更早,在少年第一次看见不属于人间的景象时,小小的方形纹路就顺着他的衣摆爬上身躯,柔和的浅光在他无所觉的旅途中,为他驱散了试图钻入内里的污染。

从此后,少年和他的“契约恶魔”,踏上了旅途。

达达利亚跟随着愈发高大的身影,再度走过熟悉的道路。潜藏在各处的虚幻眼瞳从不同的角度记录着至冬人的成长过程,从他第一次用双刀割下魔物的头颅开始,影子里的浅金愈发浓厚,逐渐化为他所熟悉实体。他看得是如此认真,原本被忽视的细节此刻全部从底层翻出,清晰地摆在达达利亚面前。

从至冬追到须弥,被邪教徒占据的私立学校在遍布血迹与不知名稠液,混杂诡异草木香味的空气夹着大量的“知识”,将包裹住的人类拉入歧途。

但近乎莽撞地闯入此处的青年却似乎不受影响,他的影子将邪教徒们的最大依仗全部吞噬,为青年的复仇开出一条大道。达达利亚看着面前四散逃开的光点,之间污秽的絮语仅是粗略一瞥,也有焚毁神智的能力。冲入图书馆的猎魔人对此一无所觉,向癫狂学士们愤怒或恐惧的面孔,举起沾满魔物性命的弯刀。

此后便是孤寂且漫无目的,在失去了一切联系的世间,茫然地游荡。唯有手中之刀,杯中之酒,身后之影,相伴于这具为战斗而生的骸骨。

达达利亚就这样看着自己踩着泥水,在无边的黄昏中向子夜奔去。但注视着追寻解脱之人的眼瞳从未移开,无论多么狼狈,那双眼睛还是透着不变的温柔。直到真正的死亡降临,暗中守护的双手从已经刺入后背的印记中破体而出,回应眷属的祈求的岩掌从已然薄弱的灵界壁障中伸出,在巨掌的阴影之下,一只指爪尖锐的黄金之手捏着枚同色的棋子,将它塞进人类逐渐冷却的胸膛中。

抚上如岩石般沉寂的心脏,那里的摩拉印记已经根深蒂固,无法拔除。

重新找到方向的青年踏上了异国的旅途,他被影子、金像,还有身姿挺拔如竹的璃月人,引到财富的泉眼,引到幻象交织的异界,引到磐岩沉眠之地。

在前方行走的身影逐渐透明,步调减缓,最后穿过叠加的重复景象,不再有金眼的一片纯黑中,抵达导航的终点。

在失去了一切苦厄与美好幻影的黑暗中,覆盖金鳞的巨龙一半的身躯与大地融为一体,头顶的枯木刺入空无一物的天际,卷曲的鬃毛和长须安静地垂着,与阖上的眼脸一样透着安详的气息。

达达利亚越往前行,岩龙遮天蔽日的体型就小上一分。在时空失序的此地,不知跋涉了几轮日落,旅人终于在沉睡的神明面前停下脚步。只余下先祖法蜕大小的龙甚至有几分精致,威严且端丽的龙首伏在尾端的祥云上,打扰它的美梦简直是种罪过。

只要一声呼唤,离世千年的神明就会苏醒,而自己的任务也就此终结。

只要一声呼唤,相伴数载的旅伴就会离去,而自己的余生将永陷孤独。

留下来,沉进神明的梦境,去获取直至永恒的陪伴……独占他,将利刃插入岩石之心,将黄金拥进只此一人之身……

达达利亚俯下身,已然凝固的血块擦过脸侧鳞片时落下暗红的粉末。多么美丽的睡美人啊……

“摩拉克斯。”达达利亚轻吻着龙目下晕开的嫣红,像童话那般单向地浇灌自己才需的灵药,“看我。”

熟悉的竖瞳瞬间睁开,灿金的眼膜倒映着空心之人的身影。

在璃月第二日的晨光刚刚穿透海面,七星与尚存的仙人共聚在黄金屋前,复苏的地脉带来了被封锁的记忆,原本发酵的怀疑瞬间被抹去。

“这片大地,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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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璃月已经迎来了日出,但已经无人在意丢失的先祖法蜕,这尊璃月之神消失前,为自己的子民留下的黄金之躯。

曾经供着龙身的内殿震动着,扭曲的金色裂痕不住流淌融化的摩拉熔浆,然后化为一片片分毫无差的金币,在地上撞出悦耳的脆响。赤足踩在财富之上的神明缓缓从另一个世界走出,随着步伐摇晃的白袍后,跟着一位满身血污的异国青年。

“帝君——”众仙与七星对视一眼,决定让甘雨首先代表两方发言。

“唤我钟离便可。”岩之魔神似乎并不想恢复曾经的身份,而是想静心当个普通人了。

阅历丰厚的仙人与精明绝顶的七星立马明白了前岩神的话外之音,久别重逢的欣喜与紧张之余,也稍稍松了口气。进入人治千余年的璃月,再临的神明无心政权,真是再好不过。

“钟离……先生,”甘雨虽然已经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很难找回曾经在君王面前汇报的状态——毕竟,已经过去两千年了,“不知我们,仙人和七星能为您做些什么?”

钟离转身牵住立在他身后表情阴沉、一言不发的达达利亚的手腕,走神的青年被打断了思绪,下意识地反握住那只黑底金纹的手。

“为我和我的眷属寻一间落脚之处吧,”他在眷属一词上加重了音调,“他需要休息。”

“好的。”站立在一旁的玉衡立马记下要求,天权向前一步,代表七星向神明交付最初承诺的答卷,“不知先生可否允我作为导游,为您重新介绍一番如今的璃月?”

“不必,”钟离看向众人的眼神添上几分欣慰,语调更是柔和,“一千一百三十年,我已经全部看过了。”

“各位,辛苦了。”

达达利亚被钟离拉着踏出黄金屋时,强烈的不真实感还未从他心头散去。黑岩雕成的手臂入手冰凉,从接触之处传开直通心脏的暖流。

你要放下注视了数千年的国土,去当一个凡人了?

达达利亚说不清心中的复杂情绪杂糅的成分,但其中一定包含着隐晦的狂喜与跃跃欲试。

七星为尊贵的客人定下了白驹逆旅最顶级的套房,只不过被招待的两人对此并不关心。使者刚刚离开,达达利亚就迫不及待地按住同属于自己的神明肩膀:“摩——不,钟离,你真的要离开神位?”

无论是从地脉内喷涌出的前朝颂歌,还是璃月在君主尚存时的过往,都成为浇灭达达利亚心中之火的冷流——你看啊,就凭你一介凡人,怎可妄求与这片大地抢夺神明的目光。

但是,君主想走下王座,无瑕的白袍染上俗世的尘埃呢?

钟离的金瞳内此刻只有一张异国面孔。就这么一直看着我吧,达达利亚心想。

“为何不呢?现在璃月已经不需要神明指引了。”钟离的语气里没半点落寞,“反倒是你,应该好好睡一觉了。”

温暖的神力抚过疲惫不堪的躯体,清去身上血垢的同时,不断催生着困意。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达达利亚抓住了面前人的衣领。

钟离扶抱倒在自己怀里的青年,将他扶到一侧的软床上。

“晚安。”

“……抱歉。”

梦里是漫天风雪,达达利亚站在至冬的冰原上,遥远天际的极光与璀璨白星注视着这位离乡的青年。苦寒的北地就像加了冰的火水,凛冽的表象下是如火的热烈,在内里不断燃烧。

达达利亚又想起那杯金黄的蜜酒,梦幻又甜美的陷阱将触碰他的猎物一点点缚紧,再也无法逃离。在染上黄金光辉的冰块之后,柔和的眉眼如同在隙间流动的花汁,回望着眷属的注视。

他在风雪中拉起岩之神的手,向春暖之地走去。

冰原和雪山发出一声叹息,将自己的孩子放开,让他像迁徙的候鸟,向冬南方青山掩映之处飞去。

钟离跟着他的步伐,走过山间栈道,踏过青石地砖,行过杉木甲板,最后迎着略微料峭的寒风,来到异国的港口。

达达利亚拉着温柔却无言的旅伴,从重建的海屑镇一路前行,穿过曾经就读的教会学校,转过灯火黯淡的狩魔者酒吧,最后来到此途的终点。达达利亚推开寄居之处的房门,回过头去邀请同行者,在此稍作休息。

“钟离……?”

达达利亚身边之人已经消失,在他手中,只余下一枚没有花纹的硬币。

从梦中惊醒的青年从床上爬起,豪华却空荡的房内只余自己一人。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字迹规整的纸条,落款是一个小小的三瓣花标记。

达达利亚将那张脆弱的纸条塞进口袋,从窗口一跃而出,奔向港口倚靠的苍翠山脉。

一身白袍的神明站在约定之地等待着他的到来。达达利亚平复下急行后粗重的呼吸,对视上那双菱形竖瞳的金目时,原本排练好的满腔言语瞬间忘却了顺序。

“你来了。”钟离的发在苏醒的风中散开,尾端的金随着扇叶一同摇晃。

“钟离,”达达利亚拉住他的手臂,似乎是担心面前人也会像却砂木叶一样,混入枯枝堆中再也无法找出,“为什么来这?”

“我想再看看璃月港。”

他站在天衡山顶,眼底是连绵的辉煌灯火。

达达利亚组织着措辞,他想说,钟离,跟我走吧,我们可以随时回来,想什么时候看都依你——不对。

“钟离,告诉我,”达达利亚将钟离满含眷恋的视线扳向自己,“你还瞒了我什么。”

“阿贾克斯,还记得吗?”钟离从青年的口袋里拿出那枚光滑平整的金属片,“灵界是世界正反面分界线这件事——可是,存在正面的物体,怎么可能屏弃反面。”

“所以,灵界原本就不存在。”

已经分不出正反的硬币在黑色的指间旋转,最后倒在达达利亚手中。

“这条界限,是七神共同划出的屏障,由地脉与神力共同构造。”

钟离眼中含笑:“有什么比七神的身躯更适合当作能源核心呢——啊,北方的冰雪也醒来了。”

“钟离!难道我的唤醒,只为和你别离吗!”虽然已经窥视到真相的边角,但达达利亚却还是难以接受此番结局,“对你而言,我——不,璃月对你的眷恋与信仰,到底算什么!”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为你们留下足够安定的人间。”

“……钟离,告诉我,你比其他你所爱的一切,更多爱我一些吗?”

达达利亚听到了真正来自神明的答案。

“对于‘钟离’来说,他所关注的一切只有你。”

“钟离可以是摩拉克斯,但摩拉克斯不能是钟离。”

面前人的语音刚落,自绝云间冲出的巨大光柱夺去了达达利亚的注意。在大陆的另外六处,颜色各异的光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直抵地心。

“你又瞒我……”达达利亚的无光蓝眼又黯了几分。

“抱歉,重启灵界对周边造成的破坏太大,而我又实在想与你道别——”钟离的身躯正在一点点融化,抓不住的金水渗入面前的影内,“分别即是重逢,再见,阿贾克斯。”

最后一滴融金从达达利亚手中滑下,红日西沉,短暂复苏了一日的神迹再度安眠,与人界分离的地脉抹去一切不应存于此地的痕迹与记忆,世界反面的魔物邪祟被不会被世人所知的屏障隔开,无法进犯分毫。

达达利亚跪坐在万众安眠之夜中,只有心脏中的棋子还隐隐发烫。

……

璃月,玉京台大学城。

“你看了那个帖子了吗?”少女拉着同伴的手臂,走过霓虹闪烁的城市街道。

“假的吧?现在的手机还能拍出那么模糊的照片?”

聊着近期都市怪谈的学生们从暗巷前路过,不一会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今晚的宵夜上,而不是那张疑似怪物的模糊图像。

达达利亚站在巷口暗处,脚边流淌的浊水中,属于魔物的污秽气息还未散尽。

“钟离,等会一起去喝一杯吧?”达达利亚对着身后的影子自言自语道。

映在斑驳墙面上的暗影扭动着,逐渐显出身着黑袍的男人形体。

“喝了几百年蜜酒了,你还没喝厌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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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了(一)(二)(三),被西幻元素和黄金树震撼到了,大大好棒 :chongl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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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猎魔人的世界,残酷的氛围好棒
人外感也好棒。这种持续的注视和爱,以人类之躯如何承担呢
然后就升格眷属啦 :chonglang:
灵界没太看懂,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所以摩拉克斯要被唤醒的原因是,七神需要合力重新再划一次灵界?划完就退回到对面去,再次以召唤恶魔的形式陪在达达利亚身边这样吗。也不错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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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好神……

好牛。。。中间好多描写真的san值狂降,达达念的颂词也幻视三段式尊名(?
但是他们还能在一起真是太好了!!神明在结束了他的职责后,还能与一人相伴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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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留在达达利亚身边的是“钟离”,不是契约恶魔而是岩神留在正面的一部分身体(融进达达利亚影子里),利用达达利亚体内的神之心稳定了形态神智——
不过由于地脉删除了关于七神的信息,达达利亚不记得钟离是“神明”,而是认为他是和自己共生的契约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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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老师搬运了 :baoxiang: